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金玉 亲生父母
021
郑云州挪开视线, 他舀起一勺粥:“怕吗?怕的话就张嘴,说你怕。”
“开了这个口,郑总就会帮我吗?”西月反问。
郑云州也看着她:“你都还没开口, 怎么知道我一定不会?”
僵持了几秒后,林西月摇头,扬了扬唇:“还是不了。”
“为什么?”郑云州几乎立刻皱起眉头。
她这么小的年纪,怎么就活成了铁板一块, 能一而再地拒绝他。
“不怕, 我又没有违反校规, 怕什么呢?”林西月接上他的话,轻声说:“不能什么都麻烦您,郑总的恩情,我也不是每次都还得起。”
他哼笑了一声:“只要你想还, 没有还不起的。”
不知道是没听懂,还是没听清, 林西月的睫毛颤了下, 低着头不作声。
这个犟脾气, 有时候还真是挺像他的。
安静吃完早餐,林西月放下了汤匙。
中途他们没再说过一句话。
但她不放心, 还是问了声:“郑总, 今天是真的不用去佛堂吗?”
郑云州被问燥了, 扯过餐巾揩了揩唇角, 又信手丢下:“你又不出家,天天想着侍奉佛祖干什么, 回学校去。”
“哦,谢谢。”
林西月起身走了。
她也适应了他别致的表达方式。
郑云州就是这么个人,大概从小就被身边人当皇帝捧, 说话做事全由着自己高兴。
譬如现在,明明做了一件于她有益的事,是在关照她。
换了那些内心空虚不足的男人,早就变着花样邀上十来遍功了,不断展示他乏善可陈的能力,直至对方厌烦为止。
可郑云州却懒得提及内情,连口气也冷得像在教训人。
司机送她到了宿舍楼前,西月道谢后下了车。
这一晚像个荒唐失真的绮梦。
她住在湖畔的幽静小楼里,吃了专机空运来的,她见过个头最大的竹蛏,睡了她有生以来睡过的,最贴合身体曲线的床垫,穿着够抵她一年生活费的睡裙,事事都t?有人殷勤周到。
手边的那部电话,仿佛就是通往另一个阶层的桥梁。
只要拨出去,一切的物质资源都凭她随心调配。
可惜,不管那个世界再怎么明亮有序,她也始终是局外人。
就像午夜一到便要失效的魔法,华丽马车恢复到南瓜模样,拉车的骏马变成灰毛老鼠,漂亮的衣裙自动褪色脱落,所有虚幻的美好都原形毕露。
林西月回了寝室,把脏衣服拿出来后,将那个纸袋,连同身上脱下来的昂贵裙子,都塞到了柜子深处。
窗帘紧闭,一点日光也照不进来。
她平静地换上自己朴素的衣服。
林西月在感情上不是个木头。
非但不是,因为不染凡尘气的长相,从读高中以来,身边总是围着不少男生。
她隐隐约约地感觉,郑云州在男女之事上,亲手给她出了一道谜面。
他撇下付长泾,深夜带她去酒店,却恪守分寸,为她从头换上新装,把她的时间还给她。
郑云州做完这些便躲到暗处,等着看她费劲力气拆开谜面,把谜底说给他听。
但林西月绕道而行。
她跳过了一切的猜疑,像忽略阴雨夜里的月亮那样,只管继续自己该做的功课。
陷阱再精美巧妙,对毫无冒险精神的人来说,也是徒劳。
林西月洗完衣服,晾在阳台后,拿上书去了自习室。
早餐吃得很饱,午饭她只啃了个全麦面包。
太噎了,她打开水壶,连灌了几口茶才顶下去。
学到下午两点多,林西月放下笔,甩了甩发酸的手臂。
她抬起头,导员就站在门口东张西望,看见她后,招了下手。
林西月放好书,不慌不忙地走出去。
导员拍了下她的肩,笑说:“好用功,怎么电话也不接了?”
“我没听见。”林西月眨了眨眼,“有什么事吗?”
她是故意调了静音塞进书里面的。
但自习室里有她的同班同学,总有人报信。
林西月自然知道瞒不住,只是不想那么快被找到,耽误更多的时间。
导员说:“齐院长给我打电话,让你现在去他的办公室。”
“哦,那我收拾下东西。”
“知道哪一栋吧?”
“知道。”林西月点头。
她这学期选了齐院长的《行政法与行政诉讼法》,怎么会不知道呢?
走出教学楼时,付长泾的电话就紧跟着到了。
对于家里这些动作,也不晓得他是真不知情还假不知情。
他一出声,仍在这一亩三分地里打转:“总算能找到你人了。”
“你一直找我,是有什么事吗?”林西月轻声问。
付长泾觉得她未免也太四平八稳了。
和郑云州过了一夜,第二天被他的司机送回学校,一整天不接电话,她居然还能如此泰然。
付长泾的声调变得夸张:“你说呢?是不是明天见了你,就得改口按长辈叫了。”
“你知道我现在在哪儿吗?”
“我怎么会知道?”
强烈的光照下,林西月眯了眯眸子,抬头看了眼面前的操场,她说:“在去齐院长办公室的路上,这都是托你的福。”
说完她就摁了挂断键。
大家都是明白人,话讲到这个份上,明天再提分手,就水到渠成了。
她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愿再跟出身高贵的付公子说。
什么叫无妄之灾?这就是。
站在院长办公室前,林西月屈起指节,敲了一声门。
一道浑厚的男声响起——“请进。”
林西月推开门进去:“齐院长,您找我。”
齐院长还算客气,想必事先也做足了功课:“哦,是林西月来了,请坐。”
他贵人事多,又是大班授课,哪里记得住学生名字?何况西月从不发言。
但今日这副口气,却熟稔得仿佛自己是他的研究生。
林西月按他的指引,坐在了对面的沙发上,没说话。
“喝杯水。”齐院长把个纸杯递给她。
西月双手接过:“谢谢您。”
齐院长点头,含笑颔首地坐下来时,打量了这个女学生一眼。
长颈项,削肩膀,纤弱娇柔的气质有一无二,像插在玉净瓶里的那根杨柳枝,整个人身上有一股神性的美。
难怪付家老二痴迷成这个样子。
接到他老子电话的时候,齐院长还疑惑,付长泾不是挺听话的,怎么也反叛起来了?
齐院长露出个和蔼的笑容:“小林啊,我看了你大一和大二的期末绩点,保研的话,希望很大的。”
林西月也笑:“谢谢院长。”
对方和她打太极,不肯直接点明中心主旨,她也只好装傻。
齐院长语重心长:“但是最近总有一些话,说你男朋友是哪一位领导家里的小孩,搞的影响很不好,你自己要多注意啊,不要被这些负面新闻缠上。”
弦外之意,她再执迷不悟的话,就真的莫问前程了。
林西月装不明白:“您说的是哪一位呢?我没这么厉害的男友。”
她看着齐院长,尽量让自己显得真诚。
齐院长被她这一军给将住了。
言下之意,她一个当事人都不清楚情况,只是简简单单地交往个男同学,这还什么注意影响?
他扶了扶镜框:“你和付长泾在一起这么久,难道他没告诉你?”
“从来没有。”林西月摇头,“他没有说过他家的任何事情,而且,我们交往的时间非常短,并不是您想的那样。”
她没有着重强调,自己是在付长泾全年无休的纠缠下才松口的。
那样的话说出来,非但齐院长不信,也难逃自抬身价的嫌疑。
叫别人知道了,不仅要当笑话去散播,保不齐,背地里还会骂她装。
齐院长抬了一下手:“不管是什么样,我也不去评判你们小年轻之间的关系。但作为你的老师,还是要说一句,女孩子最好学会爱惜自己,不必为眼前一点蝇头蜗角的小利,就付出这么大的牺牲,你说是吗?”
他话里的停顿让林西月听不下去。
这是不问青红皂白,就先安上罪名了呀。
把她的行为定性成刻意攀附,想利用付长泾达成某种目的,且已到了不要面孔的地步。
但她得罪不起齐院长。
何况,人家还打着为她好的幌子,这当中没有付家半点事。
至少是扯了一块遮羞布。
也对,文人风骨的清高教授,怎么会承认自己沦为权势的走卒,目的当然是教书育人。
齐院长很能讲,也不知道付家下了怎样的死命令,他游说起来相当卖力。
林西月听得都犯困了,他还在孜孜不倦地劝导,唾沫横飞。
直到天黑透了,齐院长看她也还算受教,不像冥顽不灵的个性。
他说:“就到这里吧,今天你先回去。”
这个“先”字用的很微妙。
假使她还不开化,仍继续和付长泾搅和,这样的“诫勉”会成常态。
换个嘴皮子功夫更厉害,位置更高的人来也说不定。
林西月站起来:“谢谢院长,您的话我都记住了,也会和付长泾分手的,打扰您了。”
她平静地走出办公楼。
来时面无表情,走时仍旧神色宁和,好似无事发生。
林西月走了几步,停在路边的一辆白色Taycan里,有人探出头来叫她:“西月。”
她回头,看见是赵恩如:“哎,你怎么在这里?”
“找你吃饭,肯不肯匀给我两个小时啊?”恩如说。
西月猜她是要说昨天的事。
正好,本来也要去食堂。
况且恩如特地来找她,不好张口就拒绝人家。
她点头,打开车门上去,系好安全带:“好了,走吧。”
“怎么从办公楼出来啊?宋伯说你今天没去抄经,我以为你在自习呢。”赵恩如问。
磋磨了几个小时,听了一车的好言相劝,还有那么几句引而不发的威胁,林西月非但不怎么怕,还有点想笑。
风吹起鬓边的发丝,她随手拨到耳后:“我们齐院长,知道我和付长泾在一起,给了我一个口头警告。”
“啊?”赵恩如听着都荒谬,她说:“警告也太是付家安排的吧?否则你们院长何必管这样的闲事。”
林西月笑:“是啊,我这还是第一次和院长亲切交流,在课堂以外的地方,沾了付长泾的光。”
但看起来对她丁点影响都没有。
赵恩如钦佩地点头:“幸好你是这样的心性。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被院长找去谈话,光听着就要腿打抖了。”
林西月垂下眼帘,小声道:“没事,齐院长还算温和,他没说我什么,都是一些金玉良言,为我好呢。”
小时候经历的事太多,只是字句上的明枪暗箭而已,还不至于让她伤筋动骨。
赵恩如拍了拍她的腿:“别想那么多,我t?带你去一家新开的日料店,报答你昨天救了我。”
“哪有谈的上什么救,不用客气的。”林西月说。
赵恩如出言极快:“当然谈得上!被我那位大哥看见,又免不了一顿教训,你知道他的,骂谁都一样凶。”
林西月转头看着她:“所以我看到的那个也是你表哥?”
“是,他叫郑梁城,是我姑父的亲侄子。”恩如说。
只是姻亲,不是有血缘关系的表哥,那还好。
西月抿紧了一双唇,欲言又止。
但怎么至于偷偷摸摸地见面?
长辈反对么?还是这个郑梁城另有家室?
林西月没问,这不是她能发表看法的语境。
自己都泥菩萨一个,还去置喙别人的事吗?
恩如哎唷了声,风轻云淡地说:“知道你想问什么,跟你说吧,我不是赵家亲生的!你难道没怀疑过,为什么我一点都不像他们家人吗?”
这句话又叫林西月惊得瞪大眼。
她实事求是地摇头:“不,我觉得你是他们家最好的人,除了赵董之外。”
在西月心里,大家闺秀都该像恩如这样,知书达理,性情平顺。
恩如被逗笑了:“谢谢你对我的夸奖,但我真的不是。”
她开着车,三两句话道出来历。
原来赵恩如的父母,也就是赵董事长的大弟弟和弟媳,从结婚起就磕绊不断,男方从楼梯上摔下来,险些断腿,女方两次怀孕都不慎小产。
后来赵老爷子去妙华寺上香,请来了一道消灾解难的法子。
大师的意思是,他夫妇二人八字里带的火太重,要往西南边去,找一个雨水这日出生的女孩儿,养在身边才能压得住。
恩如就这么被抱到了赵家。
打她进了门,她爸妈就一路顺遂到如今,又添了个小儿子,两年前一家三口飞往美国,陪着孩子读高中去了。
因此,全家上下都对她分外亲厚,从未有过亏待。
林西月听完,想起自己幼年颠沛,不禁悲从中来。
同样是被收养,她们两人的命运真叫一个天,一个地。
她不无羡慕地说:“真好。不过,你去找过你亲生父母吗?”
“没有,也找不到。”赵恩如摇摇头,有些伤感地说,“他们拿了一笔钱,因为畏惧卖女儿的闲言,连夜收拾东西离开村子,去了大城市定居,再没有回来过了。”
看来这些年,她是去过自己家乡的。
否则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林西月怕勾得她难受,拉过她的手说:“往好的方面想,他们有了更优质的生活,你也是。而且你爸妈养了你二十多年,比跟他们感情深呀。”
“嗯,我就是这么想的。”赵恩如朝她笑,“到了,我们进去吧。”
刚步入中庭,林西月就看见了郑云州。
他和三两个男人站在一起,肩上落了半轮昏淡的树影,修长指骨间夹着支烟,说上一句话,就笑着递到唇边抽一口,一点星红,明明灭灭。
她站在原地,青烟缭绕间,只觉他清瘦挺拔,形容不出的丰神俊朗,像黑白两色的泼墨画里,最浓重的那一笔。
“大哥。”赵恩如规矩地朝他,又依次称呼了其他几人。
郑云州懒懒地点了个头,幅度小到看不见。
他站在树下,不紧不慢地吁了口烟。
风里吹来一股沉香味。
林西月疑心他注意到了自己,赶紧点头:“郑总,您好。”
她只认识他,也只能向他问好。
但郑云州没反应,目光从她脸上掠了过去,仿佛是在看天色。
赵恩如拉着她进去了。
西月转了身,郑云州才望向她的背影。
这么会功夫又换裙子了?
他送的衣服长了刺,就是不能上身是吧?
想不到第一次给女孩儿置办行头,就这么不招待见。
人走了以后,周覆盯了郑云州一阵。
他笑着揭穿:“这有些人哪,姑娘家叫他的时候,他偏要拿乔,像聋了一样。现在这个眼珠子啊,又贴到人家背上去了。”
郑云州掐灭了烟,笑了下:“少管。”
第22章 贼心 那么喜欢
022
这家店名义上的老板, 是赵京安。
听赵恩如回忆,前一阵子小少爷在家闹脾气,说自己活得没人样儿。
赵木槿听后就笑:“你整天东游西逛, 按月份换女朋友,是太不像个人了,人哪有这样活着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京安又黏上了他姑妈,“我想开一家日料店, 就连青如都可以开画廊, 我为什么不能做点生意?”
赵木槿无可奈何:“生意不是那么好做, 你不如说要多少钱,姑妈给你。”
“为什么还给他啊!前年他在澳门赌了七天七夜,输了多少!您说了不再给他钱的。”赵青如不同意。
赵木槿向来疼爱孩子,笑说:“总是你堂弟呀, 他肯改过就好了。”
赵京安的父亲是她年纪最小的弟弟。
父子俩一路货色,赵卫国五十出头的年纪, 妻子换了三个, 头一个也是豪门小姐, 实在难以忍受丈夫的风流行径,离婚后改了嫁。
现任太太模特出身, 比赵卫国小十七岁, 和他儿子京安站在一起, 俨然俩姐弟。
赵青如也轻蔑地笑:“我好歹是RCA毕业的, 和你这种差点被学校开除的人,比不起。”
原以为他闷闷不乐两天也就过去了, 后来竟闹到要绝食。
看家人担心,越发得了意,还演起跳楼的戏码。
那天郑云州刚进院子, 看见佣人们奔走忙碌,过去一瞧,赵京安坐在阁楼的窗口,作势要往下跳,宋伯拉都拉不住。
“给我下来!”郑云州站在紫檀隔断处,大声喊道。
赵京安一贯怕他表哥,死死扒住窗户不敢动了。
本来是虚张声势,但他怕惹急了郑云州,会亲手把他推下去。
宋伯松了口气,总算大少爷威势足,也有大局观,再怎么看不上弟弟,还是希望他好好的。
但下一秒,郑云州就对他说:“这里才多高,跳下去顶多摔成残废,还得找人伺候你。去拿根绳子来,让他吊死在这梁上得了,一了百了。”
他这么一说,楼内众人,包括赵京安在内,脸全白了。
表哥说话做事,也不是他能琢磨揣测的,毫无章法可言。
他嗫喏着:“我我就是想开个日料店,平常有地方好去。”
“是有个地方好吃喝嫖赌吧。”
“不是。”
郑云州斜乜着他说:“下来,你要开什么,我给你开。”
“真的?”
“真的。”
赵京安两股战战地跳到地毯上,走过去。
刚到他身边,郑云州反手就是一个耳刮子,把他抽得滚到了地上。
但过了一礼拜,这家店仍红火地开了张,场地、料理师和食材,都是郑云州过了目的。
赵木槿问儿子说:“不是把人给弄住了吗?怎么还要开呢?”
郑云州说:“我有钱多,给你侄子打水漂玩儿,行吗?”
“说正经的。”赵木槿瞪了他一下。
他说:“正经的就是,我看赵京安这次是下了决心的,就让他去试试吧,不行也就这么点本钱,不能总拿人当小孩儿看。”
赵木槿点头:“你啊,嘴上比谁都硬,其实还是心软,是不是?”
郑云州仍是吊儿郎当的:“您怎么说怎么是,谁让我是个孝子呢。”
“你是就好了!”
赵恩如没订上包间,和西月坐在板前位上。
一边吃,一边和她说起这家店的由来。
听得林西月几度忍不住弯唇角。
郑云州有思想深度,处事果决,行动不受控制,也从不俯身迎合别人。
他的个性太鲜明,甚至可以说是离经叛道,偶尔当成故事的主角来听,还蛮有兴味。
但回归现实,像这类桀骜难驯的男人,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何况每次与他交锋,再回到学校,总像是虎口脱险。
吃了将近一个小时,一道接一道的菜呈上来,那例鲍鱼肝酱素面放到面前时,林西月快吃不动。
恩如还在叫她:“怎么了西月?味道不好吗?”
她扶着桌子,说话都很吃力:“不是,我很饱了。”
恩如笑:“那就别硬撑了,我送你回学校,等我一下。”
林西月拿了自己的包,走到外面的回廊上。
在室内闷久了,她脸上有点热,想要去吹会儿风,清醒一下。
用餐时,恩如半句不提她与表哥的事,西月也没问。
左右逃不过一个两小无猜。
赵卫国从过道尽头的包间走出来,手里提着瓶清酒。
他一眼就瞥见了林西月。
这个水秀的南方姑娘,往暗红廊柱前一站,一股教人生怜的娇娆。
实在是很难不注意到她。
林西月听到脚步声,看清赵卫国的t?同时,快速低头。
知道这不是个正经人,她一直很小心。
在赵家抄经时,碰上他们父子中的任何一个,西月从来不抬头。
脖子低得再累再酸,也不会直勾勾地去看他们。
她一个女孩子,一个无依无靠,没有家世傍身,孤身在异乡求学的女孩子,最好不要在这样色欲熏心的有钱人面前,过分地展示自己的婉转灵动。
所以赵京安才总觉得她轻视他。
赵卫国走过来,笑着问:“小林也在这儿,谁带你来的?是不是京安?”
“不,是二小姐。”西月讷讷地说。
赵卫国看惯了她像块木头一样杵着。
他又要来拉她的手:“你就穿这么点衣服,我摸摸看手凉不凉?”
在他快挨上自己时,西月忙往后一躲,反应很快地退开。
但赵卫国没动,他的视线越过林西月瘦弱的肩,和她身后高大的男人相碰时,退缩了几分。
西月察觉到,回过头看了一眼。
廊外树影婆娑,郑云州就站在她后面。
月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她身前,青山般沉稳。
不知道为什么,她吊着的那口气,倏忽间就松了。
她往前一步,自发退到他后面,转身。
郑云州的神色柔和了几分,勾了下唇。
也只有在窘境里,她才会靠拢他了,是个惯会骑墙的。
看见外甥,赵卫国干笑了声:“云州,你也在哪。”
郑云州拖着腔调,闷声低笑:“是啊,我不在,怎么知道您这么好强,零部件儿都老化了,还贼心不死哪。”
当着外人的面,赵卫国被说中痛处,男人的那点尊严贬得一钱不值,登时恼羞成怒。
“你这是跟长辈说话的态度?”赵卫国不如他高,恨不得跳起来骂,“娘亲舅大,你眼里没有你妈妈,就连舅舅也没了,轮得到你来教训我?”
他一只手插在兜里,冷然掀起眼皮:“教训谈不上,但我想提醒舅舅一件事。”
“什么事?”赵卫国警惕地问。
郑云州目视着他,往后一伸手臂,极自然地牵住了林西月。
粗糙掌心里传来细腻柔软的触感,郑云州纳闷,本来是想搭一下手臂的,鬼知道怎么就摸到她的手了?
难道是她自己递过来的?
他声调微沉,强压着一股怒气:“我那么喜欢她,都忍住了没怎么样,您妻妾成群的人了,还敢把脏手往她身上伸?这怎么能行呢,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吧。”
林西月漆黑的瞳孔震了震。
廊下骤然生出的这阵冷风像有了斤两,压着她的耳膜吹过来,震出嗡嗡的响声。
郑云州说什么?
他喜欢她?
前面还有个加以修饰的程度副词——那么。
应该不是的,郑云州是为了同舅舅争论,有个正确立场。
恩如说,她大哥嘴里讲出来的话,从来叫人分不清真假。
郑云州阴着脸,眼皮不过掀了些微的弧度,却透着浓浓的凌厉与狠绝。
赵卫国被外甥盯得醒了几分酒。
他当然知道,这是个心狠手毒的角儿,心胸窄,手段高明,睚眦必报的。
如今集团大权都落到了他手里,赵卫国心想,自己都寻花问月几十年了,身上什么本事也没有,那点信托根本不够他开销的,少不得伸手问姐姐要。
别到时被小辈断了供,丢人还是其次,老了老了,还要吃没钱的苦。
赵卫国晃了晃手里的酒,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云州啊,你早说你喜欢就是了,何必跟舅舅吵呢?难道我还会不让你?不说了,我先走了。”
他不敢多待,说完,脚步凌乱地下去。
见郑云州没注意,林西月想把手抽出来,但指尖一屈,就被他牢牢地握住了。
像是早防着她过河拆桥这一出。
她抬起头,目光如山雾轻薄,迷惑地看着他:“郑总?”
郑云州突然气道:“你手长了干嘛的?不会打他吗?”
西月轻咬唇瓣,她细声:“在不构成正当防卫的条件下,打人犯法。”
“你先打了再说,还怕没人给你评理?”
林西月顺嘴问道:“有谁会站在我这头?”
人们总是更愿听信富人的说辞。
到时被赵卫国反咬一口,讹上她,只怕更糟糕。
静了一瞬后,郑云州刚想开口,被西月先行打断。
她说:“郑总,我不会多心的,我知道您刚才说喜欢我,是为了帮我。您说话虽然但英明又正直,是个很好的人。”
林西月好像也不想听他的答案。
并自以为是的,喂了一颗定心丸给他吃。
“少贫嘴。”郑云州居高临下地瞪她,唇边一抹邪笑,“你才认识我几天?我三分之一的面目你都没见识到,就敢下这样的结论。”
“我”
赵恩如从里面出来,还没抬头看清状况,先发问:“西月,我送你回去吧?”
等她表哥的身影落入眼中,她吓了一跳。
尤其他们两个还牵着手,姿态亲昵。
看得出,这段由来不是一两日了。
换了别人还合情合理,可一个是她不近女色的表哥,连青如挽着他都被嫌弃呢;另一个是戒备心极强的林西月,任何异性她都远远躲开。
这两人暧昧推拉?
怎么那么不可思议?
西月慌张地把手抽出来,在她面前站定:“好,走吧。”
“表哥,我们先走了。”
赵恩如不敢多问,忙和她下了台阶。
出门后,她把车顺利倒出来,才问西月:“你和我哥刚才”
林西月正愣神,胸口像关了一群扑翅的小雀,左突右撞地乱飞。
车厢内很静,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边咚咚地撞。
方才郑云州握住她,生着薄茧的掌心裹住她手腕,拇指重重摁在她脉搏上时,林西月听到的,也是这样一阵密集的鼓声。
虽然不敢信,但从他说了喜欢之后,她浑浑噩噩到现在。
“恩如姐,你说什么?”西月没听清。
恩如又复述一遍:“你是不是跟我哥在谈恋爱呀?”
西月摇头:“怎么会呢?刚才你小叔叔又犯浑,郑总帮了我。”
“哦,你没事吧?”
“没事。”
过了一阵,赵恩如又慢慢说起郑云州的事。
她叹气:“其实我大哥也蛮难的呢,集团里好些人事要整顿,那帮老头子仗着自己功劳大,老和他唱反调,处置了几个才肯消停,每天都有处理不完的工作,姑父姑母总催着他成婚,聂家那边也急等他表态,他脾气好得起来才怪。”
林西月问:“是他家的小女儿?”
上次在医院包扎,王院长的话,她听见了两句。
恩如点点头:“叫子珊吧,隔三差五就来园子里见姑妈,两个人母女般的亲热,我见了都自叹不如。”
“哦,挺好的。”
一股陌生又难言的酸楚她涌上心头。
林西月看向车窗外。
恩如又笑说:“所以啊,看见你们两个在一起,我还以为我哥为了反抗家里,先和你谈起恋爱来了,也有了名正言顺拒婚的理由。”
林西月艰涩地摇摇头:“你太抬举了,我哪有那个福分。”
赵恩如把她送到校门口。
车都停了,林西月仍端正坐着,注视前方。
她两只手绞缠在了一起,像正做着激烈的内心斗争。
“到了哦。”赵恩如出声提醒她。
西月迟钝地转头,学校大门近在眼前。
她羞赧笑笑,忙去解安全带:“谢谢。”
“不客气,再见。”
“再见。”
林西月站在原地招手,目送她离开。
车子开远后,她的手腕无力垂下。
动作太快,像从枝头硬生生被折断的树枝。
林西月没回寝室,时间还早,她仍去教室自习。
可心里烦乱,导致一晚上的复习效率都很低。
前面有男同学转过来问她:“林西月,你自己总结的那张刑法考点默写,能借我一份吗?”
“哦,好。”
林西月低头去书包里找。
摸了一阵,拿出一张写满了的卷子给他:“喏。”
同学扫了眼:“不是这个,是填空。”
林西月又红着脸塞回去。
她重新找给他:“不好意思,拿错了。”
“谢了,我看完还给你。”
林西月摆手:“你慢慢看,不用急。”
晚上十一点多,她从教学楼里出来,走在路上看手机。
西月翻了翻信息,弟弟到现在都没个音讯给她,难道还没回家?
她打电话过去,连拨了好几遍,都是无人接听。
西月给他发消息:「小灏,下班没了没有?到家跟我说一声。」
可直到她洗漱完去睡觉,也没能收到回复。
林西月躺在床上,心里七上八下的,睡也睡不着。
不行,明天还是去找一趟弟弟。
本打算上午去,可一大早的,导员又把她叫去谈心。
内容比齐院长的还丰t?富,围绕着她的个人问题,扯出了又臭又长的裹脚布。
但她耐心听着,不时点头。
看得出来,导员也是被压迫的那一个,何苦叫她交不了差?
聊到中午,林西月礼貌地站起来:“老师,昨天我和齐院长也说了,不会和付长泾再来往的,我很担心我弟弟,先走了,抱歉。”
眼下是火烧眉毛,不分也得分了。
就这么个聊法儿,她还要不要念书了!
林西月连午饭都没吃,急匆匆地去坐地铁,赶到了铭昌集团。
她刚进去,保安大叔就告诉她:“小林,你怎么还来?你弟弟都辞职了,昨晚就走了。”
一股惊惧从身体深处升起来。
大堂内人来人往,身边都是散乱的脚步和笑声。
西月的手心凉透了,她问:“这孩子,他辞职怎么不告诉我一声?连电话也不接了。”
“那我就不知道了,要不你去家里找找他。”保安说。
西月点头:“哎,谢谢您。”
午后的天边乍现一轮暖阳,照得路边的梧桐树像镀了层金。
光照刺激下,林西月本能地闭了闭眼。
身后的玻璃转门不停旋转,太阳晒在她脸上,她也丝毫感觉不到热,后背冷汗涔涔。
赶到五环时,已经接近黄昏,日影西斜。
她走进那栋破旧的楼房,上去敲门。
好几声后,是董灏的室友来开的,他也是云城人。
看见林西月,他反倒很高兴的样子:“阿姐,你来替小灏收拾东西啊?”
“收拾什么东西?”林西月上楼上得急,喘着气反问。
他指了下房间:“你看看,他把柜子弄得乱七八糟,就这么提着行李箱走了,也不说回不回来。”
林西月蹙着眉说:“他去哪儿了?”
他摇头:“这你别问我啊,我只知道他买了高铁票,这会儿已经发车了吧。”
林西月咬了下唇,也没精神和他细说什么,匆匆跑下楼。
她冲出单元门,一辆黑色迈巴赫开到眼前,险些撞上她。
车门打下来,林西月认得这张脸,是郑云州的司机。
“林小姐,请上车吧。”他机械冰冷地说,“郑总在等你。”
林西月不知道这又是什么招数。
她摇头:“对不起,我没空,我弟弟不见了,我要去找他。”
“你弟弟也在那里。”司机说。
林西月捏紧了拳头,她走到车边:“你说什么?小灏为什么会和他在一起?”
司机解释:“你弟弟要回云城,知道你不同意,郑总派人在高铁站拦下了他,将他带到了京郊。放心,他毫发无损。”
林西月默了默,毫不迟疑地拉开车门。
她静静开口:“走吧,麻烦你了。”
第23章 青藤 但她做不到
023
午后无事, 郑云州开车上了翁山,同付裕安喝茶。
入冬后少有晴天,金黄的日光漫过屋顶, 将万字纹花窗的影子投在青砖地上,又被槐树枝切得七零八落。
郑云州负着手,站在湖边看几尾红鲤游来游去,鱼尾灵活地摆动着, 搅碎满塘浮云。
付裕安坐在亭中, 揭开天青釉三才杯, 招呼他说:“再不来喝就凉了。”
“凉了就凉了吧,这样的茶叶多的是。”郑云州说。
论阔气,他当然是得头名的。
付裕安笑:“又怎么了?把我们家长泾弄得都快分手了,还不高兴啊?”
“是吗?”郑云州这才转过身, 坐下,“他在家里说了?”
付裕安瞧了他一眼:“具体情况你不比我更知道?就那么把人带走, 他心里的那口气啊, 到现在都不顺, 好像两个人在闹矛盾吧,长泾一直待在家没出门。”
郑云州端起茶喝了口:“别那么看我, 我可没碰他一根手指头, 就动了动嘴。”
“知道。”付裕安把手撑在膝盖上, 好奇地问:“我有个问题, 一直想问问你,能说吗?”
“说。”
付裕安拎着茶盖, 漫声道:“你洁癖不是挺严重的?连底下送来的姑娘都不要,怎么会看上别人的女朋友,就不嫌”
郑云州知道他要说什么, 提前摆了摆手。
他一抬手,把茶汤泼在那只青玉兽面茶宠上。
郑云州说:“贞洁这样的封建糟粕,有谁会在意!”
他始终认为,一个人高洁与否取决于她的内心,不在这些鬼东西上。
林西月就算再交一百个男朋友,她也还是干净通透的。
茶烟袅袅里,付裕安点了下头:“其实和别的都无关,你就是太喜欢她,喜欢得超过准则了。”
他不置可否地笑:“随你怎么说。”
“不过,他们好像还没到那一步。”
郑云州的手顿了下:“不可能吧?”
这小子怎么这么不中用?
付裕安说:“真的,长泾请教过我,他问我说,如果女朋友总是拒绝他,不肯和他亲近,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他问你?你哪有这方面的经验?”郑云州疑惑地挑了下眉,“等他走上工作岗位,要提拔的时候,再来求你还差不多。”
付裕安笑着摇头:“是,我就说大侄子啊,你叔叔至今还没谈上恋爱呢,你不是成心来显摆的吧?”
郑云州一副过来人口吻:“要抓紧了啊,老大不小的。”
“得了吧。”付裕安气得重重扣上茶碗,“你先把人拿下再说。”
他接了个电话,略坐了坐就走了。
郑云州独自站在亭中,望着湖面出神。
没多久,袁褚从后院里走过来,在他耳边说:“郑总,董灏要回云城,我把他带来了。”
郑云州点头:“去把林西月也接来。”
“好。”
都走出几步了,袁褚又被他叫住。
郑云州说:“她问什么就答什么,别吓到她。”
“我有数。”
园内又静了下来,微风拂动湖边的垂丝海棠,涌来一股芬芳香气。
郑云州望着檐上栖留的两只喜鹊,倏地抬了抬唇角-
车一路往翁山上开。
林西月坐在后排,风景停在了她曾到过的入口。
司机下了车,到警卫那儿登记完,很快上来。
再行驶了约莫二十分钟,才隐约看见园子的朱红大门,掩映在四季常青的松林中。
“到了。”司机对她说,“这里进去就是。”
林西月点头:“您不在这儿下吗?”
司机说:“不了,车子要是停在这里啊,那帮人嗅着味儿就来了。今天周末,求见郑总的人太多,他嫌烦。”
她明白,郑云州一不高兴,底下人都不好过。
林西月迈过门槛,快步往里走。
这座园子很大,满天余晖从假山石孔洞间漏下,几团光斑跳动在水面上,荷塘里悠哉游过一对朱顶鸳鸯。
她站在月洞门下,扶着石壁,被晃得偏过头,闭上眼。
林西月定定神,又继续向前走了一段,步入湖上那座长亭。
低头一看,水中藻荇交横,映出一个面容苍白的她。
圆形石桌上摆了套茶具,杯中残留清亮的茶汤,说明刚还有人在这里。
林西月环视了一圈四周。
没多久,浓密树影里,走出一个眉目疏朗的郑云州。
她不由地抱紧了怀里的书,恭谨问好:“郑总。”
郑云州拿下巴点了点石凳:“坐吧。”
“不坐了,我是来带弟弟回去的。”西月说。
他侧眸看她,压低了声音命令道:“我要说的话很长,坐下。”
林西月的眉头轻轻一蹙,无奈地坐到了他对面。
她说:“郑总,您要跟我说什么?”
郑云州摁在膝头的手在冒汗。
回国后,他参加了那么多次高级别的座谈会,也没有现在这么紧张。
他吁了口气,拈过一个新杯子,把茶倒进去:“我听说,你和男朋友在冷战?”
暮色里,西月睁大了眼睛看他。
付长泾还跟他说这种事吗?
冷战也是他单方面的,她并没有什么感觉,本来也没怎么理过他。
她懒得多说:“嗯,您有什么问题吗?”
听见她的回答,郑云州笃定地笑:“是这样,我希望你趁这个机会,和他分手。”
他是不是有点越界了?
没错,他是救过自己几次,但不代表她必须事事听从他,尤其,这是她的私事。
她着急了一下午,被接到这么个陌生地方,到现在还没见上弟弟,又担心又上火,面对这样的郑云州,真的有点生气了。
西月扬起下巴表示:“为什么?我不会”
“听您摆布”四个字还没说完。
郑云州便高声打断道:“你会。”
水亭旁的柏树梢头,有一只老鸹哑着嗓子哇了一声,忽地腾空而起。
西月被惊了一下,手腕细微地抖动着,她迷惑地望向他。
而郑云州看过来的眼神毫无情绪。
她觉得很熟悉,像在哪个地方见过这个眼神。
那仿佛是猎豹一类的肉食性猛兽t?在锁定了目标猎物后,才会有的平静锐利。
林西月颤声问:“所以,我和付长泾分手之后,是必须和郑总在一起吗?”
否则他这么个诸事缠身的大忙人,何必花时间来关心她的恋爱进度?
难道付家也托了他来当说客?
显然,付长泾怕他怕得要死,还没有调动他的本事。
郑云州不着痕迹地收回了视线。
他低沉地笑了声:“我说过,你很聪明。”
林西月一路赶过来,鬓发毛躁地散在耳边,她伸手捋了一下,急切道:“抱歉,我还是不太明白,您什么意思?”
“那我就说清楚一点。”郑云州站了起来,走到湖边,背对着她,慢条斯理地说:“林西月,我要你待在我身边,做我的女朋友。”
林西月尾调上扬地哦了声:“为什么是我呢?”
郑云州不明白,她怎么这样问?
他转身,不解地拧了拧眉:“这有什么为什么?”
“那我来说吧。”林西月抬起下巴,目光沉静地迎上他,“聂家二小姐逼得紧,双方父母给您的压力都很大,这桩婚事令您倍感棘手,您需要一个女朋友来缓和局面,好叫彼此都下得来台,面子上不那么难看。”
郑云州皱着眉头听完,只觉得小女孩子滑稽荒唐。
他要拒绝聂子珊,把她叫过来,当面跟她言语一声就是了,还用特地找个女朋友?她还没那么大的脸面!
这都哪儿传出来的野话?
但郑云州嘴硬惯了的,他根本不屑剖白自己,更懒得解释什么。
他微一颔首:“你愿意的话,就这么想也无妨。”
望着他冷峻的眉眼,林西月已懂了大半。
她苦笑了下:“您会选中我,因为我只是个穷学生,正受着贵集团的资助,无论怎么样也翻不出您的手心,拿来当挡箭牌养在身边,再合适不过了,以后再有什么张家李家的,您也不用愁,真是笔划算的买卖。”
看来恩如说的是真的。
郑云州的确有这个打算。
那么这段时间的相处,包括单独带她去湖边住,都只是一场不动声色的面试,考验她是否有资质胜任这个角色?
而她表现尚可,既不贪图富贵也不故作骄矜,甚至还能调动起他淡薄的情绪,赢得了郑总女友这张offer,是这样吗?
现在看来,那些因他而起雀跃,那些下意识的心动,不过是个自作多情的误会。
她怎么会觉得郑云州待她与众不同的?
想到这里,林西月低下头,不觉勾了勾唇,露出个自嘲的微笑。
是有点太不自量力了。
郑云州转过身,亭畔几根绿藤的影子荡在他腿边。
他瞥了林西月一眼:“倒也不用说的这么难听,你还没有听我的条件。”
都考虑好条件了,这更让林西月确信,郑云州在和她做交换。
这个嘴脸丑陋的资本家,连在私人感情上也奉行金本位制,认为青春同样有售价。
路上走着的,一个个鲜活的女孩子,在他们眼里和橱窗里的商品没有区别,都可以一掷千金买下来。
也许有人愿意售卖自己,但她做不到。
“条件?”林西月笑着站了起来,眼尾酸涩得要命,她努力地将眼睛睁得圆圆的,不让自己难堪到掉眼泪,她说:“当郑总的女朋友,待遇一定非常优渥,很多人梦寐以求呢。可您搞错了,我虽然穷,但也上过学念过书,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您的这笔生意,我实在难以从命,还是换个人做吧。”
郑云州早料到她会这样说。
不要看她文弱,但比任何人都要自爱,是绝不肯答应的,反而会觉得是种羞辱。
前面十九年的困苦将她打磨、抛光成现在的模样,她没的选择,必须坚韧而强大地,孤伶伶地支撑着自我成长起来。
林西月心性如此,她只会这么认为。
可是他呢,他一发不可收拾地喜欢上她,明知道这是个水泼不进的狠角色,除了出人头地,脑子里装不下第二件事,他只能拿他的权势来逼她。
他不能接受自己钟意的女人,只是中立地、客观地存在于这个世界,每天漂亮生动地盛放在眼前,却不属于他。
他要她,他要她来填满自己的情感世界。
郑云州也只好这么做。
他掠夺惯了,最擅长的就是生意场上的博弈,谈情分不如开价码。
袁褚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切,两个都拿自己不知如何是好的人到了一起,结局只能是撞得头破血流。
静了片刻,郑云州轻叹着说了句:“我的提议三天内都有效,先去见你弟弟吧,他好像有事要和你说。”
林西月转过头,飞快地抹了下眼尾:“谢谢您替我找到他。”
郑云州也累了,挥了下手,让她去。
他在湖边站了很久,直到浓重的夜色完全笼罩住他,整个人陷在冲不散的黑暗里。
郑云州还在想被她打断的话。
如果她没有突然发脾气,他原本要说什么来着?
好像是段老派又古板的表白,他坐在办公室里想了很久的。
“你敏慧得体,实在是很合我心意,我很喜欢。”
就这么被小姑娘掐断在了喉咙里。
算了,讲与不讲都差不多。
反正她最终,都不可避免地要恨上他。
那时他还年轻,不知道爱这么样东西,是如此容易走入歧途。
一句没能说出口的话,一个产生了误会的表情,都将引起巨大的连锁反应,教他们各自怀揣着沉甸甸的爱,却一再地背道而驰。
林西月在后面的厢房里找到了董灏。
他歪扭地坐在罗汉床上,两只手懊恼地抱着自己的头,不停地捶着。
“好了。”林西月走过去,把他的手拿下来,“打自己有用吗?”
董灏抬起头:“姐姐,我不是故意要让你担心的。”
林西月在他身边坐下:“那为什么不接电话?辞职,招呼不打就要回老家,你到底碰上什么事了?”
“我不想拖累你,我不想。”董灏看着她说,头摇摇晃晃的。
林西月的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有种很不好的感觉,像根尖细的针一样扎进她脑海中。
她已经大概猜到原因,并为此感到窒息。
一种命运的冷雨即将兜头淋下,而她却无力招架的窒息。
林西月低下头,对上他慌乱的目光:“有事你就说出来,老师把你托付给我了,我们是一家人,应该要互相帮助的,说什么拖不拖累。”
“帮帮不了,没有钱。”董灏的头又晃了两下,“那要很多钱。”
林西月不断追问:“什么事要很多钱?你跟我讲讲。”
董灏又背过去,根本不敢看她的眼睛。
西月几乎已经敢肯定了。
她轻声的,用一种近乎哀弱的调子询问:“你生重病了,觉得我们治不起,是不是?”
刚说完,一双水杏眼里已蓄起了泪光。
老天爷真是残忍,也真是不开眼。
小灏从小底子就差,拖着一副功能不健全的身体长到这么大,一路上受了那么多嘲笑和讥讽,好不容易换了个地方,也拾起了重头再来的勇气,日子刚刚步入正轨,又给他降下这么一道难关。
沉默了几分钟后,董灏终于在姐姐的温柔怜爱里点头:“是。”
他不敢看西月,只能把头别过去:“等我一下,我去拿化验单给你看。”
十几分钟后,在小灏颠三倒四的叙述里,林西月手上翻着一张张单子,把整个事情的脉络理了出来。
月初弟弟发高烧,去医院看急诊的时候,值班的大夫察觉到他身体的异常情况,给他开了很多检查,有肝功能全套、腹部超声和CT平扫,几项结果出来以后,对他的病情已有了初步判断。
为了确诊,又做了MRI增强扫描和肝穿刺活检,五个工作日后小灏去拿报告,医生很明确地告诉他,他是肝癌,多发性肿瘤少于三个,直径也没超过五厘米,目前尚未肝外转移,很有希望治愈。
针对他这种情况,进行肝移植手术是最佳的治疗方案,只是费用颇高。
董灏问过大概需要多少钱,医生说至少先准备五十万,这还不包括后续的药物支持和住院费用,还要看能不能配型成功。
“天哪。”西月叫了一声。
检验单上一行行白纸黑字,在强光下刺得她眼睛生疼。
难怪前天晚上,她要带他去大医院看急诊,他坚持不肯去。
是因为早就知道自己生病了,怕查出来。
董灏早准备好了,不肯告诉她一个字,t?宁可自己回云城等死。
寒风从窗户缝隙灌进来,把外套吹得贴在她消瘦的后背上,膝盖上直立的骨头像被谁抽走了,她踉跄着跌在了红木脚踏上。
手上的化验单抓不住,枯叶一样萧索地在空中抖了抖,绝望地落了一地。
西月攥紧了领口的衣料,仿佛凭借这点微薄的力量,就能缓解心里头刀绞般的痛。
古往今来皆如此,厄运专挑苦命人。
她的视线渐渐模糊,眼泪源源不断地涌了出来。
就在昨晚,她做完一套题,还觉得未来一片光明,人生充满希望。
再坚持个三五年,她的物质条件就能得到很大的改善,让弟弟和她过上好日子。
她并没有多么远大的目标,只是想要活得像样一点而已,这很过分吗?
为什么明明天都快亮了,还要起这么大一阵雾挡住她的去路,让她站在三岔路口不知所措?
林西月闭了闭眼,眼眶里涨满的泪珠随之滚落。
几分钟后,她镇静了下来,尽管手腕还在抖。
她弯下腰,把地上的化验单一张张捡起来,对董灏说:“会有办法的,不要怕。”
在站起来之前,林西月提早擦干了脸上的泪。
她不想弟弟看见她的软弱和恐惧。
要是她也淌眼抹泪的,弟弟更六神无主了。
西月望向董灏,一字一句地鼓舞他:“听姐姐的,勇敢起来,那么多坎我们都迈过来了,这一次也一定可以,相信我。”
她都惊讶于自己的声调怎么这么稳?
董灏抬起头,看着眼前挺直了脊背的姐姐。
她素淡的脸浴在灯光下,嘴角扬起恰到好处的弧度,眼睛里闪着细小微弱的光,温柔、端庄又悲悯,像莲花座上身披帔帛的菩萨。
他点了点头,又犹豫地问:“可是医生都说了,做手术很贵,还要看能不能配型成功。”
“你不要想那么多,放松心情,病也能好得快一点。”西月艰难地挤出一个笑,轻拍了下他的肩,“拿上东西,这不是我们的地方,先回家好吗?”
“好。”
董灏跟在林西月后面出了门。
袁褚等在外头,看见他们出来,上前道:“是要回去吗?我让司机送你们。”
“嗯。”林西月的声音仍发着颤,“谢谢袁秘书。”
“不客气。”
第24章 接吻 坐我这里
024
袁褚送他们出了园子。
坐在车上, 林西月始终往窗外看,脑中划过很多从前的事。
高考完的那个暑假,她去餐厅里洗盘子挣钱, 带着一副橡胶手套,要在泛着腥臭的水沟边站一天,累得腰都直不起来。
回家后,一双手被热气熏得发白, 皱得像在水里泡过。
可即便这样, 快开学了, 老板还拖着工资不肯给,总说再等等。
林西月不会吵架,和他据理力争了几次也没用。
后来董灏去了,他先到厨房摸了把菜刀, 冲到那老板面前说:“你不给我姐姐钱,是吧?”
别人看他这副模样, 以为是个精神失常的病人, 吓得赶紧付了现金。
那一晚, 他们姐弟俩拿着这些钱,去外面吃了顿好的。
走回家时, 巷口升起一轮皎洁的月亮, 把石砖地照得雪白发光。
林西月牵着弟弟慢慢走, 对他说:“等姐姐读完大学, 我们的日子好过了,就不用你来保护我, 我会照顾好你的。”
董灏痴痴地点头:“我愿意保护你,保护你一辈子。”
司机送他们到了家门口,又帮着把行李箱抬上去。
道完谢, 林西月送司机出来:“今天麻烦您了。”
“没事,先走了。”
“好,再见。”
他的室友在工厂里上夜班,晚上都不在。
林西月挽起袖子,去厨房煮了两碗面出来,端到桌子上:“小灏,先来吃点东西。”
“嗯。”董灏从房间里出来,他说:“姐姐,我想还是不治算了,能活到什么时候,就活到什么时候。”
林西月低声斥道:“胡说,即便医生说没希望了,我也是不可能放弃的,有希望治好为什么不治?”
她是知恩图报的人,就这样弃弟弟于不顾,这辈子都会良心不安,日日夜夜受道德谴责,梦见老师骂她忘恩负义。
董灏闷着头:“太太多钱了,划不来。”
“救命哪有什么划不划得来?”林西月给他递了一张纸巾,安慰说:“别担心钱,姐姐去给你借来,这两天好好休息。”
董灏了解他姐姐,性子好强,很少开口求人。
最后一块生活费用光了,林西月宁肯喝点自来水,咬着牙去教室上课,也不愿跟同学借钱,后来晕倒在班上,妈妈才把她带回家来。
何况这是京城,她又不认识几个人,谁会借给她?
去班上捐款也筹不到这么多吧。
董灏还要说什么,林西月已经吃完了,她收了碗,又去给他整理房间。
刚铺好床,就有人很没礼貌地踹门。
外面用力一踢,墙上的土屑就跟着往下掉。
林西月让董灏坐着,她去开。
来人是赵京安,他没打算进来:“林西月,你在就太好了。”
“找我弟弟什么事?”林西月扶着门问。
赵京安拿出张维修单丢到她身上。
他把手往口袋里一插:“上个月,你弟弟撞到我车上来,划了道口子,你也知道我那辆跑车有多贵,本来想当场让他赔钱的,可他拼命跪下来求我,我想他也可怜,就饶了他。”
他给赵京安跪下来?
林西月心头一酸,赶紧回头看了眼弟弟。
她大力地吞咽了下,忍住气:“所以,你现在是来干什么?”
赵京安说:“我听说,昨个儿晚上,你把我爸给气疯了,有这回事吧?”
“你搞错了,骂你爸的是你表哥,不用来找我。”
林西月说完就要关上门。
但赵京安伸手摁住了门板,蛮不讲理道:“郑云州那样一个活阎王,你都能让他出面维护你,本事这么大,应该不会在乎这笔修车钱的吧?那就还给我吧。”
董灏艰难地过来,他说:“你说话怎么不算话?”
赵京安学他的样子,歪着脖子,上下排牙齿用力咬合两下:“我就就不算话,你能拿我怎么样?”
林西月盯着他,眼底漆黑一片,除了阴森森的冷,什么也没有。
赵京安被她看得犯怵:“反正监控都有,你别想抵赖,就是叫我表哥来,也得把钱给我。”
董灏又要求他,被林西月拦住了。
她弯下腰,捡起那张掉在地上的修理单:“钱会给你的,你可以走了吧?”
“说个时间。”赵京安伸了伸手,“你们这种人说的话,我才不信。”
林西月下巴微抬:“明天。”
赵京安哼了声:“好,明天我见不到钱,别怪我不客气。”
等他下了楼,林西月小心地关上门。
董灏要说什么,被她用手挡了一下唇。
林西月将他扶到椅子上,自己蹲下来,揉了揉他的膝盖:“那天一定受了很多委屈,为什么不跟我说?”
“没事。”董灏把她拉起来,红着眼眶,“我自己不小心,如果下个跪就能弥补,我不想麻烦你。”
林西月欣慰地点点头。
她摸了下他的脸,柔声说:“不要紧,我们丢掉的尊严,总有一天会捡回来。”
董灏没说话,像是也没听进去。
林西月拍了下他:“去睡觉吧,你的房间我都收拾好了,明天姐姐带你去看病。”
“好。”
弟弟进去以后,她熄了客厅的灯,替他关好门。
楼道里黑漆漆的,林西月失魂落魄地往下走。
破旧的小区内,四下里静极了,柏树在夜空下伸展着枝叶,天边流云浮涌。
她实在走不动了,疲惫地弯下腰,摸着冰凉的瓷砖坐下来,也顾不得脏不脏。
林西月坐在花坛边,一双手臂交缠在一起,身体微微弓着。
路灯将她的影子缩成可怜的、小小的一团,蜷在大片冬青丛的阴影下。
一滴水珠溅湿了手背,她的肩膀控制不住地开始抖,指甲死死地掐在虎口上。
林西月不明白,生活对于他们这样的底层人而言,为什么会惨淡艰难到这个地步?
她都没敢责怪命运,只寄希望于强大自身,摒弃无知、愚昧和嫉恨的弱者心态,都在拼命地往前走了,但依然不是它的对手。
她坐在路边哭了很久。
尽管已经拼命压抑,但喉间还t?是止不住地漏出一两声呜咽,被晚风吹得支离破碎。
后来渐渐停下,林西月从包里拿出纸巾,用力地擦干净脸。
她站起来,步行到地铁站回学校。
到寝室的时候,庄齐已经卸好妆洗完澡,对着镜子在贴面膜了。
看见林西月回来,她挺惊讶的:“现在不是还早吗?不去自习啊?”
“不了。”林西月麻木地笑笑,“今天挺累的,想早点休息。”
她放下书包,坐在椅子上思索了一阵。
不知道是不是可以问庄齐借?
但只是同学而已,人家凭什么给她这么多钱?她又拿什么保证能还得起?
林西月的嘴唇动了动。
还没说话,庄齐就先问她:“西月,你知道学校附近哪有房子租吗?要环境好一点的。”
西月轻声说:“怎么了?你有那么大个家,还不好住吗?”
“不是。”庄齐擦干净手上的精华,她含含糊糊地说:“我有点不想回去见我哥。”
西月哦了一下:“这样,我们班舒影在旁边小区里租了一套,我去过两次,设施都挺新的,你要哪天也想去看看,我陪你。”
“嗯,你真好。”庄齐笑了笑。
西月摇头:“我们是室友嘛,应该的。”
她挣扎了半天,最后还是没朝她开口。
何况,庄齐自己也是寄住在别人家。
看这样子,好像还和她的哥哥在闹别扭,更不好提了。
林西月怔怔坐了一会儿。
低沉、失落、怅惘一齐萦绕在心头,分不清是哪一种情绪更多,或许最多的,还是她从佛经里悟出的,对人生荒谬本质的无奈。
但理论和感悟当不得饱,也抵不得渴。
弟弟得了癌要治,她还没有毕业,要学习考试,也要生活,这些都没有着落。
也许是窥破了她的窘境,郑云州才会和自己交易。
他一定也知道,她即将走投无路,所以随她去碰壁。
他敢肯定,她最终还是回来,站在他面前,应下这份合约。
林西月拿上手机往外去。
庄齐叫住了她:“西月,这么晚了还要出门啊?”
她重重点头:“嗯,我今晚可能不会回来,你别等我了。”
“哦,好吧。”
出了宿舍大门,林西月仰起头看了看。
天边勾着一弯月,冷白的光雾淋淋地泼洒下来,云层低沉得让人喘不过气。
她打了个抖,裹紧了身上的衣服,快步往校门外走。
林西月打给袁秘书,问郑总现在在哪儿。
袁褚报一个地名给她。
她挂断电话,一辆出租车在面前停下。
林西月坐上去,司机操着一口京片子问:“姑娘,您去哪儿啊?”
“金浦街90号。”她说-
从翁山回来,郑云州在金浦街下了车。
这套顶层复式是他去瑞士前买的,显眼的法式外立面,站在露台上能将白塔收入眼底,但他一次都没去住过。
回国以后,袁褚唯恐他心血来潮,早早派人拾掇出来。
他进了门,站在空旷而寂静的夜里,没开灯。
郑云州走到落地窗边,脚下是缓缓铺开的中轴线,灯带破开了幽黑的夜晚,透出一股磅礴古老的人文底蕴。
他看了一会儿,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周遭黑黢黢的。
郑云州在等。
他等着林西月来敲开这扇门,为他带进一束柔和的月光。
他要亲口听她说:“郑总,我没有别的地方好去了,请您帮助我。”
然后,他只好装作勉为其难地,将她放进门内。
郑云州这个人,有一道与生俱来的骄傲与固执。
在两性关系中也一样,哪怕是他先动心,也要做高高在上的一方。
像小伙子那样,舍下面子去追姑娘,追个一年半载的事,他做不出,也没空。
他要的是简洁、高效、迅速,在最短时间内达成目的。
半小时后,那道意料之中的门铃声响了起来。
林西月等了会儿,手机里进来一条信息。
来自郑云州——「密码是你生日,自己进来。」
她低头看着屏幕,忽然冷嗤了声。
郑云州真是做生意的材料,只要他想,天下人都要被他算计进去。
她碰了碰门锁,在亮起来的触摸屏上输入六位数,门应声开了。
林西月往前走了几步。
客厅里黑压压的,借着落地窗外的一点星光,能看见水晶花枝吊灯的棱角匿在暗处,像快要朽烂的枯树条。
单人沙发上坐了个男人。
他一动不动,仿佛文艺复兴时期线条饱满的神像雕塑。
郑云州手拎了一个玻璃方杯,随着手腕摇动,冰块和杯壁发出碰撞的声响。
“郑总。”林西月轻声叫了他一句。
郑云州说:“现在冷静下来了吗?可以听我的条件了?”
她摸到茶几的边缘,在离他最近的地方坐下,腿一伸出去,就能碰到他架起的脚尖。
林西月说:“不需要很丰厚的物质,只要郑总能请最顶尖的医疗团队来救治我弟弟,别的我都无所谓。”
“这个当然。”郑云州在黑夜里微笑,“除此之外,我每年支付你一笔费用”
“每年不行的,这样对我太不公平。”林西月也有她的底线,她打断说:“您必须要给一个明确期限,我不可能年复一年地陪着您。”
她逻辑缜密,这些模棱两可的话骗不过,必须把漏洞都堵上。
郑云州脱口而出:“两年,到你大学毕业总可以?”
和他预想的如出一辙,她完全不关心这笔钱的具体数额,只在乎什么时候能离开。
“可以。”她点头。
这还算比较讲道理的条款。
郑云州虚虚地指了一下:“以后你就住在这里,会有司机和佣人照顾你。”
林西月抬了抬眼睛,大张旗鼓地打量起这个地方。
即便完全笼罩在夜色中,它的精巧华丽也不见失色,反而有种云遮雾挡的曼妙,像古诗里犹抱琵琶的美人。
她低头笑了下:“住在这里干什么呢?每天晚上等着您回来吗?”
“我也未必夜夜都来。”
郑云州忽然觉得热,大力拧松了脖间的领带。
可还是勒得慌,像透不过气,又去解袖扣。
全身都松了绑以后,他往后靠在椅背上,焦躁地揉了下眉骨。
还好没开灯,这副样子也太不争气了一点。
只是一想到有她在等他,身上就起这么重的反应,像话吗?
林西月哦了声:“了解,郑总来或不来,不是我该过问的,我只需要在您来的时候,把您服侍好。”
她中途停顿了下,是已经在试着放低姿态,把身上的骨头折一折。
被豢养起来的小雀,是不能把翅膀扇到主人脸上的,她明白。
郑云州皱了下眉。
他并不喜欢她这样轻贱自己,甚至是讨厌。
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一句居高临下的点评:“难得,你居然这么识时务。”
林西月声带发紧,心上像长出了一根尖而硬的木刺,扎得她五脏肺腑里都是血,喉头涌起一股腥甜。
她眼底满是失望,却很乖地笑了:“郑总不就是考察完我,觉得我还算懂事,才让我住进这里的吗?总不能让您觉得,这笔生意做亏了。”
进展顺利,林西月也意外地柔顺,可郑云州反而心浮气躁。
他总觉得哪里出了问题。
难不成,他没选对时机吗?
那也顾不得了。
他急于将她据为己有,还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好?
假如这真是一个错误的开头,也只好将错就错。
郑云州抬起手臂,把威士忌送到唇边,猛地灌了一口。
酒精让他勉强镇定了下来,也叫他浑身发热。
郑云州撂下杯子,朝她伸出手:“过来,坐到我这里来。”
客厅光线昏淡,林西月盯着他的手看了几秒。
她很喜欢这只手的,指骨修长,根根青筋都分明。
林西月站起来,把手放进他掌心,很快被收紧。
郑云州稍一用力,林西月就跌坐在了他身上。
突然增加的重量,令他身下的真皮沙发椅发出类似皴裂的咿呀声。
温香软玉抱了满怀,羊绒面料下的肌肉一下子绷到最紧,郑云州的喉结连滚了几下,就连颈间脉搏跳动的频率,都透出一股隐秘的兴奋。
他温热的气息扫在她鼻尖处,嘴唇快要碰上她的。
郑云州拨开她鬓边的长发,凭着一点月光端详她。
他的手一点点地抚摸下来,从乌黑的发到细长的眉,从娇艳的脸颊再到柔润的t?唇瓣、雪白的脖颈,每一处都无比合他心意,简直像是为他而生的。
他伸手摁住了她的后脑,哑着嗓子:“好听话,以后也要这么听话,知道吗?”
林西月从来没和哪个男人挨得这么近。
他充满了征服欲的荷尔蒙气息,在她皮肤上引起一阵密密麻麻的痒。
林西月抓紧了衣角,感觉全身的血管正在加速流动,像快要烧开的水。
她脸上一定很烫。
林西月嗯了声:“知道了。我今天要在这儿住吗?”
“随你。”郑云州的额头贴上她的,鼻腔里都是她甜腻的味道,他快控制不住要吻她,“你不想住的话,一会儿让司机送你回去。”
林西月不自觉地吞咽着:“很晚了,还是别麻烦人家。”
郑云州迷蒙地笑了下:“真是肯体贴人哪。”
他将她的手翻折着扣过来,拇指摩挲在她手腕间,用力地抵住了她的脉搏。
郑云州凑到她耳边:“你的心跳好激烈。”
“嗯。”林西月没否认,声如蚊呐,“因为您正抱着我。”
郑云州又问:“我让你反感了吗?”
她说:“能说肯定的答案吗?”
郑云州用鼻尖蹭她的脸:“不能,我会生气。”
林西月真真假假地笑:“那我就说喜欢,我喜欢您这样。”
“好聪明啊,林西月。”
话音一落,郑云州便倾身吻住了她。
因为太过突然,林西月只本能地挣了一下,被他牢牢摁住后,她一只手紧张地抵在沙发扶手上。
郑云州吻人很凶,箍在她腰上的力道也很大,像忍耐了很久,等不及要来尝她。
唇舌交缠了好一阵,林西月失掉了力气,在他猛烈的势头下,身体化成一块软泥,任他揉捏成什么形状。
他的嘴唇和舌头好热。
林西月轻喘着,闭上眼,觉得自己快被烫坏了,灵魂都出了窍。
她成了一只轻飘飘的纸鸢,手上紧紧攥着的那根暗纹领带,是她和地面唯一的联结。
他们贴身纠缠了很长时间。
离开她的唇时,郑云州的喉间逸出一丝舒服的轻叹。
林西月被压着吻了很久,眼眶都湿了,月色下浮动着点点晶莹。
郑云州抱着她,这份亲近让他感到久违的轻松。
甚至后悔没有早一点把她抢过来。
林西月一直都没回过神,手里还紧抓着他的领带,胸口剧烈地起伏。
“你很喜欢它?”郑云州低头看了眼,笑着问。
她啊了一声,木木然松开:“不不是。”
郑云州好会吻。
她还在那个吻里没出来。
郑云州拨了下她的脸,他说:“明天我要去一趟岳州,你弟弟手术的事情,我都交代给袁褚了,他会带你去见专家。”
“嗯。”林西月低了低眉。
第25章 云州 再亲一次?
025
月上中天, 深秋夜里漫着一层薄薄的雾。
郑云州抱着她,在沙发上坐了很久。
他没有松开的意思,林西月也不敢要求, 只好歪在他怀里。
她忽然想起另一件事:“还有,郑总”
“别总是这么叫我了。”郑云州不耐烦地打断,“难听,换一个。”
她的声音当然是清脆柔软, 只是这个称呼他不喜欢。
尤其在晚上, 明明是红烛罗帐, 却有种在集团卖命加班的错觉。
林西月哦了声:“那叫你的名字可以吗?”
“叫叫看。”
她酝酿了几秒钟,像牙牙学语的孩子那样,慢慢发音:“郑、云、州。”
说完,她又省略姓氏说了遍:“云、州。”
窗外夜色浓稠, 她认真专注地叫着他的名姓,嗓音动听。
一声一声, 珍珠溅落玉盘一样掉在他心上。
月光照在她的脸上, 郑云州用大拇指刮着她的面颊, 柔润白皙,像童话故事里, 那朵总是点缀在漆黑森林里的花, 勾着刚走出城堡的王子往深处去探索。
他滚了滚喉结:“好乖, 再叫一遍。”
林西月照做, 她声音细细的:“云州,郑唔”
余下的音节被郑云州堵了回去。
他搭在她唇角的拇指一用力, 轻巧地掰开那两瓣鲜艳的唇,吻了上去。
第二次林西月就好多了。
没有那种被他吻到以为自己差点溺水的感觉。
在郑云州撬开她齿关时,她被迫将嘴唇张到最大, 拼命攫取最后一点新鲜空气,但不可避免的,口腔里被他搅起来的,堆积不下的津液,顺着唇角流了出来。
他吻她的力道仍然很大,甚至比上一次还要大,她修长的脖子往后仰,被吻得几乎折颈。
郑云州勾着那条湿滑的舌头,搭在她腰上的手控制不住地想要揉她,他想要听她喘。
想听她用平时那种撒娇的声音,在他身下不由自主地喘起来,细细地喘给他听。
“不不要了,郑云州。”
林西月咬了下他的唇,头一偏。
她浑身滚烫地伏在他肩头,破碎地喘息着。
等到能说话,她轻声央求他:“别太过分,行吗?”
郑云州抱紧了她,胸口仍突突地跳动,他笑了下:“好,是我太过分。“
室内黑沉沉的,只有他们此起彼伏的粗重呼吸。
各自平息后,郑云州还保持着这个姿势。
他揉着她的后颈问:“刚才要和我说什么?”
“忘了。”林西月揩了揩湿润红肿的唇,“被你一亲,我全给忘了。”
郑云州笑,鼻梁抵到了她耳后:“那我再亲一次,帮你记起来?”
“不好。”
夜深了,郑云州抱着她站起来,去开灯。
头顶的灯先后亮起来时,林西月把脸往他怀里缩了缩,太刺眼了。
等适应后,她再抬起清润的眼眸,发现郑云州正低头瞧她。
林西月脸上一红,两条腿踢了踢,从他身上跳下来。
她去找洗手间,现在这个样子一定糟透了。
头发乱了,下巴还沾着没擦干的口水,衣服是皱的。
但一照镜子,还是被两颊上艳丽的色泽吓了一跳。
难怪摸上去这么烫呢。
林西月沾了点水,用毛巾擦了把脸,草草地捋了下头发。
她出去时,郑云州坐在沙发上接电话。
林西月站他身前等着。
他简单说了几句好,就挂断。
郑云州指了下客厅那部座机:“要什么直接打电话,二十四小时都有人接。”
“嗯,知道了。”林西月的左手蛇在右手手臂上,迟疑了半天,还是问:“那你是现在就要走吗?”
他低头,玩味地看着她:“你想要我留下吗?”
“想。”她说。
郑云州挑了下眉:“真的?”
她迅速回答:“假的,可你不喜欢听实话,我怕你。”
郑云州拿起外套,随手搭在了小臂上:“不用那么诚惶诚恐,像从前一样就好。”
“嗯。”
他又恋恋不舍地看了她一眼。
林西月平视着他,细长的两道柳眉被灯光一揉,如远山含黛。
郑云州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忍了下去。
门被“嘭”的一声关上。
他走了。
林西月站在客厅里,三侧白色弧形沙发围绕着她,把她困在柔软的地毯上,困成一座孤岛。
以后她就都得这样,在郑云州来的时候,竭尽全力地哄他高兴。
等他一走,就守着这座精致的笼子,当一只美丽哀愁的夜莺,唱歌给自己听吗?
她好像不怎么会唱歌呢。
手机在口袋里震起来。
林西月走到沙发边,从外套里摸出来,是付长泾打来的。
她冷淡地喂了声。
“我去过你宿舍了,只有庄齐一个人在,这么晚了,你还没回学校吗?”他开口问她踪迹。
林西月说:“嗯,我再外面,发给你的信息看了吧?我们不要再联系了。”
付长泾解释道:“我真的没想到齐院长会找你,都是我的问题,我没有妥善地解决这件事,你相信我,我会和家里”
“不用了。”林西月有气无力地打断,“付长泾,不是你家里同不同意的问题,而是我本来就没想和你怎么样,你知道的吧?”
说一句不知深浅的话,哪怕付家不反对,她也不喜欢付长泾。
付长泾恳求她道:“我们见一面,月月,电话里说不清楚。就算是要分手,你也见我一面,好吗?”
明天她请了假,连专业课都不去上,要陪弟弟治病。
哪里有时间和他当面掰扯?
她敷衍地说:“下次再说,我最近没空。”
“你没在寝室,是又和郑云州待在一块儿吗?”付长泾气急道。
林西月嗯了声:“是,我刚刚和他在一起。”
她认为没有隐瞒的必要。
既然要拿她来推挡那些婚t?事,郑云州恐怕比她更早散出消息。
今天没有,日后也要见面,也会知道。
付长泾冷笑道:“你真是太幼稚了,以为他是什么善类吗?你不是他的对手,月月,跟他在一起,不会有好下场的。他最多玩弄你几年,等腻了,就把你抛到脑后,再另外找个人结婚。”
林西月把电话挂了。
她抬起手,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
好下场吗?
她老实巴交地活了快二十年,吃了多过常人几倍的苦头,又得到什么好下场了?
付长泾大概认为,她是觉得和他不能修成正果,转而走上了另一条捷径吧?
但他不知道,这从来不是林西月想要的结果。
她既不执着于被爱,也不向往高嫁他们哪一个,只想自由而平静地活着,有起码的价值和尊严。
林西月关了灯,回主卧去睡觉。
与之相连的衣帽间里,挂满一年四季的裙装、外套,一门到顶的玻璃柜中,堆着样式各异的箱包,但都偏鲜艳亮丽,一看就是为女孩子准备的。
藏在最底下的保险箱门大开。
她看了一眼,里面躺着几张卡和不少现金。
林西月用力关上。
她随手取了条白色睡裙。
拿在手里看了眼,正正好就是她的尺码。
头顶的灯光闪了一下,林西月抬起头。
她的目光穿过层叠的水晶坠饰,雪白墙面上一片斑驳阴影,一道深,一道浅,像命运捶落在她身上的殴痕。
林西月垂眸,嘲弄地笑了下。
她担心弟弟的病,洗完澡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直在看相关资料。
第二天早上,她是被敲门声吵醒的。
这房子里除了她还有别人吗?
林西月惊得坐起来,拥着被子问:“谁?”
“林小姐,我是照顾你的阿姨。”全姨站在门外,她说:“袁秘书打电话来,说半小时后来接你去医院,该起来吃早餐了。”
“好的,谢谢。”
林西月看了一眼时间,八点半。
昨天熬得太晚,一下子睡了这么久。
她忙下床去洗漱,随手把头发绑起来,换了一套衣服。
全姨盘低圆髻,衣着整洁干净,是个面相和善的女人,四十岁上下。
林西月和她打招呼:“您好。”
全姨替她拉开了椅子:“坐吧,林小姐,昨天没来得及见面,我按云城人的口味做了几样早餐,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有忌口的就跟我说,想吃什么也告诉我。”
“好,就叫我西月吧,不用叫什么小姐,我不是。”
这样饭来张嘴的生活,林西月一下子还没习惯。
她花了好几分钟,才慢慢拿起手边的汤匙,舀了一个馄饨到嘴里。
全姨给她倒了杯牛奶:“好,西月。中午会回来吃饭吗?”
“不了,我弟弟生病了,我想多陪陪他。”西月说。
全姨哎了一声:“你也不要太心急,反倒把自己的身体熬坏,多吃一点。”
西月点头:“谢谢。”
她吃了几口,擦了擦嘴角,穿上外套出了门。
袁秘书已经等在楼下。
他站在车门边,看着林西月从大厅出来。
她穿了高领束腰的连衣裙,颜色是森冷的孔雀蓝,衬出巴掌大的一张面孔,白得像热腾腾的杏仁露。
神佛也靠金装,换上这些昂贵的服饰后,林西月在人群里愈发耀眼,如明珠生晕。
袁褚愣了几秒钟,连她走过来了也没发现。
“袁秘书,我们是现在过去吗?”西月问。
他慢半拍地点头:“是,你弟弟已经有人去接了,我们直接去301医院,专家们都到齐了,会给他做一次会诊。”
虽然是郑云州安排的,但袁秘书肯定没少做工作。
西月感激地点头:“谢谢。”
“分内之事,上车吧。”
“好。”
到医院后,董灏被重新安排做了一系列检查。
林西月在走廊外等着,看见他回来,忙迎上去:“怎么样?”
董灏躺着摇了摇头:“还不知道。”
两名护工把他推进单人病房,抱到了病床上。
袁秘书说:“检查结果还没出来,住院手续我办好了,她们两个经验很丰富,会轮流在这里照顾董灏,郑总的意思,林小姐专心上学,不用顾虑这边。”
好像除了配型和手术,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弟弟住进了设备齐全的病房,十几名专家正商量治疗方案,保证一找到匹配的肝/源,就立刻给他安排手术,还有细心的护工日夜照顾他。
郑云州已解决了她全部的后顾之忧。
剩下的,就只能看老天爷的意思。
林西月摇头:“我不放心,还是要经常过来的。”
她在病房里待了一天。
这一天什么也没做,就只是握着弟弟的手,陪他聊小时候的事。
黄昏时分一起吃了饭,护工收拾好餐桌,林西月手里拿了个苹果,问董灏说:“我给你削一个好不好?”
“不要了。”董灏靠在枕头上,看护工出去丢垃圾了,他才敢问:“姐姐,你去求郑总了,对吗?”
林西月举起的手又垂下来。
她低下头,指甲刮在苹果外皮上:“不是,我我在和他交往。”
为了叫弟弟安心住院,她只能撒这么个谎,把故事编得圆一些。
如果被他知道,她为了能创造条件给他治病,把自己交付给郑云州两年,他大概会把针头一拔,犟头犟脑地跑回云城去。
“真的吗?”董灏歪着脑袋看她,“这么巧。”
林西月不敢抬下巴,低声道:“是啊,你忘了吗?他救过我的命,我喜欢上了他,正好他也中意我,就在一起了。”
不知道她编得好不好,有没有一点说服力?
董灏哦了一声:“可是他脾气很坏,我怕他欺负你。”
“你怎么知道他脾气坏?”
董灏说:“骂人,他在集团的时候总是骂人,还摔东西,大家都怕他。”
林西月笑着看他:“那是在外面,他对我一直都很爱护,放心吧。”
等到弟弟睡着,她才从床边站起来,对护工说:“小灏就拜托给你们了,千万用心。”
护工点头:“应该的,您回去吧。”
出了医院大楼,那辆黑色宾利就停在楼下。
司机倒是换了个人,一张更年老些的面孔。
他戴着白手套,下车来给林西月开门:“林小姐,我姓佟,以后专给你开车,叫我老佟就好了。”
林西月笑笑,侧身上去:“谢谢您。”
老佟也坐回驾驶位,他问:“现在是回金浦街吗?”
“麻烦你等一下,我问问。”
她也不知道,郑云州说去一趟岳州,今晚是不是会回来?要不要在那儿候着他。
知道郑云州不看微信,她直接拨了电话过去。
手机震起来时,郑云州正在岳州国宾馆里吃饭。
南边这帮子弟进了京,就呼啦啦地往他场子里钻,进了濯春跟到家了一样。
知道郑云州出手阔绰,酒要年份最佳的,食材要刚空运来的,姑娘要盘靓条顺的,反正账都算在他头上。
这回得知他南下,争先恐后地给他接风。
落地后吃午饭,午后打高尔夫,再到晚饭,餐后的围茶,排得满满当当。
看了眼来电显示,郑云州当即把烟从唇边拿下来,嘘了一声。
周围立刻安静下来。
他靠在椅背上,冷淡地喂了一声。
林西月一听,安静得以为他正在开会:“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没有,在吃饭。”郑云州伸手掸了下烟灰,“什么事?”
“我就想问问,你今天会回来吗?我能不能去学校住。”
他说:“我要是回去的话,会提前通知你。”
林西月哦了声:“知道了。”
她懂了,在没接到命令时,她可以自由支配时间。
而郑总很忙,不希望再接到这种电话。
没听见她再说话,但又不肯挂断,郑云州问:“还有事?”
林西月想了想:“嗯,还有一件,我昨天忘说了。关于赵京安的,他要我弟弟今天就还他钱,是修车费。”
“好,你不用管了,我来处理。”
“谢谢,我没其他事了,再见。”
郑云州挂了电话,把手机丢在了桌上。
旁边人接过他手里的烟,替他掐灭在烟灰缸里,笑问:“怎么了哥哥,还有人敢查你的岗啊?”
“她敢。但她不喜欢查。”
烟雾缭绕里,郑云州缓缓地笑了下。
听得人家一脸懵,又问:“总不是女朋友吧?聂家的那个?”
郑云州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袖扣。
他勾了下唇:“是女朋友,不过不是聂家的。”
很快他打了电话出去,把袁褚叫进来。
陪着林西月t?忙完医院的事,他又立刻赶了过来,明天他老板的行程很多,铭昌要在岳州开发房地产,要见合作商,还要和住建局的领导碰头,都得由他来安排。
郑云州吩咐他:“给京安转二十万。”
袁褚说了声是,立刻汇了出去。
没几分钟,赵京安就打电话来请罪,哆嗦着:“袁秘书我哥给我打钱干什么?”
袁褚说:“这我不知道,是郑总命令的,要不你问问他?”
“拿来,我跟他说。”郑云州的手往后抬了抬。
袁褚把手机放到了他手里。
赵京安接得很小心:“哥。”
郑云州面容疲倦,声音也冷:“不是车刮坏了吗?”
“是是坏了,但没多少钱,我自己出得起。”赵京安赶紧说。
他在心里骂林西月,现在腰杆子是硬了,一点事都能上达天听,捅到他表哥那里去。
小姑娘枕头风吹得厉害。
郑云州坚持说:“千万别硬扛着,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何况我们是表的。”
赵京安急了:“哥,我是跟他们姐弟闹着玩儿的。都修完了,我要他什么钱啊?真不用。”
“闹着玩儿的?”郑云州一副怀疑的口吻,“不是逼她今晚就给吗?我吓一跳,还以为你活不起了,等着钱救命,让袁褚赶紧给你打过去。”
听得一桌人,包括袁褚在内,都笑了。
赵京安结结巴巴地说:“我昨天昨天嘴巴犯贱,和林西月开个小玩笑。”
郑云州冷冰冰的:“下次别开了,她不怎么喜欢玩,也不喜欢笑。”
“知道,以后不会了。”
第26章 明珠 就这么喜欢他?
026
林西月每天照常上课。
到了晚上, 就打电话给老佟,送她去医院。
她常在病房待上个把小时,向护工和大夫了解弟弟的情况, 陪他说会儿话。
等到弟弟休息了,又从医院返回学校,继续坐下来看书。
周四晚上,她在图书馆复习, 舒影的头探过来:“你有情况。”
“哪有?”林西月拿起笔, 继续算财务管理那些题, “别乱讲啊。”
舒影小声问:“我看见了,这几天都有人来接你,一辆黑色的宾利。”
林西月随口胡诌道:“是接我去抄经的,你想多了。”
她表情太肃穆, 由不得人不信。
舒影心里八卦的小火苗又被浇灭了。
“还以为你谈恋爱了。”她又瞄了眼她的财管资料,“你这么早看什么cpa啊, 得毕业后才能考呢, 打算一上班就拿双证呀?”
林西月说:“我又不是会计专业的, 本来基础就比别人差,毕业以后怕没时间复习。每天学一点, 先看起来。”
她哪里还有别的出路?
就只能无原则地去靠拢一切评估体系, 高中时紧紧抓住升学考, 上了大学, 就只好努力拿下对职业发展有益的、含金量高的证书。
林西月把它们绑在腿上,后来恨不得缠在腰上, 被这些目标拉着往前走。
舒影啧啧道:“你也太赶太卷了,我们追都追不上。”
“不过。”林西月虚心向她讨教,“小影, 你都怎么和男朋友相处的,我感觉他很爱你。”
她想,郑云州那么没耐心的一个人,应该不能容许她太慢进入状况。
受了他的恩惠,就要时刻谨记女友身份,哪怕是冒牌的。
先听一些前辈的意见总没错。
舒影用笔支着下巴打量她:“这个嘛尽力乖巧懂事,说话娇一点,多黏着他一点。不过,以你这样的先天条件,还没说话呢,光看你两眼,男的骨头就先轻了,你不用学。”
“哪里有啊。”林西月默默记了记,她说:“快看你的吧。”
半夜回了宿舍,林西月拿箱子装了不少书。
恐怕周末都要在金浦街,身边有资料,有空她也可以翻看一下。
看这架势,庄齐以为她要搬家:“带这么多东西,准备去哪儿啊?”
她睫毛眨了几下,很不自然地撒谎:“齐齐,我和同学合租了个房子,以后可能经常不在。”
“这样,那你自己注意安全。”庄齐没多问,她笑着说:“我也没几天住寝室的。”
“嗯。”
上午周五最后一堂课,林西月回了趟宿舍,又抱着箱子下来。
舒影的话倒给她提了个醒。
这辆宾利实在打眼,连号牌照更让人浮想联翩,被同学看见不太好。
因此,林西月让老佟别靠近校门,只停在附近的街道上。
她宁愿自己多走十来分钟。
老佟下了车在等,看见一道清瘦的身影过来,手上捧个大箱子。
那里面堆满书,看起来就很重,林西月走得很吃力。
他迎上去,从她手里接过来:“这么多东西啊?”
“嗯,我也就是书多了。”西月笑笑。
上车后,她抽出纸巾擦了擦额角的汗。
老佟问她:“西月,是直接去金浦街吧?”
接送了她这么多次后,老佟也不再喊她林小姐。
林西月看了眼手机。
里面有一小时前付长泾发来的定位。
他说今天无论如何要见到她,哪怕坐到半夜打烊。
她转发给了老佟:“这个地方,你送我过去吧。”
老佟点开看,琢磨了一阵说:“这胡同可开不进去啊,我送你到街口成吗?”
西月点头:“可以的,我自己走进去,麻烦了。”
“不麻烦。”
十几分钟后,老佟将她放在路边,指了下前边:“走那儿进去就是了。”
这是家英伦风很重的咖啡馆,窗户玻璃外吊满了常春藤,地上投着一片浓重的绿影。
看见招牌才想起来,她听很多同学说过,都相约前来打卡。
但今日门可罗雀,看着生意不大好的样子。
林西月走进去,付长泾就坐在正中的桌子旁,缀有蕾丝边的桌布垂到他腿上。
“来了。”付长泾起身来招呼她,“我等了你好久。”
他伸出手,亲热自然地来牵她。
仿佛前些天的争吵没发生过。
林西月被他碰到了下手背,很快缩了缩。
她往前走了几步,坐下:“我发给你的微信里,说得还不清楚吗?”
付长泾的笑容一点点消失:“清楚,很优秀也很标准的分手作文,但我不甘心。月月,我想不明白,你弟弟病了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也可以帮你啊。”
林西月平静地说:“和我弟弟没关系,我就是喜欢他。”
比起坦白他们之间的财色交易,她更愿意对着每一个人解释,她爱上了郑云州。
如果是有感情的话,就不能叫作卖了吧。
西月想。
她也只能这么想。
不这么想的话,她就要活不下去了。
后背那几根不肯弯折的硬骨头会顶得她五脏流血。
她要不断地说服自己,她仰慕郑云州,不能只是感激他慷慨。
“我不信!”付长泾大力拍了拍桌,“你和他才认识几天!那我追了你这么久算什么?他一来就能让你喜欢,郑云州那么大岁数了,他到底哪一点吸引你!”
桌上两杯香醇的咖啡晃了晃,险些洒出来。
看他发脾气,林西月反而笑了。
之前学院里对付长泾的评价还是太片面。
男人们彬彬有礼,不过是没有损害到他的切身利益。
她冷冷的,慢吞吞地说:“是我要你来追我的吗?我难道没有告诉过你,我不喜欢你,劝你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有一次主动邀约过你吗?我有一个让你产生误会的举动吗?还是我立下过誓言,这辈子都只爱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