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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来月 一寸舟 38765 字 21天前

聂子珊点头:“知道啊,在我爸逼着我和他见面,把他烦得受不了的时候,他把我叫出来谈话。我跟他讲明白了,频繁给他打电话不是我的意思,第二个月我就申请了外派,去意大利做节目,现在才回来。”

这一下林西月笑不出来了。

那也就是说,从头到尾都不存在挡箭牌这件事。

她那会儿头脑发昏,误会了郑云州,又因为弟弟生病,不肯花脑子去细想,他这样一个人,怎么会需要对别人有交代,当然是因为喜欢,因为想要。

所以从一开始,郑云州就是这么想的吗?

难怪她在他身边这么久,从来也没有人为难她。

说是挡箭牌,其实什么也没给他挡下。

到现在听了这番话,林西月心中的疑问,才有了答案。

这样就说得通了。

聂子珊想到当时的情形,又说:“本来我还想,要不然就和云州哥谈吧,如果他愿意的话,也好堵住我爸妈的嘴,省得他们老操心我的个人问题。但和他交流了一次啊,我立刻打消了这个主意,不谈也罢。”

林西月勉强扯了扯唇角:“为什么?”

聂子珊笑说:“他看起来好难讲话,我情愿回家挨唠叨,也不请阎王当门神。”

“嗯,你的直觉是对的。”林西月心烦意乱地点头。

她只会随声附和,思绪撞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蒙蒙迷雾中。

交谈对象心不在焉,聂子珊也没作声了,刚才打牌吵吵嚷嚷的,她嗓子都喊哑了,现在只管喝茶,听着湖中心传来的蛙声,在灯下看美人。

眼前的女孩子有两弯细细的眉毛,像天边的冷月,薄而窄的双眼皮,一双世情不入的杏仁眼,看起来相当柔弱,可脊背又挺得很直,整个人洁净高雅,像一曲格律优美的小令。

“子珊!你打完牌了吧,家里车子都来了,走不走啊?”

窗外有人叫她的名字,是她的同伴。

聂子珊起身说:“那我就先走了,没别的,就想看看你长什么样,大家传得太神了。”

“那我让你失望了吗?”林西月笑。

她摇头:“没有,云州哥眼光独到。”

林西月手里卷着书,把她送到了书斋外。

聂子珊走后,她仍痴痴愣愣的,站在木栏杆边出神。

因为一个错失的真相,她陷入了一种微妙到无法诉说的难过里。

晚风挤过密匝匝的树叶,吹来林中青松针发酵后的清苦,细微地拂在她脸上。

很像郑云州抱她的时候,她在他身上闻到的味道。

算了。

林西月想,反正明年这个时候,她就毕业了。

郑云州爱她也好,不爱她也好,他们都不是一路人。

而她唯一需要做到的,并不是去猜他的心思,而是不叫自己爱上他。

“你在看《庄子》啊?”

耳边传来一道清朗的男声。

林西月醒了醒神,点头:“是啊,沈先生,我随便翻来解闷的。”

沈宗良的目光落在已经有了折痕的书角上。

他说:“不会,你看了很久了。怎么,你认同得了这么壮阔的生死观?”

她恭谨地笑了下,坦诚地说:“生来死往,就和季节轮换一样自然,所以庄子的妻子死了,他反而能岔开双腿,坐在地上敲盆歌唱。难道您不认为,所有的事物远远看去,最后都归于虚无吗?”

沈宗良端了杯茶,听她这么说,手腕僵了一下。

他吃惊不小,云州的这个女朋友,在柔和温顺的外表下,有着与之完全背道而驰的内在性格——一种万籁俱寂的通透。

她对世界的始末,对生命意义的本来面目看得明明白白,也许旁人留恋此刻荣华富贵,花团锦簇,但她却先一步看见了背后的沉寂,早早做好抽身的准备。

这样不好,小姑娘活得这么清醒,伤己,也伤人。

沈宗良提醒了一句:“你年纪小,这类的书还是少看,我家里也有个小朋友,但我从来不准她看这样的书。”

他也会有喜欢的姑娘吗?

林西月没听郑云州说过,只是觉得沈宗良这个人看起来,一股独善其身的冷漠,不好接近。

她笑着点头:“谢谢您的劝告,您家里那一个有您这样操心,一定很幸福。”

沈宗良刚要说什么,郑云州已经从里面出来了。

他坐在圈椅上,透过碧纱窗,瞥见两个人聊得高兴,当时便眉头一皱,把位子让了出来,对周覆说:“你帮我打完。”

西月看见他,把手里的书扬了扬:“我把它放回去。”

沈宗良眯了下眼,问他说:“你那么看我什么意思?”

“我以为你特意出来跟她说话。”郑云州直言不讳。

沈宗良被气笑:“你也太草木皆兵了,我可能吗?”

郑云州说:“没什么不可能的。”

“好好好。”沈宗良抬了一下手,“你的心肝儿没人敢碰,但是我要告诉你,云州,你的对手不是我,也不是老唐或老周,不是任何一个异性,是小姑娘自己。”

郑云州反应了一下:“她跟你说什么了?”

沈宗良冷哼了声:“就你这么兴师问罪的,我真懒得搭理你。”

说完,他抬腿就往屋子里走。

“算我错了,老沈。”郑云州叫住他,“能说了吧?”

沈宗良回过头,恨铁不成钢地指着他胸口:“真心。你的权势地位没有用,就算有皇位也迷惑不了她,拿真心出来。”

郑云州把唇边的烟拿下来。

他怔在了浓重的夜色里。

进去后,沈宗良坐在了唐纳言身边,他说:“不得了,云州连我都怀疑上了。”

周覆早就吃过亏了,他说:“是啊,我没跟你们说吗?那是他的眼珠子,别人碰不得。”

沈宗良笑着摇头:“没关系,有人治得了他。”

“谁?”唐纳言侧过脸来问:“你说林西月?”

沈宗良嗯了声:“一个爱看庄子,推崇鼓盆而歌的典故,对世界抱持悲观主义的人,大不可能受云州摆布,现在相安无事,是因为矛盾还没浮出水面,还有的好闹了。”

站在外面等了会儿,都不见林西月出来,郑云州进了书斋找她。

她正试图把这本《庄子》放到柜子高处,好好儿地保存。

林西月身量不够,不停地垫起脚,又不舍得跳起来乱扔一气,那还不如和其他书塞一起呢。

郑云州嗤了声,走过去挨在她身后,从她的手上拿走书,轻松地放在了顶端。

“谢谢。”林西月转过头对他说。

她细微地喘着,粉红的唇瓣微张,眼睛水润润的。

郑云州往前两步,把她抵在了厚重的柜子边。

初见她时,在心底里生出的苔藓,不知道怎么就长成了一片吓人的绿,淋了几场雨才会这样?

林西月不明所以地笑,垫起脚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沈总只是和我说两句话,你又在小心眼地乱猜。”

“没有,我是来叫你回家。”郑云州牵起她说。

“嗯,走吧。”

从翁山下来,林西月坐在车上,一直撇头看窗外。

柏树虬枝担着半轮明月,洁白的光亮晕开三丈远,照亮了芦苇丛中的草虫。

温热的掌心覆上来,盖在她的手背上,郑云州不知道什么时候靠过来了,低声问她在看什么?

西月抬了抬下巴:“那儿有几只萤火虫。”

“你还喜欢这玩意儿。”郑云州说。

她摇头,歪在他怀里说:“你打牌的时候,聂小姐来找我了。”

郑云州用下巴蹭着她的发顶,嗯了声:“我知道,她问我能不能去和你说两句话,她没胡说八道吧?”

“人家干什么要胡说八道?”林西月连忙说,“她蕙质兰心,看起来教养很好,人也聪明和气。”

郑云州点头,没对聂子珊的品行做评价。

她是好是歹都不重要,他不关心这个。

回到金浦街,郑云州洗了个澡,身上散着浴袍,夹着支雪茄进了书房,今晚有个视频会议要开。

林西月曾惊讶于他这样的装束,说纽约那边的主创团队也如此散漫吗?搞理工的不是更该严谨一点吗?

但郑云州捏着她的脸说:“我是老板,我愿意怎么穿t?就怎么穿,努力赚钱就是为了不再受束缚,而不是戴上更重的枷锁,考核和激励员工靠有效的制度,不靠以身作则,懂吗小姑娘?”

为了不打扰到她,林西月把笔电抱到客厅里,坐在餐桌边改论文。

改到快十一点,她重新发送给期刊责编,合上电脑。

林西月双肘撑在桌上,做了一套眼保健操后,起身去喝水。

她站在岛台边,往楼上书房看了一眼,郑云州还没出来。

林西月倒了杯温水,又按她自己最近的口味,调了一杯梅子酒,一起放在了托盘里,端着往楼上去。

门没关,一条三指宽的缝隙里,漏出冷白的光束。

但她还是腾出手敲了敲,再进去。

西月把紫檀托盘放在他手边,小声说了句:“我先去睡觉了。”

郑云州点了点头。

她走了,轻轻地给他带上门。

郑云州听得累了,又从抽屉里摸了包烟拆开,倒出一根来点燃。

他斜靠在圈椅扶手上,缓慢地抽了一口后,才醒了几分神。

他敲了敲烟灰,目光落在那个小巧的托盘上。

两颗话梅泡在酒中,水晶玻璃杯里浮着晶莹透明的冰块,面上起了一层细密的气泡。

郑云州另一只手端起来,尝了一口。

这哪里还有酒味?像小孩子过家家才会喝的果酒。

他放下杯子,抬起头,看见窗边瓦绿色的花瓶,上面插了几支晚香玉,在夜里散着潮湿浓郁的花香。

摊开的记事本上写了几行字,是林西月的笔迹,写着她这周要做完的事项,一条条列得分明,怕被风翻乱,她用一片干剑兰叶标本夹了。

这间书房她待得时间最长,处处都是小女孩可爱的生活痕迹。

他转头,看着天上寂静高悬的明月,蓦地叹了声气-

赵恩如的婚礼在郊外庄园里的草坪上举行。

按老一辈的规矩,郑云州是表哥,一早就去了赵家送她出嫁。

西月在家待到十一点多才出发。

抵达庄园时,大部分宾客都已经到了。

平坦开阔的草坪上,湖边立起了鲜花缠绕的赤松枝拱门,竹节椅整齐摆放成八排,上面交错绑了奥斯汀玫瑰和铃兰,鹅黄色的软垫上绣了新人名字的缩写,Baccarat水晶杯垒成高高的香槟塔,琥珀色的酒液自上而下流泻,在初夏的风里酿成微醺的开场曲。

林西月拿请帖给门僮看,进去后很快找到了自己的座位,托银盘的服务生走过来,递了杯香槟给她。

她伸手接过,说了句谢谢。

西月坐在位置上,端着酒四处望了望,一眼在人群中认出了郑云州。

他站在湖边同人说话,挺拔端正地站着,深青色的西服衣摆被风吹起,高高的鼻骨挺在日光里,沉稳如青山的模样。

像有心灵感应一般,郑云州也回过头看她。

和她视线相交时,潇洒举了举手里的酒杯,温柔而清晰地笑。

林西月看住了,脖子上无故变得热热的,她赶紧收回目光,拉了拉脸上的口罩,低头等仪式开始。

身边有人路过,在她眼前停留了片刻,是赵京安和赵青如。

赵京安怂恿她说:“你不是见了她就要骂两句的吗?去骂啊,参加婚礼还戴个口罩,以为自己是女明星吗?”

赵青如气得推了他一把:“你给我滚远点,要找不痛快你自己去找,反正大哥就在那边招呼客人,听见声儿就会过来,大喜的日子,我可不惹他。”

新人还没出场,林西月的肩就被人拍了下。

是宋伯,他弯腰说:“小林,你来一下,董事长找你。”

林西月沉默了下:“哦,好。”

从和郑云州在一起,她就知道,有一天免不了要和赵木槿交锋,这是她最不愿面对的。

她接受着赵木槿的资助,却站到郑云州这边,一块儿跟她公然打擂台,哪怕不是出于本意。

林西月被带到一间休息室内。

这里并不大,摆了一套黄花梨木沙发和一架屏风后,就不剩多少地方了。

赵木槿站在屏风后,对着窗外一丛夹竹桃出神。

“董事长。”林西月摘了口罩,走到她面前,隔了一段距离,开口叫她。

赵木槿回过头:“小林来了,坐吧。”

她坐下倒茶,推了一杯给林西月。

“谢谢。”西月端起来喝了口,“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赵木槿哦了声:“你别紧张,我不是要怪你,我知道你弟弟病了,你也不容易。怎么样,他的身体康复了吗?”

林西月忽然热了眼眶。

她一路走过来,都抱着一种忐忑谢罪的心态,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承受赵木槿一切的谩骂和责怪。

但她没有,反而关切地说出她的处境。

西月低下头,声音小的几乎听不清:“好多了,谢谢董事长。”

赵木槿近距离地看着她,小姑娘温柔娇怯,还没发落,就已经一副知错的样子,哪怕有怒气也发不到她头上,谁能心责怪她呢?

默了会儿,她开口道:“云州呢,这阵子情绪不错,身体看着也健旺,你把他照顾得很好。叫你来,是想问你一件事,你如实说,不要骗我。”

“嗯,只要是我知道的。”西月说。

赵木槿把手架在沙发上:“他自己有没有提过,说什么时候想结婚呢?”

林西月想了想,面色沉静地说:“他去年倒是说过,看样子烦透了结婚,最近很久没谈过了。不过您放心,我和他是一早讲好的,毕业就离开,不会耽误您娶儿媳妇。”

不等赵木槿问,她就亮明了自己的态度。

小女孩这么真实诚恳,反倒让赵木槿有些无措了。

虽然在预料之中,但亲耳听见她冷淡的语气,赵木槿还是诧异,甚至有些歪立场的,同情上了自家儿子。

郑云州对她的宠爱和迷恋,已经是戏台子上的锣鼓,敲得震天响了。

但林西月仍然不为所动,在数着日子等自由与解放。

赵木槿点了下头:“他三十了,也确实是不能再拖,就是委屈了你。”

“不委屈。”窗外的风一阵阵飘来,卷入夹竹桃浓重的香气,林西月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她的手摁在椅子上,吐字不清地说:“郑云州对我很好,这一年是我过得最舒”

赵木槿看她样子不对,站起来上前查看:“小林,你怎么了?”

林西月面色潮红,喉咙里像卡了什么东西,后背弯伏着,捂着嘴咳得惊天动地。

“老宋。”赵木槿朝门口喊了一声,“让司机带她去”

话音还没落,门被人一脚踹开,郑云州像阵风似的进来,一迭声地问怎么回事。

赵木槿看他气势汹汹的,也不免紧张:“你少蛮横,我就叫她进来说两句话。”

“说两句话能说成这样?”郑云州脸色难看地,边拍着林西月的背边问,“那我真想听听,您都说什”

林西月的咳嗽缓了缓,她反手握住了郑云州,柔声制止:“没事,我对夹竹桃的花粉过敏,不要对董事长大喊大叫的,去医院开点药就好了。”

她站起来,仍维持着礼貌,虚弱地朝赵木槿微微鞠躬:“我就先走了,抱歉。”

还没迈步子,郑云州就把她抱了起来。

身体重心忽然变换,林西月又避免不了靠在他肩上,难受地咳了一阵。

等她咳完,郑云州都走到外面了。

林西月说:“我自己去医院,今天你妹妹结婚,你不好走的。”

“别再废话了!”郑云州稳稳地抱着她,快步穿过一片茂密的树林,紧张地叮嘱她:“你好好靠着我,不要说话。”

林西月的唇张了张,又无力地合拢。

她本来想说,只要快速脱离了过敏源,在通风的地方待着,很快就能平静下来,不用吓成这样。

林西月在他胸口抬起头,梧桐树叶缝隙里漏下的光斑划过他的脸,照出额角细密的汗珠。

她紧紧地咬着唇,沉默寡淡地看了他很久,像有个小人儿坐在她心上大哭,流出了一大缸咸湿的眼泪,把她的心也泡得又酸又胀。

第36章 糖霜 没点别的了?

036

林西月是吸入花粉引发的过敏性哮喘。

在医院检查时, 郑云州不解地问主治大夫:“她闻别的花也不见有事,是不是夹竹桃有毒?”

大夫误会了他们的关系,点头说:“夹竹桃本身是能引起过敏蛋白质的花, 这一点您太太自己应该知道,她不该摘口罩的。现在也是过敏多发的季节,这已经是今天的第十例了。”

林西月咳得厉害,没精力关注他的称呼, 应和说:“是, 我知道, 但我想着和长辈说话,戴个口罩太不礼貌了。”

没听t?见她反驳,郑云州扬了下嘴角,站姿都松弛了几分。

太太。

郑太太。

好听。

比叫林西月好听多了。

大夫开了药, 交给护士:“按时吸药,睡觉的时候枕头别垫太高, 进食不要过激, 少出门, 休息几天就好了。”

“好的,谢谢。”

郑云州提着药, 把她扶上了车。

西月看了他一眼:“你不用回去婚礼那边吗?我差不多好了。”

郑云州摆手:“都出来了还回去干什么, 看他们两个假惺惺地说誓词, 然后亲嘴吗?”

“不要这样说。”林西月看他的司机在笑, 轻轻地拍了他一下,“今天是恩如姐大喜的日子, 你祝福她好吗?”

郑云州握住她的手:“好好好,祝福。”

回了金浦街,林西月简单吃了点东西, 休息一会儿后,按医嘱吃了几种抗过敏、治咳嗽的药。

刚坐到沙发上,又摁着胸口咳了十几句,咳得面孔通红。

听得郑云州啧了一声:“你这过敏的毛病什么时候得上的?”

“很小就有。”林西月端着杯水说,“所以我从来不靠近桃花,闻不了那个。”

郑云州又问:“我妈特地把你叫过去,和你说什么了?”

林西月想了下,以偏概全地回答:“她问你身体好不好,最近怎么样,有没有累着,董事长很关心你。”

她不肯在郑云州面前提任何有关婚恋的字眼。

一是怕他不爱听,二则,这不是她该过问的事,他结婚,对象不会是她,不结婚,也损害不到她的利益。

赵木槿修养好,不像八点档连续剧里演得那样,拿出五百万的支票来威逼利诱,但话里的意思也很明确了,她的儿子到了适婚年龄,身边越清净越好。

这一点,她心里早就有数。

不要说像他们这样财权交错的家庭,就是他们镇上的富户娶亲,也讲究个门当户对。

而她在世上无依无靠,连个像样的门户还没有呢,想什么一步登天的事。

但能把话说得这么漂亮,不叫自己难堪,已经是赵木槿嘴下留德,她常年吃斋礼佛,不会出口伤人。

因此,林西月也不愿他们母子失了和睦,尽量把话说得圆融。

但郑云州不信,挑了眉问:“真的?”

“对啊。”林西月又陆续咳了两下,她故意说:“我说你身体很好,昨晚折腾到四点多,早上七点还能起得来,一般人可做不到。”

听得郑云州偏过头笑。

他把人抱起来,放到了自己腿上坐着,顺她的话:“是吗?那她没好奇问问,我们是怎么折腾的?”

林西月摇头:“没说呀,跟你开玩笑的。”

郑云州拿额头贴上她的,和她鼻息交缠:“说嘛,告诉她你是怎么旗我身上来的,抖得有多厉害,昨天把我迦得那么紧,动都动不了,氺积在我肚子上。说我本来准备给你洗干净,结果又在浴室里把你弄得更黏,把这些都告诉赵董事长。”

这一连串的下流话把西月说得面红耳热。

她紧抿着唇,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

是早晨就要说的,但筋疲力尽之后,她忘记了。

西月抱着他的脖子:“我正想跟你讲,我觉得我们需要定一个安全词,你那么吓人的爆发力,总是突然那么大力气,昨晚有两次,我都以为自己要昏过去了,那样不行的。”

“好。”郑云州挨着她的唇,轻轻地辗转吻上,沉醉地闭了眼,“你说定什么?”

林西月支吾了一下:“我以为你会先问我,什么是安全词。”

郑云州呵了声,滚烫的呼吸洒在她鼻尖:“我还没老到这份上吧?”

“没有。”林西月思考了一阵,试探性地说:“叔叔怎么样?我觉得快不行的时候,就叫你叔叔,提醒你像个长辈样子。”

郑云州吻她的动作停了,瞪着她说:“你是魔鬼吗林西月?”

叫叔叔?

她怎么不干脆叫爸爸?

他都没把握,自己听见这两个称呼会疯成什么样子。

那就更别指望他能停下来了。

林西月撅着唇:“好吧,那我一会儿再想个别的。”

郑云州笑,低头看了她一会儿,又意犹未尽地去吻她,一只手按住了她柔软的腰,一边安慰说:“你也不用骗我,我知道我妈不会只说这些的,但不管谁跟你讲什么,你都不用理,听我的话就好了。”

她的嘴唇很软,柔润饱满,吻多少次都不够。

郑云州把她往怀里揉,舌尖扫了扫她湿润的唇壁,引诱她说:“啊把嘴张开张大一点”

林西月躲躲闪闪的:“不要,我刚喝了药,苦。”

“那我也尝尝。”郑云州腾出手来,带着薄茧的指腹碾在粉嫩的肉蕊上,反复地揉挵着。

头顶上传来一阵酥麻,林西月闭上眼,戍拂地蹬了两下,口中低吟了一句,就把他的舌头放了进来,卷起阵阵充沛的津液,郑云州吻得很凶,呼吸急促而混乱,扯衬衫扯得毫不手软,手工缝制的纽扣全散了,集体掉在地毯上。

这种时候,林西月倒不咳了,喉咙里的痒被别处取代,换成了另一种空虚的、热切的渴望,忍不住自己凑上去。

郑云州嗯了声,被她弄得松了力气,抱着她往前倒下。他额角上一层密密的汗,凸起的青筋里,沟壑纵横着某种无法满足的欲望。

林西月主动吻他,献祭般的虔诚,从他的下颌上一路吻过去,又把舌尖滑进他口中。

郑云州的嗓音哑得不像话:“小西,听我说一句。”

林西月又贴上来一点,软绵绵吞吐着他的舌头,“别说,不要说。”

她连看他都不敢,尤其是在这种情/欲占上风的时刻。

郑云州把她抱起来,放在了自己身上,他往后靠着沙发,轻一下重一下地鐤:“我说真的,我后悔了,我不想让你走,两年太短了。”

林西月一激灵,猛地戛谨了,在他怀里打了个抖,因为情动而格外烫的小脸贴上来。惹得郑云州也跟着颤,闭上眼,嘴唇不受控制地一张一合,蹭在她的耳廓上:“怎么这么快?弄得我也”

他的注意力全在她的回答上,一时没提防,松散了神志,猝不及防地被她绞了出来,明明那么慢,那么沉,血管却像快要炸开一样,流窜着一股暴戾的破坏欲。

她的吻又主动吸附上来:“嗯太枢副”

黄昏降临时,林西月穿着睡裙躺在床上。

胡闹了一个下午,她手脚还软绵绵的,歪在枕头上不想动。

郑云州洗完澡,接了个电话匆匆走了,说去一趟集团,出了点麻烦,让她好好休息。

这她不担心,工作上的任何事对他来说都是碟小菜。

只不过人累一点,一件件事情都要花精力去处置。

让林西月怕的,是他的那句不想让她走。

她也知道,人们在无法控制情感的时候,会说一些过头话,像他麝阱时伏在她肩头说的我爱你一样,在多巴胺爆表的那一秒里,谁都难免夸大其词。

把轻微的好感说成是爱,把偶然的一点不舍定性为眷恋,不负责地许下海誓山盟。

人是很容易败给某一个瞬间的。

她不清楚,郑云州是不是像她想的这样,只能把自己喂过去,把他的嘴唇吻到湿红,拉着他一起屈服于欲望。

郑云州果然没有再提,而勾引他的结果也难以承受,想到他在地毯上摁住自己,揉开粉色的唇瓣,然后将脸迎上去细细地舔,深深地吮,而她也呜呜咽咽的,情不自禁地张圆了嘴含住他时,林西月仍一阵颤栗。

皮肉相贴,朝彼此开放全部隐秘的快/慰感如同一场小小的海啸,轻而易举地将他们淹没在细腻的羊绒毯上。

天完全黑了下来,她昨天遗落在飘窗上的那一叠参考文献,被悄悄爬上来的月光洇染。

郑云州一连用了三个我,接连三句表意强烈的陈述,都像在祈求。

可她留在他身边做什么?

一年又一年地被他养着,现在还只是不放她走,软硬兼施地剥夺她的自由,再往后就是看着他娶妻生子。

这是一定的,郑云州不可能放纵到四十岁。

然后呢?她真的就要每晚等在这套大房子里,把读过的书通通忘干净,当一个绝对称职的花瓶摆件,在他对名门出身的太太感到不满,抱怨她毫无情致可言的t?时候,黏在他怀里软声哄他。

再过几年,也许郑云州还会要求她生孩子,一个不够就两个。

金浦街越来越热闹,人也越来越多,却没有谁被郑家承认,几口人凑不出一个正当名分,他身边的哥们儿再提起她,不好再说是女朋友,只讲她是外面的那个。

林西月深吸了口气。

她被不断冒出来的念头吓得难以入睡。

于是迅速坐起来,去书房打开电脑,立刻下载了托福的复习资料,先做准备。

她不能只是盲目地依赖于郑云州会践诺守信。

如果有朝一日他翻脸,她就先把弟弟送回云城,再只身去国外。

他在四九城里呼风唤雨,换个地方总归要收敛些。

林西月看了很多备考资料,在大致了解考试内容后,给自己定了套四个月的计划。

她不敢写在纸上,只好记在手机的备忘录里,一是提醒自己每天精听tpo,适应老美的用词方式和表达形式,形成自己的听力笔记。再来就是不限篇幅但控制时间地做阅读题,下午给自己两个小时,能做几篇就做几篇,用技巧来提升速度和准确率。

西月看到十点多,听见门口传来的声响,赶紧关闭窗口,把电脑界面换成论文。

她心里发虚,所以郑云州进来时,眼睛根本不敢看他,在纸上乱瞟一气。

这些小动作都落在了郑云州眼里。

但他不知道内情,以为林西月是怕挨他骂。

郑云州没多问,走到她身边,把笔从她虎口里拔出来,牵起她说:“走,病了还在这儿学,去睡觉。”

“哦,好。”林西月听话地起身,朝他笑了笑,“问题都解决了吧?”

她说着,低头瞥见他衬衫上一团红色的血污。

林西月慌忙松开他的手,紧张地扯起来看:“郑云州,你受伤了?”

“不是我,几个工人在闹事,都已经安顿好了。”郑云州握住她,脸色疲惫地说。

林西月松了口气,迟钝地点点头:“那你快把它脱了吧,看着吓人。”

郑云州把住了她的脸,指腹刮上去:“你那么担心我啊?”

“你你不是我男朋友吗?”林西月和他对视,睫毛不安地眨了两下。

郑云州盯着她看了一阵,试图从她温柔的神色里,找到以假乱真的痕迹。

尽管他千百遍的嘴硬,说自己只要征服层面的顺从。

可站在林西月面前,她柔软清脆的声音拂过耳边,他揉着她细腻白皙的手腕,还是控制不住地想得到她的爱,想要她可怜他,也要她心疼他。

下午在客厅里,她被他做到瞳孔涣散,意识模糊,像一块融化了的奶油蛋糕一样,黏腻而浓稠地缠着他的时候,郑云州不停地在舔她的唇,像舔掉蛋糕表面那层甜美的糖霜。

他没有说,他被这份紧致温暖包裹得太久,也快要化了。

当身体在快感上极致契合,就不免想要走入对方的灵魂。

可他走不进去。

林西月的灵魂根本没有入口。

郑云州松开手:“好了,回去睡吧。”

世俗的道理告诉他,感情最不应当有目的性,更不能去强求一个结果,可如果他偏偏要呢?

明知道林西月会恨上他,家里会闹得鸡飞狗跳,顶着千夫所指也要呢?

他被这份强烈的、不可抗拒的情绪弄得浑身不舒服。

一连好几天,郑云州都不再往金浦街来,独自睡在茶楼里。

他将白天的工作时间延长,大小会议排满,把集团明年的发展战略提前拿出来讨论,能在办公室从早上九点待到晚上九点,搞得总裁办的职工一刻不敢懈怠。

有女秘书私下来问袁褚:“郑总怎么了?不会把这样的上班模式搞成常态吧?他不是最讲究效率的吗?什么都要简短、快速、高效。”

袁褚也摇头,扬了扬手里那沓文件:“我不知道,你看我有一刻闲吗?”

说话间,郑云州在办公室里吼了一句——“人呢!”

袁褚叹气,对女秘书说:“瞧见了吗?刚骂完信托那边,说他们是一百斤面蒸一大寿桃,现在又要看这个医疗器械的项目,估计下午就会亲自去研发中心,真是高精尖的脑子,铁打的身体。”

女秘书不是北方人,忙问:“虽然但一百斤面蒸一大寿桃是什么?”

“废物点心。”

“你快去忙吧,我也干活儿了。”

傍晚从研发中心出来,郑云州坐在车上,第一件事就扯松领带,猛灌了半瓶水。

会上只顾着说话,讲得他口干舌燥。

袁褚在前面开车,他问:“今天还是回茶楼吗?”

“嗯,否则我还能去哪儿。”

郑云州从中控摸了包烟,翻过来,倒磕了一支在掌心里,用手夹上。

袁褚没敢接话。

他心想,怎么又没地方去了?金浦街不是吗?

这一年来,下班也好,从国外出差回来也好,不都是第一时间去见林西月,迟一分钟就要发脾气吗?

难道是最近闹别扭了?

不太可能,林西月像初生的小羊犊一样温顺,怎么会和他吵?

林西月本人也很奇怪。

明明无事发生,但郑云州就是不再来了。

她给他打过电话,语气、情绪都很平和,听起来不像生了气,就说他要出去住几天。

而林西月反省了一遍,也没反省出自己有什么错,也只好随他。

晚上她从学校回来,全姨还没下班,迎面问她说:“郑总今天还是不在啊?”

“不知道,由他去吧。”林西月面色如常地坐下,端起饭来吃。

全姨看她年纪小,传授了几句经验说:“小林,男朋友这么不正常,你要多注意,说不定是被别人勾去了。”

林西月无奈地笑了下:“好,我会注意的,谢谢。”

都这么久了,阿姨还是没有看出来,郑云州和她之间在情感结构上的失衡,以及权力不对等。

她怎么敢去质问郑云州这个?

被谁勾走了也轮不到她管。

在茶楼里住了大半个月,郑云州觉得自己快得精神病了。

一开始还忍得过去,白天多操劳一点,多去下面跑跑,把会议战线拉长,晚上洗个澡就能睡。

时间一长,这一套也不济事了,更深人静的时候,郑云州一个人躺在床上,听着胡同里传来的猫叫,一声一声像喊魂,听得他心浮气躁。

他隔一阵就去看一眼时间,五分钟,十分钟,走得好慢。

没有小姑娘在身边,郑云州快要对付不了这漫漫长夜。

冲凉时几度想到林西月,想到她在他身下脸红,瑟缩在他怀里,被掟到双腿发抖的模样,他全身上下都在发烫,可手刚握上去,就颓唐地垂下来。

只是靠自己,郑云州已无法解决高涨到快溢出来的欲念。

接连两夜都失眠,这天一早,郑云州戴着墨镜,穿一身黑绸衬衫进了办公室,那样子看起来不是上班,倒像是上坟来的。

袁褚没敢点评,仍然很职业地往他面前一站,一板一眼地汇报今日行程。

说完,抬起头去看郑云州。

他已经摘了墨镜,眼下浮着一层苍青,满脸的疲态,一看就没休息好。

那么,刚才说的那些事项,八成也没有听进去了。

袁褚收起文件夹,等着他发话。

过了几分钟,郑云州用钢笔点着桌面问:“林西月最近在干什么?”

袁褚早知他会问,对答如流:“和平时一样,每天上学,下了课回金浦街,上周去看了她弟弟,昨天刚考完期末最后一门,晚上吃完饭,还是去了书房,十一点出来睡觉。”

郑云州嗤了一声:“没点别的了?”

他不太明白:“比如什么?”

“这还要我说啊?”郑云州嫌弃地啧了下,“她有没有跟阿姨抱怨,说难受,心情不好之类的。”

袁褚细想了想:“没有,阿姨说她挺高兴的。”

郑云州痛苦又无力地扶额,挥了挥手:“去吧。”

连音量都比往常小了几个度。

关上办公室的门时,袁褚不禁又看了他老板一眼,自从他坐上这个位置,还没见他如此松垮地靠在椅背上,一副倒了精神,半死不活的灰败样。

怪了,这段关系不是由他做主的吗?

为什么他的直观感受是,郑云州反而更被动呢?

第37章 信念 我爱你,林西月

037

太阳落山后, 郑云州仍站在落地窗前,看着世界的影子渐渐被拉长。

“郑总。”袁褚敲了敲门,手里拿了个妃色锦盒。

郑云州回过头, 没什么情绪地说:“进来吧。”

袁褚把盒子交给他:“拍卖行送来的,现在人还在外面,说这条翡翠手串是您电话t?拍下的,得您当面验收。”

郑云州接过来, 把烟递到嘴边咬住, 打开盒子看了一眼。

他点头, 随手就丢在了长桌上:“是这个,让人走吧。”

袁褚看得心头一跳,这种八位数的东西,麻烦他轻点好吗?

他转身出去复命, 关上了门。

郑云州掐了烟,盯着盒面上用贝母镶嵌出的水仙看了很久。

上次在金浦街过夜, 他一本拍卖图册丢在了床头, 等洗完澡进去时, 看见林西月拿在手里翻。

郑云州凑过去:“怎么,看上哪一样了?”

“没有。”林西月摇头, 指着这条翡翠珠串对他说, “这条手链很眼熟, 我妈妈有根款式差不多的, 后来为了我去县城读书,她卖掉了。”

郑云州笑说:“保不齐就是你妈妈那条呢。”

林西月当即否认:“怎么会, 我妈妈的颜色没这么绿,水头也不如这个足。不过,那也是她很珍爱的东西, 烧饭的时候一定会取下来,好可惜。”

她说完,自顾自地躺下去睡了。

而郑云州坐在床上,望着她的背影,忽然意识到他连看她蹙一下眉都不行了,恨不得立刻把这破玩意买下来。

从铭昌大楼出来,郑云州先去了濯春吃饭。

他进去时,人都已经到的差不多了。

周覆看着他走过来,哟了声:“这么些日子没见,您还活着哪?”

这是他们惯常的打招呼方式。

郑云州笑着坐下:“托福,一口气没少喘。”

周覆说:“你都做什么去了?我以为你在哪个庙里剃了度,打算去代表哥儿几个去看望呢,表达一下组织上对你的关心。”

郑云州唉了一句:“这几天一个人住着,想了点事儿。”

付裕安笑说:“怎么,咱爸妈又要复婚了?”

“不是。”

郑云州喝了口茶,慢悠悠地说:“我完了,被一小姑娘彻底拿住了。我远了她半个多月,把自己弄得一塌糊涂,离八宝山也就一步半步的了。”

周覆嗤了声,和唐纳言对视一眼:“我以为什么呢,还期待老半天。”

这下换郑云州高声了:“不儿,这还不叫大事吗?”

唐纳言点头:“是,但我们早就看出来了,一点都不新鲜。”

“行吧。”

郑云州抬了抬手,让服务员预备上菜。

周覆坐他旁边,看他吃得赏心悦目的,笑说:“得相思病倒是不耽误你进食。”

“懂个屁,我是想到马上要去见她,打起精神吃几口。”郑云州说。

唐纳言没怎么动,忽然问大伙儿说:“哎,都瞧一眼,我这两年看起来老了吗?”

郑云州一听这死出儿,就知道他又自我怀疑上了。

“自打和他妹妹在一起以后,老唐是越来越没信心了。”付裕安小声在他耳边说。

郑云州抬头,拿起餐巾擦了擦嘴,真诚地说:“不老,比我二大爷看着还年轻几岁。”

周覆笑得一直在抖:“您不会说话可以不说!哪止几岁,起码十岁!”

“你不也没放过他吗?”郑云州说。

唐纳言骂了句:“你们俩把嘴闭上,老付说。”

付裕安摇着头笑:“我说真的,是你妹妹年纪太小了,不是你老。”

周覆想起一件事儿:“你说老,昨天我等程教授下课,在他们学校球场上打篮球,上来一小孩儿,张嘴就管我叫叔叔。”

“那可不是叔叔吗?”郑云州疑惑地看他,“管你叫儿子也不合适,你不答应。”

周覆挥开他说:“一边儿去,我看他那动作挺连贯,真是练过的,比当年老郑这个篮球队长都不差什么。”

唐纳言问:“然后呢?”

周覆说:“然后我帽了他十八个,彻底断了他的篮球梦,谁让他叫我叔叔。”

“神经病。”

唐纳言又问:“老郑,你在茶楼这些天住够了吧?”

“住够了,今天就回去。”郑云州说。

不回去也挺不住了,想得难受。

周覆好奇地问:“那我请教一下,这场冷战是你赢了还是她赢了?”

郑云州哼的一声,往后靠了靠:“赢?我拿什么赢她啊?人根本不和你吵,也不管你回不回来!我死了她都不知道。”

唐纳言说:“那还是知道的,全国人民都看新闻,集团也会发讣告。”

“你缺德吗?”郑云州挑起眉毛来问。

周覆哦哟了下,学着他太太说了句江城话:“小姑娘老结棍额。”

“什么意思?”

“说她厉害。”

到金浦街时,房子里一个人影也不见。

郑云州开了灯,站在地毯上打量着四周,墨绿丝绒沙发上堆着苏绣靠垫,后面放了一架湘妃竹屏风,暖黄的光晕从藤编灯罩里泄出来,茶几上一套甜白釉茶具,三两册老旧的线装书斜摆在景泰蓝香炉边,炉灰里埋了半截没燃尽的残香。

早就没有过去的影子了。

这里变得越来越像个藏娇的金屋,连气味都甜津津的,像炉子上咕嘟冒热气的雪梨汤。

郑云州环视了一圈,他用手上的权势高筑起一座足以关住她的金丝笼,但最终被锁在里面挣脱不得的人,仿佛变成了他。

林西月是九点多到家的。

她一进门,看见一道熟悉的背影坐在沙发上。

郑云州又自己来了?

还好她没答应在弟弟那里住。

林西月换了鞋,走过去轻轻地叫了他一声。

语气还是那么温柔,轻微喘动的气息里,一点恰到好处的雀跃。

好像这半个月他只是去了出差,现在回来了,她很高兴,不回来,她也可以继续过下去,过满两年走人。

郑云州皱眉,怎么弄了这么个祖宗回来?

他嗯了声,拿下巴点了点旁边的沙发:“坐那儿,我跟你说件事。”

“什么事,这么郑重。”林西月心里的预感不是很好,脸上的笑僵了两秒。

郑云州手心里掐着一支烟,被他不断地搓来搓去,露出褐黄色的烟丝来。

他慢慢地张口:“林西月,你知道我这阵子干什么去了?”

林西月坐了三分之一的位置,身体习惯性地倾向他:“应该是很忙吧。”

“很忙是一方面。”郑云州看着她脸上柔美的弧线,声音很轻,“我在躲你,你没有发现吗?”

林西月低了低头:“你躲躲我干什么呀,我又不会吃了你。”

郑云州抬了抬唇,自嘲地笑道:“你是不会吃了我,但你比谁都要更有手段,你都把我弄成这样了。”

她已经猜到他后面的话了。

林西月因此心跳加速,指尖在灯光下微微抖着,像瑟瑟在冷风中的枯叶。

她仰起脸笑:“我把你弄成哪样了?”

再借着灯细细看他,确实添了几分憔悴,下巴上一圈细小的胡茬,脸色比前一阵苍白,嘴唇也没那么红润了,像大病了一场。

郑云州说:“看不见你就茶饭不思,连工作也没心思,夜里不搂着你就睡不着,一想到你把我当上司看,气得牙根痒痒,但又一点办法都没有,还是狗一样自己钻回来,大概就是这样。”

林西月听见这么说,眼尾一酸。

“怎么那么形容自己?”她强忍着,挤出一个笑,“听起来像喜欢上我了。”

“喜欢不太恰当,是爱。”郑云州靠在沙发上,一双腿闲散地交叠着,脊背却挺到了最直,眼中雨打浮萍般的破碎飘摇,一字一句说的认真,“我爱你,林西月。”

她不知道她怎么了,眼泪自发地积聚到了眼眶里,热热的。

是因为觉得郑云州的爱让她难以承受吗?

像眼睛里快要掉出来的热泪一样。

林西月无意识地撅了撅唇:“有多爱?”

样子很天真,提问方式也像小女生。

郑云州被她的表情逗笑了:“不知道,但一定比你,比我,想象得都要多。”

“然后呢?”林西月问得太急了,她感受到胸腔的震荡,“我就不能走了,对不对?”

郑云州紧抿着唇,不说话,沉默地看着她。

林西月的心性他是知道的,从在园子里第一次吃饭起,郑云州就看的很清楚。

一个女性内核强大,内心平宁,能量很高的话,她的外在表现一定是温柔,因为没有什么事值得她动怒。

郑云州点头:“对,恐怕是这样。”

谈话进行到这里,他剩下半截没凉的心也凉透了。

还有什么好说的。

她在得知他爱她的状况下,第一反应不是给他回应,是仍坚持要走。

林西月低眉不语,台灯将她的侧脸镶刻在墨竹屏风上,一动也不能动。

她黑漆漆的睫毛垂下来,肉粉色的指甲盖上,浮着晕开的暖色光t?圈。

郑云州盯着她颈侧淡青的血管看,轻声说:“我记得你跟我说,想去瑞达上班是吗?但他们只招硕士,所以你准备再读个研。”

林西月抬起下巴,清凌凌地看着他:“你又要和我谈新的条件了吗?像上次一样。”

“其实,哪一次都不算是谈条件。”郑云州说。

林西月先说出了他的台本:“你是要告诉我,我可以直接去瑞达,连硕士也不必读,比别人少走几年弯路,但必须得留在您身边,对吗?”

她很聪明。

郑云州苦笑了下:“对,就是这个意思。”

林西月默了好一阵,手指甲不停地抠着身下的羊绒垫,小声地和他商量:“非这样不可吗?我其实也没那么要进瑞达,人生的选择还很多呢。”

他听懂了,也完全明白她委婉传递出的意思。

不是没那么想进瑞达,而是没那么喜欢他。

她很高明,在拒绝的语境里做了个同义替换,为了不伤他的心。

但她这么小心维护,他好像更伤心了。

弟弟生病是火烧眉毛,一刻都等不得,急着要钱去治,但工作不一样,她充分的自信,凭她出众的学识和能力,会有很多好的offer,不缺这一份。

郑云州掀起眼皮看她:“还是去吧,瑞达是个很好的平台,如果陪着我不是那么辛苦的话。”

这个如果后面,本来不是这么一句的。

按郑云州过去的脾气,他一定高高在上地告诉她,你人生的选择是很多,但我也可以让你没得选,不信你就去试试,学院公布的推免名单里有你的话,我把郑字倒过来写。

像他们在这里的第一次交谈,嘴犟地夸她顾大局,识时务。

但现在他讲不出口。

至少,这么尖锐刻薄的话,不该对着林西月说。

她离他够远的了,不能再把她推走。

但他话里的转折,和转折后被替换的内容,林西月全听懂了。

只不过郑云州有了长进,学会用更柔软的口吻,更亲和的话语来陈述核心主旨,但这背后浓浓的威胁还是没变,他甚至连期限也不说了。

她只有庆幸,自己做好准备出国是对的。

林西月没和他争,不想撕下包裹这层自上而下的压迫的糖衣。

别说她不擅长吵架,就算把屋子里的东西全砸了,以郑云州独断专行的个性,也不可能就此心软,反而会让他提高警惕,就走不了了。

她笑了下,抬起清澈的眼眸对住他,艰涩地说:“我小时候吃过很多苦,这不叫辛苦。”

“不辛苦就好。”郑云州也目光柔和地看她,“来,坐到我身边来。”

他再一次朝她伸手。

郑云州以为,他们在这场温情脉脉,像春雨一样细柔的氛围里,达成了一次理解的萌芽。

但没料到,这只不过是林西月在谨慎而巧妙地韬光。

她这些年努力地生活,不断地自省,在贫瘠的土地上拼命地汲取雨露养分,不是为了被某个位高权重的男人看上,成为一条攀附在他身上的绿藤。

等到他腻了,就不耐烦地扯下来,随她自生自灭。

林西月要永远地摆脱这份关系,她想活成一株独立生长的乔木,哪怕森林里全是这种树木,很普通,很不起眼。

但那样让她觉得安全。

她人生的信念和使命从头到尾都没变过——依靠自己,忠于自己。

林西月把手放到他掌心里,很快被收紧。

他把她拉到腿上坐着,低声说:“不要怕,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好吗?”

她只有点头:“知道了。”

“好乖。”郑云州拨了下她的头发,“茶几上有个盒子,你打开看看。”

林西月照做,看见画册上那条帝王绿手串出现在眼前,愣住了。

它比照片还要美,对着灯去看,每一颗珠子里像流动着一团活水,绿得快溢出来。

她转头看向郑云州:“我说像的意思,不是要你买给我,你误会了。”

“我当然知道,你怎么可能问我要东西。”郑云州又把她拉过来,从她手上拿了那串珠子,推到了她的手腕上,“但它和你有缘分,留着做个念想吧,算你妈妈送你的。”

他把林施瑜搬出来,林西月一下子收不住情绪。

她忍了很久的眼泪终于落下来,打在郑云州的手背上。

看他皱了下眉,她又赶紧去擦:“对不起,我忘了你不喜欢”

“不用。”郑云州反握住了她的手,“我喜欢,你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林西月颤了颤,一副受之惶恐的模样。

她在心里央求,希望他别这样,不要再这样。

郑云州又抱起她问:“晚上去看你弟弟了?他还好吧?”

她嗯了一声:“很好,照顾他的春妮非常尽责,你费心了。”

“哦,他们相处得还挺好的?”郑云州问。

林西月擦了擦眼尾,笑了笑:“是啊,别看春妮年纪小,她做事很勤快,每次我去,院子里都洗得干干净净,那些花啊草的,也长得茂盛,烧饭也蛮有一套,我弟弟都胖了几斤。”

她又轻又慢地讲了这么多。

郑云州都没听清,目光全在她那双开开合合的唇瓣上,粉润可爱,很想吻。

林西月停下来,压低了视线看他:“你跑神了,没在听我说。”

郑云州恍惚地承认:“是,你说话像唱歌一样,我没听,在想别的。”

“想什么?”林西月问。

郑云州箍紧了她的腰,额头抵上去,温热的呼吸洒在她鼻尖上,哑声说:“别问了,你听了又要受不了。”

林西月脖子一红:“我还以为是集团的事。”

“集团没事,我有事。”郑云州掐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脸往后压了压,一种自上而下的完全占有姿态,“林西月,和我接吻,不要停。”

林西月没反应,她还在解读这个不要停。

但郑云州的唇已经落了下来。

在她怔忪着,不知道该怎么做的时候,他已经撬开了她的齿关,不断地深入进去,林西月的嘴被迫张到最大,郑云州冲向她的力道太重,让她怀疑自己的舌头会被缠断。

那一晚他们吻了很久,各种角度。

郑云州在每一个凸起的位置停留,她的膝盖被他用腿大力地别住,浑身过电一样的酥麻,也只能幅度很小地扭动,她闭着眼,小嘴无助地张着,不断吐出湿红的舌头,在郑云州的唇回到她脸上时,等不及地吮住他,緈奋到脑子发昏。

他在上面,看她湿着眼睛望向自己,让他根本控制不住,整个过程大梃大动,锚着一个点狠命地梉,林西月连哭都没声音,身体软烂成了罐头里的果肉酱,咬着他的手背不停地抖。

夜露从窗台边的栏杆上滑下时,月亮已经走到了西边。

林西月躺在床上,穿着郑云州给她新换的睡裙,脸上的热度像身体里的余韵一样,很久都退不下去,整个人还处在失神的状态。

郑云州的力气比往常重了好多。

像在发泄怨气,过去她向他讨好卖乖,撒娇说吃不下,他都会配合地停一停,检查她是不是真的肿了,但今晚他不理她,只管反复掐着她的腰灌进来。

“过来。”郑云州在她旁边躺下,伸手扯了下她,“别背对着我。”

林西月把脸转过去,在他脖子里蹭了两下,小猫儿一样。她说:“不早了,快点睡吧,没几个小时好睡了。”

郑云州的鼻端埋在她发丝里,没说话。

刚才他太凶,林西月在接连不断的吻里,变得意识模糊,呜咽着来吻他,断续地说爱他。

那是郑云州唯一的,觉得她只属于他的时刻。

他迷恋这样的时刻,迷恋林西月在旖旎春光里,不经意露出的本来面目,她本人却无缘得见。

这夜过后,林西月没再去管保研的事。

大四一开学,她就把全部的精力都花在考证和复习托福,以及对比美国的法学院上。

为了不被郑云州看出端倪,林西月哪怕没课也要去学校待着,多看前辈们的职业发展路径,从中对比出适合自己的。

那天中午她太累,伏在桌上睡了过去,醒来时,有人替她合上了电脑。

再一抬头,舒影坐在她对面喝水。

她说:“别紧张,我看了又不会和别人说,还给你关上了呢。”

林西月摆手,笑说:“你也不是我防范的对象,没事。”

舒影双手交在一起,凑上来:“奇怪,我怎么听说你又不读研了呀?”

“计划有变。”林西月胡乱理了下头t?发,简单地解释,“我想毕业就工作,缺钱嘛。”

舒影哦了声,看着屏幕开始写个人陈述:“我得抓紧,马上到申请期了,我要投哥大。”

林西月点头:“小影,祝你被顺利录取。”

“谢谢。”

她没问,你是不是又跟程和平在一起了?

上次西月走在她后面,看着程公子站在车边抽烟,舒影一过去,他就把烟踏灭了,伸手抱她,两个人靠在门边细语呢喃,看起来感情不错,像重归于好了。

也许舒影是有苦衷的吧,林西月想。

她装没看见,从另一条路走了。

不能因为她帮了舒影一次,就自认为有权力干预别人的生活,尤其这种来回扯皮的男女纠葛,当事人都未必理得清。

但舒影自己坦白说:“西月,你是不是想问,我靠谁去出国留学?”

她笑着摇头:“没有,你可以借助一切力量,只要你认为是对的。”

“还是程和平,我现在和他在一起,就是为了他的钱。”舒影一副怀挟报复的口吻,自得地说:“我读完书,就立马和这个老男人分手,留在纽约不回来了。”

林西月嗯了声:“你考虑好了就没问题,不管他怎么样,你别为难自己,也别做伤害自己的事,好吗?”

她真的很像个心怀慈悲的神女。

舒影感动地点点头:“好。”

第38章 绣眼 记住今晚的样子

038

那年春天到的早, 很暖和,气温比往年都要高。

也正是这样,林西月没注意, 松了警惕,出门多减了一件衣服,反而冻感冒了。

三月底的一天晚上,她突然发起高烧。

很久没生病, 一病起来自己还没察觉, 只是感到畏寒、头晕。

林西月看了一眼空空的水杯, 披着毯子从书房出来,下楼去给自己弄点热水。

喝完了,在沙发上蜷缩了一阵,也没好受多少。

她不放心, 去医药箱里摸了温度计,一量, 三十八度九。

林西月放回去, 拖着虚乏的步子回衣帽间穿衣服, 准备上附近医院看看。

她换了件羽绒服,往头上缠了一条厚围巾, 把脚伸进雪地靴里, 笨重地走到门口时, 门自动开了。

郑云州从外面回来, 看了一眼她的装扮:“怎么说,上哪儿逃难去?”

“发烧, 我去医院。”林西月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也哑了。

郑云州敛了笑,俯下身体, 用手背来探她的脸和额头:“是烫了点儿。”

林西月点头:“嗯,家里好像没什么药。”

郑云州抱起她往沙发上去,一边怪她:“病了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你不是陪你爸爸吃饭吗?”林西月又觉得热,既然不出门,索性把外套脱了,“我打算自己开车去医院。”

她刚拿了驾照,一次都还没开过。

郑云州把她的围巾丢到一边,拨了个电话出去:“丁叔叔,您让刘军医到我这儿来一趟。”

他爸的秘书问:“怎么了,你刚吃完酒就病了?”

“不是,是我媳妇儿,发烧了。”

丁秘书听得害怕,紧张地看了眼上面坐着的郑从俭,捂紧了听筒:“少胡说,我马上叫他过去。”

刘医生来的很快,给林西月看过后,开了退烧药,叮嘱她多休息,饮食清淡。

郑云州送他出去,说麻烦了。

他折回来,挽起袖子去倒了杯热水。

看林西月躺着,他拍了拍她的腰:“起来,把这粒药吃了。”

她扶着他的手坐起来,看了一眼就说:“这药丸怎么这么大?你帮我掰成两瓣吧,我怕咽不下去。”

郑云州从中断开,笑说:“这还大,你怎么把我给吞下去了呢?都撞到你喉咙口了。”

“你就喜欢讲这个。”林西月瞪了他一下。

吃完药,林西月靠在沙发上休息,裹了毯子也还是发抖。

她难受地伸出手:“郑云州,你下来躺会儿吧,别坐着了。”

“怎么了?”郑云州加重了语气问,“身上冷是不是?”

“嗯。”

郑云州往她身边一倒,林西月就自动抱了上来,手和脚紧紧地缠住他。

他的手插进了她头发里,笑说:“你看看,也就病了才这样。”

“我身体虽然不好,但自从来这儿上学就没发过烧,还一下子烧这么高。”林西月把脸闷在他怀里说。

郑云州等她讲下文:“然后呢,你想说什么?”

林西月叹气:“这一年多也是被养娇了。”

“说清楚,被谁养娇的?”

“你。”林西月抬起下巴看他,好笑道,“除了你还有谁呀?”

郑云州点了下头,闭着眼,老神在在地说:“虽然你是个没心肝的,但这句话还算中听。”

林西月撅起一点唇。

她在心里质问,怎么就成没心肝的了?

她在他怀里迷迷糊糊睡着了。

醒来时是半夜,身上腻着一层汗,人倒是轻快了。

林西月自己撑着沙发坐起来,下意识地找寻郑云州的身影。

他仍穿着那件烟灰色的衬衫,站在岛台边煮东西。

高大挺拔的身形被头顶的吊灯裁成一道剪影,珐琅锅底下的炉焰青紫交替地轮换,空气里淌满红枣雪梨的香气。

夜风掀动亚麻色窗帘,灯光映在她因高热而粉酽的脸上。

林西月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很久。

那一刹那,她忽然想到小时候在《百年孤独》里曾看到过的一句话——“如果你注定还要走,至少记住我们今晚的样子。”

郑云州手里捏着长柄木勺,回头时被她吓了一跳。

她头发乱蓬蓬的,像一丛很久没人打理过的杂草,脸色又如同搽了胭脂。

郑云州劝她:“你要不还是躺着吧,大半夜怪渗人的,你叫我一声,我都不敢答应。”

渗人?

林西月赶紧打开手机照了照。

屏幕里映出一个活脱脱的女鬼。

她掀开毯子,去浴室里整理了一下,梳好头发,洗了一把脸,把身上的汗擦了擦,换了条睡裙出来。

走到餐厅时,郑云州正在搅着汤水。

林西月在他后面站了会儿,忽然很想抱上去。

她忍了又忍,才若无其事地走到他身边:“闻起来很香,你还会煮这个啊?”

“不会,现学现做的。”郑云州用勺子舀起一点,吹了吹,递到她嘴边,“尝尝,看我有没有放多冰糖,小心烫啊。”

林西月喝下去,的确甜得发齁。

她仰起脸笑:“好像是有一点,不过没关系,我喜欢吃甜的。”

郑云州撇了下脸:“那去坐着吧,马上就给林小姐端过去。”

但她没有动,还是怔忪地站着。

郑云州侧过头看她:“怎么不去?”

她摇头,不知道为什么,脚像钉在了地板上。

郑云州以为她累,盛好汤端在了手里以后,另一只手抱上她,走到了桌边。

他抱她总是毫不费力,林西月像个孩子一样坐在他的手臂上时,从来不害怕。

林西月被放到了椅子上,看郑云州要走,拉住她问:“这么晚了,还去哪里呀?”

“怎么,你还小啊,怕一个人待着?”郑云州笑着反问。

但林西月点头:“嗯。”

郑云州俯身,用双手围住她:“是怕我走,还是怕自己过夜?”

“有区别吗?”林西月抬起脸,嘴唇碰在了他面颊上。

郑云州说:“当然有,给你煮了梨汤呢,你想好了再说。”

林西月索性亲了亲他:“是怕你走,我舍不得你,这样说可以吗?”

“可以。”郑云州直起身子,摸上烟盒往门口去。

林西月又叫他:“郑云州,你不会真走吧?”

郑云州扬了扬手里的烟:“不会,自己把汤喝掉,大人累了,去外面抽根烟。”

林西月在床上躺了几天,虽然退了烧,但总是无精打采的。

周六下午天气好,春光明媚,西月嫌在家待着闷,她拿上几本书,去了后面的茶楼里坐。

那里院子宽敞,好晒太阳,在屋子闷了这么久,人都要发霉了。

她进去时,茶楼里的男孩子小安正在晒茶叶。

小安是宋伯的儿子,没念多少书,中专毕业以后,就在郑云州这里帮忙,人还算机灵,模样生得清秀,又会说话。

中庭里摆了几个竹子编织成的大晒席,用竹柄穿牢了,上面摊晾着翠绿的茶芽,西月站在台阶上闻了闻,清香扑鼻。

她走过去,拈了一片来看,又用指腹搓了搓:“再晒个两次就可以了吧?”

“是啊,你还懂这个?”小安一边铺开茶叶,一边说。

林西月笑:“小时候晒过。”

小安看了一眼天色:“本来早就要晒好的,可惜总碰不上好天儿,又不能在南风天晒,潮湿,只好看运气。”

她在树下的一把椅子上坐下,拿起桌上的方片红纸看了看,问:“小安,你t?在写茶叶的标签啊?”

“对,就是写得不好。”小安回头冲她笑,“姐,要不你帮我写几个字?”

林西月点头,正好她也很久没写过字了。

她拿起旁边的羊毫笔蘸了墨:“你报吧,我来写,写完我和你一起贴上。”

小安晒完茶,站到了她的身边,撑着桌子说:“太平猴魁、六安瓜片”

“慢点,写不过来了呀。”林西月抬头看着他,轻声提醒了一句。

小安羞赧地笑:“好吧,我慢慢地报。”

林西月又低下头,在纸上流利地写着,写到第六张,她对着墨迹吹了口气,一抬眉,看见郑云州就站在面前。

他捻起一张红笺,阴阳怪气地说:“我不在,你们小两口关上门,过起日子来了?”

林西月赶紧放下笔:“你胡说什么呀,我帮他写几个字而已,小安晒茶那么辛苦。”

郑云州随手把纸一丢:“我上班还辛苦呢,怎么没见你管我啊?”

她红着脸看了一眼小安。

郑云州这人真是不分场合就说这些。

而且自从他说了爱她以后,控制欲和占有欲也在一天天变强,简直到了疑神疑鬼的程度。

有时候想起那天晚上,林西月都不觉得那是场告白,完全是一个口头通知。

郑云州是在让她做好心理准备,虽然他脾气和态度变好了一些,但会越难越难哄。

林西月站起来,绕到桌子前,把他往树后面拖了拖,小声说:“我管,你说要怎么管,我就怎么管,好吗?”

郑云州笑,牵起她的手:“今天好多了吧,都能出门逛逛了。”

她说:“嗯,走了走,晒了会儿太阳,好多了。”

说话时,树上掉下来一只幼鸟,正砸在郑云州头上。

他气得望了望树上:“什么鬼东西!”

“别动。”林西月垫起脚来扶他的脖子,“你别动,是一只绣眼,别摔着它。”

郑云州由着她弄,嘴上还是骂:“真行啊,让鸟别摔着,你怎么不问我疼不疼?”

林西月哦哟了一下:“它能有多重啊,连飞还不会呢,从树上跌下来,哪就砸疼你了。”

“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疼?”郑云州说。

她叹气,把鸟窝在了掌心里,一边吹了吹他的脸:“好了,不疼了啊。”

潦草地哄完他,林西月转身就进了屋子里,把小鸟放在软绸堆上,小家伙干瘪瘪的,也发不出什么声音,像脱水了。

她又找来没了针头的注射器,给它喂了一点进去。

郑云州进来时,看见她伏在桌子上,小心翼翼地给鸟梳理羽毛。

他牵动了下唇角,林西月最令人感慨的,不是她所受的那些苦难,而是在经历了苦难后,身上仍有高级的人性弧光。

她从小到大,明明没得过这个世界的一点好脸色,但依然爱着世上的生灵。

林西月抬头,看见郑云州在笑,她也笑:“我能请你帮个忙吗?”

“什么忙?帮你把它烤着吃了?”郑云州故意逗她。

她吓得脸色一变,忙把那只绿绣眼保护了起来:“它还是个孩子。”

林西月用绸缎托了那只鸟:“你长得高,又接住了它,能不能再把它放回窝里去,刚才它掉下来的时候,我听见它爸爸妈妈一直在叫,应该是担心它。”

“我再高也没它的老家高啊!”郑云州不肯去。

她摇了摇他的手,撒娇说:“拿梯子嘛,你就上两步就好了,求你了。”

郑云州垂眸看她,无可奈何地把手里的烟一丢:“我上辈子该了你的!”

“谢谢,你人真好。”

林西月看他出去了,跟在屁股后面夸。

郑云州懒得去找工具,他一个起跳,从树枝上把人家的老窝端了下来,那群鸟崽子也乖,只会叽叽喳喳地叫,齐刷刷地转眼珠子,也不飞走。

吵得他捂耳朵,赶紧递给林西月:“快点儿的,烦死了。”

林西月哎了一声,把那块绸布铺在了它们窝里,把小鸟放了回去,又笑眯眯地放到他手里:“好了,麻烦你。”

郑云州又跳着放了上去。

他嫌弃地拍下手:“真脏,全是灰。”

林西月贴心地牵过来:“我陪你去洗手。”

“干脆洗个澡,我刚去了趟工厂里,身上也脏。”

“嗯,也陪。”

郑云州拉着她往后院去:“那么听话。”

林西月由衷地夸他:“你弹跳力真好,一下蹦那么高。”

“这还叫高?十八九岁的时候更高。”

“我又没见过,读书的时候很多女孩子追你吗?”

“有吧,但都没来过第二次。”

“为什么?”

“我哪知道?她们连一句滚都不能听。”

“”

那天林西月进了茶楼,就没再出来过。

晚上待在郑云州的卧室里,门窗紧闭,清脆响亮的拍打声里,夹杂些低沉模糊的动静,他很喜欢看林西月祺他,但她又没多少力气,很快就把自己的身体绷出难耐的曲线,然后娇弱无力地俯身下来吻他。

这个时候,郑云州总会拨一拨她散乱的头发,膝盖屈起来,抱着她,平稳有力地不停往熵掟,把她弄得眼眶又红又湿,可怜地来亲他的唇角,求他别嵖得那么紳。

闹到半夜,她缩在郑云州的怀里,震得指尖都还在颤。

窗外起了风,吹得槐树枝叶在夜里簌簌地响。

郑云州拈起她的指头,一根根放到嘴里含吮,又惹得她浑身发抖。

林西月抽出来:“不要出汗了脏”

“明明很香。”郑云州又吻她的侧脸,“怎么出了汗,身上反而更香了?我再闻一下。”

林西月忙往旁边躲:“别闻,你一闻又不安生。”

郑云州说:“什么时候去实习啊?Della通知你了没有?”

“通知了,下周一就去报到。”林西月说。

郑云州揉了下她的脸,笑说:“不用紧张,好好儿跟着学就是了,学不会就多吃几顿瑞达的下午茶,别亏待自己。”

林西月捶了下他胸口:“少来了。”

Della是林西月的带教,今年三十七岁,她是瑞达的合伙人之一。

第一次见自己的老师,林西月只觉得她沉稳干练,穿衣风格也很符合她对港女的印象,简洁大方。

在翻看她的简历时,Della看她有点拘束,给她递了杯咖啡:“坐吧,放松一点,我和你男朋友很早就认识了。”

林西月问:“这样啊,是在美国认识的吗?”

Della说:“对,在纽约,他是个很出色,很聪明性感,也很有魅力的男性,和我见过的大多数东方男人不一样,就是不那么”

林西月低头搅着咖啡:“不那么迂回和虚伪,一句话带好几个弯。”

“对。”Della点头,“今年我们只招了两个实习生,另一个在别的组,你就在我身边学,别担心,我都会教你。”

林西月郑重地应下:“我会很认真的,不会让您失望。”

“先去领自己的电脑,熟悉一下工位,我这里暂时没别的事。”

“好,我先出去了。”

实习了三个月后,林西月大致已经适应了瑞达的节奏。

她每天要做的工作很琐碎,但又需要非常的耐心和仔细,校对、翻译文件,对书面英语的要求比较高,尤其是在做国际仲裁这一块,起草的文件必须要有强逻辑性,这是最基本的。

Della总是告诉她,文笔差一点,不那么信雅达都没关系,那些她可以帮助她改,但如果连逻辑都没有,这份文件就是草纸一张,没有用。

还有就是,在带教老师碰到问题的时候,检索一些precedents供她参考,要找的准确又有针对性,还得效率高,这方面要多动脑筋。

林西月也悟出来了,比起专业知识的厚薄,也许律所更需要的,是在重复度相当高的工作任务当中,仍然不出差错的耐力和细致。

她总是最早一个去,先把工位擦一遍,再整理一下昨天在审核合同中碰到的问题,团队里老师们指出来她的不足,还有法条上比较含糊,没有涉及到具体实务,通过专业咨询才找到的答案,林西月都写在本子上。

总不好问了一次又去问第二次。

相处了一段时间后,她也大概了解了Della的履历,港大法本,在瑞达工作了两年后,去了哈佛法学院进修llm项目,结束后,她又回到瑞达,在纽约办公室工作了很长时间,去年刚调过来。

在这三个月里,她请假回学校答辩,参加毕业典礼时,也会和在红圈所实习的同学交流,发现其实都一样卷,做的事也差不多。

大家在操场上t?,顶着烈日闲聊的时候,有个男生说:“就昨天,有个律师姐姐满脸抱歉地找我,问我有没有空,能不能帮她把录音转成文字,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她漂亮无害”

旁边人催他说:“别卖关子了,到底什么?”

“方言!她那份录音全是方言!”

周围的人都哈哈大笑,连林西月也抖了抖肩膀。

实习期快结束时,一天下午,Della去找郑云州续签合同。

他们坐在办公室里,郑云州翻着文件问:“我们家小西怎么样?没给你添麻烦吧?”

袁褚在一边笑,这怎么跟父亲向老师询问女儿在校情况似的。

“非常不错。”Della难得用这种程度的语气夸人,“西月她很好学,静得下心,一点也不浮躁,也能挨得了骂。而且她身上有一种难能可贵的品质。”

“接着说。”

“她不只是把手头的工作做得很好,也不是机械地完成我发出的指令,而是每次做完一件事,都会自己花功夫结合项目背景去琢磨,我让她做的这些细节,和整个项目之间的关联是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不懂她都会问我,然后记在本子上。假以时日,她也是个独当一面的角色。”

郑云州听得眉开眼笑:“开玩笑,我的人还会差?便宜你们律所了。”

正式上班后,西月回家的时间就没那么固定了,偶尔会弄到晚上八九点。

那天下着雨,郑云州在金浦街等久了,就亲自开车来接她。

他也不催,就靠在座椅上听音乐,他这辆车上只有一首《斯卡布罗集市》,西蒙和加芬克尔的版本。

林西月一拉开车门,就被这道古老的旋律卷了进去。

她看着郑云州,他眉目舒展地睡熟了,胸膛微微起伏着。

外面风雨琳琅,那一刻世界好静,静得她在流水般的乐曲里,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林西月凑到他耳边说:“郑云州,醒一下。”

“嗯?”郑云州揉了揉眉心,“我怎么睡过去了?”

林西月解释说:“对不起,今天碰到点麻烦,所以才弄完了一点,不过已经解决了。”

“什么麻烦要你一个刚上手的律师去解决?”郑云州揿下启动键问。

她说:“不是,但大家都在加班,我总不好先走,说我男朋友在等吧?”

“就这么说,Della敢不放你出来!”

林西月低着头,小声说:“可是,我上班第一天就和同事说了,有钱有颜是我男朋友最不值一提的长处,他这个人很幽默,很风趣,还很善解人意。”

“快打住吧你。”郑云州笑着回头,瞥了她一眼,“我就是迷魂汤灌多了,整天五迷三道的,心甘情愿给你当牛做马。”

看这不是回去的路,林西月问:“不去金浦街吗?”

郑云州说:“不去,我们到云野住一晚,明天我过生日。”

“啊?你生日?”林西月惊得扭过脖子,“我什么准备都没有。”

郑云州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牵住她:“不用,你陪着我就好。”

去年这个时候,他去了旧金山出差,是在公司里过的,和几个老同学一起。

而林西月在国内,他也就没让她知道这回事。

郑云州是个随兴所至的人,不注重这些繁杂而冗长的节庆,也不觉得一个生日,明明还老了一岁,有什么庆祝的必要?

说到礼物,林西月伸手摸了一下他的手腕。

她前年送给他的红绳,还醒目地戴在老地方,被他昂贵的手表衬得那么单薄,那么经不起细看。

第39章 灯火 去把门打开

039

林西月忙到这个点, 还没吃晚饭。

到了云野后,郑云州坐在桌边,看她把头发绑起来, 安静地吃一碗雪菜黄鱼面,前头摆了几碟小菜,都是笋丝菌菇一类。

林西月被他盯得不自在,捏着筷子说:“你吃了吗?要不要和我一起尝点儿。”

郑云州摆了下手, 他吃过了。

他靠在椅背上, 漫声问:“我说, 你们律所加班也不管吃的吗?就这么饿着你们。”

林西月摇头说:“有个律师出了纰漏,大家都忙着把文件重新校对、打印,再装订好,就算放在眼前也没时间吃。”

“我还是那句话, 不要太累了。”郑云州给她递了张纸巾,“你这个阶段是该努力奋斗, 我们年轻的时候做实验、搞项目也拼命, 但身体还是第一位的。”

她接过来, 擦了擦嘴角说:“知道,我会照顾好自己。”

郑云州点头:“不用殚精竭虑, 觉得自己不如那些法硕, Della总跟我说你很好, 很聪明, 路子走对了。”

“你还会问她有关我的情况啊?”

林西月把纸团揉在手里,渐渐收紧了。

郑云州笑:“闲聊两句而已, 不是特意问的。”

“哦。”

林西月默默低头,心想才不是呢,你哪会和人闲聊。

郑云州忽然又坐直了, 看似不经意地问:“入职以后换了办公室?”

“嗯。”

“几个人啊?”

林西月怀疑他都了解过了,也没撒谎:“两个,我最近跟着骆律师学并购这方面的业务,坐一起更方便。”

郑云州哦了声:“叫什么骆程是吧?他妈妈是京大法学院的。”

“嗯,是吧,我没问过。”林西月说。

郑云州盯着她的脸看:“那你觉得他怎么样?”

林西月说:“他很有经验,毕竟做这行久了嘛,对我也挺耐心的,帮助了我很多。”

郑云州话里一股戏谑的鄙夷:“是,提个修改意见都要往你身上贴,真够耐心的。”

“没有,今天下午他只是刚好进来,顺便帮我看了眼合同而已。”

“那么巧。”

林西月往前伸长了手,握住他说:“工作上的关系而已,他怎么和你比啊,长相、身高都不是我喜欢的,性格还很寡淡,我不喜欢男的像温水一样,没味道的。”

郑云州勾了下唇:“是吗?”

她用力点头:“嗯,他今天问我要不要一起吃午饭,我都说不要,我说我男朋友会让阿姨给我送,我还要喝中药呢。”

“你真是这么说的?特地跟他强调你有男朋友?”郑云州斜了她一眼。

林西月索性站起来,坐到他身上去,柔柔地吊住他脖子:“我说了,同事一问我的个人情况,我就要把你夸一遍,不信你去问Della,她在茶水间里亲耳听到的,还笑了呢。”

郑云州的手在她背上不老实地来回:“这么听话?”

“我有什么时候不听你的话吗?”西月反问。

他抬了点下巴:“那倒没有,我怕你面上听话,私下有别的想法。把我当瞎子,以为我看不见你捣的鬼。”

林西月的心重重跳了下,面上仍笑着说:“不会,我都进瑞达了,除了做好工作,还能想什么?”

“好了,吃完就去休息吧。”

很久没来云野住过,除下多栽了几株圆柏外,湖边的景致也没怎么变。

西月洗完澡,穿着条吊带睡裙靠在栏杆边。

冷白的月光直照,湖中心起了一层青白的雾,芦苇丛晃了两下,忽喇喇惊起两道白影,几只野鹭飞起来,从平静的水面上掠过去。

郑云州从后面过来,一句话也不说的,手掌从她的腰上碾过去。

林西月被烫了下,都不知道他怎么伸进来的。

她的腰软了,往后靠在了他肩头:“明天会有很多人吗?”

想也知道,郑大公子在京过生日,那得多少人来巴结,平时没事儿的时候,还动不动就有托关系求见的呢,更何况现成的表现机会。

“会,你怕吗?”郑云州在她耳后深嗅了一下。

林西月摇头:“不怕,有你在呢,谁会为难我?”

郑云州笑了下,在她后颈上呼出口热气:“你就那么相信我?”

“嗯。”林西月痒得难受,索性转了个身抱住他,“我难道没跟你说过,你很能给人安全感吗?我在你身边,从来就没有怕过,你会护着我的。”

郑云州把她放到了栏杆上坐着,低头蹭着她的鼻尖说:“你再夸两句,我站都站不住了,要飘到房顶上去。”

林西月笑了下:“别飘,会磕着头,而且”

“而且什么?”

“我想和你接吻。”

她仰起下巴来含住他,柔软的舌尖在他的嘴唇上乱描乱画,像一个刚长出乳牙,还不怎么会吃水果的孩子,把他的唇含咬得湿漉漉的。

郑云州闭了闭眼,受用地闷哼了一声,在林西月扶着他下去,一口吃住他的时候。

他的后背绷得很紧,完全被包裹在了一个湿热狭窄的环境里,潮水一样汹t?涌而来的感觉让他的心都在颤动,手也跟着发颤。

郑云州把她抱起来,几乎是用脚踹开了玻璃门,声音响到林西月以为门摔坏了。

她被丢到了床上,郑云州的吻重重地落下来,压得她喘不过气,在他身下轻轻地挣扎。

郑云州扯过床尾的领带,在她一双手腕上绕了圈,捆住了她。

林西月被他吻着,手被放到了头顶上,她气喘吁吁:“这叫什么,你和我之间权力关系的物理捆绑吗?”

“你知道我想什么?嗯?”郑云州的唇狠压过她的耳廓。

林西月的睫毛颤个不停,她问:“什么?”

郑云州含吮着她的耳垂说:“我想就这么把你捆在身边,哪怕被你哄骗一辈子,知道吗林西月?”

她扭了扭,完全被揉开了,粉红的肉瓣抖得厉害,不断地张合着:“不不知道。”

“你跟我说你要什么,好不好?”郑云州摁着她吻,一面重重地奘了进去,“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你没有心,我把我的心挖给你,你好好看看,它都变成什么样了?”

这一晚闹到后来,林西月浑身又软又酸。

起来后,看郑云州不在,林西月独自吃了早饭,换了条白色抹胸裙。

问了李征,说他在后面的跑马场里,和沈先生一起。

马场上绿油油一片,但太阳很大,她又在外面加了件柠檬黄的防晒服,戴上宽檐帽去找他。

日光洒在马场的铸铁围栏上,还没靠近,就听见几阵嘚嘚的马蹄声,溅起来的草屑和灰尘模糊了林西月的视线。

她远远站着,只看见马鬃在疾驰里被太阳折出一道银色的亮光,擦过郑云州浅灰骑装的肩线。

林西月的眼珠子自发地跟随他,好一会儿没回过神。

还是郑云州到了终点,大笑了句:“我赢了,老沈,那块中古表归我了!”

那边沈宗良点头:“身体素质还是你好啊,云州。”

“得了吧,你是思想不集中。”

沈宗良苦笑了下:“最近确实精神不济,骑了一会儿就头发晕。”

她这才茫然地收了目光。

郑云州骑在马上,转眼就看见了围栏旁站着的女孩,像是凭空出现的。

她就那么看他,秀丽的五官舒展在日光下,风不断试图吹鼓她雪白的裙子,却又很快瘪下去,站成了一枝鲜嫩却孤直的翠荷。

郑云州朝她骑过去,手指灵活地在缰绳上挽了个花,又松了缇色皮手套,问她说:“就起来了?”

“你不是比我更早?”林西月绕过围栏进去,仰着头说。

郑云州笑:“上来,我带你骑两圈。”

她立马摇头:“我穿裙子了,骑不了。”

“谁让你骑了?你就是想骑我也不让,别摔下来被马踩几脚,那真叫碰到鬼!”

郑云州从马上跳下来,不由分说地把她抱上了马背,让她侧身坐了。

“天哪。”林西月叫了一声,吓得抱紧了马脖子。

郑云州又赶紧跨上去时,把她的上半身都牢牢圈住,气得问她:“这样不怕了吧,大小姐?”

看见沈宗良也过来了,林西月羞怯地低了低头:“别总这么叫我,除了你,还有谁把我当大小姐,人家听见要笑的。”

郑云州瞟了她一眼:“我说你是,还有谁敢说不是?我请问。”

沈宗良听见,也赞同了一句:“这倒是实话。”

“老沈,你就不骑了?”

“你连心肝儿都搂上了,我哪好在这儿打扰?去那边坐坐。”

林西月靠在他怀里,从身上拿出纸巾来,给他擦了擦汗:“热吧?”

郑云州慢慢骑着,嗯了一声,把脖子伸过去:“这里也擦。”

林西月看沈宗良下了马,背影萧索地往外走,担心地问:“沈先生看起来不太好,怎么了?”

郑云州说:“被小姑娘抛弃了,没缓过神来。”

林西月叹了一声:“那我们不该这样的,惹得人家触景生情。”

“不是你要来找我的吗?”郑云州反问。

“我我”林西月结巴了一阵,“我又不知道是这样的情况。”

郑云州亲了亲她的脸:“没事儿,老沈还不至于脆弱成这样,他最近好多了,前一段连门都不肯出,病病殃殃的。”

林西月没说话了,也不敢再和他对视,把目光转向远处拂动的柳枝。

但郑云州拢紧了双臂,半是玩笑半是试探地说:“你不要也打这个主意,我可不是老沈,由着你满世界乱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去哪儿都给你逮回来。”

林西月扭了下肩膀,缩了缩:“别弄,好痒呀,我能有哪里去?”

晚宴设在云野最大的宴会厅里。

林西月一早就梳妆好了,陪郑云州坐在休息室里,方才她嫌闷,走出来,在二楼的栏杆旁站了一会儿,楼下灯火璀璨,衣香鬓影。

袁褚进来说:“郑总,人都到的差不多了。”

郑云州问:“我妈来了没有?”

袁褚看了一眼林西月:“没有,宋伯送了礼来,说董事长不舒服,今晚不过来了。”

“打从我回了国,她的身体就没有舒服过。”郑云州说。

袁褚不敢回嘴。

他心道,除了林西月自己,谁不知道你是要在生日宴上公开你的女朋友,董事长不来拆台,已经是她有涵养了。

林西月上前,抬手给他整理了一下领结。

她侧头看向落地镜,深黑色的定制西服极贴他的身形,镜中的男人眉目冷峻,薄唇微抿。

林西月笑说:“今天你过生日,不要生气,早点下去吧。”

“走,你陪我一起下去。”郑云州拉起她的手。

林西月的神色僵了僵:“还是不了吧,外面那么多你的叔伯长辈,我一个都不熟。”

郑云州笑:“那怕什么,我介绍他们给你认识,下次再见面就熟悉了。”

旋转楼梯上铺着绛红地毯,林西月被郑云州牵着,一步步地往下走,交谈声渐次低了下去,无数目光从下面汇聚而来。

林西月扫了一圈,眼神的内容也很丰富,端详、审视、好奇、艳羡

郑云州带她见了很多人,她端着杯香槟,笑容甜美地跟着他一路叫过去,但一个也没记住。

她相信,那些人也不会记住她的。

因为他们看向她的时候,林西月只读出了轻视和敷衍,大概都觉得她攀高攀得太狠,太不自量力了,但碍于郑云州的面子,不肯宣之于口。

见完了客人,林西月说了声好累,说想去休息一下。

郑云州低头亲了下她的脸颊,松了手:“去楼上躺躺。”

她上了楼,去盥洗室洗脸的路上,站在楼道的东侧,听见供宾客休息的房间里,传出几道议论声。

一个年轻些的女士说:“我说呢,郑公子八百年都不在这样的场合露面了,下帖子都请不动,今天居然给自己搞一场这么隆重的生日会,原来是为了他那个女朋友。”

旁边有人插话:“行了,你人到了就可以了,人家跟父母明牌,用你这么激动!”

忽而她又啧了声:“你们男人都什么眼光,子珊还不好啊,就喜欢年纪小的是不是?”

“你要不先去问问聂子珊,她敢牵郑云州这根线吗?吓去意大利了。”

“那郑伯母就这么默许他胡来?这也不像他啊。”

“还郑伯母,郑伯伯也不同意啊!他郑云州做生意为什么这么顺?难道他就有财神爷附体?天底下的钱就会自动进他的口袋?还不是权势两个字在前头为他开路!”

“看着吧,他想娶这么个小门小户的姑娘,除非他净身出户,不然,就只有等着回家跟他老子认错。”

一开头说话的姑娘嘁了声:“你没刚性,难道云州哥也没有?万一他就那么爱呢。”

那个喝酒的子弟也笑:“你看郑云州像个情种吗?他能为了女人不要身家地位?我怎么那么不信?”

林西月听后,潦倒地笑了一下,转身往盥洗室去。

清水浇在脸上凉丝丝的,人也清醒多了。

她扯出纸巾擦了擦,又朝休息室走。

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啜泣声。

“你还找我干什么?难道你不知道我结了婚?我记得姑妈发了请柬给你吧,郑梁城,你是我见过最没担当的男人。”

隔着门听不大清,有点像赵恩如的声音。

郑梁城说:“你和他相处的好吗?”

“很好。”赵恩如斩钉截铁地说,像赌气。

“撒谎,我在外面见了他多少次,五大三粗的暴发户,你t?能和他说得上三句话?”

“那也不用你来管。”

林西月的手紧张地抚上旗袍领口。

老天爷,她丈夫还在下面,她就这么在她哥的房间里跟旧情人碰头,弄得哭哭啼啼的。

她的手放在金属把手上,轻轻拧开了一道缝,本来是想提醒他们,但一抬眸,看见两个人都已经抱在一起,吻到了沙发上。

林西月吓得松了手。

踌躇间,赵恩如的老公曾邵华找了上来。

林西月听见脚步声,躲是来不及了,她飞快地进去,反锁上门,对他们说:“你先生来了。”

赵恩如满脸惊慌地说:“怎么办?我怎么和他解释?”

“来,小郑主任,你跟我躲到这边,恩如姐,去把门打开。”

林西月把郑梁城拉到了屏风后,嘘了一声。

赵恩如理了理头发,擦掉了泪痕,平静地去开门。

“你怎么在这里?”曾邵华开口就是质问。

她哦了声:“我和小林说几句话,她有事情问我。”

曾邵华显然不相信:“问什么?”

恩如随口胡编:“她去瑞达工作以后,和铭昌在法务上有不少往来,说了你又不懂。”

“是吗?”曾邵华扫了一圈室内,“那她人呢?”

林西月在屏风后出声:“我在这里,我的衣服被茶浇湿了,在换呢。”

恩如说:“我手抖了,真是对不起你,那我们先下去了。”

像怕他冲出去似的,林西月牢牢攥着郑梁城的袖口,冷静地说:“没事,你们去吧,也帮我跟你大哥说一声,我换好了就下来。”

“好。”

赵恩如把她老公拽了出去。

她说:“人家小姑娘换衣服,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我哥知道了又要生气。”

曾邵华狐疑地看着她:“少拿你大哥出来唬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偷偷摸摸在干什么,看不上我,觉得我是不学无术的大老粗,喜欢郑家那个温文尔雅的书生,是不是?”

“不是。”眼看走廊上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赵恩如急着把他拉走,“我们回家说好不好?”

门被关上后,林西月长长地松了口气,但怕被杀个回马枪,又不敢出来。

郑梁城小声说:“你又帮了我们一次,谢谢。”

林西月摇头:“我可不要这样的谢。”

“你也看见了,你觉得恩如幸福吗?”郑梁城问。

林西月抬头,可笑地看着他:“您现在还来讲这种话,有什么意义吗?”

言下之意,你郑梁城早干嘛去了,既然这么关心她的话,为什么不和她结婚呢?

但郑梁城说:“有,我迟早要给她交代的。”

林西月不再试图说服这个软弱又固执的男人。

他都被忠孝礼义的教化腌入味了,身上理想主义的色彩太浓重,又总不愿意接受爱人结婚的事实,舍不得郑家的庇护,还想什么都抓在手里,根本就没有说服的必要。

她淡淡地点头:“我希望你的交代不是再给她制造麻烦,像今天这样。”

林西月说完,她刚要从旁边走出去。

忽然“嘭”的一声响,有人踹开了面前的屏风。

她恐惧地抬头,看见脸色铁青的郑云州时,僵在了原地,一股寒意蹿上她的后背。

林西月解释说:“我和他说了两句话,没别的。”

郑云州冷笑了声:“有什么了不得的话,需要你们两个躲在这儿说?”

郑梁城比她先开口:“哥,你不要误”

“闭嘴,轮不到你说话。”郑云州大手一挥,一把将他掀翻在了地上,“给我滚出去。”

他力道太重,林西月担心地看了一眼郑梁城,真怕他摔坏了。

但郑云州一把就掐住了她的下巴。

他逼着她把目光转到自己脸上:“你的眼睛在看谁?”

林西月伸手摸了摸他的手腕,温柔地说:“我当然看你,你刚才使那么大劲儿,疼不疼?你真是的,我在帮你弟弟和恩如姐,问都不问,发这么大脾气干什么呀?”

郑云州脑子里转过恩如仓皇的模样。

他也猜到了,大概又在和梁城偷摸见面,差点被捉住。

“自从她结了婚,就没一刻消停过!”郑云州卸了力道,手从她脸上垂了下来,又转身骂他弟弟,“你也争点气,要么去退婚,要么就管住自己,像个男人样子!”

郑梁城被教训的不敢吭气儿。

林西月从矮柜边拿了纸巾:“你看,头上都急出汗了,至于吗?”

她一边给他擦额角,一边掸了掸手,让郑梁城快点出去。

他会意,从地毯上爬了起来。

看来不用他担心,这个小姑娘对付他哥游刃有余。

瞧这副架势,郑云州才是敏感多疑又患得患失的那一个。

门一被关上,郑云州就把林西月抱起来,放到了墙边的矮柜上。

他眼底黑沉沉一片,想要接吻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外面还有好多”

但林西月还没说完,就被他含住了嘴唇。

刚刚动了气,郑云州的呼吸急促而凌乱,一只手紧紧扣住她的脸,虎口卡在她的下巴上,把她的嘴掰开,舌头来回地搅着,又凶又重,林西月压抑不住地轻吟几声,难耐地抱紧了他。

过了很久,郑云州吻够了,胸口起起伏伏的,喘着粗气,额头抵着她的,仍在她唇上似有若无地碰着:“才站了多长时间,你就自个儿跑上来,那么不愿意陪着我?”

她摇头:“没有,是中午没休息好,头有点晕。谁想到上来洗把脸,就遇到这样的事,我也怕啊。”

“你怕什么?这又不关你的事情。”郑云州终于笑了下。

林西月撅起唇:“你怎么这样说,一个是你表妹,一个是你堂弟,那关不关你的事?”

郑云州勉为其难地说:“就算关吧,怎么了?”

“对呀,关你的事,就关我的事。”林西月说。

她睁着一双眼睛,圆溜溜地看着他,刚被激烈地吻过,眼尾染上了一抹绯红,粉润得像被夜露打湿的芍药。

林西月微微地喘息,浑身都是熟透了的情意,一掐就要流出甜蜜的汁水来,嘴里说着体贴动听的话,织成一个个浅显的,一眼就能看穿的陷阱,时刻准备诱捕他。

这就是为什么,郑云州明知道她是在玩连哄带骗的把戏,还是忍不住要吻她。

天长日久,他已经不再执着于俘获她的心。

他无奈而卑怯地告诉自己,得到人就好了。

第40章 元旦 我去问她

040

那年的夏天和秋天, 林西月格外忙碌。

一方面,在律所综合评估了她的能力和专业后,把她编入了资本市场团队。

很多业务要重新学, 像third party due diligence(三方尽调),也就是对公司的一系列相关主体,例如供应商、银行和客户等进行访谈,还有verification notes(验证笔录), 对招股书进行验证, 并记录对应的支持文件和责任人, 以便确认内容的真实性和准确度。

三方尽调还好,招股书看久了,那是真的头晕。

虽然林西月没打算在瑞达久待,但也兢兢业业地对待每一项工作, 也是为之后的职业发展积累经验。

另一方面就是考试扎堆,她还面临着申请去美国法学院读llm的压力。

十二月开头那两天, 她周六一早就去了律所, 一个人躲在办公室里, 一口气填了八所学校的网申表格。

林西月提早准备好了一切需要的材料,像个人陈述和推荐信, 成绩单等, 也早在九月初通过DHL寄送给LSAC, 十月前出了认证结果, 整个过程还算是顺利的。

但填写时仍碰到不少麻烦,比如哥大, 它还要求描述自己的生活经历,介绍曾经看过的某一本书,也不知道这是在考察什么, 只能闷着头写。

反正她最不缺的就是生活经历。

林西月专心致志地把握节奏,填完还有一点空闲,顺便把辞职去读书的报告也写好,先保存在了邮箱里。

从律所出来,把自己的笔电塞回包里时,她的心仍怦怦直跳,仿佛做了件不得了的错事。

回了车上,她把包放在副驾驶位,发了条微信给郑云州。

他几天前去了香港,前晚打给他时吵吵闹闹的,那边的哥们儿在轮流给他接风,说了两句就听不清了,林西月没顾上问他哪天到家。

等了几分钟他也没回,应该是在忙。

林西月丢下手机,开车去了西城的胡同里。

这半个月都没去看董灏,不知道他怎么样了,顺便也让t?他提前收拾好东西,过了年,就先送他回云城去,省得她不放心。

她把车停在了街口,拿上包往里走。

拐过一个弯后,身后慢慢走出一个穿黑衣服,戴着帽子的男人。

他看着林西月从自己面前走过。

她提着个公文包,化着服帖的淡妆,穿了身面料精良的职业套装,一副精英女性的干练模样。

两年多过去,她已经毕了业,也找了份好工作,还有个权势遮天的男友。

怎么这么厉害,这么好命啊葛盼弟。

看来这辈子,他的好姐姐是不可能嫁给他的了,那就去死吧。

今天只是来认个门,也没准备好家伙,再留她多活两天好了。

反正他在牢里被打落了病根,这辈子都没了指望。

黄泉路上拉着她,到地底下再做一对鬼夫妻。

葛世杰死死盯着她的背影,那股强烈的恨意像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把目光都磨成了淬毒的钢钉,无声扎在她的后背上,恨不能扎出几道血窟窿来。

直到她走到一座小院子前,提步迈进门槛,消失不见。

他压低了帽檐,把一双手插进卫衣兜里,又消失在黄昏的余晖中。

林西月进了院子,看见春妮在收衣服,臂上挽了一大堆,她也帮着拿了点。

她们一起往里面走,春妮说:“阿姐,昨天董灏跟我说,他身体已经好了,想回去上班。”

“没事,我来劝他。”林西月拍了下她的肩。

郑云州不在,林西月没急着回去,和弟弟一起在四合院里吃晚饭。

她给他盛汤的时候,顺嘴道:“怎么不高兴,在家里待不住啊?”

“这又不是我的家,不能总住人家的房子。”董灏说。

林西月嗯了声:“姐姐送你回去好不好?”

董灏问:“回哪儿去,能不能回老家?”

“就是啊。”林西月摸了下他的头,“回云城,姐姐手里有点本钱,给你开个小吃店,你之前不是说想要吗?”

董灏高兴地直点头:“那太好了那太好了”

他站起来,巴不得立马就去收拾行李,今晚就买票走。

春妮抓住了他的手腕:“你怎么那么性急,听阿姐安排好勿啦?”

林西月笑了笑:“还是春妮懂事,我是想说过完年再送你去,如果实在住着不舒服的话,就元旦后吧,正好我有两天假,我送你去。”

“元旦吧。”董灏急切地看着她的脸,“姐姐,就元旦,我能自己照顾自己了。”

林西月嗯了声:“那就元旦,坐下吃饭。”

吃完饭,春妮在洗碗的时候,林西月去了趟厨房。

她洗了一遍手,轻声问:“春妮啊,我还没有问你,小灏回去以后,你是打算继续在京里做事呢,还是也回云城去?”

春妮把一个盘子放在水下冲,她说:“阿姐,我也不知道,你有文化有见识,你说呢?”

“我也不好做你的主呀。”林西月有些为难地说,“你考虑两天吧,如果愿意留下,我拜托袁秘书给你找好下家,这个月工资双倍结给你,要是想回云城,我帮你买机票,你看这样可以吗?”

春妮笑着拿过清洁擦:“阿姐这么关照我,还有什么好说的,我想好了告诉你。”

林西月点头,又去房间里看董灏。

他正伏在桌上,兴冲冲地在纸上写东西。

林西月过去看了一眼,原来是在琢磨店里要主做哪些吃的,云吞面,油墩儿,猫耳朵,藕粉好长一串。

她噗嗤一声笑了:“写那么多啊,你能做的过来吗?得长八只手才行。”

“嘿嘿。”董灏挠了挠后脑勺,傻笑说,“我可以请春妮当帮手,她手脚快,大不了多付她一点工钱。”

林西月把手搭在他的肩上:“那你有问过春妮自己吗?她愿不愿回去帮你?”

董灏放下笔,像想起了什么大事一样:“对啊,你说的对,我去问她。”

“好,和气点跟她说呀。”

林西月看着他出了房门,没再去听他们讲了些什么。

还没走出胡同,就接到郑云州的电话,说他已经回来了,在濯春吃饭,喝了点酒。

隐隐约约听着,像是走不开的样子,要么就是一个不肯早散的局,否则也不打这个电话。

林西月立刻配合地说:“怎么又喝酒啊,我去接你吧,能和我回家吗?”

“你来接当然得回去,媳妇儿的话我还敢不听?”郑云州在那边高声说。

她说:“好,我很快。”

郑云州嘱咐了句:“不用急,路上慢点开,就你那技术。”

“知道了。”

到濯春后,林西月把车停在了外面。

她熟门熟路地进去,走到里层正中的包间时,门刚好开了。

里面有男有女,不知道抽了多少烟,云雾缭绕的,茶几上堆满空酒瓶。

从林西月的角度看过去,一个打扮妖娆的小姑娘正要敬郑云州的酒。

郑云州拿烟指了下她,充满警告意味地说:“走远点。”

旁边不知谁在起哄:“你今天敬不上郑总这杯酒的话,也别和我回去了,我也不要你了。”

“郑总,喝嘛,你喝一口,你不喝我就要露宿街头了。”那姑娘壮起胆子,仍不怕死地往他身边凑,把陪客的周覆都拨开了。

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响亮地吹了一口哨。

她快坐下时,郑云州一掀眼皮,冷风似的从她脸上刮过,吓得她不敢动,又乖乖地退了回去。

林西月趁机在门上扣了下:“郑云州,回家吗?”

有个年轻些的公子哥儿大叫道:“唷,这是谁啊哥哥,对您直呼其名的。”

郑云州骂道:“别没大没小的,叫嫂子。”

他们又说:“嫂子好漂亮,让嫂子进来坐坐。”

“和你们坐?别给她教坏了。”郑云州起身,端起手里的酒,虚敬了一圈,“对不住了啊,今天刚从香港回来,实在太累了,先走一步。”

说完他就出来,关拢门的同时,牵住了林西月的手。

他交代这里的管事说:“你多看着点儿,要什么酒都给他们拿,别违法乱纪就行,压不住打电话给我。”

“好的,我清楚了。”

郑云州拉着她出来,林西月又往后回看一眼:“谁啊,闹得这么凶。”

他说:“两个无法无天的毛头小子。”

林西月笑着问:“还有人敢不准你走啊?那蛮厉害。”

郑云州哼了一声:“他们老子刚擢升进京,不能一来就下人家的面子,总得顾全点体面。”

下台阶时,林西月看他忽然不动了,转过头问:“怎么了?”

郑云州把手里掐软了的烟丢在地上。

他酒劲上来,带了点迷蒙而失望的疑惑问她:“你进门看见有姑娘往我身上凑,问都不问一句?”

林西月被问的一噎。

她红唇微张,旋即笑出来,温柔地称赞他说:“你不是拒绝了吗?拒绝得那么干脆,我再质问你,显得我多小气啊。”

郑云州的气顺了一点,攥着她的手说:“你是最大方的人了,全世界找不出第二个。”

“哪有。”林西月被他夸张语气弄笑,“真能挖苦我。”

上了车,她正准备出发时,看郑云州半天不动。

资本家又要坐前面,又没有半点系安全带的自觉。

她只好解了自己的,倾身过去给他扣上。

挨到他胸口时,被他用一只手臂紧紧箍住,郑云州弯下一点脖子,沉重温热的呼吸攀上她的鼻尖,一下就把她染得脸颊通红。

林西月挣了一下:“这是在大门口。”

“想我了吗?”郑云州蹭着她的脸问。

“想。”

“多想?”

“这怎么形容?”

“你想形容就能形容,高材生还形容不出来?”

他们的唇离得很近,说话时一直碰着、挨着,后来不知谁忍不住,终于吻在了一起,几天都没有亲近她,郑云州有些失控,差点要把她抱到身上。

林西月挣脱了,气息不定地重新系了安全带去开车。

郑云州靠在座椅上看她,笑说:“第一次来这儿吃饭的时候,你还读大三呢,现在长大了,车也会开了。”

“嗯。”林西月小心地开出胡同,“我也是头一回知道,郑总吃个饭那么多道复杂的程序,堪比我们律所的财务审批。”

郑云州的手伸进口袋,摩挲着从香港取回来的戒指盒,偏头望向车窗外的婆娑树影。

晚上躺在床上,林西月歪在他怀里,软绵无力地说:“我弟弟要回云城了。”

“怎么,四合院不好住?”

郑云州嗓音沉哑,一副事后的懒散模样,摸着她的手臂说。

她摇t?头,鼻尖在他脖子上蹭了蹭:“不是,他很多年没回去过了,想回家做点小买卖,养活自己,他将来还要结婚呢,是不是?”

郑云州揉了揉她的头发:“你让你弟弟抢在你前面结婚?”

“我只是这么一说。”

“好,我没意见。”

“嗯,睡吧。”

元旦后第二天,林西月来胡同里接董灏去机场。

看见他和春妮都推着行李箱,她弯了弯唇。

看来董灏说通了她,愿意一起回去开店。

林西月帮他们拿了包,一齐从院子里出来。

走到拐角处时,一个男人手里握了把尖刀,从斜前方冲出来,厉声喊了句:“葛盼弟,你这个贱女人,我要你今天就给我爸偿命!”

她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就有道白色的身影扑过来,大力抱住她,挡在了她身前。

好多的血喷溅出来,溅到林西月的眼睛里,模糊了她的视线。

胡同里的人乱作一团,尖叫着四散逃离,口里喊着“杀人啦”!

林西月被弟弟压着,刀刺进他喉咙里的声音像扯断棉花,粗嘎地响在她耳边。

周围几个训练有素的青壮年扑上来,一下就制伏了葛世杰。

春妮吓得蹲在地上,捂着头放声大叫——“董灏!董灏!”

她的声音好刺耳,好吵。

吵得林西月浑身都在发颤,她的手指闭合不拢,大幅度地抖着,想要去把颓然倒在她身上的董灏抱起来。

眼泪无休无止地涌出来,和睫毛上被喷到的血混在一起,从她的脸上滑落。

林西月躺在地上,侧抱着他,徒劳地去堵他的伤口,又看不清在什么地方,她胡乱地摸着他,牙齿都在打抖:“别怕别怕小灏乖姐姐带你去医院”

董灏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太过微弱,已经听不清了。

林西月跪在地上,慌慌张张地找手机,打120。

不停地有血滴在屏幕上,她的手腕哆嗦着,怎么擦都擦不干净,半天也没打开。

很快,附近派出所的民警赶了过来。

他们动作迅速,对董灏采取了简单的急救措施。

有两个女警扶起满脸是血的林西月,安慰说:“你先起来,犯罪嫌疑人已经被拷上了,你弟弟也会送去医院的。”

林西月看着董灏被抬上救护车,她挣开他们的束缚,疯了一样跑向车边:“我和他一起去,他是我弟弟。”

“快点!”护士把她牵了上去,火速关门。

林西月不敢妨碍他们抢救。

只能缩在一边,死死咬着沾了血的指背,咬出半轮鲜红的月牙齿印,不断地虔诚祷告,一定要让董灏活下来。

她在心里默念,求老天爷不要这么残忍,他吃的苦已经够多的了。

那么勇敢地做了肝移植手术,克服了术后一个又一个的难关,好不容易抢下一条命来,能不能就让他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