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长泾被她问得哑口无言。
他愣了很久。
还从来没有听林西月说过这么长一段话。
她生了气,调子也还是温温柔柔的,却又极有份量。
半晌后,付长泾语重心长地说:“可你知道吗?郑云州是个老谋深算的生意人,他和他那个高贵的家庭,都不会有好果子给你吃的,明不明白?”
“明白。”林西月点头,“但凡事都一定只看结果?过程就不值得被尊重吗?”
付长泾说:“他那么强势的人,能有什么好过程给你?我对你不够温柔吗?为什么非要挑他?”
林西月柔婉地笑了:“对,你温柔体贴,但是我不喜欢,他霸道不讲理,我偏偏喜欢,这样解释可以吗?”
那笑里有嘲讽,也有叛逆。
好话歹话都说尽了。
付长泾叹了口气,无力地靠在了椅背上。
他指了指面前的咖啡:“说这么久累了吧,给你点的。”
“不了。”林西月盯着杯子看了一阵,她说:“我得回去了,以后不要再找我。”
这一杯咖啡放了这么久,谁知道有没有t?被动手脚?
以付长泾眼下的愤怒程度,他下毒也不是不可能。
她拿上包,推开那扇玻璃门出去。
付长泾转头望向她的背影。
好冷的一个人。
好冷的一个美人。
怕老佟等久了,林西月快步走到街口。
走得太急,她伸手去拉车门时,微微带着喘。
门一开,里面坐着的人转过头来,朝她睇来冷然一眼。
郑云州清雅的面容骤然浮现在暮色里。
“郑云州,你回来了。”林西月被吓了一跳。
他淡声吩咐:“上车。”
她嗯了声,顺从地坐到他身边,关上门。
车上多了个郑云州,气氛一下子就冷了,谁都不敢说话。
林西月小心地瞟了他一下。
郑云州微阖着眼,一双长腿交叠着,闲散地靠在座椅上。
他看起来很累,眼下印了层淡淡的乌青。
察觉到他快要睁眼,林西月先行转过头,看向窗外。
下一秒,她的手就被他松松地握住。
林西月回头,朝他露出个笑容:“怎么了?”
“刚才去哪儿了?去见谁了?”
郑云州的拇指指腹不断地蹭着她手背。
林西月低头,结巴着说:“我我”
他好整以暇地注视她:“嗯,千万想好了再回答我。”
林西月知道躲不过。
她索性承认:“去了巷子里一家咖啡馆,见付长泾。”
郑云州云淡风轻地说:“哦,男朋友,难怪。”
他讲顺了嘴,加上舟车劳顿,一时忘了加个前。
也有连带着试试她的意思。
“乱说。”林西月很轻地嗔了他一眼,“你才是我男朋友。”
郑云州禁不住弯了下唇角。
他转过头,意味深长地打量着她。
林西月换上了他准备的衣服,就像被擦净了灰尘的汝瓷瓶,釉色青如明镜。
一点夕阳从窗外照进来,映在她的珍珠耳坠上,悬着琥珀色的柔光。
他想到刚才,她和付长泾坐着说话时,也是这么的温柔标致,一股邪火就往脑门子上顶。
郑云州紧紧包着她的手,越捏越用力:“知道我是男朋友了,还要去见他啊?就这么喜欢他吗?”
林西月疼得嘶了一声,解释说:“今天是最后一次,他总给我发微信打电话,不得不去和他说清楚。”
下一秒,郑云州就猛地卸了力道。
他丢开她的手,命令道:“把他的联系方式都删了,立刻。”
林西月没敢耽误,从包里拿出手机,微信和电话都拉黑。
做完以后,她交给郑云州检查:“这样行了吗?”
但他懒得看,只是竖起一根手指警告她:“别再有下回。”
“知道了。”
林西月收起手机,忍不住看了看前面开车的老佟。
她不过才进去半小时,郑云州这么快就知道了,是司机说的吗?还是他另外派了人盯她?
直到车子停下,郑云州都没再说话。
西月先一步出去,扶着门等了他一会儿,他却从另一头下了。
郑云州绕过来,经过她时,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快步进了大厅。
他走路还是那么快,西月只好跑起来,电梯门关上后,她连喘了好几声。
郑云州的手一直没有松。
进了门,他连鞋也不换,一路将林西月拉进浴室,推在了洗手池边。
她不明白,侧仰起头,望向身后紧紧贴着她的郑云州:“做什么?”
“洗手。”郑云州冷着脸打开水龙头。
林西月哦了声,把手放到温水下,挤上洗手泡沫,又慢慢冲干净。
洗完了,郑云州还嫌不够:“再洗一遍。”
林西月小声说:“我已经洗得很仔细了。”
头顶传来一道冷哼:“付长泾碰到了,一遍怎么洗得干净?再洗。”
林西月叹气,又重复刚才的动作。
三次遍洗下来,十根手指都被水泡出皱痕。
可身后贴着她的人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他没发话,她只好一遍遍地洗。
再要去搓手心时,水龙头被郑云州关上,一块毛巾递了过来。
林西月擦干后:“好了,我能出去了吧?”
她刚要转身,一双脚忽然悬了空,腰上多出的一股力道,将她抱到了台面上。
郑云州一双手撑着大理石边缘,把她收拢在一个狭窄的范围内。
他眯了眯眼眸,危险的气息重重地压到林西月身上,灯光照射下,西装领口上的钻石别针散出冷硬的光泽。
郑云州的脸逼近了她:“林西月,有些丑话我说在前面,我这个人一向没什么气量,眼里是揉不下一粒沙的,你不要”
“嗯,我知道。”林西月轻柔地打断,她表现得无所畏惧,一双手从他腰上绕过去,慢慢束紧,把半边脸颊贴在了他胸口,“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被她这么一抱,郑云州一肚子的火气烟消云散。
尤其一股软溶溶的暖香直往他鼻子里钻。
他的心重重跳了下,连自己要说什么都忘了,张着嘴,不知所措。
今天一点风也没有,浴室里的窗帘纹丝未动。
但他对上镜子里自己的眼神,晃得好厉害。
像一艘匀缓前行的乌篷船,忽然堵在了涨满春水的桥洞里,不停地左右荡漾着,划不动了。
林西月抱了一会儿,仰起脸看他:“我饿了,可不可以去吃饭?”
郑云州捏住她的下巴:“不好,等一下。”
林西月保持这个姿势问:“等什么?”
“先和我接吻。”
他松了手,改为捧起她的脸,先是克制地轻碰了几下,在尝到她滑软的唇瓣后,又忍不住张开嘴含住,后来扣牢了她的后脑勺,舌尖长驱直入,一再地加深这个吻。
在岳州待了几天,白日里的事一完,回了酒店套房里,夜深人静了,他总是站在窗边出神,脑子里都是林西月。
这也怪了,没和她怎么样的时候,也没想得这么厉害。
现在人都是他的了,哪至于啊?
但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
本来敲定了合同细节,签完约,这个周末他还得留在岳州,去下面几家工厂走一遍。
但昨天晚上袁褚来汇报行程,郑云州听得头疼:“算了,上次不都看过了吗?先回去吧。”
袁褚当他累了,合上文件夹:“好,那我就跟几个负责人说,您不过去了。”
可哪里是这原因?
就是一想到京里有个小姑娘在等,没出息,坐立不安罢了。
林西月的手往后撑,身体紧紧贴向他,一双腿被他抬了起来,缠在腰上。
他从她的下颌一路吻过去,意乱神迷地贴上她的耳廓,重重地喘。
听得林西月全身都在颤,体内涌出一股陌生的热流,手脚都软了。
郑云州嗓子都哑了:“你再这样,我们就别去吃饭了。”
她被他紧紧抱着,四肢痉挛了似的动不了。
只有嘴还能勉强张开:“对不起,不是故意的。”
郑云州揉了揉她的头发:“这有什么对不起,我有说我不喜欢吗?”
林西月实话实说:“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先说对不起总没错的。”
她在心里骂,还不是因为你是个神经病,好一阵歹一阵的。
他没理会她说的这些,牵起她的手:“我刚才捏疼你了吗?”
林西月点了点头,她夸大其词:“嗯,还有洗手也是,都洗脱皮了。”
“好,我不对。”郑云州又重新抱紧了她,柔声道歉,“怪我。”
林西月愣了,被吻到湿红的嘴唇微微张开。
她睁着一双柔润的眼睛望向他。
认识他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他放低姿态来哄人。
被哄的还是她自己。
郑云州伸手揩了下她的唇角:“怎么了?”
“没事。”林西月的睫毛眨了眨,“我觉得你不生气的时候,声音很好听。”
又是虚头巴脑的招数。
郑云州笑了笑,把她抱下来:“不是饿了吗?去吃饭。”
“好。”
林西月被他牵着往餐厅去。
她走在后面,抬头望着他利落的下颌,忽然发现,他好像一直都很好哄。
稍一示弱,郑云州就会心软。
等到年纪大了一些,林西月在经历了更多事后,才了解了一个无情的奥义,人们在情感上的认知,是有时差存在的。
总是要隔着迢迢岁月,当年越理越乱的那些思绪,才能慢慢显影。
那时她并不知道,郑云州其实软硬不吃,会输给她这一套,完全是因为他爱她。
仅仅因为她是林西月。
并不为别的。
第27章 绸缎 能回来了吗?
027
天色渐暗, 半边欲留未留的霞光即将消散。
柔和的光线垂落在水晶雕花杯里,折出深浅不一的影子。
餐厅里很安静,他们谁也不说话, 只t?有瓷勺瓷碗碰撞的声响。
郑云州夹了片青边鲍给她:“上次忘和你说,以后都不用去抄经了。”
“知道。”林西月不敢却他的情,搛起来吃了,“昨天下课后, 宋伯打电话告诉我了, 他说是你的意思, 还问我们什么关系。”
郑云州掀起眼皮,饶有兴致地问:“你说是什么关系?”
林西月说:“我说你是我男朋友,你不让我去抄,我就不去, 我得听你的。”
见他拨着餐巾不作声,她也忙放下筷子。
林西月小心地问:“怎么了, 我说错了吗?”
郑云州笑:“没有, 说得很好, 下次就这么说。”
她看了看碗里的绿菜叶,愧疚地说:“可是董事长, 不, 你妈妈好像不高兴, 她应该生我气了。”
郑云州伸长了手, 握住她说:“和你无关,她不是不高兴你不去抄经, 而是我忤逆她。”
赵木槿身边又不缺会写字的能人。
要再找一百个好时辰里出生的姑娘也不难。
林西月说:“嗯,她希望你能多和聂小姐来往,最好把婚事定下来。”
郑云州微微一笑:“那你呢?是不是也觉得, 我早一天结婚,你就早一天解脱?”
“不会,你帮了我这么多,我得有起码的契约精神,说了两年就是两年。”林西月尽可能柔和地望着他,字斟句酌地说:“至于你结不结婚,我哪儿干涉得了?不过最好先别结。”
郑云州像是很满意她这个答案。
他扬了扬尾调:“哦?为什么?”
林西月本来要说,她不想让自己的境地更加难堪。
但这不是郑云州想听的。
她知道。
他不就是需要谈一场恋爱,来标榜自己不受控制,反出封建家长的手掌心吗?
他根本就不会结婚,但还是专程来问她。
说明他并不在意答案本身,而是她的态度。
林西月反过来握住他,屈起指尖,刮了刮他的手背:“你现在是我男朋友,你得对我专心一点。这两年,我不想和别人分享你,可以吗?”
她很会撒娇,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跟真的一样。
可郑云州看清了这是场表演,仍然抑制不住地心跳加速,情志失控。
他的喉结滚了滚:“当然可以。”
林西月嗯了声,亲手给他盛了碗汤:“我最爱吃腌笃鲜了,全姨手艺很好,你喝喝看。”
“好,我喝。”
郑云州从不中意这些江南菜。
但她兴高采烈地盛出来,又端到他面前,笑盈盈地看着他。
郑云州有些绝望地想,就算明知道是碗毒药,他大概也会喝下去。
吃完饭,林西月又陪他坐了会儿。
她大部分时候都不说话,只用一双乌润的眼珠望着他,眸色淡而温柔,像清早漫过菱花窗的晨光。
郑云州被看得口干舌燥的。
他松了一颗扣子,抬手端起茶杯:“不去看书吗?”
林西月摇头:“你在这里,我怎么好晾着你?”
“那我走,你忙你的吧。”
郑云州真起了身。
林西月以为他又生了气,忙拉住他:“我不是在赶你”
郑云州拍了拍她的脸:“别慌,我知道你没这个意思。我还有点事儿,出去一趟。”
“哦。”林西月放了心,她又问,“那你晚上回来吗?”
“你请,我一定回来。”
郑云州留下这么句话走了。
他没叫司机,穿着件单薄的衬衫,手里掐了一支烟,走进了深秋的夜里。
郑云州步行到了街后的胡同。
茶楼的门虚掩着,夜风拂过门簪上的如意纹,把一对琉璃宫灯吹得左摇右摆,岩石缝里蓬草被照出青灰色。
他推开门,走进去,顺手从里边反插上了。
郑云州一路往里,穿过月洞门后,径自进了东厢的花厅。
知道周覆这帮人在打牌。
他一脚踹开门,大声喊了句:“全都不许动!姓名,单位,职务,今天有一个算一个,跟我走一趟。”
果真有人被吓得扔了牌,连带着从凳子上摔下来。
周覆勉强坐住了,摸了摸发凉的后脖颈子:“那么像我们一把手的声儿呢?”
满屋子只有沈宗良没动,他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因为是他亲儿子。”
周覆就这么伸长脖子,看他绕过了屏风。
他气得直骂:“魂都被你吓掉了!还有我这一手好牌。”
郑云州找了个位置坐,笑说:“就你那死手,能摸出什么好牌来?”
说着,几人又重新洗牌摸牌。
唐纳言一边理牌,一边问他说:“不是说下周才回吗?”
周覆抬头看了眼他:“得了样宝贝,藏在家里他不放心,怕人惦记。也不想想,本来就是抢来的。”
说完,他把烟从嘴边拿下来,指着衣衫轻便的郑云州:“我们还都穿了夹克,你就那么热吗?”
唐纳言笑:“他当自己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
旁边有人问了句:“什么宝贝?也带出来给我们瞧瞧光彩。”
郑云州笑着抽了口烟:“再说吧,还不到时候。”
“对对对。”周覆立马接上,“还没捂热,人家也未必肯出来。我说,你不在她身边腻着,跑这儿干嘛来了?”
郑云州吊着眉梢说:“我想哥儿几个了,不行啊?”
实则是他在家里坐着,林西月浑身都不自在。
他看她那副样子,明明不想在他身边作陪,还不得不殷勤伺候。
何苦呢,他情愿出来坐坐,也让她不受干扰的,踏实看会儿书。
沈宗良看出他的心事:“怎么,没琢磨出和姑娘家相处的门道?头几年光顾建功立业,没谈两场恋爱,这时候就显得咱们经验不足了。”
郑云州点头:“她很乖的,事事都听从我,也绝不顶一句嘴,当然”
“她是太怕你了吧?”唐纳言纳闷地问,“这哪儿像谈恋爱?听上去像你助理。”
郑云州说:“我还看不出来她是装的?否则生意场上,早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了!”
周覆伸了下手:“都别打岔,老郑说糟心事儿的时候,你们不许打岔,我就要看他这副德行。”
“给我滚。”
郑云州气得把烟捻灭了,大手一挥,“不说了,接着打,我来发牌。”-
林西月在书房里待了一晚上。
郑云州走后,她让老佟送她去了趟医院,见弟弟还好,又回来了。
这儿倒是个方便用功的好地方。
两边厚实的窗帘一拉,一盏台灯,一杯浓茶,林西月就这么晨昏不分的,一直待到深夜。
她拿起手机,一条信息一个电话都没有。
已经十一点多了。
郑云州的意思,是想要她打电话给他,请他过来吧?
希望她没有做错他布置的这道阅读题。
林西月紧抿着唇考量一阵,给他拨过去。
“一对八。”郑云州刚打出两张牌,手机响了。
他直接开了免提:“喂?”
旁边人都心领神会的,不说话了。
林西月松开唇瓣,柔声问:“郑云州,那个时间不早了,你能回来了吗?”
“快了。”
“也不用急。路上注意安全。”
“嗯。”
郑云州挂了。
一抬头,对上四五双注视着他的眼睛。
他佯装镇定地敲了敲桌:“都看我干什么,一对八,有没有人要!”
周覆正儿八经地说:“别笑别笑,您千万忍住了,别让那副得志的样子露出来,再装得无所谓一点。”
郑云州往后一靠:“没笑啊,打个电话让我回家而已,有什么的。”
“你要不照照镜子?”唐纳言觑着他,头往旁边撇了撇,“嘴都咧到后院天井里去了。”
沈宗良也笑:“人姑娘连声儿都小小的,好可怜见儿。”
郑云州懒得再掩饰:“老沈,你说怪不怪?我第一次见她,听她念那些我听不懂的经,绕口令一样,但我就觉得特舒服,就想和她多待会儿。”
周覆哼了声:“得了吧,别合理化自己趁火打劫的行径了。告诉你啊,你抢小辈女朋友这事儿已经传出去了,大伙儿都挺震惊的。”
“我怕这个!让他们满世界嚷嚷去!”郑云州不以为然地笑,手指头往窗外一点,“就抢了,付长泾敢说一个不字!下次见了我,还是恭恭敬敬叫叔叔,我高兴才应他一声。”
唐纳言说:“他老子还少不得要谢你,解决了心头大患。”
沈宗良也笑了。
往往是这样,他们这些社会化程度高的,很难活得出自我。
而看上去合格过关,经过世情反复的质检,没有任何安全隐患,像一条流水线上出来的,譬如他和唐纳言,恰恰被规训得最狠。
只有云州,是世上独一个鲜活洒脱的人。
混账t?到一流,也算是个人物,照样受敬仰、受奉承。
也确实需要一个比水还柔的女孩子,来中和他的烈性。
接了电话后,为了显得自己不那么急迫,郑云州多待了一小时才走。
几人一道出来时,唐纳言提议:“你要不急的话,咱再宵夜去?”
郑云州赶他:“赶紧走吧你,妹妹不管了是吧?”
“我哪儿那么大能耐。”唐纳言无奈地叹了口气,“长大了,不听我的了,离我十万八千里远,一句都说不得。”
周覆说:“你想想看,妹妹要肯回家的话,他哪会出来陪我们!”
郑云州又踩一地的月色回去。
但脚步比来时更轻快,也更急促。
他进门时,林西月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熟了。
室内供着暖,她只穿了条海棠色的真丝睡裙,一只胳膊折起来掖在靠垫下,半边脸枕在上面,细细的系带从肩膀上滑了下来。
客厅里没开大灯,只有沙发角上那盏浮雕台灯亮着,散开一圈昏黄的光晕,荡在林西月铅华洗尽的脸上,像块触手生温的暖玉。
郑云州坐下,俯下身体去看她。
他伸出手,屈起右手的食指,轻柔地从她脸上刮过去,从嘴唇到鼻梁,又从脸颊到眉心,比丝绸还要滑。
林西月睡得浅,被他指腹摩擦出的痒弄醒了。
她睁开眼,认清面前坐的是郑云州时,笑了下。
西月没有起身,就这么神情恬淡地看着他。
昏淡光线里,郑云州也是薄唇紧抿,不肯出声。
好半天了,林西月才扶着他的手臂坐起来。
她说:“我等了你一会儿,不知道怎么睡着了。”
“以后不用等我。”郑云州把她的头发往后拨,“自己回房间去睡。”
林西月点头:“知道了,我现在就去。”
她把脚放下来,穿上拖鞋。
走了几步,又转过头,红着脸问他:“你今晚要和我一起睡吗?”
关于这件事,从他们那天接吻,林西月感受到他身体的变化起,就有心理准备了。
郑云州掠夺性这么强,不会只是到这个地步的。
他迟早会突破她身体的边界。
郑云州抬起头,目光里染上了室外的寒气,审视着她:“你想吗?”
林西月捏着睡裙,小声说:“我我没准备好。”
“那就去睡吧。”他挥了挥手,让她走。
如果他硬要,林西月一定会给,但本该如鱼得水的事,弄得勉勉强强的,也就没多大意思了。
人已经抢到了身边,两年时间总能叫她心甘情愿。
如若不然,他未免也太失败,太悲哀了。
林西月头也不回地进了卧室。
只是扮演女友,她还能勉强应付得来,但真刀真枪地上床,她没把握。
好在,郑云州是个通情达理的雇主。
在明确了她的态度后,他没有再提起这个话题,连接吻都很克制。
一个多月后,董灏终于等来了合适的肝/源。
那时林西月已经放了寒假,整日都待在金浦街。
接到电话的下午,她正站在岛台边切橙子。
郑云州吃了饭,躺在沙发上小憩。
手机一响,他往旁边摸了摸,不在。
他叫了一声:“林西月,你去找找,看那玩意在哪儿响?吵死了。”
西月端着骨瓷盘过来,顺手从餐桌上拿了他的手机,递给他:“喏,你落桌上了。”
她看了眼来电显示,是王院长打来的。
十有八九是关于她弟弟的病情。
“快接一下。”西月紧张地在一边等。
郑云州把手机贴到耳边:“王伯伯哦好辛苦了尽快安排。”
等他挂断,林西月满眼憧憬地问:“是不是配型成功了?”
郑云州扔了手机,他指了下盘子里黄澄澄的脐橙:“一点甜头都不给我,张嘴就是问事儿啊?”
“给你吃。”林西月塞了一片果肉到他嘴里,“是吗?”
郑云州嚼了两下,咽进去:“甜。”
林西月都快急死了,她放下盘子,伸手轻轻推了推他:“到底是不是呀?”
“是,是是是。”郑云州顺势握住了她的手,把她往怀里一拉。
他抱着她,转了转身体,换成侧躺着。
郑云州捏了下她的脸:“这下高兴了,能睡得着了?”
“嗯,高兴。”林西月往下挪了挪,乖巧地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双手环住他,絮絮说着,“本来半个月前就该做了,好不容易碰到个器官捐赠的,可过了两天家属改了主意,又不肯了。现在总算等到了。”
郑云州摸着她的头发:“你当时生气了吗?”
她摇头:“没有。人家愿意捐,我们当然感恩戴德,不愿意也是情理之中,怎么都不是该生气的事。”
郑云州问:“那什么是该生气的事?”
他好像从没看过她生气,情绪都很少挂在脸上。
林西月淡然地说:“没有,能解决的事就想办法解决,何必要动气?解决不了的事,生气也没用。”
她生长在那样一个畸形的家庭,习惯了压抑自己的真实情绪,久而久之,已经不知道怎么表达愤怒或不满,唯一能做的,只能是维持内心的平静。
因为太过弱势,林西月更倾向于避免和任何人,发生任何形式的冲突和争论。
矛盾一旦被激发,最后吃亏的一定是她,没人会帮她的。
她的气息呵在郑云州的脖子上,毛茸茸的痒起来。
郑云州低了低头,伸手抬起她的下巴,鼻尖蹭上去:“谁把你养成这样的性格?”
林西月笑:“没有谁,一件又一件不顺心压下来,压得透不过气了,就成习惯了。”
大概是心情好,她难得肯敞开一点心扉,多讲两句话。
她抱着郑云州说:“不是要午睡了吗?我讲个故事给你听,你听了就睡觉,好吗?”
“你会陪我睡吗?”郑云州说。
她很乖地嗯了声:“等你醒了,我再去医院。”
“好。”
林西月垂着睫毛,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从前,临河的镇子里有个小女孩,她上三年级了,但每天都要很早起床,烧好一家人的早饭,自己囫囵吃两口,打着跑去上学。”
“三那才多大?”郑云州听得忍不住插话,“能做得出什么来?”
她嗯了下:“能的,你不要觉得她可怜,有学上,有饭吃,她感到很幸运了。有一天,班上的男同学丢了刨笔机,我不知道你见过没有,就是那种手摇的,那个年代,要到县城的商店才有卖,不是很贵,但小女孩家里不给她买,全班只有她没有。”
“有点印象,接着说。”
林西月说:“那个男同学说是她偷的,她没做过的事,当然不会认,但班上同学都不缺这个,就她缺。连老师也不向着她,让她把书包打开检查。”
郑云州皱眉:“开了吗?”
“开了。他们把她的书包抢过去,拉开拉链,把里面的东西都倒在了地上,除了书和一些短头铅笔,什么也没有。小女孩很生气,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要求他郑重道歉。她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可第二天晚上,被下了面子的男同学气不过,拉着父母就到了她家,说要去她的房间看看,一口咬定她藏起来了。”
郑云州听得入了神:“就为一个刨笔机,至于吗?”
林西月说:“你从小富足,就算丢了金子也不会在意,可穷人不一样,因为资源少,每一样东西都很珍视的。”
“好,算我站着说话不腰疼。”
林西月停顿了一下:“但是小女孩的养父,是一个真正的恶魔,他没事就打骂她,被街坊找上门,他觉得丢了脸,是奇耻大辱,当场就抄起棍子揍她,把她打趴在了门槛上,反而吓得男同学的家长赶紧走了,怕出了人命还要他们负责。”
郑云州竟紧张起来:“她没事吧?”
她摇头:“她妈妈拦住了,只是打出了几道血痕,在家躺了两天,就又去上学了。经过这件事后,小女孩也学乖了,不管碰到什么事,说清楚了就可以,不会再在这些小事上,和人大动干戈了。”
说完,林西月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抬起头看郑云州:“讲完了,好听吗?”
但郑云州置若罔闻的,把手从她的衬裙里伸进去,摸着她的后背:“现在还疼吗?那些伤。”
他的手好大,掌心一层薄薄的茧。
蹭在她的皮肤上t?,带起了一阵不轻的颤栗。
林西月闭上眼,朝他下巴上靠了靠:“不是我,是我们镇上一个女孩子,我我是她同学,当年旁观了这件事而已,睡吧。”
“那你呢?”郑云州看着她,眼睛里翻涌着疼惜,“你童年过得好不好?”
知道她自尊心强,也同样不肯揭破她善意的谎言。
林西月想了想,还是说:“也不好,险之又险。”
见郑云州还是盯着她看,一双眸子里都是难消解的欲色,只管捧着她的脸,又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林西月仰起一点脖子,认真地问:“是要接吻吗?”
他嗓音哑下去:“嗯。”
小姑娘不知道,她这样费尽心思里带几分天真无邪的讨好,他有多受用。
林西月的睫毛颤了下,先用嘴唇碰了碰他,碰在他鼻尖上,又碰在他唇角,最后才撞进他口中,被他准确无误地含住。
郑云州吸吮着她,用舌尖来回描绘她唇瓣的形状,反复几次后,她的嘴唇变得湿润鲜红,只能微微张开,像等着他进来。
但他今天总不肯伸进去,只专心含弄、舔舐着她的唇形外廓,等到林西月呜咽了一声,自己忍不住把舌头探出头来时,他才轻柔地蹭上去,尝到了味道后,郑云州的力道越来越狠,舌面不断地摩擦着她的,恨不得卷了吞进肚子里。
这个吻安静而绵长。
他们躺在沙发上,两具身体贴得很紧,互相抵着、蹭着,身上的衣服都乱了。
结束时,林西月半边肩膀露在外面,一条腿紧紧地缠在郑云州身上,毫无阻碍地感受到了他的热量和力度。
她脸红得像一匹艳丽的绸缎。
郑云州的舌头退了出来,仍不停地啄吻着她的脸。
是他无师自通的事后安抚。
郑云州沉沉地喘气,眼神漆黑,仿佛深不见底的古井。
林西月抬手,大着胆子摸了摸他的眉毛:“我昨晚起来,听见你在书房开视频会议,应该没睡好,休息一下吧。”
郑云州问:“我吵到你了吗?”
“没有。”
林西月眼眶里有泪意,是刚才被他吻出来的,被灯一照,如星光点点。
她站在书房门口听了很久。
他讲英文时,发音优雅而清晰,语速适中,用词标准,是她跟着BBC电台怎么勤学苦练,也模仿不来的英伦腔调。
郑云州点头,手臂松松地箍着她:“好,睡觉。”
“嗯。”
第28章 烘炉 你也喜欢我
028
冬日里白昼短, 他们这一觉睡到了天黑。
林西月的头闷在他胸口,昏昏沉沉的。
她比郑云州醒得还迟。
他睁眼时,林西月呼吸匀称绵长, 温热的气息洒在他衬衫上。
郑云州把掉下去的毯子拉起来:“该起床了。“
“几点了?”林西月揉了揉眼睛。
天色昏暗,郑云州也看不清那架落地座钟指到了哪儿。
他仰头望了望落地窗外:“总之不早了。”
林西月惊醒道:“糟了,医生会不会都下班了,我还有几个问题要问。”
郑云州说:“要是下班了, 打个电话让老王来就是。”
“那多不好啊。”
林西月挣扎着, 撑着沙发坐起来, 尽量不碰到他。
她穿上拖鞋,小跑着冲进浴室去洗脸。
“别跑!”郑云州大声吼了句,“你不要给我摔了!”
林西月真就慢下来:“去晚了没人。”
他气得喊:“我保证你想问什么就能问到什么,你慢点儿。”
“知道了。”她瘪了瘪嘴。
林西月冲了把脸, 又将身上皱了的裙子脱下来,换了身出门御寒的行头, 羽绒服, 短靴加打底裤。
从衣帽间出去, 郑云州已经穿上了黑毛呢风衣。
他长身立在斗柜边,里面的衬衫被妥帖地束进腰间, 高大笔挺。
看她这样, 郑云州被逗得笑了下:“外面冰天雪地的, 倒是冻不着你。”
林西月问:“你要陪我去吗?”
郑云州知恩图报的口气:“你都陪我午睡了, 我好意思不陪你去啊?”
“那走吧。”林西月把手放他掌心里牵着。
郑云州笑着握住她。
她真是一点都不扭捏的。
虽然是被逼迫,但从她答应做他的女朋友起, 就很自然地走入了这个人物,一句出戏的话都没说过。
林西月太听话,也太懂事。
做学生是最出色的那个, 当爱人也做得尽善尽美。
完美到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有时对她疾言厉色过后,郑云州都觉得不好受。
他们去车库取车。
出了电梯后,林西月忽然站住不走了。
她说:“郑云州,你穿太少了,手比我的还凉。”
“没事。”
林西月把他的手捧起来,哈了两口热气,搓了搓,又放在脸上贴了贴。
过了会儿,她才满意地说:“嗯,现在好多了。”
郑云州低头看着她,头顶的灯光在他身前投下大片阴影,把她全罩了进去。
看她演久了,他有的时候也很难保持清醒。
总觉得这是真的,他们之间根本不存在权力压迫,她原本就该是这么爱他。
但抢来的就是抢来的,他不能假装那些约定不存在。
郑云州蓦地抽出手,转身走了。
林西月站在原地,双手仍维持着捧东西的姿势。
不知道他这又怎么了?
正常一天了,到了傍晚就非得甩个脸子,好完成今天的发疯指标是吧?
她赶紧跟上,自己拉开车门坐上去。
郑云州沉默了一路。
林西月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能转头看窗外。
进了医院,王院长和两个肝胆外的专家果然还在办公室。
郑云州陪着她进去,三个人都站了起来。
他对王院长说:“坐吧,小孩子在家不放心,有些事非要来问问。”
王院长笑:“应该的,做好患者家属的术前告知,也是我们的工作。”
林西月做了很多功课,她说:“不好意思,因为我看有的报导,说现在术后排异都不算大问题,麻烦的是血管和胆道并发症,这个可以怎么避免吗?”
一名男大夫告诉她:“不能完全避免,术后出现任何情况都是有可能的,只能说我们会格外注意,提高警惕性。肝移植术后胆道问题很常见,我有个病人就是胆道狭窄,在第二次放支架的过程中感染了,持续发烧。不过你放心,我们都会竭尽全力的。”
她点头,又陆续问了几个护理上的问题,用心记了。
二十来分钟后,林西月没什么话要讲,抬头望了眼郑云州。
他站在窗边,和王院长一块说话。
郑云州哄人的口吻:“都跟人家打听完了?要不再说两句?”
“没了。”林西月红着脸说。
王院长发了句话:“你们都去忙吧,今天辛苦了。”
从办公室出来,林西月又去病房里看弟弟。
郑云州走在她身边,看见她不时就瞄一眼自己。
他停下来问:“有事?”
林西月抿了下唇,她有点难为情地说:“郑云州,一会儿你进去了,如果我弟弟问你,我们是不是在谈恋爱,你就说是好吗?因为我是这么跟他讲的。”
郑云州牵着她的手加重了几分力道。
他眉心一皱:“那我们这么久是在做什么呢?”
“嗯,谢谢。”
林西月只当他是答应了。
也无暇顾及他瞬间凉下来的神色。
她说完就要往前走,又被郑云州重重地拉回来。
郑云州高高攥着她的手腕,不断地发力收紧:“谁跟你谢谢!你回答我,我们这阵子是在做什么?”
“就是谈恋爱呀,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不对吗?”
林西月看出他又生了气,不假思索地说。
郑云州两颊的肌肉动了动,被她堵得哑口无言,手上也松了劲。
他气极了,反而无奈地笑出来:“对,你说的对,说得好。”
林西月笑着挣脱了他,自己先进去了。
他站在走廊上看她,蓬松的羽绒服底下,括出一道清瘦的身形,看着就没几两骨头,但比谁的都要硬。
偏偏她嘴又软,让他连反驳都不知从哪儿入手。
他不怕和她吵架,他怕她这种表里不一的、接近残忍的无情。
说白了,他们之间的亲密关系,构建在一种完全不对等的袒露度之上,抛开物质资料,只谈情感,林西月对他的需求几乎为零。
过道里的灯光亮得发白,郑云州脚下踩着乌黑的影子。
他预感很不好地想,那些从一开始就埋错了地方的种子,就连发芽的过程也笼罩着夭折的阴影。
等郑云州进去时,林西月已经把该注意的事项和护工交代完了。
她正坐在t?床边和弟弟说话。
董灏见到郑云州,艰难地把头扭过去:“郑郑总。”
“嗯。”郑云州点了下头,象征性地说了两句场面话,“别担心,给你做手术的那几位,都是很有经验的。”
董灏又说:“谢谢。”
林西月朝他笑了笑:“好了,别说话了,这两天好好休息,手术完就要进重症监护室,麻药醒了会很痛的,你要挺过去,听到了吗?”
“知道。”
病房里多出个郑云州,董灏觉得压抑。
平时姐姐自己来,他还能多说两句,可郑云州金刚一样板着脸,高高瘦瘦地往那儿一站,光都被他挡完了。
董灏催着她早点回去。
“好,我先走了。”
林西月明白他心思,也没多留,拉着郑云州离开。
回了金浦街,林西月安静陪他吃了顿饭。
在学校得抓紧时间,她吃饭总是很匆忙,比郑云州要快得多。
这段日子相处下来,林西月刻意地放慢了速度,适应着他的进餐习惯。
她开始细嚼慢咽,试着品尝食材中最本真的味道,偶尔揣摩着郑云州的态度,品评上一两句。
放下碗,林西月休息了会儿,站起来说:“我去看书了。”
郑云州端着杯茶,轻点了下头。
看他不太高兴,刚才在医院里,西月就感觉到了。
于是她又问:“你一会儿还要去哪里吗?”
郑云州掀起眼皮看她:“可能去一趟茶楼,还有事?”
林西月说:“你去的时候也叫上我,我陪你一起好吗?”
他懒散地架了腿,笑着问:“怎么了,今天这么黏我啊?”
林西月试着缓和下气氛:“嗯,黏男朋友犯法的吗?”
“不犯。”郑云州抬了抬唇角,“不过林西月,你没事儿就别开玩笑了。”
林西月正经地问:“为什么?”
“你表情太严肃了,像在参加追悼会。”
“好吧。”
林西月转身。
她确实不怎么会讲笑话。
但她想看郑云州笑,不喜欢他闷闷不乐。
她查过很多资料,肝/源配型的等待时间都不短,有的病人同时在好几家医院排队,哪个城市有了,便立刻坐飞机过去办住院,还有的等了大半年也没排上。
如果不是郑云州特别嘱咐,弟弟不可能这么快手术。
林西月没关门,在书房里坐了将近一小时。
“我走了啊。”
楼下客厅里传来郑云州的声音。
她赶紧放下笔,起身喊了句:“我也来了,等等。”
林西月飞快地下楼,到门口拿上外套,穿好后,两只手往口袋里一插。
她一副求夸的口吻:“我比你还快,比你先好。”
郑云州笑她小孩子:“行,叔叔一会儿给你颁个奖。”
“什么奖?”林西月仰起一双明净的眸子问。
郑云州低了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一口:“去了茶楼再说。”
他们步行往胡同里去。
林西月像个走在春游路上的小学生,不断提问。
她挽着郑云州问:“我还没去过呢,不知道里面长什么样?”
“就普通四合院那样儿,它大一些。”
她哦了一声,又天真地问:“那你是什么时候买的?”
“不是买的,我太爷爷手里传下来的,他是清末最后一批进士。”
林西月夸张地张圆嘴,“啊”了一声:“太爷爷学识这么渊博,中/央选调生呢。”
虽然比喻不是很准确,但郑云州看她那样子,也忍不住向上牵动脸部肌肉。
他笑着说:“是,以文人自居了一辈子,却养出个看见字就头疼的儿子,后来出去参军,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推翻他,气得太爷爷卧病不起。”
“好有意思。”林西月也仰起脸笑了。
总算不负苦心人,她费了这么多口齿,逗得郑云州转阴为晴。
郑云州推开门,屋顶上、院内几株柳树上,都被大雪盖满,檐下挂着几根还没化的冰棱。
临近农历新年,接连几场大雪过后,院子里积得很深了,像要把夜色也埋进去,反射出刺眼的白光。
不过路天天有人扫,郑云州说了句当心点,牵着她绕过影壁,进了东边暖阁。
屋内供着暖,林西月光顾着参观,冒汗了也没注意。
这里说是暖阁,但宽敞明亮,少说能容下几十人,一座金漆点翠宝石屏风后,放了两张牌桌,一色的黄花梨木家具,正中的沙发上堆满了湘绣靠枕,案头的翡翠花瓶里供着鲜花。
郑云州脱了衣服,又把她也扯过来:“你不热啊?”
西月低着头:“让人挪不开眼,看得我忘了。”
他把她的羽绒服剥掉,丢在了沙发上。
林西月拿出湿巾擦了擦脸和手。
看见郑云州在茶案边落了座,她也挨着他坐过去。
“挤不挤啊?”郑云州嫌弃地往下看了眼。
有谁喝茶挨人身边坐着的?
林西月小声说:“对不起,我没注意。”
正要起身,郑云州又拉着她:“算了,就这样坐。”
“哦。”
他手势利落地烧水、拣茶,西月看得十分入迷,眼珠子长在了他那截冷白的手臂上。
看他做这些,真是件赏心快事。
宁静的氛围里,林西月也雀跃地伸出手:“我也能试试?”
“会吗?”郑云州问。
她摇头:“不会,但挺好玩的。”
郑云州拉她的手:“我来教你,坐我椅子上来。”
“啊?”林西月没反应过来。
刚才坐他身边还不高兴呢。
但她不敢让他等,大方地坐了过去。
她人瘦,一把圈椅,只坐了四分之一不到的位置。
郑云州从后面贴上她的背,两条手臂从身侧绕过来,伸手握着她的手腕,慢慢给她讲:“温盏的时候,这样转三周半,等到壶嘴蒙上白雾,就差不多了。“
他的嘴唇擦在她耳边,温热热的潮气直往里钻,几句话听得林西月目眩。
她半昏半醒的,按照他的引导转了三周半,也看不清是不是起了雾。
等水开的时候,她好奇地去赏玩那只大口扁腹的朱泥壶。
西月翻开壶底的刻字,轻声地念出来:“大清光绪年制。”
她侧过头,向郑云州询问:“这把壶岁数这么大?”
“嗯。”郑云州一只手压着她的腰,叹道:“东西你只要爱惜它,比人留得久。”
在室内待久了,她身上那道又甜又腻的气味,慢慢地、细细地透出来。
郑云州的鼻尖碰在她脸上,闭上眼嗅了嗅。
“水开了。”林西月侧了侧头,指着咕嘟冒热气的水壶说。
“让它开着。”
郑云州忍得难受,体内那股烦躁压不下去,索性将她的肩扳过来,把她抱到身上来吻。
他吮吸着她的舌尖,放在腰上的手忍不住揉她,恨不得顺着这根软绵绵的舌头,将她直接吸进肚子里。
林西月被吻得透不过气,眼眶红透了。
她呜了一声:“郑云州我快快没气了。”
郑云州慢慢停下,一双薄唇还流连在她脸上:“你一口气就这么短啊?”
林西月伏在他肩上,仍艰难地喘息着:“是你时间太长了。”
“好,我们来泡茶。”
郑云州揩了揩她的唇,又抬起她的手腕:“高冲低斟,冲茶的时候记得高一点。”
林西月问:“那我站起来?”
“也不用。”
醇厚的香气被沸水激起来,短小肥嫩的叶子舒展在水中。
西月闻了闻:“好香啊,这是什么茶?”
“金骏眉。”
泡好后,郑云州先端了杯到她嘴边:“你尝尝。”
林西月就着他的手喝了。
她在口里咂摸了一阵:“嗯,是比白水有滋味多了。”
“好高的评价,我替这杯茶谢谢你。”郑云州瞪了她一眼。
林西月在他那个眼神里,忍不住笑了。
笑得肩膀一抽一抽,止都止不住,像朵花苞一样颤,自己不好意思地背过身去。
但郑云州又把她拧回来:“对着我笑,我看你怎么笑的。”
“为什么?”
郑云州揉着她的后颈,鼻尖抵在柔热的脸颊上:“好看。”
林西月不信,她低声说:“你还会没看过美女啊?我有什么好看?”
郑云州老实地承认:“看过,但都不怎么好。”
她鼻息急促,呼出的气很烫:“那我哪里好?”
“你嘛。”郑云州蹭了蹭她的鼻尖,嗓子很哑,“你胆子大,会阳奉阴违,嘴上说喜欢我,心里讨厌死了。”
林西月飞快地说:“哪有,我不讨厌你。”
可心里却想,你整天喜怒无常的,谁能真正喜欢得起来?
再说,对于这样一场钱色交易,真心也不是必要的筹码。
“真的?”郑云州又把她t?抱得紧了一点。
西月也不说真假,只是虔诚地看着他:“没有你,我弟弟还不知道怎么治。”
她还是不明白。
他根本就不需要她的感激。
郑云州在心里劝自己,沉住气,慢慢来。
穿堂的北风嘶吼着,掠过院中的柏树枝,一对交颈人影映在西窗上,几乎合二为一。
室内太闷了,林西月趴在圈椅上,转过身,推开了一点窗子。
抬起头,外面一片漆黑高远的夜空。
郑云州侧了一点身子,把她搭在窗沿上的手拿下来:“你小心冻着。”
“才这么一会儿,不会的。”林西月又重新坐好了。
郑云州支派她:“你去那个博古架上面,把宣德炉旁边的盒子拿下来。”
林西月照做,取了放到茶案上:“这是什么?”
他没接话,拿下巴点了点:“你自己打开,不是穿衣服第一名吗?这就是给你的奖品。”
林西月压根没放心上,都忘了这回事。
她笑:“那不是好玩的吗?你怎么还当真啊?”
郑云州摆弄着三只龙泉窖公道杯。
他随口说:“哎,大人不能骗小孩子的。”
林西月在他长辈式的宽容和宠爱里,怔住了几秒。
从小到大,她好像从来没被当孩子看待。
她进葛家第二个月,葛善财上山砍柴踩上捕兽夹,因为救治不及时瘸了一条腿,从此视她为是祸根,是怎么都赶不走,非要赖在他家的祸根。
妈妈护着她,但也从不许她软弱,总是要求她自强自立,不许哭也不许闹,早点挣个出路离开这里。
她手上揿着丝缎锦盒的盖子,看着窗边眉眼俊朗的郑云州,那颗澄定已久的心,没由来地动了动。
林西月慌忙低头,把盒子里的香炉拿出来看。
这是一只青瓷鬲式炉,外斜的乳足庄重沉稳,线条柔和,釉面均匀细腻,有粉青之润,白玉之泽,炉身边缘薄釉处,灯照下透出淡白色,浑然一道以简胜繁的美感。
她赞叹了一声:“它好漂亮。”
即便她没见过什么世面,也知道这么样东西烧制不易,价格不菲。
郑云州端起茶看她:“不漂亮怎么敢拿来送你呢?”
身居高位,又刻薄惯了的人说起场面话来,威力好大。
林西月垂下眼眸,两颊染上鲜艳的潮红:“谢谢,我很喜欢。”
他点头,“我还是第一次送女朋友礼物,你喜欢就好。”
林西月嗯了声:“我也是第一次收男朋友礼物,就收到这么赏心悦目的。”
郑云州端茶的手愣了下:“不会吧?付长泾这么小家子气啊?”
“不是,他不小气的,也送过。”
哪怕不来往了,林西月也不肯在背后抹黑付长泾,她解释说:“是我的问题,我一次都没收过。”
郑云州故意逗她:“噢,那还是他不会做人,没送到点上。”
林西月忍不住笑了:“别老批评人家。”
“怎么?我批评他你不高兴啊?你护着他?”郑云州一下就冷了脸。
林西月摇头:“当然不是,我不喜欢提外人而已。”
一句外人,又让郑云州受用地笑了。
她又坐下来,端着那个香炉看了会儿。
郑云州看她这么喜欢,跟她讲来历。
他递了杯茶给她:“这个香炉本来是一对儿,是我太奶奶的陪嫁。”
这么一说,林西月就不敢再端着了,怎么还是件古玩?
她小心翼翼地放回去,合上盖子。
西月接过他的茶:“那还有一只呢?”
“砸了。”郑云州轻描淡写地,伸手比划了一下,“老郑砸的,他和我妈离婚那天,那一墙的瓷器,全被他给糟践完了。”
林西月心痛地蹙眉:“真可惜,那你爸这样动粗,你怕不怕?”
郑云州哼了下:“我怕个屁!我就站在楼上看他砸,问他过不过瘾,不过瘾就再放把大火,把这儿烧了也行。”
她都能想象他当时吊儿郎当的口气,和郑从俭听后气得倒仰的模样。
林西月收起笑容,她问:“他们是为什么离婚啊?我一直不懂,你爸爸看起来还是很关心你妈妈的呀,上次她生病,他来守了一夜。”
郑云州叹气:“没办法,我妈太爱惜老郑的政治羽毛,也太珍视他头上这顶乌纱了。”
见林西月还是一知半解地看着他。
郑云州揉了下她的脸:“好了,不说他们了,我们走吧。”
第29章 参禅 别流口水
029
董灏的手术很顺利。
上午九点开始, 林西月坐在走廊外,硬生生等了十个小时。
她松了口气,又看着弟弟被推进重症监护室。
那里是距离死亡最近的地方, 到处都是冰冷的仪器,林西月一直不肯走,就站在外面看,隔着一层又一层的帘布。
医生护士都来催过她, 说已经很晚了, 等明天到了探视时间, 家属再来看。
但林西月摇头,不作声,也不走。
后来连王院长都来了。
他见郑云州对这姑娘如此上心,也格外留意她。
一开始他还带有偏见, 认为林西月和郑家老大恋爱,是贪图他的权和势。
可几次接触下来, 林西月对上对下都一个态度, 柔声细语, 又温柔腼腆,和护工交流也有礼貌极了, 既不势利, 也从不拿大, 不像是个功利心重的人。
王院长劝她:“小林啊, 不用在这儿等着了,交给护士吧。很晚了, 先回去吃饭休息,你身体垮了也不行。”
“好,谢谢您。”林西月说, “我一会儿就走。”
可她还是动也不动,仍盯着浑身插满管子的董灏看。
好像只要她不走,弟弟就能平安迈过难关一样。
王院长也没办法,他回了办公室,下班前,打给郑云州说:“你那个女朋友,一整天都没动过地方,现在打算住在走廊上了,来把人领走吧,小姑娘身体也吃不消。”
郑云州一天都在郊区的工厂转悠,踩了一脚的土。
接到电话时,他还在给几个负责人开会,反复强调安全生产问题。
郑云州说:“好,您不用管了,我去接她。”
他又补充了两句,站起来:“今天就到这里吧,都回去。”
从车间出来,袁褚拿出了双新鞋子给他换上。
郑云州穿好后,快步上了车,对司机说:“去301医院。”
司机张了张嘴,心想,郑总走了一下午,还没喘匀一口气,晚饭也不吃,就去医院?
看出他的疑问,坐在副驾驶上的袁褚指了指方向盘,小声又无奈地说:“快开吧。”
到了医院,郑云州吩咐了句:“在这儿等我。”
他一个人往楼上去。
出了电梯,走到重症病房外,入眼就是一抹桉树绿的裙摆,垂落在明亮的灯光里。
林西月的手贴在玻璃墙壁上,不时垫起脚来看。
听见脚步声,她转了下头:“郑云州,你怎么来了?”
早上出门,他不是说今天要去视察工厂,晚上还有饭局吗?
郑云州走过去,她说话时,眉间的担忧都来不及收。
他气她不爱惜身体,但看她这样,还是压住了火儿问:“做完手术了?”
“做完了,很成功。现在就看术后怎么样了。”林西月说。
郑云州来拉她:“走,跟我去吃点东西。”
她躲开了他的手:“不,我哪儿也不去。”
郑云州看了眼里面,他说:“林西月,你站在这里不吃不喝,他就一切平稳,不会出现排异反应,也不会感染,明天就能从icu里出来了,对吗?”
林西月听出他在讲反话。
她把手从玻璃上放了下来,摇头:“不是。”
郑云州忽然喊道:“那就跟我去吃饭!该做什么就做什么,等在这里有什么用!”
他也不知道他怎么气成这样?
明明刚才在电梯里,他还跟自己说,要关怀病人家属的心情,多理解,多体贴。
但这是林西月第一次违拗他。
为了一个和她没有血缘关系的男孩子。
更可能是因为,她下意识躲避他的动作,刺伤了他。
林西月吓得手腕抖了一下,眼皮跳动。
她抬起下巴,委屈地、怯生生地看着他。
郑云州大力牵过她的手。
林西月是被他拽走的,他根本没给她拒绝的余地。
上车后,郑云州终于松开了她。
林西月背过身,自己揉了揉那道红色的勒痕,又悄悄把手缩回袖子里。
回到金浦街,她跟在郑云州身后上了楼。
洗干净手,林西月慢吞吞走到餐桌边坐下,面无表情地嚼米饭。
一碗饭,她大概只吃动了十分之一。
实在咽不下去了,林西月问:“我有点累,可以去睡会儿吗?”
“去吧。”郑云州疲惫地说t?。
全姨过来收碗:“哦哟,西月就吃了这么一点。”
郑云州嘱咐了一声:“她弟弟做了手术,吃不下去,等晚一点,给她再做点宵夜吧。”
“好。”
林西月也不敢去睡。
洗了澡,手机就放在身边充电,生怕它响起来。
护士说重症监护室的家属都一样,就怕半夜接医院的电话。
林西月穿了条睡裙,盘着腿在地毯上打坐,心里不停地祈祷。
不知道坐了多长时间,有人敲了敲门。
她扬声说:“全姨,您进来吧。”
但进来的人是郑云州。
他穿着烟灰色的真丝睡衣,手上拿了个托盘,上面放了一碗赤豆小元宵,热气腾腾。
林西月紧张地扶了扶床。
这本来就是他的卧室,他进来还敲门?
怎么有种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感觉?
郑云州把托盘放下,转身对上她恐惧的目光。
他手里掐了支没点的烟:“如果不是太麻烦你的话,能解释一下,为什么这么看我吗?”
林西月认真仰起脸:“你第一次进自己房间,我觉得陌生。”
“哦——”
郑云州拖腔带调地说:“你还知道这是我房间。”
林西月又低头:“知道啊,我一直都清楚。”
这套大房子里的一切,包括她,有哪一样不归他所有呢?
郑云州往前走了几步。
他也利落地盘起腿,坐到她对面:“这是做什么,参禅悟道?”
林西月说:“刚才我一个人不像,现在我们对着坐,就像了。”
郑云州颇有兴致地问:“说说看,你悟出什么来了?”
“什么都没有,只是想让自己平静下来。”
林西月一脸懊悔的表情,她说:“我抄了那么多经,也会讲那么多似是而非的道理,但真正到自己身上的时候,就通通失灵了。”
想了想,她又抬起眼皮望向郑云州,眼睛里潋滟着一点水光。
到底还只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女孩子。
再比别人经历得多,遇上这么大的事儿,头回进了那种鬼门关入口一样的地方,会担心,会害怕,都再正常不过。
她始终坚强地站在外面撑着,已经很好了。
他叹了口气,伸长手臂:“来,到我这儿来。”
林西月用膝盖点地,两下就爬到了他怀里,脸贴在他的领口,冰冰凉,滑溜溜的。
她深吸了口气,像抓住救命浮木一样靠着他,蹭了两下:“郑云州,请你用你富饶的、优越的人生阅历回答我,小灏会安然无恙的,对吧?”
郑云州抱着她说:“听实话吗?”
“实话。”
郑云州来回摸着她的手臂,轻声说:“实话就是,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你。他做了一场这么大的手术,会出现什么突发状况,也许对别人来说只有千分之一的概率,但仍然难以预料。这是事实,你不能回避。”
林西月仰起头来看他。
灯带里冷调的光线流淌下来,把她的脸洗成一朵洁净的白荷,像旧画报上清纯的封面女郎。
她瑟缩着,抖了一下:“是,你说的对。”
而郑云州捧着她的脸:“但我唯一能向你保证的是,只要是依靠现代医学能够解决的问题,不管花多大的代价,我都会替你救回他的命。”
林西月点头,她接连点了好几下头。
他没有给她空泛无力的安慰,也没有使用“相信我,他肯定会平安”之类的绝对化表述,而是用严肃的口吻告诉她,他会尽全力给予具体帮助。
这是一句很有力量感的话语。
林西月小声说:“谢谢,谢谢你。”
郑云州又重新抱住了她:“好了,别和自己较劲了。”
“我没有。”林西月急着辩驳。
也许是此刻气氛太温馨美好,他刚用他的财力安抚住了一个心性倔强的小姑娘。
于他而言,是不曾有过的曼妙体验。
林西月还从没像今晚这样需要他。
比在董事会上压制那帮老骨头,更有征服感多了。
郑云州难得在口头上依了她一次:“好好好,那就我说错了。”
西月被他紧紧抱着,咬唇笑了。
她忽然觉得喉头紧绷,身体里像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郑云州身上很好闻,一股偏檀香调的沐浴露气味,闻久了静心宁神。
好长一阵没听她说话,郑云州低头看了看:“林西月,你在我身上睡着可以,别流口水啊,给你扔窗户外面去。”
林西月扶着他的肩,身体起来了一些:“你很嫌弃我的口水吗?”
“我嫌弃任何人的口水。”郑云州脱口而出。
她若有所思地说:“咦,接吻的时候,不是每次都吃了很多?”
郑云州哽住了,他结巴了一阵:“那是你管我吃不吃!”
林西月怕他真生气,赶紧抱住了他的脖子:“好了,那碗元宵是给我拿的?”
“不是。”郑云州腰腹力量惊人,直接抱着她站了起来,“我端来喂猪的。”
林西月紧紧攀着他:“你这样能站得起来?好厉害。”
郑云州轻飘飘地哼了声:“这算得了什么?!”
他的领口微敞着,露出一片紧实微鼓的肌群,这是长年健身才会有的效果,看起来就爆发性很强的样子。
林西月脸颊微红:“放放我下来吧。”
她坐到沙发边,端起那个小小的桐木碗,色泽鲜艳的红豆沙里,镶嵌着白润的小粒汤圆,表面一层,还撒着几片干桂花,看上去就很有食欲。
林西月舀了一勺,吹了吹,送到嘴里。
她吃完一口,点了点头:“真好吃,你要尝一下吗?”
郑云州摆了下手:“第一,我晚上吃得很饱,现在吃不下;第二,我不吃这种又黏又腻的东”
他还一二三完,林西月已经把勺子递到了他唇边。
她笑着哄他:“你别对它刻板印象,我保证它会很好吃,就吃一口嘛。”
郑云州斜了她一眼。
他垂下眼眸,费力地吞咽了一下,最后闭上眼,认命地张开了嘴。
林西月迅速喂了进去。
她等着他的反馈:“怎么样?”
“不怎么样!”郑云州觉得喉咙都快黏住了,忍不住摸了下脖子,“别再有下一勺了。”
这种甜津津、软塌塌的东西什么吃头!
但全姨说这是林西月最爱吃的。
林西月哦了声,又吃了几口才停下,起身端出去。
等她进来时,卧室里一片昏暗,只有床头开着盏灯,郑云州已经躺了上去。
林西月站在原地,突然不知道该往哪儿走。
他他今晚要在这里睡吗?
大概意识到有人进来,郑云州侧躺着,朝外冷冷吩咐:“别傻站着,关灯。”
“哦。”林西月后知后觉地去关门。
她走到床边,拧灭了唯一的光源后,接连做了几个深呼吸。
林西月掀开被子,蹑手蹑脚地躺上去。
她睡得很规矩,只占了窄小的一条,双手叠放在小腹上。
黑暗会将人的感官无限放大。
林西月平躺着,从来没觉得自己的心跳这么快。
咚咚的,像有人用木槌重重地敲下去,震出一片“嗡”的回音。
郑云州的手臂碰了碰她:“过来点儿。”
她乖乖挪过去,脸刚挨到他的掌心,就被他一把拉了过去。
林西月缩在他怀里:“今天今天怎么在这里睡?”
郑云州反问:“你不是说这是我的卧室吗?我不能睡?”
“能。”林西月咬着牙说,“但是郑云州,我很担心我弟弟,不是很有心情,也不想扫了你的兴,可不可以不要”
郑云州掐着她的下巴,用力抬起来:“不要什么?”
凛冽的北风从窗边呼啸而过,扯出一段呕哑嘲哳的洞箫声。
而室内温暖如春,弥漫着一股潮热充沛的湿气,像暴雨过后的森林。
林西月面红耳赤地回他:“做那种事。你说了,给我时间考虑的。”
“哦。”郑云州装出恍然大悟的口气,他问:“都这么久了,你还没有考虑好吗?我的耐心不多了。”
整日耳鬓厮磨,只是接吻和拥抱的话,已经开始满足不了他。
他从不行君子之风,当一天在以前都是难以想象的。
现在快两个月,已经到郑云州的极限了。
他那帮兄弟里头,唐纳言和沈宗良两个算端方的,尽管在外赢得一片赞声,但他一点也不羡慕,没的把自己憋出毛病来!
还好他从来不以正人君子自居。
这名头造出来就是来害人的,白白苦了自己。
等这姑娘主动是不可能了,恐怕他头发白了也等不到。
此时此刻,郑云州的手伸了进去,在她光滑的后背上逡巡着,一碰到肩带的边缘,手腕就抑制t?不住地发抖。
他想要解开她,像剥鸡蛋壳那样,然后肆无忌惮地大力揉她,揉得她细细密密地喘,失控地来吻他、求他。
话里刻意的停顿,让林西月脸颊都发烫。
她磕磕绊绊地说:“其实,我已经想好了,就等小灏转到普通病房,可以吗?”
郑云州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在她口中的甜腻的香气扑过来时,他已经张嘴含住了她。
他吻得并不算温柔,甚至有点急躁,嘴唇用力地碾过她的脸、她的鼻尖、她的下巴,舌头伸入她口中的同时,他的身体侧过来,重重地将她压在了下面。
她被吻得浑身酸麻,嘤咛声融化在郑云州粗重的呼吸里。
郑云州贴着她的耳廓吻过来,哑着嗓子问:“你看,你把我睡裤都弄乱了。”
“对对不起”
很陌生的身体反应,林西月羞臊得不知怎么好,本能地夹紧了腿。
她张开嘴,红润的唇瓣开合在浓稠的夜色里。
这种时候,她竟然期待郑云州来吻她,好忽视体腔内那份空虚到极点,想要被填满的痒。
郑云州吻她的脸,吻她的下巴,就是不肯来吻她的唇。
她只好在黑暗里乱撞,慌不择路地碰到了他以后,主动把舌头伸出来去勾他,抱住他的脖子不许他动。
郑云州也受不了,长驱直入地扫荡着她的口腔壁,发狠地攫取着她香甜的味道。
他匀出手来,试探性先碰了碰,然后拨开她。
只刚吃住浅浅一点,林西月就呜咽了一声,酥酥麻麻地搂紧了他,茫然地来吻他的耳垂。
郑云州被一份温暖紧致包裹着。
他吻着她的脸,心想,要是不是手,是别的就好了。
郑云州用指腹擦了擦她眼尾溢出的泪。
他嗓音沙哑地问:“告诉我,付长泾的手到过这里吗?”
林西月摇头,她浑身酥麻得厉害,都忘了这是在夜里,没开灯,郑云州看不见她的动作。
但他听见了窸窣声。
于是,郑云州又来吻她,一边缓缓地推进:“好乖,别忍着,叫给我听。”
林西月顺从地松懈下来,嘴唇贴到他的耳边,细细地、小小地慢吟起来。
没有数是第几下,一股从未有过的感觉恐怖地朝她袭来,将林西月彻底淹没。
她绷着脚尖,足跟死死地抵在床单上,几秒后,又倏地泻了力道,瘫软在了他的手臂上。
她浑身泛着不寻常的潮红,像春天才会有的过敏反应。
郑云州的指腹已经被泡得发白,起了褶皱。
他把多余的汁水恶劣地抹在她腰上,明知故问道:“怎么了?忽然喘得这么凶?”
林西月摇头,甜而热的气息扑在他脸上。
郑云州又掰开她的唇来吻。
吻得她那两片唇瓣高高肿起来才罢休。
记不清是什么时候结束的。
林西月后来又被他哄着,一边吻他,一边被他握住了手腕,慢慢地动,听他在耳边浓重地喘,连呼吸也变得短促。
最后掌心里包裹着一滩,又顺着分叉的纹路流出来,弄得到处都是。
她擦又不知往哪儿擦,笨拙地问:“怎怎么办?”
郑云州低哑地笑:“要不然弄我身上。”
“不要,你有洁癖的。”林西月果断地摇头,“一会儿生气了,把我扔窗子外面去,我还是起来去洗洗。”
郑云州用鼻尖来蹭她:“先别走,再让我抱一会儿。”
当天晚上,林西月和他一起挤在客卧睡。
主卧的床单上一片狼藉,皱巴巴的,到处沤着或深或浅的水痕,简直不能看了。
林西月本来要收拾,被郑云州强行抱走了。
他不由分说的,一只手抱上她出去:“明天阿姨会来弄的,你不要管。”
洗完澡躺在他怀里,快要睡着的时候,林西月不放心地问:“阿姨一来,不就什么都看出来了吗?”
郑云州困意正浓,忽然听了这样的问题,气得骂回去:“怎么?你觉得阿姨平时都把你当我侄女看待?我们俩是一个屋檐下的亲戚?”
“不是,她知道我们的关系。”
“那就睡觉。”
第30章 除夕 莫叫我望穿秋水
030
连续一周, 林西月每天都准时去重症监护室报到。
到了规定的探视时间就戴好口罩,换上隔离防护服进去。
他转入普通病房那天是大年三十。
林西月和两个护工,还有值班医生们围在他身边, 大家都很高兴。
她在医院待到下午三点,动身回了金浦街。
林西月进门时,看见全姨还在叠衣服。
她脱下外套挂起来,走过去说:“您怎么还没下班啊?”
全姨虽然是南方人, 但年轻时就嫁到了这边, 阖家团圆的日子, 丈夫孩子都在家等她。
她说:“马上了,整理完这点衣服就好。”
林西月抢下了她的:“您不要弄了,快点回家去吧,我会放进去的。”
“你知道怎么做吗?”全姨笑, 怀疑地看着她。
平时光看她闷在书房里写写算算,头都不抬一下的。
林西月说:“就这些家务呀, 我小时候什么都做过, 您不用管我了。”
全姨哎了声, 又站起来,叮嘱她冰箱里有吃的, 饿了就自己煮点, 然后穿上衣服出了门。
送走她后, 林西月给自己倒了杯温水, 端着进了书房。
自从妈妈过世,她对这类传统节日就没有期待了。
读书这两年, 她会和董灏出来吃碗面,然后一个回出租屋,一个回学校, 这就算过了年。
但今天不管怎么说,弟弟脱离了危险期,这也算一个好消息。
天好像是忽然间黑的,林西月觉得自己才坐下,窗外就起灯了。
她揉着脖子出来,过道里的感应灯带自动亮起,光束顺着台阶倾泄而下。
林西月下了楼,她走到岛台边,打开柜子拿出个柠檬黄的珐琅锅,接水,开火。
等水开的功夫,她抬起头,瞥了眼墙上那副在拍卖市场上炙手可热的古画。
茶几上放着个橙色礼盒,是袁秘书一早拿过来的,郑云州送她的新年礼物,她到现在也没拆。
袁秘书早就跟她说了,郑总今天会很忙。
按照董事会的惯例,铭昌集团除夕夜里的新年慰问,是由董事长在七点准时发出的,但因为赵木槿身体欠佳,人选变成了郑云州。
除了公事,他还得先去一趟京郊,陪赵木槿吃顿团圆饭,过后再到府右街,去郑家和父亲一道守岁。
林西月拿起手机,给他发了一句——「新年快乐!」
想了想,又觉得太生硬了,不够亲近。
于是低头加上——「注意休息,不要太辛苦哦。」
她锁了屏幕,扭头望向落地窗外,长街上灯火煌煌。
晴朗了一整天,北风终于在夜里赶来,把云层吹散揉乱,将雪片扬得满世界都是。
煮好了面,林西月自己端来吃了,洗干净锅后,去客厅看了会儿春晚。
实在也没什么意思,她躺在沙发上,随手拿过角几上那本《雅歌》看,是郑云州翻了一半的。
林西月想不到,他居然会有闲心看这种文字秀丽,带有浓重基督教色彩,民间口头传唱的诗歌集,而讲述的内容,是男女之间不可名状的爱。
有时觉得郑云州有太多面,唯我独尊的是他,蛮不讲理,说话尖酸的是他,思维敏捷,机警高智的也是他。
也总是喜欢用冷脸和刁难来表达晦涩的关怀。
看着深奥难懂的诗歌,林西月脑袋晕了一阵,渐渐睡过去。
梦里有一道高大的人影,晃动在水晶灯下。
他弯下腰来吻她,她没睁眼,却张开了嘴迎上去,伸手绕住他的脖子,勾着他不让他走,和他贴身纠缠到地毯上,骨酥肉软。
啪嗒一声,手里的书掉下去。
林西月从梦里醒过来。
哪有什么人?被调成静音的节目里在演魔术,空旷华美的房子里,只有她自己。
她摸了摸她的脸,好烫。
想起那天晚上打湿床单,第二天被全姨熟练地换下,身体更热了。
那么一样东西,好长,也好大,又热又重,她一只手几乎握不住。
也不知道得有多好的包容性,才能塞得下他。
林西月坐起来,弯腰捡起书,摊开在了茶几上。
收到她的祝福时,郑云州正在园子里陪母亲听戏。
赵木槿年轻时酷爱京剧,痴迷其华丽明快的唱腔和高亢激昂的声调变化。
这阵子她都在将养,为了讨她欢心,郑云州特地派人去找了这一班远近闻名的戏团,热热闹闹地在园中唱到元宵。
今天这出戏是赵木槿最喜欢的,流传了上t?百年的《白蛇传》。
宽敞的花厅里,赵家上下都到齐了,赵木槿坐在正中的圈椅上,左手边坐了郑云州,另一头是她弟弟赵卫国,再往后,就是恩如和青如,还有赵京安。
赵木槿转头看儿子,他正盯着手机。
她拈起一瓣蜜瓜:“怎么了,等谁的消息啊?”
“没有。”郑云州摁灭了屏幕,把手边的烟抬起来抽了一口,“熬了两个大夜,把事情都处理完了,过年总要清净一点。”
赵木槿说:“这个戏团不好请,你怎么说动人家,正月里来家住下,唱这么久的?”
郑云州心不在焉地摇头:“说不动,也懒得说,我拿钱砸动的。”
“你真是。”
后头赵京安捂了下鼻子:“好大的雾啊,哥,你这烟虽然好闻,但我都看不清了。”
赵木槿刚要制止侄子,让他忍一忍。
别大过年的惹郑云州生气,闹到打人骂狗。
但下一秒,郑云州一声不吭,自觉地掐灭了。
她露出微微惊讶的神色,叹道:“变了啊,儿子。”
“没有吧。”
郑云州端起杯冷茶,倾斜杯口,淋了一半浇在手上,洗干净了,用纸巾擦了擦。
赵木槿斜起眼睛来看他:“换了是以前,听见这么说,你的烟灰早就掸到京安头上去了。怎么,小林温柔伶俐,她把你照顾得挺好,心情也不错?”
“就那样。”他不愿多谈这个。
赵木槿低声说:“你新鲜一阵子就算了,老实把心收回来结婚,看在今年你做出的成绩上,这次我不和你计较。”
除夕夜里,郑云州怕和她吵起来,也懒得作声。
真说不好他还要新鲜多久。
这不怪他,只怪林西月太能挑动他的心绪了。
他低头去翻手机,林西月的这两行字,混在一堆群消息里进来,竟然现在才看见。
郑云州的面色柔和了几分,抬起下巴看台上。
唱白蛇的那位名角儿,粉面玉容,凤目含黛,身着月白缎绣青莲帔,胭脂从颧骨晕染到耳际。
摇板转了散板后,白娘子缠绵地唱着:“莫叫我望穿秋水,想断柔肠。”
郑云州素来不爱听这些,但这一刻像被唱词击中,身体不觉往后靠了靠,想起林西月低眉抿唇时,仿佛也是这副妩媚模样。
他喉结滚了一下,忽然觉得哪儿哪儿都燥得难受,伸手松了颗扣子。
勉强陪了会儿,到后来坐也坐不住,索性起身,去外面吹风。
郑云州穿了件单薄的衬衫,被廊下穿回来的风一吹,清醒了不少。
他又点了一根烟,站在风口里,凝神抽了半晌后,摁灭在了花盆中。
郑云州给司机打电话:“去接林西月,把她带到云野。”
司机就在门外等,他问了声:“现在吗?”
袁秘书不是说,今天的行程里没有金浦街这一项吗?
郑云州重复了遍:“对,快去。”
他握着手机,抬起头,目光陷在院中越积越深的雪里。
过了年他就三十了,这样的岁数,对个小姑娘起了这么重的瘾头,一天都离不得,真有点啼笑皆非了。
郑云州扬声叫了句宋伯。
宋伯正在准备给戏团的红包,听见他叫赶忙出来。
“把我的外套拿出来。”郑云州指了下里面,“我先走了,你过会儿再跟我妈说。”
宋伯哎了声,很快去而复返。
他撑开衣服领口,伺候郑云州穿好了:“这出戏还没唱完,现在就去府右街吗?”
郑云州无奈地点头:“得去。”
不到郑从俭面前应个卯,他能从年头数落儿子到年尾,郑云州怕死了这样的唠叨,去一趟了事。
佣人递来把伞,郑云州独自撑了,走进了大雪里。
宋伯站在花厅门口,看着他高瘦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门后。
“云州这就走了?”
赵木槿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裹紧了身上的披肩问。
宋伯回过头,解释说:“是,可能他爸爸那边在催,大少爷走得急。”
赵木槿笑,摇头表示一点可信度也没有。
她说:“你听他糊弄我呢,去看爸爸是假的,见心上人才是真。”
宋伯叹气:“我看了小林两年,这孩子是个聪慧懂事的,怎么会”
赵木槿抬手打断他:“我哪里是担心她?她活得比谁都要自省,都要更有分寸,她不敢,也不会走入我们这样的家庭,更不会留恋云州。你还没看出来吗?不肯醒的是咱们大少爷。”
“您身体不好,别在外面站着了。”宋伯扶了她进去,“那云州已经这样了,将来怎么办?”
赵木槿又咳了两声:“让他爸爸去想办法吧,我管不了了。”
“好。”
赶到府右街的四合院时,雪已经停了。
郑云州推门进去,院内那棵柿子树上挂满了橘色小灯,各处张灯结彩。
去年郑老爷子过世,家里几口人过得冷冷清清,今年才有点喜庆的样子。
值守院内外的警卫朝他敬礼,郑云州点了个头。
他路过西暖阁,听见他亲叔叔在发脾气,洪钟般的声响从窗子里透出来,震得树叶都抖了抖。
“你就是要和那个养女在一起,是不是?”郑从省拍桌了。
而郑梁城的声音就弱多了:“爸,我从小和恩如好,您不能您不能让我做个负心汉,而且你看中的那些姑娘,我一个都不喜欢。”
郑从省大骂道:“谁问你了!谁问你喜不喜欢了,我让你挑,没让你喜欢!我娶你妈妈,你大伯娶你大妈,那都是你爷爷定的,我们怎么就没你那么多事儿!”
郑梁城说:“所以啊,大伯大妈不是分开了吗?”
“我”
郑从省作势要打,被旁边的夫人抱住了胳膊:“好了好了,过年不要说些事了,你刚回来,安生坐会儿吧。”
闹来闹去还是这点子事。
郑云州摇了摇头,大步往东厢房去了。
门口站着几名随侍的安保人员。
郑云州派了支烟给领头提包的那个。
人家礼节性推了:“大公子,工作的时候不抽烟。”
郑云州笑着指了指里面:“我爸在吧?”
“在,您进去吧。”
郑云州正经地问:“不用搜身哪?”
“您说笑了。”
警卫替他开了门,郑云州抬腿往里走。
穿过一条长长的过道,再转过一面到顶的紫檀大柜,他才看见郑从俭的背影。
他靠在客厅的中式沙发上,腰下垫了个苏绣靠枕,身后是描金花鸟十二扇围屏,电视里放着演出记录片,悠扬的歌声飘满房间。
台上端庄美丽的年轻女士,正是赵木槿。
郑云州扔了外套坐下:“这不是赵董事长吗?”
郑从俭听得高兴,也没去纠正他不礼貌的称呼。
他的手搭在膝盖上,一边跟着节奏打拍子,回味起当年:“我第一次见你妈妈,就是这场文艺汇演,她是独唱,唱《我的祖国》,声音又清又甜。”
“一条大河波浪宽是吧?我妈现在也哼两句。”郑云州往后一靠,腿也架了起来,调侃说,“怎么着?这汪水就这么流进您心里了?”
郑从俭竟点了下头,冷厉的脸上,流露几分温柔的神情。
他说:“你妈年轻的时候,那叫一漂亮,两条油光水滑的大辫子,一双眼睛会说话似的。刚谈恋爱那会儿,我在地方上,很少回京,你妈经常给我写信。等我调回来,向组织上打结婚报告,她的信都能放满一个大箱子,现在还在那儿。”
郑云州挑眉道:“那她知道您留着这些信了吗?”
“我还有必要让她知道吗?”郑从俭反问。
该!活该你被离婚。
郑云州在心里骂。
他哼笑了声:“我妈今儿挺高兴的,在园子里听京剧呢。”
郑从俭递到嘴边的烟顿了下:“又是断桥那一出?”
“是。”郑云州递了个烟灰缸给他,“她怎么那么爱听这个?”
郑从俭掸了掸烟灰,忽然咬着牙骂道:“那你倒去问她!没准儿她觉得自己就是那法力无边的白娘子,赵家离了她就会房倒屋塌,可以凭她一个人撑起来!”
郑云州好笑地看着他:“差不多得了,我妈在背后都说你好话,你怎么这样?”
“我这是说她不好啊?”
“您这是心疼她。”
郑从俭把烟捻灭了,喝了口茶:“别说你妈了,说说你。”
“我?”郑云州懒散地靠着,“我就更没什么好说的了。”
郑从俭瞪他:“你再说一遍?我让你去和子珊接触,你不去就算了,还弄了个小丫头在身边,下面传得沸沸扬扬的!”
听身边的人说,那姑娘是付家老二的女朋友,跟他差了一个辈分的小孩子,t?他也好意思去抢!
郑从俭担心儿子出格,当成正经事让秘书去过问,又把付家吓得不轻,自己先来解释,说不过是年轻人恋爱,打打闹闹常有的,不碍事。
郑云州说:“您不是让我向聂家表态吗?这就是我的态度。”
气得郑从俭差点浇他一脸茶:“你这样的态还不如不表!我不跟你啰嗦,结婚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给我断了!净胡闹。”
郑云州说:“结婚还早着呢,不能您英年早婚,就不给儿子留活路,好歹让我喘两年气,这也不是买菜,总得精挑细选,看处不处得来。”
郑从俭厉声问:“见鬼了,你都没去看过子珊,都没和她交往过,就知道处不来?”
“不用那么麻烦,我和聂这个姓就合不来,寺里住持说的。”郑云州笑着胡诌。
郑从俭血压上来,让他滚出去。
他求之不得地站起来,点点头:“哎,您息怒啊,我让您的保健医进来,别气坏身体。”
郑云州挽着衣服,快步离开。
在院子里碰上郑梁城,一脸吃了败仗的样子,站在树下发呆。
看见堂哥来了,他说:“哥,这么晚了,去哪儿?”
郑云州说:“惹你大伯生了气,把我轰出来了。”
“你从赵家来的?”郑梁城又问。
他点头,心里惦记着赶过去见林西月,也没和弟弟绕弯子。
郑云州给他拨了支烟:“想问恩如是吧?”
郑梁城接过来,担心地问:“上次她看见我和陈小姐一起散步,已经一个多礼拜不接我电话了,她还好吧?”
说实话,郑云州也没注意这些。
赵恩如文静听话,脸上永远都挂着笑,不像另外两个爱叫唤,在家里没什么存在感。
他勉强地答:“还好,吃饭时还说了吉祥话,没看她有什么不正常。”
郑梁城说:“那就好,那就好。”
郑云州看他牵肠挂肚的,也站直了,垂下眼眸上下地打量他。
换了从前,郑云州是不肯置喙这些事的。
他至多冷眼旁观,不反对,也不赞同。
但现在好像不一样了。
过去很多的观念和习惯,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变了,不知是被谁影响?
也许他的心热了,如今竟也能看出堂弟的踌躇和犹豫,甚至隐隐觉得不忍。
郑云州拍了下他的肩:“你要去挽回就抓紧。过了年,她姑妈就要给她安排相亲,人选都定了,很快就会结婚。”
对于堂哥的转变,郑梁城也吃惊不小,愣了半天。
头几年的时候,他哥听了这些儿女情长的事就烦,嫌太婆婆妈妈,他都不太敢提。
怎么今年这么仁慈了?
他忙不迭点头:“我心里有数了,谢谢哥。”
郑云州匆匆走了。
到云野时,他也没惊动任何人,让司机开到了湖边。
但打理酒店的李征得知他要来,一直在小楼边候着。
车灯打在他身上时,小跑着去开了门。
郑云州下了车,丢了个厚厚的红包给司机:“回家去过年,明天不用来接我。”
司机欢天喜地接了:“谢谢郑总。”
郑云州指了下李征说:“你也去休息,这儿不用管了,有事我打前台电话。”
李征笑说:“不用,我光棍一条,在哪儿不是过啊,我怕别人伺候得不好,还是我来。”
迈过门槛后,郑云州问了句:“她睡了吗?”
“没有。”李征指了下院中的汤池,“我说您没那么快,给林小姐讲了一番藏药浴的功效。她听得很有兴趣,高兴地去试了,刚泡上。”
听后,郑云州不禁皱了下眉。
他脱了外套扔过来,语调怪怪的:“是吗?她就那么肯听你的?”
李征双手接了他的大衣,稀里糊涂地挠了挠后脑勺。
他做错什么了?是不能对林小姐太热情吗?
那还不是因为郑云州太看重她。
当然,除此之外,也是林西月这姑娘和善可亲,轻声细语,说话又讨人喜欢,李征也忍不住对她殷勤些。
郑云州一只手搭在胯上,吩咐说:“去把那瓶酒找出来。”
“哪一瓶?”李征没明白这个特指。
郑云州哼了声:“藏药浴你头头是道,拿瓶酒还要问我啊?就是去年老沈送来的。”
李征懂了,点头说:“我马上烫热了送来。”
郑云州扫了眼外面,先没过去,进了浴室冲澡。
今晚又是酒又是烟的,那赵青如也不知道洒了多少香水在身上,和她坐了几分钟,衬衫上全是她的香气。
他洗完,系着浴袍从里面出来。
院中热气缭绕,檐下挂着的琉璃灯像蒙了层薄纱,氤氲在一团橘雾里。
墨竹屏风上,映出林西月纤薄的后背,她的头发用一根木簪子挽住了,松松地盘在脑后。
郑云州朝站在两旁的服务生掸了掸手。
她们会意,放下捧着的丝袍和浴巾下去了。
他绕过屏风,看林西月靠在石壁上,翻着那本从金浦街带来的《雅歌》。
她看的入了迷,丝毫没有察觉周围的变化。
郑云州把手放到水里浸了浸,又捞出来,往她脸上弹了几点水。
“呀。”
水飞到脸上的瞬间,她下意识地偏了偏头。
林西月睁开眼,看见池边蹲了个得意洋洋的郑云州。
那就不难理解这种另类的打招呼方式了。
她放下书,擦了下脸,脸部的弧度柔和地舒展开,朝他抿抿唇,温柔地笑了:“你终于来了,我等了你好久。”
她怎么这么乖?
一般女孩子被这样戏弄,不都要蹦得老高,尖起嗓子骂,你在搞什么名堂!
郑云州愣了下,忘了手还泡在水里头。
身后的风停了,树影花影也不再摆动,一切静止下来。
郑云州回过神,瞥见自己在水中的倒影,表情呆呆的,像一只愣头鹅。
“你怎么了?”林西月攀着池壁过来问。
他伸了伸手,答非所问地说:“起来,你身体弱,泡久了头晕。”
林西月看了看自己,摇头:“不不用,我自己能行。”
“你能行什么行!”
郑云州两只手从她腋下穿过,直接将她抱了出来。
“你别看。”
林西月吓到了,两只手慌慌张张地去摸浴袍,背过身去穿。
她的发尾还湿着,一颗颗水珠往下滴,顺着被熏得粉红的脖颈往下滑,滑进后背。
还没绑好系带,郑云州已经把她扳过来,扶着她的肩吻了下去。
“别”
林西月顾忌在外面,伸手去推他,在碰上他胸口的一瞬间,被郑云州牢牢地钳制,他掐紧了她的腰,舌头肆无忌惮地舔过她柔软的唇壁,一边吻,一边将她抱在了身上。
郑云州搂紧了她,和她唇齿纠缠地穿过走廊,上了楼。
回房间时,林西月本来就没穿紧的浴袍,此刻完全松开了,脖子和肩膀都暴露在暖黄的灯光下。
而她双颊滚烫,对此一无所知,被郑云州扔到床上后,还在他身下扭来扭去。
郑云州紧实的胸膛压着她,吻够了那双柔软的唇,又抑制不住地啮咬她粉嫩的面颊,含上殷红的耳垂。
他的浴袍里面什么也没穿,蓬勃的欲望毫不遮掩地贴向她,抵在她嫩滑的皮肤上。
因为太过兴奋,拨弄她的时候,他的动作比往常重得多,呼吸异常的沉重。
林西月的四肢都被揉开,她被紧紧地压在床上,压成了一朵浓艳的海棠花,花瓣上还沾着浓重的露珠。
那壶酒温好了,被妥帖地放在了床尾凳上。
郑云州信手取过来,喝了一口后,没咽,掰开林西月的唇,悉数渡进了她嘴里。
她没喝过酒,被呛得咳了一下:“这这什么?”
郑云州低下头,又用嘴喂她喝了一次。
放下酒杯后,他又俯身低头,伸出舌尖,温柔地替她舔掉嘴角多余的酒。
郑云州拨开她的头发,辗转去含她的唇:“没事的,这酒会让你,让我们,都很舒服。”
他耐心地吻了她很久,又把她的手举过头顶,隔着轻薄的浴袍,肆无忌惮地含吮,引得林西月轻轻地颤,险些哭出声来。
林西月浑身都软绵绵的,被他这样弄,只觉得目眩神晕,嘴唇微微张着,身体没有一刻停止过颤抖,她什么意识都飘远了,只觉得身体很空,很需要郑云州,需要他不断地这样吻她,甚至更过分。
她越来越热,快要在这种疯狂的渴求里熟透了。
只是激烈的吻已经填不满。
她紧紧抱着他,试着叫他的名字。
自己都意识不到她的声音有多黏。
郑云州的喉结滚了又滚,他也忍得难受。t?
直到凌晨三点,卧室内的动静才渐渐平静下来。
满室旖旎气息里,林西月痉挛在了他的臂弯中,而郑云州还保持着刚才麝荆的姿势,一只手托起她的脸来吻。
而她闭着眼,在他怀里抽噎着泄掉了五六次后,身上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林西月筋疲力尽了,他还没有。
但担心她身体吃不消,郑云州只能浅尝辄止,适时停下。
郑云州细细吻她的唇,滚烫浓重的气息扑在她脸上,他失控地喃喃重复着:“我爱你我好爱你”
神志昏聩之际,林西月的头皮麻了又麻。
她伸出舌尖,无意识地,近乎贪恋地舔着他的。
遗忘在院子里的那本《雅歌》被风吹乱。
混沌不清的夜色中,一只青雀飞过来,把书页当成树枝停靠。
细爪踩住的那一行上印着——「我的良人,从门孔里伸进手来,我便因他动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