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过去,搭着饭盒的卡扣,放置在江梦合够不到的地方。
从触。手可及到眼巴巴望着,江梦合眼底的希冀彻底被掐灭。她调整坐姿,见印芸竹重新回到笔记本前,哒哒哒地敲击键盘。
一旦进入工作状态,对方就像换了个人,这让本觉得独处无聊的女人多看几眼。
清浅的呼吸与沉闷的打击交融,偶尔见印芸竹皱眉,反复按下删除键。
不知又写到哪里卡住了。
江梦合不懂写文的人,却也看过剧组不少见编剧绞尽脑汁,和总导演商量镜头的表现形式,或者听从甲方,给带资进组的艺人多加戏份。
对方此刻便是这样的状态,圆润的脸颊被阴影笼罩,描摹出尖锐分明的线条。和印芸竹相处得久,知道这人不像表面柔弱可欺,性子较真又极具韧性。
像向阳生长的藤蔓,盛开充满生机的紫色小花。
几分钟后,打字声戛然而止。
“怎么了?”江梦合奇怪,见印芸竹揉。捏山根的位置,又揉了揉眼睛。
“眼睛疼。”
长时间看电子产品,身体很容易出毛病,眼睛和肩颈的麻木僵硬无法避免。
“高度不行,坐我旁边搭个小桌子,正好。”江梦合不放过每个机会,朝床侧挪动,拍了拍身旁的空位。
印芸竹扫过:“不用,习惯了。”
“你们平时这么辛苦啊?”江梦合想过去捏她的肩膀,又意识到自己此刻不能乱动,只得作罢。
“工作哪有不辛苦的?”印芸竹拿起挂在墙上的黑色背包,拉开最外层拉链。
哪怕江梦合这种赚得盆满钵满的人,有时候也要不顾极端天气拍戏。但凡剧组大型设施做的不够安全,很容易断送演员生涯。
前几年就有剧组出事,演员吊威亚直接从三米高空摔下来,骨折躺在医院三个月。虽然导演组赔付违约金,可女主角还是换成了其它人。
不过和可观的薪水比起来,渺茫的概率不值一提。
“可是你比我辛苦好多,看着很心疼。”江梦合的安慰夹杂讨好之意。
印芸竹睨了一眼:“有什么可心疼的?”
不接她的话茬,女人毫不泄气,鼓足勇气再次道:“平时多去按。摩,手腕也要照顾到,不然容易得腱鞘炎。”
她的话过于密集,和外人眼中的疏离礼貌截然不同。尤其此话一出口,房间内陷入诡异的安静。
印芸竹动作一顿,淡淡开口:“放心,得腱鞘炎也是我自己受着,和你没关系。”
装的云淡风轻,耳垂却红得可爱,早已暴露她内心的羞赧。
两人不约而同想到某些方面,印芸竹本不是这样的性子,可回回见到江梦合,脑海总会浮现女人在床上赤。裸的背,拢起长发后勾住肩带,侧脸用余光打量自己的情形。
大约是初次见面就伴随并不纯粹的情愫。
江梦合见她思绪飘忽,以为又触及伤心事,喃喃道:“抱歉,不该开这种玩笑。”*
在对方并无意愿的情况下,这种似是而非的调侃很容易被归结为性。骚。扰。
道歉就像投入深井的石子,得不到任何声响。印芸竹理智回笼,拿出三角眼镜盒。
她先注入新的护理液,摘掉覆盖在瞳孔上的隐形眼镜。长时间盯着屏幕,让她的眼眶产生强烈的酸涩。
重复许多遍的动作看起来非常熟稔,江梦合好奇地打量她,像是第一次认识眼前人。自己从不知道印芸竹戴隐形,又恍惚想起每次忘情亲吻,望进她含水又羞怯的眼眸,倒映出的浅淡弧形。
原来那么多可以抓住的细节,都在肆无忌惮的偏爱中被忽略。
感受到江梦合直勾勾的视线,印芸竹动作拘谨起来。她拿出框架眼镜,用眼镜布细细擦拭镜片。
她在家里很少戴隐形,小猫喜欢掉毛,每回整理沙发都能扔掉好几搓橘黄。色的条。什么时候注意自身形象,大概是和江梦合在一起后,怕接吻时框架抵住对方。
江梦合的鼻梁高挑笔挺,两人不得不错位吻住,偶尔磕碰到眼镜,让人颇觉得扫兴。当然,对方非常喜欢用指腹勾住眼镜,随意扔在旁边,像剥开外皮直视印芸竹赤。裸。裸的一面,然后眼底流露出强烈的兴致。
以前误认为是感兴趣,现在想来,估计是看猎物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得意吧。
对于印芸竹内心的小九九,江梦合全然猜不出,只静静地看她把眼镜布认真叠成豆腐块的长方形,贴合放入盒内,如同小学生整理胸。前的红领巾。
怎么这么可爱。
“有时间看我,不如把饭吃了。”女人的视线太过直白,印芸竹把饭盒重新拎回去,企图转移对方注意。
这一行为无异于给人台阶,刚才弥漫的微妙气氛瓦解。这回江梦合没再推拒,乖乖拿起筷子。
面对不喜欢的芹菜,她皱眉往下咽,还要故作是恩赏,吃得津津有味。吃相斯文优雅,小口吞咽着,几乎发不出什么声音。
“好吃。”她咽下最后一口,抽出纸巾擦拭。
感受到投射而来的目光,江梦合弯起唇角,笑了笑。
这副逆来顺受的样子激起印芸竹的心疼,她本来就不是爱为难的性子,恐怕前半辈子的差脸色全都甩给眼前的人看。
自己有点坏。
她敛下双眸,屏幕反射在眼底的光亮熄灭。
“对不起,晚饭前的那些话别放在心上。”
细如蚊呐的话语落入江梦合耳中,她动作微滞,笑时肩膀跟着颤。纵然有尹书华特意吩咐的特效药,这一动作难免撕扯伤口产生疼痛。
“笑什么?”印芸竹不满嘟哝。
却见女人正襟危坐,眉眼温柔舒展。
“我才不会放在心上,甚至在你走后,认真想过这个问题。”
“我要是死,肯定把钱都给你,我赚了好多钱,都给芸芸花。”
黄双出狱遥遥无期,两人芥蒂难消,江梦合在这个世界上能依靠的人,屈指可数。仔细想想也可怜,奋斗到这个位置,身边凑过来的人连真心假意都分不清。
锦上添花的人情谁都会送。
这副交代临终遗言的模样让印芸竹吓出一身冷汗,她下意识去看仪器,见上面数值处于正常区间,这才松了口气。
“不许说晦气话,再说了,我要钱也没用。”
她自己会赚,而且早已过了花钱大手大脚的阶段。以前刚拿到第一笔版权费,用来吃吃喝喝购置房产和车子,反而失去人生奋斗的目标。
印芸竹没什么大志向,一家人平安幸福,吃穿足够就很满意了。
“所以你要快点好起来,不然我就拿你的钱养好多情。人。”
印芸竹说起气话毫无威慑力,江梦合却信以为真:“嗯,身边有人照顾也好,她们图你的钱,不会离开你,比我强多了。”
“你——”反驳的话快到嘴边,被印芸竹咽下。
她实在想不出击破这句话的立场,直接否认不就是变相承认自己非江梦合不可吗?
差点跳入对方设置的言语陷阱。
“你睡觉,我最后一点收尾就结束了。”她索性抱着笔记本,佯装认真工作的样子。
“忙完要走了吗?”江梦合攥住被单。
“嗯,陪护病床睡着不舒服,腰容易疼。”印芸竹回应。
于是,江梦合看向角落的折叠床,上面铺着简约干净的床单,她都能想象这几天,印芸竹蜷缩在上面的身影。
“要不要来我旁边睡?你那边背光,对眼睛不友好。”
“不用,我很快的。”印芸竹重新打开文档,目不转睛道。
江梦合语塞:“你不在我身边,待会我睡觉会乱动。”
“可是医院有规定,家属不能躺在病患床上,”印芸竹补充,“何况我还不是你的家属。”
江梦合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失落。
“没关系,私人病房不会有人发现,而且特效药好得快,我的伤势好得差不多了。”
“有你在我身边,我能保持好情绪,说不准能更快恢复。”
“芸芸,我的伤口好像裂开了。”
最后一句话几乎坐实女人道德绑架的心理,印芸竹左右为难,生怕江梦合再做出冲动的行为,一时间沉默不语。
“等医生过来,你再去下,可以吗?”女人上身前倾,想要去拉扯她的衣角。
大幅度的动作对她而言无疑是危险的,印芸竹连忙把人推回去,含糊回应。
“那就,一下下哦。”
她平时经常这样哄着印璇,因此面对江梦合时,生出爱屋及乌之感。只见她慢吞吞脱下外套,解开纽扣时警惕地望向江梦合。
后者无辜抬起双手,哭笑不得:“我保证什么都不做。”
这一承诺并不能打消她的疑虑,印芸竹换上干净的睡衣,还不忘抱住吃饭的家伙,可怜地挂在床边。
“你过来,不然会掉下去。”江梦合面露餍足,贪心地想要更多。
明明隔着两层布料,灼热的体温依然互相传递,快要将接触的地方燎烧出水泡。明明已经和对方划清界限,印芸竹还是可耻地心猿意马起来。
两人各自占据半壁江山,江梦合果然如她所言,乖巧得像只吉祥物。她静静看印芸竹码字,想要了解更多。
“你平时就用笔记本写吗,屏幕会不会太小?”
“大屏不好带过来。”
“写得很流畅,不会卡文吗?”
“偶尔。”
“芸芸,你教我写文好不好,看你这样我也想学。”
闻言,印芸竹露出狐疑的神情。在她看来,江梦合明明有更适合的工作,偏偏要渡劫挑战也许并不适合自己的行业。
纯属吃饱了撑的没事干。
江梦合当然不愿意入行,无非是想借师徒的名义多多亲近,可这算盘珠子打得再响,对方连八字的一撇都不会画上去。
“我还要赶更新,你别打扰我。”
“可你请了那么多天假,缺席一天不碍事吧?”
“不想理你。”
印芸竹不耐烦啧了声,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响,像是宣泄心中的不满。从江梦合这个角度看,圆润的弧度衬托脸颊的肉感,连浅浅的雀斑都可爱生动起来。
想捏。
“芸芸。”江梦合唤她。
印芸竹没理。
“芸芸。”这次的音调更轻盈。
见印芸竹还不理,江梦合更加放肆。
“芸芸芸芸芸芸。”
见印芸竹眼睛不曾挪动分毫,被忽略的一方心中生出不甘心。
“啪”的动静,一只爪子搭在键盘上,屏幕出现一行乱麻。
“江梦合你幼不幼稚!”印芸竹忍无可忍,“你是笨蛋吗,我在忙哎。”
“你才是笨蛋。”
江梦合的神情明媚起来,无论是夸奖还是斥责,对她而言甘之如饴。
“你考虑一下我的感受。”
“那你也该考虑一下我的感受。”江梦合学她讲话,同样是她自己的心里话。
该照顾的人晾在一边,还要嫌弃她吵闹喧哗。
印芸竹彻底被她搞得没脾气,欲言又止后,忽然作出志得意满的表情。
“再这样下去,我可要讨厌你了。”
她完全没意识到,以自己在对方心目中的地位为筹码,本身就是对对方情感深浅的试探。印芸竹甚至捂住她的嘴,料想江梦合不可能反驳。
谁知对方反手攥住她的手腕,在濡湿温热的掌心留下蜻蜓点水般的吻。
“可再怎么样,我都好喜欢你。”
这句情话完全是下意识的,没有华丽的辞藻修饰,袒露的却是赤忱热烈的心。
第67章 “我以为你说早去早回,是哄我的话。”
印芸竹被这句情话撩拨得心猿意马,纵然平淡得不含任何感情,如同在每回送别时的拥抱。
终究招架不住江梦合的央求,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拒绝,当晚歇在了陪护病床上。
本可以躺在隔壁专门的房间,但又怕江梦合半夜被疼痛惊醒,于是不得不蜷缩在狭窄硬挺的折叠床上。
毕竟对方今天乱动太多次。
昏暗宛若潮水涌入,为了让房间更通透,窗帘被拉开,融融月色洒落台上,铺着一层碎银。视线适应黑暗,江梦合放轻姿态转身,盯着印芸竹单薄的背影。
被子虚虚盖在身上,手臂屈起搭在枕头旁。耳边是均匀的呼吸声,女人绽开眉眼,想起刚才两人相贴的情形。
多久没和她这样了?江梦合记不清。
想要更多,又怕吓到印芸竹,因此哪怕微不足道的甜头,都能让她如获至宝般小心珍藏。
回味腿侧的触感,她闭眼轻声:“晚安。”
不知过了多久,印芸竹睁开双眼,黢黑的瞳孔落入几点光。她犹豫片刻,转身面向江梦合。
心中生气又无奈,如果没有自己的默许,对方怎么会登堂入室,以退为进?
“嗯。”她用鼻音轻哼,不知是以此作为回应,还是单纯地带出呼吸。
第二天清早,印芸竹被刺目的日光吵醒。她遮住双眼,感受到身旁人走动,连忙看过去。
身穿白大褂的医生正帮江梦合检查,站立的护士则记录对方各方面的数值。女人尽力配合,侧脸被光亮柔和轮廓,看着不再像昨晚那样强势且任性。
再怎么说,江梦合也是公众人物。院方为表重视,自然不需要病患本人起早贪黑,大多数时刻选择主动配合。
印芸竹尴尬坐起来,觉得自己的陪护并不称职:“对不起啊,我是不是碍事了?”
单人折叠床拦住走道,进来出去都很不方便。她刚要下床,护士绕到另一侧,调笑道:“没事的,只是例行检查,话说回来,身为朋友,印小姐对江小姐很上心呢!”
也就恢复情况不错,对面的人才敢开这种玩笑。印芸竹羞赧,一双腿放下不是,重新躺回去也不是。
怕有心人听过去误解,她赶忙解释:“她救了我的妹妹,应该的。”
耳廓蹭过一声浅笑,江梦合弯唇不语,转头询问医生:“我的情况怎么样了?”
“恢复得很不错,要不了多久就能出院,这几天清淡饮食,伤口的部。位别碰水,保持好心情同样重要,”医生点头,“家属这几个方面要好好注意。”
这时候就没必要逞口舌之快,印芸竹认真点头:“知道了。”
目送医生与一干护士离开,她这才下床换衣服,言语埋怨:“你怎么不叫我?那么多人围观我睡觉,丢死人了。”
指不定在背后怎么嘲笑。
江梦合调整靠背,陷入柔软的枕头里:“是吗?我觉得挺可爱的。”
“当时你睡得熟,不好意思打扰。”
“都是借口,”印芸竹系上纽扣,谴责时不敢看对方的眼,“你就是想看我出糗。”
“嗯。”
没想到江梦合这么爽快地承认了,反而堵得她哑口无言。穿上鞋在地面踏两下,印芸竹又把笔记本收拾进黑色背包里。
见她一直忙碌,女人蹊跷:“你要走?”
“回家喂小猫,顺便看看小璇怎么样。”
尽管那天一切都好,印芸竹也不敢懈怠。加上单松月闷葫芦似的报喜不报忧,还是亲眼去看更能放心。
“那什么时候回来?”江梦合朝床侧靠去,温润的眼眸漾着几分期许。
她屏住呼吸,似乎紧张听到的答案并非所愿,于是收回刚才的话:“算了,等你忙完再回来看我。”
将印芸竹逼得太紧,容易让对方生出逆反心理。江梦合很早以前就摸透了她的脾性,吃软不吃硬。
果然,印芸竹给出具体时间:“晚饭之前回来,要是有什么事,记得给我打电话。”她晃了晃手机,走进卫生间洗漱。
流水声盖过仪器嘀嘀的动静,江梦合坐着难安,像尊静默的雕塑。
她比以前更会表达真情实感,曾经碍于面子或觉得可有可无,心事过不了多久,就会慢慢消化。如今眼中揣着个印芸竹,要什么都会直言,生怕对方会错了意。
两人的心本就隔着万水千山,假如谁也不愿意主动,只会形同陌路。
印芸竹也感觉江梦合自昨晚开始,尤其听话。虽然算不上百依百顺,至少不会像原先那般,不顾及自己的想法,将人强留在身边。
“我走了哦。”她擦拭脸颊上的水,秀气的绒毛黏成一缕缕,给人温良无害的亲切感。
临走前不忘交代一声。
然后在江梦合可怜小狗般的巴望中,轻轻合上房间的门。
乘坐电梯来到大堂一楼,她从背包夹层里掏出单据,走到柜台前缴费。这里是单独的住院部,虽然比不上VIP病房,但单人单间也能住得舒服。
“一共两万四千二百五十六,后续还会产生其它费用,到时候再来补缴。”前台示意印芸竹看向面板。
红光刺入瞳孔,扣费成功的提示音响起,她眨了眨眼。
窗明几净的大堂一派安静祥和,玻璃门外映出夏日葱茏的绿。正值上午,放眼望去几乎见不到什么人。
“谢谢。”
印芸竹把单据塞进口袋,正准备朝门口走,余光捕捉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女人步履匆匆,白色的防晒服半敞开,走路带起一阵风。尽管面部被墨镜遮挡,依稀能辨别明艳妩。媚的五官。
她走向专用电梯,环顾四周后压低渔夫帽,接着刷卡上去。
脑海浮现昨天任妤的那番话。
蒋诗韵。
印芸竹没有跟踪别人的癖好,可想起之前对方与江梦合的渊源,心里始终疑虑,迈向台阶的脚步顿住,调转方向朝电梯走去。
只是跟过去看看,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
思及此,她驻足观察了会儿数字停留的楼层,记下后转身来到楼梯间。
二十五层是非常规病房,没有权限很难抵达。不过印芸竹足够幸运,或许是安保疏忽,逃生通道的门仅仅虚掩,稍微推开便能进去。
小跑上去累得气喘吁吁,她弯腰扶住膝盖,调整好紊乱的呼吸,这才打量周围。
米黄。色的瓷砖营造出温馨的氛围,连走廊的顶灯都是柔软的云朵形状,空气弥漫丝丝缕缕的果香味。与其说是病房,心理咨询室更加贴切。
再快也跑不过电梯,印芸竹跟丢了人,值得庆幸的是,整层楼只有一间病房,旁边是透明隔板的观察室,里面放置许多小孩子喜欢的玩具。
儿童室。
此刻,一个和印璇差不多大的小女孩正坐在地上,手按住汽车模型,含糊不清道:“车……车车……”
蒋诗韵双手环胸,冷眼立在旁边,戴着渐变色墨镜,让她的情绪捉摸不透。
“麻……麻……”小姑娘手脚并用爬向她脚边,邀功似的晃着手里的玩具,“车车……”
印芸竹站在门旁,白墙完美遮住她的身形。
在听到这个称呼后,脸上写满震惊。
早就听闻蒋诗韵和她的金主私底下有个孩子,然而多方媒体去扒,却听不到丝毫风声,要么是空穴来风,要么是背后的人将消息抹得一干二净。
她挪动脚步,仔细辨别小姑娘的五官。
白嫩的脸颊透着浅粉,笑时堆着肉,让人忍不住想捏。虽然还没长开,已经初现蒋诗韵的影子。
两人的氛围异常诡异,丝毫没有母女相处时的温情。而且看那孩子的状况,似乎智力发育不太正常。
“瑶瑶开,车车。”小孩一字一顿,努力吸引蒋诗韵的注意。
她摇摇晃晃起身,步幅不稳攥住女人的衣摆,奋力展示手中的玩具。
“麻麻!”她态度急切,口齿不清呼唤着。
“瑶瑶长大了,自己玩。”蒋诗韵把她的手拉扯开,后退半步,眉眼流露出明显的不耐烦。
“麻……”见追不上眼前的人,小孩急了,嗓音染上哭腔。
她站在原地,手足无措地抽泣着,到最后嚎啕大哭起来。这个年纪嗓门尖锐,尤其持续时间长,刺得印芸竹鼓膜阵痛。
蒋诗韵愣在原地,像闯了祸的孩子,手不知朝哪里放。到后来,瑶瑶哭着哭着,脸色涨红得剧烈咳嗽起来。
印芸竹看着揪心,推己及人地想到印璇,差点没忍住上前。尤其见女人不作为,心头的怒火更是不打一处来。
“瑶瑶乖,不哭啊……”蒋诗韵忙不迭拿起地上的铃铛,叮叮咚咚在小孩面前乱晃,又起身四处找抑制药。
瑶瑶面色红得发紫,印芸竹不忍心去看,用力握住墙角,准备转身离开。
肩膀被人猛力拍了下。
她回头,尹书华不知何时站在身后,笑意盈盈望过来。女人上了年岁,眼角浮现浅淡的褶皱,一言不发时给人难以描述的诡谲。
“印小姐,你在这里做什么?”她外面套着白大褂,柔声细语询问。
“我——”印芸竹正要回应,余光瞥见蒋诗韵朝这边望来,再也顾不得其它,撞开尹书华朝楼梯间跑去。
急促的脚步声回荡在走廊,见后面的人似乎没跟上来,她不禁转身。
尽头的人影缩成拇指大的身量,尹书华背光与她对视,整个人被笼罩在阴影中。
眼前恍惚。
一路跑到楼下,重新沐浴到阳光,印芸竹捂住狂乱的心跳,只觉得恍如隔世。
如果被外界得知蒋诗韵的女儿藏身在此,她一定会身败名裂。而看尹书华的样子,似乎是知情。人,甚至有帮对方包庇的嫌疑。
一个大胆的想法初具雏形。
她本想发消息给任妤,拿出手机刚好收到单松月的消息。
一米阳光:【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小竹同学:【都行,小璇在家吗?】
一米阳光:【这几天和学校请假了】
印芸竹回了个明白的表情,关掉和单女士的聊天框后,她冷静下来。
且不说蒋诗韵和尹书华真的有关系,暂时没有证据,贸然告诉任妤,以后者意气用事的性格,肯定会想尽办法和人对峙。哪怕后期媒体曝光,很有可能在事情发酵时反咬一口。
虽然她对任妤没太多好感,至少冲对方来医院探望江梦合一事中,能感觉出这人本性不坏。
思虑再三,印芸竹压下这件事,打算等回来后再和江梦合商讨。
开车先回到新梧公寓,刚开门小鱼就想窜出来,它显然想极了主人,竖起尾巴像只作乱的小蛇。
给小猫添完猫粮,她怕自己这些天住医院,忽略了它,索性把它一同带上车,准备寄养在单松月那里。
天成小区。
印璇开门时,见到浑身毛发润泽的小猫,激动得手舞足蹈,忙不迭伸手去抱,被小鱼从怀中迅速挣脱,躲到沙发底下。哪怕一个月见上几面,小猫依然不熟悉陌生的气息,角落早已成为它躲避危险的据点。
这回印芸竹没再斥责小姑娘没大没小,她如今心疼亲妹妹心疼得紧,买了好多零食犒劳。
“谢谢姐姐。”印璇乖乖回应,拎着塑料袋将脑袋朝里探。
她和印芸竹一样,笑起来脸颊浮现两个浅浅的酒窝。
“在家有没有惹妈妈生气?”印芸竹蹲下身子,捏了捏她的脸颊。
“才没有,”印璇摇头,“妈妈这几天对我特别好,点了好多外卖给我。”
说完,她放下手中的零食,张开双臂丈量着。
这让印芸竹感到惊讶,以单松月的保守性格,断然不会让自家孩子接触新闻报道的“垃圾食品”,或许经历过失去的疼痛,想把心中的愧疚弥补到这上面来。
“外卖再好吃,也要注意适量,平时不能挑食,知道吗?”印芸竹语重心长。
“知道啦!”小孩嗓门嘹亮。
她仰头看自己时,像朵朝气蓬勃的向日葵,哪怕经历再多可怕的事,身上总有股无法被攀折的韧劲。
这让印芸竹不禁想到医院的瑶瑶,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那孩子显而易见身体出大毛病,加上蒋诗韵令人寒心的态度,不由得令人唏嘘。
人与人的幸福居然会相差如此之大。
陪印璇在沙发上看了会儿电视,没多久,单松月拎着从菜市场买的对虾,走进门关。
“什么时候回来的?”她弯腰换鞋。
“你走没多久,妈妈你看,姐姐给我买的零食。”印璇学会抢答,哒哒哒跑过去,捉住一粒果冻,像炫耀挖到的宝藏。
说完,她有把果冻塞进单松月的外套口袋。
换做以往,单女士八成要说两句,现在却温柔地抚摸她的发顶:“别吃太多,小心蛀牙。”
然后捏住小姑娘的下巴,迫使她咧开嘴,露出一排整齐的贝。齿。
温馨的场面让印芸竹心头发软,滋滋朝外冒着蜜意,似乎从黄双那件事之后,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正当她走神时,单松月腰间系上围裙,边走进厨房边问:“对了,小江情况怎么样?”
“挺好的,今早医生过来检查,说再过几天就能出院。”印芸竹跟上去,捋起袖子去搭把手。
崭新的厨房光洁干净,单扇窗户半敞开,流动的空气荡涤残存的油烟,垃圾桶里装着扣紧的外卖袋子。单松月把虾倒进盆里,从抽屉拿出剪刀,准备处理。
“是吗?最近小璇太黏我,过几天我再去看看那孩子。”
对虾活蹦乱跳,溅起片片水花。印芸竹学着对方的样子,把虾头上的两根须剪掉。从懂事开始,她就会进厨房帮忙家务,手法看起来很熟练。
即便厨艺遗传单松月,做的不怎么好吃就对了。
“其实我一个人就够了,这次回来,是想带小璇看看心理医生。”
状态究竟好不好,还是要看专业的医生怎么说。印璇天不怕地不怕,终究是个毛还没长齐的孩子,万一有事憋在心里,将会伴随着整个青春期,直到创伤深。入骨血,再也无法根除。
“嗐,浪费那个钱干什么?”单松月听起来并不愿意。
长辈大多这样,只要自家孩子不磕着碰着,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尤其是花在这方面的钱,更是能省则省。
“妈,以防万一还是得去看,”印芸竹停下手中的动作,严肃道,“大人遇到这种事都吓得回不了神,更别说小孩了。”
这回,单松月没再反驳,一味地低头做事。
沉默几分钟,她回复:“看你。”
她心中竖起的偏见与执拗,也在这件事发生后摇摇欲坠,至少能够听进去意见,这让印芸竹感到欣慰。
一时间,厨房只有备菜的动静。刀刃压。在砧板上,发出有节奏的嘚嘚声。印芸竹洗干净手,准备去客厅歇歇,被单松月叫住。
“等小江出院了,让她来我们家坐坐吧。”
单松月脸上流露出怜悯,想到对方无依无靠,父亲坐牢,连在医院看护的对象都是毫无血缘关系的朋友,一时间感到惋惜。
“多好的孩子,怎么就遭这些罪。”她叹气。
“妈,其实不用的,我怕印璇看见她,会想起来之前的事……”
这个提议让印芸竹内心咯噔,她不大愿意江梦合与自己的圈子有更深。入的交流,然而架不住单女士喜欢。
“不都说去看医生吗?小璇哪能那么娇气,总得请请顿饭感谢感谢,”单松月顿住,窘迫道,“你也不能因为她爸坐过牢,排挤人家啊……”
“我什么时候——”印芸竹卡壳,原来她的排斥在对方眼里,成了歧视。
“到时候再说。”她答应得没那么爽快。
“哦对,她出院你也该找段时间放松,最近我上瑜伽课,那老师的弟弟长得一表人才,哪天安排你们见面啊……”
不等印芸竹回答,单松月将人推出去。玻璃门紧闭,抽油烟机的轰隆声带着点闷。
印芸竹苦着一张脸,又被印璇叫去看动画片。等饭菜上桌时,对方闭口不谈刚才的事情,这让她反而开不了口,生怕主动提起,又会伤害感情。
临走前,单松月特意去柜子里翻找出一个不锈钢饭盒,把提前煮好的虾倒进去。橙红的虾肉饱满多汁,散发诱。人的香味。
“这个你带去给小江吃,别放凉了。”她站在门口。交代。
“知道了!”
电梯间回荡印芸竹的回答,她打开车门,将饭盒放在副驾驶,随即开启导航前往医院。
中午的那顿饭,冲淡她离开医院前的记忆。踏上台阶再次走进大堂,她看向楼梯间的位置。
虚掩的逃生通道门落着一把锁,应该是尹书华避免今天上午的事,特意吩咐的。
说不出心中的滋味,印芸竹走进电梯。这里的楼层按钮最多到十七层,再往上则需要用权限卡解锁专用电梯。
当她推门而入时,江梦合正坐在床前,双手交叠落在被褥上。听到动静,她循声望来,平淡的眸底掀起一丝波澜。
“你回来得好早,”女人眼底的情谊几乎要溢出来,“我以为你说早去早回,是哄我的话。”
印芸竹不想被她曲解行为,解释道:“我妈让我带点菜过来,怕放凉了才赶过来。”
闻言,江梦合扫过她左手的保温盒,果然见后者微不可察朝身后藏。
没有戳穿她拙劣的谎言,她轻笑:“谢谢芸芸,也谢谢妈。”
这个称呼脱口而出的瞬间,印芸竹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润起来,她郑重纠正:“是我妈,不是你妈。”
“我是跟着你喊的。”江梦合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厚脸皮。
“我的妈妈和你的妈妈又不是同一个,你难道……”
话说到一半,印芸竹及时住嘴,想起来江梦合的亲生母亲早已病逝。
在这种时候争辩高下戳人伤疤,是件很没品的行为。尤其对方陷入沉默,显然也想到这一层。
自己可真该死啊。
一时间,房间寂静无声,不知过了多久,印芸竹长长叹了口气。
“对不起,又说错话了。”
“你愿意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第68章 人人都不看好她和江梦合,可谁又是天生是一对?
江梦合的得意从不写在脸上,除了剧里,她的情绪大多数内敛。不过从略微翘起的眉梢,能看出她应该是喜欢听的。
揭开保温盒时,她小心翼翼蹭过来:“妈做了什么?”
不纠正的后果就是越叫越顺口,称呼无比自然滑出来,甚至本人无知无觉。
印芸竹睨她一眼,喉咙的话卡着不上不下,没好气道:“白灼虾。”
橘红的肉被透明的壳包裹着,半个巴掌大的虾仁饱满多汁,让人食指大动。单松月嫌处理虾太麻烦,去头尾连虾线和壳都不去,美其名曰补钙。
“看起来很不错。”江梦合评价。
她没尝过单女士的厨艺,自然笑得出来,甚至认为这些菜包含长辈对她们的温情与关切。
见她笑意盈盈,印芸竹突然生出几分捉弄的心思。她戴上一次性手套,特地捏起个头最大的虾,仔细剥壳。
这是住院以来,她头回对江梦合这么殷勤。平常要么爱答不理,就算关心,也要披着“顺手”的托辞。
藏住小心思的演技足够粗劣,但爱情使人盲目,江梦合没察觉出不对劲,神情明媚,像只讨食的小狗。
或者说,她下意识不愿往别的方面去想。
她直勾勾盯着剥虾的动作,急切又夹杂着克制。印芸竹的手很好看,骨节分明又纤细修长,指甲被修剪得平整,每回都能带动韵律,跟随一起款摆。
偏偏本人丝毫不知,神态专注,反而衬的江梦合思想龌。龊。印芸竹不算通晓风情的女人,甚至在外人眼里禁欲。
这是体面的说法,难听点便是让人兴致全无,更适合当朋友相处。
虾仁被送往嘴边,江梦合张口咬住,牙关难免碰到印芸竹的指腹。酥酥麻麻的感觉弥漫,印芸竹微不可察缩了下。
“你慢点。”
本想戏耍江梦合,又接触对方无条件信任的眼神,她心里发虚,别过脸继续剥虾:“又没人和你抢。”
脸上的红晕是害羞与愧疚都有,印芸竹迅速抽回手。
见床边的女人细嚼慢咽,她试探询问:“怎么样?”
“好吃的。”江梦合咽下,给予非常高的评价。
要知道她素日参加饭局,山珍海味见过不少。本以为会嫌弃家常菜,谁知竟吃得津津有味。
江梦合的喜好难以捉摸,太喜欢或太讨厌不会表现在脸上,只能通过细节仔细考察。而刚才的那些反应,出乎印芸竹意料。
她将信将疑:“真的假的?”
说完,不信邪地把刚剥好的虾仁往嘴里送。清苦的味道裹挟河水的咸腥,仿佛坐在夏日蚊虫遍布的湖边,令人难以下咽。
单松月做饭,向来秉持着煮熟能吃的原则,若要说配料的比例,是完全没有的,多放盐和味精还会被教育不健康。
耳旁传来江梦合的吹捧:“妈做的饭都好吃。”
“……”印芸竹一噎,“你就算拍马屁,我妈也不会听到。”
“这是发自肺腑,才不是刻意讨好。”江梦合这一点最烦人,哪怕在人背后,也会将伪善的面具戴得天衣无缝,让人想纠错都难。
“油嘴滑舌。”印芸竹嘴巴笨,口舌功夫不如对方,索性以这句结尾。
她刚打算把虾仁放进碗里,后者已经自觉掰开筷子,率先一步送入口中。伴随缓慢咀嚼声的,是女人静默品尝的神色。
看起来似*乎真的不讨厌。
印芸竹感到不可思议。
“什么时候能吃上你做的饭?”江梦合见她思绪云游,及时将人拽回来。
“替你陪护够累了,还得帮你煮饭吗?”
剩下两个保温盒全是虾仁,印芸竹不想接着受罪,于是拿出一次性纸杯,从橱柜里找到一瓶醋,倒了进去。
澄澈的棕荡入杯中,她将肥嫩的虾仁蘸入,眼前忽地笼罩阴影,江梦合上身前倾,目光灼灼道。
“那去你家蹭饭,行不行啦?”
征求带着恳切,她的态度像哄印璇那个年纪的小孩,尾音要轻飘飘卷起来。
“再说吧。”印芸竹不想再聊这个话题。
落在对方眼里,没有严词拒绝便是默认。
江梦合不算表达情感强烈的那类人,她性子更内敛深沉,也不知最近吃错什么药,住院以后浓情蜜意,快把她按进蜜罐子里腻死。
别是昏迷的时候连脑子都不好使了?
印芸竹的呆相被看在眼里,江梦合撞了下她的额头:“知道你在想什么,没发烧。”
“哦。”印芸竹闷闷。
过几分钟,此地无银三百两解释:“我没多想,别随便猜我心思。”
接下来,两人便一口一口喂饭。明明伤到的是腰腹,江梦合连手都不愿意抬,软磨硬泡让人喂。吃饭时候也不老实,那双眼睛紧锁,像要把人圈禁在自己的领地,生怕印芸竹下一秒离开视线。
印芸竹有意转移注意,轻咳道:“对了,我上午离开医院的时候,碰到蒋诗韵了。”
提到扫兴的外人,江梦合嘴角笑意消散:“她怎么了?”
“在楼下大堂缴费,我跟着她上二十五层,看见那边病房有个小女孩管她叫妈妈,”印芸竹言简意赅,“后来尹书华突然过来,我被发现,就抓紧跑了。”
江梦合比任妤理智得多,至少在这方面,不会像后者冲动地跑到当事人面前对峙。
“她知道是你?”江梦合喝水过掉嘴里的酸味,抽出纸巾擦拭。
“看见了,但没追上来。”印芸竹放下碗,收拾饭盒摞起来。
江梦合没问她究竟怎么上的二十五层,她知道印芸竹很少多管闲事,太难办的事直接退缩,不会在上面浪费分毫时间。
想起任妤这两天过来哭诉,女人蹙起秀眉:“你追她干什么?”
“重点是这个吗?外界一直传蒋诗韵和她背后的人有孩子,我亲眼所见,不是坐实了吗?”印芸竹无奈。
她对娱乐圈接触太少,拿不定主意才来找江梦合求助。要么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要么向无良媒体披露。但后一种太容易得罪人,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愿使手段。
而且尹书华和蒋诗韵不可能放过自己,任由她这个定时炸弹留在外面。
“你说这些,是要替任妤出气?”江梦合重新躺回去,长睫在眼下蓄出细密的剪影。
莫名落寞。
印芸竹哭笑不得,眼前人什么事都能扯到别人身上,兴许刚才虾仁蘸醋的缘故,她嗅到一股酸味。
“我就和你这么一说,没别的意思,和任妤又没多少交情,帮她干嘛?再说了,蒋诗韵和我本身就有些过节。”
之前江梦合上综艺那几天,她赶往黄城,被那女人的私生关进杂物间,害得错过现场录制,连带被夹伤的手指好几天才痊愈。
那时候的印芸竹,还因为此事自卑,总担心满足不了江梦合的性。欲,对方嫌弃自己。
她是想着贺平选角一事,让蒋诗韵和江梦合生出嫌隙,如今对家把柄落在手中,直接交给后者最合适。可话到嘴边,又不想被对方听到,生出自己是为了她的得意,于是硬生生将这些说辞往下咽。
她的心思全部写在脸上,太好揣测,江梦合轻笑:“放心,我还没把她放眼里。”
“不关我事。”印芸竹起身,准备去卫生间把保温盒洗干净。
这个话题告一段落,两人似乎都没放在心上。
身后传来布料摩。擦的动静,江梦合将自己蒙起来,只露出半张脸:“好困。”
“困就睡觉。”
“睡不着,想洗澡。”
印芸竹望向外面的天,浅蓝点缀缥缈的浮云,离日暮西山还有好几个小时,一时语塞:“大白天洗什么澡?”
“这是个人习惯,”江梦合遮住嘴时,整个人看起来更加可怜,“再说了,自从我醒来,还没洗过澡,好难受。”
“你再忍忍,伤口近期不能碰水的。”印芸竹搬出医生那套说辞。
“不碰伤口就好了,我现在浑身黏糊糊的,感觉快发酵了。”
这个说法听起来挺可爱,印芸竹忍俊不禁。江梦合洁癖严重,去她家时地板上连根头发丝都没看到,可想而知这两天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对她产生多大的折磨。
“哪有你这样做护工的?”江梦合像只小动物,缩在被窝里哼哼。
西斜的日光被棱格切割成小方块,照在江梦合散乱的发尾上。
心被人戳出凹陷的小洞,见到此情此景,印芸竹心中感慨。
以前怎么没发现她不为人知的一面?要是让那群以江梦合为榜样的影迷看见,端庄清冷气质的女神滤镜恐怕早已碎裂一地。
“你想怎么办嘛?她的语气被传染,跟着柔和绵密起来。
“你帮我擦擦。”江梦合蛄蛹,亏她还在养伤,对自己的身体一点也不负责。
听到这话,印芸竹脸红。
两人之间不是没坦诚相见过,该看的该摸的全都做过,但那是曾经,如今让还没破镜重圆的其中一位赤。身。裸。体,躺在另一个人面前……
根本不敢想面面相觑有多尴尬,何况她自己不是断情绝爱,多少会有七情六欲,要是到时候被捉住小尾巴调侃,自己在江梦合面前一辈子抬不起头。
让她这种心怀不轨的人干这些事,就像亵渎江梦合为印璇受的伤。
“不要。”印芸竹拒绝。
“为什么?”江梦合不解,“都是女B怕什么?”
“你还好意思讲!”捕捉到女人嘴角的促狭,印芸竹捉起小方巾朝她脸上扔,“这会儿知道是女B,之前干什么了?”
话音落下,房间一片寂静。江梦合望她,无辜地举起手:“我可什么都没说。”
静默弥漫,她又补充:“我也什么都没听见。”
印芸竹原想死鸭子嘴硬,又被这见风使舵的态度逗笑了,有些话脱口而出:“你怎么这么乖啊?”
像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江梦合挑眉:“乖?你用这个字形容我?”
她自诩感情中的上位者,绝对不允许后辈,尤其比自己小的印芸竹,用这种含有宠溺的形容词套在自己身上。本想出言阻止,又见印芸竹脸上绽开真心实意的笑,又什么火都熄灭了。
江梦合以前从没发现,自己也会有含。着委屈往下咽的一面。
她叹气,歪头故作可怜:“是呀,芸芸看我这么乖,就满足一下姐姐的小愿望,好不啦?”
印芸竹愣住,莫名的情绪忽地从心头滋长,逐渐上涌。
眼眶发热,胸口也跟着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从前的江梦合不是这样的,她会骄傲地站在高处,静默看别人为她掏心掏肺地奉献讨好,就像标榜在身上的胜利者勋章。
如今也学会了低头,只想让自己称心如意。
没人攥住女人的衣角,使其跌落神坛,而是对方主动走下来,终于肯直面过去那个狼狈的印芸竹。那段时间与江梦合相处,她总会被施加在对方身上的璀璨星光迷了眼。
想着那么多人喜欢江梦合,凭什么对方偏偏选中了自己呢?
凭什么呢?
她配不上如此漂亮优秀的女人,难免同人比较,患得患失,却也忽略江梦合也只是个普通人。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印芸竹已经分不清究竟是先可恨还是可怜。
心中掺杂太多复杂情绪,她双眼湿润,笑着说:“你别这样。”
江梦合还想调侃,她感觉自己这番话,对面应该会受用,可凝视印芸竹,察觉到微湿的眼角,瞬间慌了神。
“芸芸,你别哭呀,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她急得掀起被子,顾不得插在身上的管子,作势要下来。
慌乱中趔趄,险些跌落床下。
见她这危险的举动,印芸竹忙不迭跑过去,蹲下身子搀扶住。
江梦合身形一歪,整个人的重量压。在她身上。两相对视,女人抬手,用拇指轻轻揩去眼角的湿润。
“别哭了,你一哭我也想跟着哭。”
揪心的疼钻进胸腔,呼吸都不畅快起来。
“矫情什么啊……”印芸竹重新把她抱上。床,用袖口随意荡着眼睛。
不知这话是说自己,还是在说江梦合。
“你才不矫情,”江梦合摸。摸她的脸,享受难得的温存时光,“终于舍得心疼我了?”
“我哪天没心疼你?”印芸竹不喜欢被形容得冷血无情,攥起拳头挥了下她的肩膀。
力道极轻,江梦合配合地朝后仰去,两人莫名其妙笑起来。
等笑够了,她舒展眉眼,故作轻松:“心疼我,又不喜欢我,玩弄我的感情有意思?”
真心话总伴随玩笑说出口,印芸竹不想破坏氛围,起身:“看我心情。”
她不喜欢一段关系的开始与结束,是要靠口头的承诺来界定。感情是虚无缥缈的,很难在这段无形的线条上打点,她更愿意水到渠成。
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两人心意恰好相通。
江梦合细细揣摩她的回复,见印芸竹朝卫生间走,好奇:“你去哪里?”
“帮你清理一下,免得到晚上折腾我睡不着觉。”印芸竹扶住门框,探出半个脑袋。
温水浸入纯白的毛巾,她调试好水温,走到外间,而躺在床上的人早已准备好,衣服脱得差不多。
掀开一角,露出光洁的肩头,印芸竹无奈:“倒也不用动作这么迅速。”
她一只手揽过江梦合的腰身,另一只手扶她起来。柔软温暖拂过肌肤,随后带起令人战栗的凉意。
两人都没什么旖旎心思,江梦合默默看她,喟叹道:“你说我年老以后卧病在床,你是不是就会这样照顾我?”
这次,印芸竹学聪明了,没再跳入她挖的陷阱。
“你老的时候,我又不会陪在你身边,”她又觉得这话恶毒,换了个说法,“说不准我比你死得早。”
江梦合叹气:“算了,二三十岁风华正茂,想这些干什么?”
“明明是你先说的。”印芸竹反驳。
被褥的温热挥发得彻底,当她擦过伤口时,手轻轻拂过,不敢用力。
“还疼吗?”
“不是和你说了?能用这次疼换你的关心和另眼相待,也算是值了。”
“你又说这些。”
印芸竹有时候蛮佩服她,这苦中作乐的精神寻常人少有。
两人正絮絮叨叨讲话时,外面传来有节奏的敲门声。印芸竹以为是医生,喊了声“请进”。
贺平怀里捧着花过来,跟在身后的米莹捧着果篮,一脸暧昧地看两人互动。
印芸竹尴尬,把温毛巾搭在床头柜上,起身迎接:“你们怎么来了?”
“听语气不太希望我们来?”贺平见江梦合精神气不错,难得开起玩笑,“来的不巧,没打扰到你们吧?”
“没有没有!”印芸竹连忙摆手,腾出椅子让她们坐下,又去旁边的茶水机倒茶。
江梦合一言不发,嘴角含。着难以明说的笑,似乎顺从贺平的说法,这让印芸竹更加尴尬。
“平城那边剧组收尾,我和小米听说小江醒了,赶过来看看,”贺平端起茶水,“赵老板在楼下停车,她和这里的院长熟悉,顺道过来叙旧。”
闻言,印芸竹心中咯噔,和床上的江梦合对视。
“恢复得不错,医生说过两天就能出院,只是回家还要继续养,很多细节要注意。”她选择将这件事隐瞒。
“原本想找叶经纪人商量影片上线的宣发形式,不过她最近挺忙,打好几次手机都是留言状态。”贺平道。
“这么快?”印芸竹以为,这件事至少要等到春节再商量。
贺平是个精益求精的性子,往难听了讲就是吹毛求疵,尤其这部影片斥资耗费巨多,加上选用初生编剧的剧本和新锐演员,稍微差池很容易一脸扑向,因此在后期要着重下功夫。
“还有很多特效要细化,这不是你们要操心的事,”贺平看向江梦合,“小江,现在有空吗?”
看她们的气氛,是要谈工作,左右留在这里听不懂,印芸竹站起来:“我去楼下拿药,你们慢慢聊。”
“我跟你一起。”米莹一同起身,给她们腾空间。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病房,天色微暗,霞光掺杂微末的蓝,逐渐向西方过渡。走廊尽头的窗户投射傍晚的橘,把周围的白墙染得金黄。
印芸竹走在前面,身后传来米莹的抱怨:“哎哟你慢点,两条腿跑那么快……”
说完,对方拽住她的手肘,神秘兮兮道:“你是不是心虚,知道我接下来要问你什么了?”
“什么?”印芸竹装傻。
“行了,知道你和江梦合有一腿,什么时候的事?怎么认识的?”米莹和她并肩走进电梯,“传授点经验给我,以后遇到喜欢的小鲜肉,我也这样钓着人家。”
鲜红的数字跳动,印芸竹小声反驳:“不是钓着,就普通朋友——”
“骗骗别人得了,别把自己也骗进去,”米莹双手搭在太阳穴处,“刚才我可都看见了,江梦合看你那眼神饿狼似的,恨不得将人生吞活剥了。”
“叮”的一声,电梯抵达一楼,两人相继出门。印芸竹左拐,顺便去角落的贩卖机买点东西。
轻薄的荧幕白光投入眼底,医院随处可见的贩卖机,刷脸便能买到各种抑制剂和阻隔贴,除此之外,内服药剂也会提供。
比如减少伤口愈合时间的营养液。
“你都知道了还问。”印芸竹回想江梦合的血型,寻找最匹配的系列。
“真的假的?”
“假的,八字没一撇,”她付完款,传送带递出一瓶营养液,“别乱猜。”
米莹撇嘴:“这次贺导可是奔着票房去的,这个节骨眼江梦合要是爆出恋情,还是和女B——”
“和我有关系吗?”
不知触发哪个关键词,她转身正视身旁人:“她的星途重要,我的事业同样重要,我有分寸,我知道你是好心,但这是我的私事。”
耳畔回荡刚才在病房,江梦合对自己说的体己话。女人温情毕露,生怕心意传达不到自己心里。
莫名的,印芸竹对米莹的话生出抵触和逆反,她骨子里本就带着叛逆,只是时刻被外界的言语和评价规训。
人人都不看好她和江梦合,可谁又是天生是一对?
第69章 “江梦合,我们重新开始吧。”
等贺平下楼时,见两人站在贩卖机前,走上前打招呼:“人也看过了,小印,这两天你好好照顾她,不着急回来上工。”
女人发丝随走路的大幅度动作款摆,意气风发得像她们的同龄人。
米莹正因自己的冒犯感到尴尬,对方的出现无疑替她及时解围,摸着鼻头讪笑道:“回见了。”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台阶上,斑驳的日光凑到脚边,印芸竹手持营养液,在楼下的长椅调整好一会儿情绪,才重新进入电梯。
推门而入,江梦合坐在床边:“贺导走了好久,你怎么才回来?”
她注意到印芸竹手中的瓶子,伸手去接:“给我的?”
冰凉的玻璃瓶外包装介绍各种功效,即便是面向AO推广的补充剂,许多Beta仍然趋之若鹜,用足够的消费力自欺欺人,证明三种第二性平等。
“整天待在你的病房,去楼下透透气。”印芸竹走到窗前,推开玻璃。
新鲜空气涌入,傍晚温暖的风裹挟橘黄。色的霞光,天际染上瑰丽的色彩,燥热的盛夏即将降临。
不知是因眼前景象,还是在楼下反驳米莹的那番话,长期困扰她的,使心胸狭隘的囹圄渐渐消解。
她深吸一口气,垂眼看楼下的小花园。浓密的绿化带中。央簇拥着歇脚的凉亭,小姑娘正被护工领着,迈着蹒跚脚步朝前走。身后的赵贞芳和尹书华望着这副景象,不知在讨论什么。
陡然回神,江梦合喊了她好几声。
她转头,见女人把营养液放在床头柜,无奈看着自己:“二十五六的年纪,怎么一天到晚心里装着事?”
印芸竹抿唇,反问:“你刚刚说什么?”
江梦合笑,耐心复述:“我说,给我买这个干什么?我喝了没用,又不能变成她们。”
她指着营养液上的宣传语,无奈耸肩。
“说不定呢?”印芸竹难得愿意接她的玩笑,双手搭在窗台上,上半身前倾快要探出窗外。
她的言语流露出几分苦中作乐,江梦合心领神会。
“也是,要是能像她们,我们也不会这么艰难。”
迟迟不敢表明心意,连确定恋爱关系也踌躇不定。
话音落下,她顿住,连忙扯开话题:“最近老是说这些有的没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伤到脑子了。”
最近江梦合总爱自嘲,似乎明白印芸竹不喜欢她道德绑架似的讨好。被对方一而再再而三拒绝,她的心态悲观许多,也只有在梦里,才会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聊以自。慰。
房间陷入沉默,窗外的喧闹被距离拉远,传入耳中更加虚幻。
江梦合望向印芸竹的背影,这些天在医院照顾,她气色渐好,与之对应的,眼前人清减不少。不大的骨架支起宽肩衬衫,纯白的布料透出肩胛的轮廓,背部显得单薄。
她肤色白,被光影打磨后有着青春期女孩的水灵。
久久未等到印芸竹的回应,她敛眸,准备重新躺回床上。
掀开被子时,听到一声喟叹。
“艰难又怎么样?以前没把这些当回事,现在你还会介意?”印芸竹回头,“如果你害怕,早就该回头的。”
“我也是。”
刚开始,江梦合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四目在空中交汇,她的眼底浮现犹疑之色,渐渐被诧异取代。
她以为自己会错了意,小心试探:“你什么意思?”
印芸竹不语,重新转身,单手托腮看向窗外,像怀揣青涩心事的少女。
“你什么意思啊?”江梦合瞥见她发红的耳朵尖,面向她跪坐着,身体前倾想要下床。
迟迟没听到回复,女人却不急,手死死攥住身下的床单,语气紧张中带着溢于表面的激动。
“芸芸……”
“好啦!”印芸竹受不住剖心的肉麻情话,急忙打断,“把伤养好,出院以后再说。”
后面没了动静,她好奇转身,见江梦合盯着自己,唇角弯起微妙的弧度。夕阳的余晖透过眼底,将她的双眸照得亮澄澄的。
落日像颗油黄的咸鸭蛋,慢慢坠入西山。
“别这样看着我。”印芸竹别过脸,经过病床时手腕被人拉住。
“真的没有做梦?”女人的眼弯得像两片月牙儿。
小心翼翼的讨好态度戳中印芸竹的心,想起以前无数次辜负对方,俨然将曾经的自己打为坏女人。
否则,江梦合该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啊。
“对不起,”她垂眼看两人交握的手,“原谅我的任性。”
手腕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道,江梦合把她拉过来,四目相对,彼此的身影映入眼帘。
“是我活该,只用这么点伎俩,就把我的芸芸骗到手了,”江梦合歪头,“怪我反应太迟钝,也怪我自以为是,什么都不和你商量。”
长久的关系需要无数次的妥协和理解,她太小看印芸竹的喜欢,低估对方想要走下去的决心。不过确实不该怪江梦合,毕竟印芸竹的外表太具欺骗性。
像从小到大服从长辈安排的乖乖女,从不行差踏错一步。
印芸竹骨子里是个叛逆的人,在如流水线的轨迹上行进二十年,终于掌握人生的主动权。从摆脱家庭的束缚,到一步步实现经济自由,直至贺平找上门,算是寻找到梦想的价值。
“什么你的我的,”印芸竹躬身,被女人的眼神勾得脸颊发烫,甩手道,“你是你,我是我。”
“那我是你的。”江梦合丝毫不觉得委屈,扮作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
她扬起左半边脸颊,意思再明显不过。
“什么啊……”印芸竹鼓起双腮,讷讷道。
然后趁江梦合不注意,在她的脸上留下蜻蜓点水的一吻。
不像印璇亲姐姐时响亮地表达爱意,是唇。瓣掠过柔软的安静,夹杂着温存和珍惜。
江梦合这下是真的信了,又捧着右半边脸颊,得寸进尺:“这边也要。”
有一次就有第二次,印芸竹脸皮学厚了,凑上前就要吻住。
谁知江梦合比她更快,转头封住她的嘴唇,眼皮微垂,最后缓缓闭上。
印芸竹眼底划过一抹诧异,心尖跟着发烫。
两人舌尖相抵交缠,她抚上江梦合的鬓角,拇指在女人的耳后摩挲。她不会调。情,动作带着几分生涩,可正是这一点,更是挑起对方的欢喜。
灼热的气息喷薄交融,不像**上追求极致的刺。激,她们相对而坐,感受彼此胸膛剧烈跳动的心脏,最后额头相抵,调整呼吸。
身份快速转变,可相处模式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在接下来的几天,江梦合更加黏着印芸竹,连办公时都要抵在她的肩头,安安静静盯着屏幕。
像只趴在肩膀上的慵懒小浣熊,偶尔打个哈欠,不知什么时候沉沉睡过去。
印芸竹唤她时,嘴里会嘀嘀咕咕应答,眼睛又不曾睁开。
黏黏糊糊的氛围持续到出院那天,印芸竹去楼下办理手续,接到单松月的电话。
“听嘉丽说小江要出院啦,请她来家里吃顿饭呗。”嘈杂的背景混合抽油烟机的噪音。
正值周末晌午,大堂人来人往,她走出电梯,回绝道:“她还要回家放行李,赶不上午饭哎。”
病房门口,江梦合坐在行李箱上玩手机,余光瞥见她的身影,息屏冲她比口型。
谁啊?
“我妈,”印芸竹回答,“让你去我家吃饭。”
“哎你把电话给小江,我有话和她说。”那头的单女士听到江梦合的声音,忙不迭说。
手机歪到一旁,江梦合贴着麦克风礼貌打招呼:“阿姨好。”
这会儿懂分寸,没在单松月面前喊妈,印芸竹量她没那个胆子。
“梦合啊,来我们家吃午饭啊,阿姨做了好几道菜给你补补身体,听芸芸说你爱吃白灼虾,我这次做了两碟……”
长辈唠叨起来就会没完,江梦合竟然有耐心一一回应,最后语气为难道歉。
“阿姨,我这边行李太多了,恐怕过去会添麻烦。”
她回望门口三个行李箱,全是住院时零零碎碎的日用品。在出院的前一天,为了减轻负担,印芸竹连夜解决好几个果篮,为此差点受凉。
“这算什么,先放我们家,我让嘉丽和小璇去搭把手,她们人已经在路上了。”
先斩后奏卓有成效,两人对视了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出无奈。
“那好吧,我们在医院等她们。”
与此同时,贝嘉丽死死盯着行车记录仪,在医院门口的露天停车场倒车入库。印璇坐在副驾驶,两条腿晃荡,嘬着嘴里的棒棒糖。
“吃吃吃,就知道吃,也不晓得帮我忙,下车!”
女人解开安全带,语气充满嫌弃。
“我怎么帮你嘛,未成年不能驾车。”印璇搬出道理一套一套,被贝嘉丽弹了脑门。
“小屁孩还学会顶嘴了。”
一。大一小下车,小姑娘正准备跟在人屁。股后面,被拦在灌木丛旁。
“你在这边看车,江梦合这人事儿多,行李肯定也不少,后备箱暂时不锁,”贝嘉丽转动钥匙扣,嘱咐道,“如果有可疑的怪阿姨怪叔叔过来,直接往车里钻,或者给我打电话,知道不?”
她点了点空荡荡的的脖颈,而印璇相同的位置挂着新买的通讯器。
“不许说江江!”印璇横眉竖目,像只炸毛的小刺猬。
贝嘉丽轻啧,对她的顶嘴行为感到不爽:“等会看我不行,过来搭把手。”
“知道啦,你啰嗦的嘞!”印璇把嘴里的荔枝味棒棒糖嚼碎,态度散漫,不知真听进去还是假听进去。
等人踏上台阶,彻底消失在视线中,印璇百无聊赖靠在副驾驶门上,环顾左右排查“可疑的人”。
灌木丛低矮茂盛,酝酿泥土的腥味。盛夏枝头树叶繁茂,绿荫遮住她矮小的身影。
附近是个小公园,提供给病患散心透气用。因靠近专用病房的楼栋,平时鲜有人至。
此刻,有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小姑娘坐在地上,玩弄刚摘下来的树叶。明明随处可见的东西,对方却如获至宝,水汪汪的眼睛盯着,咕哝些听不懂的暗号。
印璇踮起脚,隔着灌木见她这么邋遢,不禁皱眉,冲她喊道。
“脏死了。”
对方似乎没听到她的话,继续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这让印璇生出几分恼火。
“喂!你脏死了!”她嗓门尖锐,平时没和贝嘉丽少鬼混,讲话染上后者的流里流气。
闻言,那个小女孩寻找声音的来源,锁定目标后,还以为印璇在和她打招呼,于是扬起手中的叶子,咧嘴傻笑着。
印璇看不下去,绕过灌木丛走进小公园,走到她面前。
“你坐在地上,不脏吗?”她扬起下巴。
仿佛感受到她并不友好的态度,小姑娘皱眉,在脑海思索一瞬,张大嘴巴:“瑶——瑶!”
“你叫瑶瑶啊?”印璇本不愿和邋遢的小孩玩耍,又见瑶瑶主动示好,不自在伸出手,“算了,不和你计较,我拉你起来。”
她在学校和小区就是孩子王的存在,猴子似的上蹿下跳,惹得一众老师看她就头疼。家长会上,也没少拿她倒数的成绩单找单松月谈话。
因此,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印璇,在别的小朋友面前难免有几分倨傲,并将过往的闯祸事迹当成炫耀的资本。
见瑶瑶没反应,她头疼,小大人似的叹气:“你怎么听不懂人说话?”
话音刚落,肉乎乎的小手落入她的掌心,瑶瑶借力蹬腿,却又无力跌坐在地。
她同样苦恼,含糊不清道:“瑶瑶,瑶瑶站,不起来。”
“嘿,搞半天原来是小傻子。”印璇毕竟还小,许多话没多斟酌就轻飘飘开口,也不考虑会不会伤人。
她蹲下身子,见瑶瑶紧拧五官。
“你才是,傻——”瑶瑶拖长尾调,像被这句话刺。激到,眼眶泛着水润。
突如其来的哭吓到了印璇,想到贝嘉丽和印芸竹还在楼上,怕被撞见误以为她欺负小孩,慌忙解释:“我可什么都没说,你自己哭的。”
她胡乱摸索口袋,只找到一根棒棒糖,于是递过去:“诺,给你的。”
皱巴巴的包装纸析出浅绿的颜色,天气炎热,已经有部分糖霜融化在表面,卖相看起来并不好。
见瑶瑶呆怔,印璇以为她嫌弃:“你别看不好看,很甜的。”
恰好此时,身后传来脚步声。护工不知何时跑过来,见瑶瑶坐在原地,连忙把她抱起来。
“去推轮椅的功夫,小祖宗你怎么就乱跑?”她掸了掸小孩屁。股上的灰尘,瞥见旁边的印璇。
“你哪家的小孩?这里是医院,不能乱跑的。”
护工把瑶瑶抱上轮椅,瞧见她握住的棒棒糖,不耐烦道:“别乱吃陌生人给的东西,你怎么就不听呢!”
说完,她把那根棒棒糖扔到地上,棒棒糖陷入沙土,表面脏兮兮的。
面对不熟悉的大人,印璇天大的胆子都没了,小声替瑶瑶分辨。
“她是傻子,你和她讲听不懂的——”
“你才是傻子呢!谁家小孩啊这么没礼貌。”
护工白了她一眼,像把上班的怨气尽数撒到她们身上。反正周围没人看见,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瑶瑶乖巧坐在轮椅上,已经习惯这种态度,捏住掌心被蹂。躏的叶片,不再言语。
“老妖婆,呸!”脑海回荡贝嘉丽教她的为人处世,印璇泼辣劲儿上来,冲地上不标准地啐了口。
说完撒腿就跑,不顾后面护工气急败坏的谩骂。
走到小亭子旁边,她下意识转身,刚好和轮椅上的瑶瑶对视。后者探出半个脑袋,冲她眨巴眼,又巴巴望着地上的棒棒糖。
印璇脚步一顿,直到两人消失在转角处,才没骨气地跑回来,把棒棒糖捡起来,拍拍上面的灰尘藏进袖口。
回到那辆黑色的SUV旁,远远就见印芸竹把行李箱搬到后备箱,而贝嘉丽双手叉腰,不耐烦地拿起手机。
刚准备打电话,小豆丁哒哒哒跑到面前,她连忙把人拉到旁边,咬牙切齿道:“你是不是要死,谁让你到处乱跑?”
幸好她跟印芸竹撒谎,印璇只是去上厕所了。再经历黄双那样的事,以印芸竹外柔内刚的性子,非把自己生吞活剥不可。
“我刚刚遇到特无语的一人,差点和她打起来。”回想起那件事,她还是闷闷不乐,混小团体时的口头禅都逼出来了。
“咋?”这时候的贝嘉丽竖起耳朵,一脸八卦。
“刚才遇到一个小孩,想给她糖吃,后来她家长来,直接把我给的糖扔了,还说不干净,”印璇自己就是个小孩,描述时言辞老气横秋的,“各种阴阳怪气,我去,我要被气死了!”
刚说完,贝嘉丽对她脑袋一顿暴揍:“跟谁学的脏话,快点改了!”
后脑勺火辣辣地疼,印璇捂住,一脸委屈:“还不是和你学的?”
“你还有理了?”
眼见又要拌嘴,贝嘉丽背后忽地一凉,江梦合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冷笑道。
“贝小姐嘴上说着帮忙,背后跑到这里偷懒,累活全让芸芸一人做了,还真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
她刻意加重“朋友”两字,暗讽的意思太明显。
贝嘉丽倒吸一*口凉气,不服气起身和她对峙:“哎江梦合你是不是找事儿?别以为现在身上有伤,我就奈何不了你。”
自从知晓她和印芸竹之间的爱恨情仇,她对江梦合的明星滤镜碎了一地。尤其见自己发小为情神伤,酒吧买醉的没出息样,更在背后没少蛐蛐她。
被她推搡了下肩膀,江梦合弯唇,笑意不达眼底,像故意激怒她,轻飘飘道:“是吗?”
女人侧脸,见不远处印芸竹忙碌的身影,眉眼逐渐柔和。
“那你先打听,芸芸会同意吗?”
她抬手撩开额前的碎发,挑眉的微动作被尽收眼底,就像赤。裸。裸的挑衅。
贝嘉丽愣住:“你什么意思?”
江梦合笑而不语,作势准备离开。尽管她期待贝嘉丽得知自己好消息,可更希望由印芸竹亲口告知。
有些人天生气场不合,碍于之间的共友会有所收敛,恰恰贝嘉丽是一点就炸的性子,对上心思深沉的江梦合,简直毫无胜算。
肩膀被人攥住,贝嘉丽语气急切:“少做谜语人,你把话说清楚……”
感受肩上的力道,江梦合皱眉,刚要拍开,身旁看戏的印璇动了。
只见小萝卜头飞奔向印芸竹,高喊:“姐姐——贝嘉丽欺负江江啦!”
“印璇你完了!”贝嘉丽一噎,顾不得质问江梦合,连忙追上去,作势要教训。
印芸竹看着后备箱码得整整齐齐的行李箱,里面装的多是洗漱用品和贴身衣物,算不上笨重。
刚关上后车盖,印璇狗腿子的告状虽迟但到。她扯了扯印芸竹的衣角,示意后者朝自己手指的方向去看。
循着望去,贝嘉丽扑过来,捂住她的嘴不让乱造谣。被印璇咬了一口,小丫头大叫,腿兔子似的乱蹬:“你欺负完江江,又要欺负我!”
听到这话,印芸竹蹙眉,虽然不懂发生了什么,也了解个七七八八,轻声呵斥:“你们别闹,江梦合伤还没好,别惹她情绪波动。”
贝嘉丽百口莫辩,见在她面前解释不通,索性拿印璇撒气。
“这张嘴一天天尽乱讲,回家我就拿刀割掉——”吓唬完,她捏住印璇的嘴唇,看起来像只小鸭子。
两人打打闹闹,一时间忽略了别人。
见江梦合走过来,印芸竹脸红,替她们感到丢脸:“你别见怪,她们平时就这个样子。”
“嘉丽虽然脾气暴躁,但对朋友挺好的,”她似乎想到什么,轻轻捏住江梦合的手,“你要是有什么介意的地方,一定要和我说。”
吸取之前的教训,她要学会沟通,更怕有些事藏在心里发酵,到最后成为伤害彼此的双刃剑。
江梦合反握住她的手,趁另外两人没注意到这边,凑到嘴边轻吻住掌心:“没事,我不在意这些。”
“失而复得,已经很幸运了。”
“芸芸,我不想让你为难。”
这些话,更加深印芸竹的愧疚,戳中她心中最柔软敏感的一处。
“江梦合,我们重新开始吧。”
她道。
第70章 “江梦合,你是属狗的吗,怎么这么喜欢咬人?”
重新开始。
这句话掺杂太多情感,带着抹平过去的决心。印芸竹是个内敛的人,大多数表达带着润物细无声的委婉。如此直白袒露“重新开始”,比以往的告白更加热烈。
江梦合脸上头回露出明显的错愕,呆怔在原地不知所措。直到贝嘉丽揪着印璇的头发走过来,才回过神来。
“贝嘉丽!你放开啊——”小丫头被扯得生疼,又不得不追随对方的步伐,好让自己不那么疼痛。
“来来来,把你带到你姐面前,要告状得趁早,”贝嘉丽弯腰,从牙缝里挤出后半句,“不然我就告诉单姨,你上次期末考四十分藏考卷的事。”
印璇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知道在学习上,亲姐断然不会包庇自己,于是向江梦合投去求助的目光。
“江江……”
眼眶含。着一汪泪,脸颊因争辩红透了,可怜巴巴看过来时,令人难以招架。
“小璇,过来。”
兴许眉眼与印芸竹有几分相像,江梦合生出爱屋及乌的心思。她蹲下身子,冲她拍手。
印璇兔子似的飞奔过去,扑进女人怀中,哼哼唧唧像找到替她撑腰的人。在看不见的地方,对贝嘉丽比了个鬼脸。
“好啦,再不回去菜都凉了,妈还在家等着我们呢。”
印芸竹又好气又好笑,有这两人在,永远不会觉得无聊。她下意识望向身旁的江梦合,见对方眼底浮现真心实意的笑,不禁欣慰。
如果朋友和家人能够让她感受到温情的话,至少能减缓原生家庭带来的痛苦。
四人吵吵闹闹坐上了车,贝嘉丽和印璇坐在前面,江梦合与印芸竹在后。
泉城即将步入盛夏,沿街的行人身穿浅色衬衫与短袖。暴晒的太阳刺进挡风玻璃,在空调出风口照出小片光块。
回到天成小区,印芸竹想着吃顿饭的功夫,于是没去后备箱拿行李,扶住江梦合的手爬楼梯。
老式小区没电梯,加上当时这栋楼建成时,刚好时六层,因此在搬动重物上楼时格外麻烦。
两人交握的手濡湿温热,女人垂眼见十指相扣,轻哼:“又不是七老八十,还不至于连路都走不动。”
印璇总是最快跑上去,哒哒哒的脚步声回荡在楼道内。听到她们落后一步讲悄悄话,贝嘉丽没忍住,从抚手处探出半个脑袋。
“我说你们不至于吧,单姨还在家呢,能不能收敛点?”
这句话提醒了印芸竹,换做以前和朋友肩抵肩并排走,她不会有太大感觉。如今和江梦合真的有点什么,纵然外人察觉不出端倪,自己也会做贼心虚撇清关系。
印璇垫起脚尖看她们,嘴里发出起哄的声音,被贝嘉丽一把按住脑门,警告道:“你也是,好好吃你的饭,不许乱讲话。”
“你才大嘴巴呢!我肯定不会说的。”小姑娘挣脱桎梏,翻了个白眼。
两个半斤八两的人来回争吵,嗓门大得隔两层楼都能听见。即将到达家门口,单松月先一步开门,从门缝朝外望。
两人及时松开手,改为搀扶的动作。
“来啦,我刚把炒菜盛出来,”她敞开门,从鞋柜找几双凉拖,“怕你们还在路上,想打电话问问。”
“我的那双给她吧。”
见女人翻箱倒柜,印芸竹抽出自己的洞洞鞋,抵在江梦合的鞋尖前。住院这段时间,女人换成平底鞋,身量比印芸竹矮了些,又因比例很好,因此看起来差不多。
三十六码的鞋,江梦合穿起来挺合脚。她似乎头回尝试这种风格,窘迫站在原地,像线下店试穿又觉得不满意的顾客。
贝嘉丽憋住笑,她热衷看对方尴尬到不知所措的模样。尤其不久在自己面前颐指气使,到单松月面前乖得像只兔子。
“妈妈——我要吃饭!”
印璇踢开鞋,迫不及待跑到餐厅,双手搭在桌沿,两眼放光。
“把手洗干净再吃!”单松月挪过换鞋凳,冲餐厅的方向高喊。
“知道啦!”印璇遥遥回应。
和小孩交代两句,单女士这才起身,端详江梦合的眉眼:“小江和之前比,胖了不少。”
长辈似乎对小辈的饭量有种莫名的执着,哪怕是上镜需要克制饮食的女明星。
“阿姨的饭菜很合胃口。”江梦合笑着回应。
贝嘉丽翻了个白眼,撞开她的肩膀走进餐厅,和印芸竹一起帮忙摆盘盛饭。
白瓷碟整整齐齐排列在桌上,补身体的食材几乎全放在江梦合那头。印芸竹和她并排而坐,贝嘉丽和印璇在对面,单女士坐在单人位。
“医院住得习惯吗?”她剥虾给江梦合,蘸醋递过去。
贝嘉丽噗嗤笑出声,无奈道:“单姨,哪有人问医院住得习不习惯?”
这和殡仪馆欢迎客户再次光临的话术同样地狱,不怪人怀疑,印芸竹的嘴笨说不准真是遗传单松月。
收到提醒的单松月连连点头:“对对,是我疏忽了。”
江梦合的碟里已经堆起小山丘,青嫩的蔬菜和酱色的肉片相融,她少应付这样的阵仗,平时商务饭局上,曲意逢迎更多。现下面对真诚的招待,反而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
“芸芸照顾得很好。”江梦合侧脸,望向身旁人。
印芸竹正在剔排骨,闻言动作一顿。
“我不是专业护工,肯定有照顾不周的地方。”她谦虚,桌下的腿暗暗顶住对方的膝盖。
隔着轻薄的布料,彼此的体温逐渐灼烫。江梦合面不改色,始终保持礼貌的笑,身下却已经抬腿,半搭在印芸竹的大。腿上。
压迫感令人窒息,印芸竹下意识去看单松月,见后者丝毫未察觉,松了口气的同时瞪向身侧,意思不言而喻。
你老实一点。
明明是你主动的。
江梦合的双眼不含情绪,无辜得像一眼透底的清澈湖水,气得人牙痒痒。
“咳咳——”贝嘉丽突然咳嗽,见众人注意力转移自己身上,讪笑道,“呛水了。”
对面两人的眉来眼去被她尽数看见,没想到在单松月眼皮子底下,她们明目张胆调。情。
“人出来了就好,”单松月欣慰,“以后吃不惯外面的菜,随时来我们家,你单姨没什么别的本事,就做得拿手好菜!”
自从听说江梦合爱吃她的菜,单女士整个人飘起来,下厨房的次数肉眼可见增多。
贝嘉丽不忍直视,扶额挑拣碗里的菜,印璇则拼命嚼完嘴里的肉,惊喜道。
“好耶!以后江江经常来我家,又多个人疼我嘞。”
小孩嗓音软乎乎的,摇头晃脑带着点鼻音。她的情绪全写在脸上,还没学会大人虚伪的表面功夫那套,更能传达情谊。
“怎么那么贪心,我疼你不够?”贝嘉丽不满啧声。
“江江,你教我弹钢琴吧!”印璇自动忽略,殷勤看向对座的女人。
“我也能教你东西啊!”贝嘉丽转过她的肩膀,“你上次英语作业,还是我辅导的呢。”
“你对我再好,也不是姐姐的人——”
小姑娘口无遮拦,料想她接下来要说什么,贝嘉丽连忙夹起鸡腿,塞进印璇的嘴里:“吃的你饭吧!”
看她们四个人餐桌吵吵闹闹,单松月笑而不语,视线时不时扫过江梦合的脸。
长得标致,性格又好,就是身世太可怜。步入更年期的人多愁善感,她也不例外,心中无处安放的疼爱全都灌在江梦合一人身上。
慈爱的目光让人难以忽略,江梦合和印芸竹低声讨论哪道菜好吃,抬头就和单松月对视,于是礼貌点头。
更给对方接下来的话增添勇气。
“小江啊,你现在一个人住啊?”单松月询问,“有没有男朋友啊?”
话音落下,方才其乐融融的餐桌顿时安静。
贝嘉丽诧异地看向三人,印璇也知氛围不好,纠结啃着筷子的一头。
印芸竹手一松,汤匙瞬间掉进碗里,发出铛然的尖锐动静。
“妈——”心头窜出一股无名火,她欲言又止,换了副委婉的说辞,“吃饭呢,聊这些干什么?”
这话算不上冒犯,然而场上四人全知道她们的关系,气氛逐渐微妙起来。
“我就问问,不方便说算了,小江一个人多不容易,住院都没家里人来探望……”单松月尴尬,没好气地瞪向印芸竹。
她只当寻常套近乎的聊天,比如家是哪里人,在什么地方工作,有没有谈男朋友,诸如此类。
印芸竹把汤匙捡起来放到旁边,进厨房拿一个新的浸入海碗。重新落座时,手覆上江梦合的手背,像是无声的安慰。
女人屈起指节作为回应,素银戒指被捂得滚热,仿佛在食指烫出深切的烙印,来证明彼此坚不可摧的决心。
小动作稍微让人放下心来,印芸竹神经不再紧绷,渐渐放松下来。
心中坦荡时,就是普通唠嗑,一旦藏了秘密,便会敏感得草木皆兵。
“我工作太忙,怕另一半受不了聚少离多,到现在没谈恋爱,”江梦合心理素质强大,“毕竟是自己的问题,总不能耽误她们。”
这话说到单松月的心坎:“我家芸芸要是有你一半省心,也不用我天天催。”
“好孩子,没事的,你还年轻,慢慢找总会遇到好男人。”
印芸竹:?
她坐正身体,小声提醒:“妈,我二十六了。”
“你也知道自己二十六?”单松月原形毕露,“成天尽让我。操心,让你相亲跟上坟一样!”
好像对她和江梦合的态度还真不一样。
印芸竹抿唇,盯着面前被剔干净的鱼骨头陷入沉思。
“对了小江,喜欢啥样的告诉单姨,我认识不少好小伙……”就连贝嘉丽的油嘴滑舌,都不及江梦合带给她的一半舒心,单松月笑不拢嘴。
前者明显带着逗长辈开心的话术,后者几乎看不出刻意的痕迹。
也亏江梦合足够耐心,居然能将长篇大论全都听完。
“阿姨,其实这些外在条件都是次要的,我更看重一个人的品行。”
贝嘉丽五官拧在一起,差点没笑出声来,用口型对江梦合比划。
你装什么啊?
反观印芸竹,脸色不似刚才,笑容勉强。她实在不想听江梦合谈论喜欢的男人是怎样的,两人度过那段困苦的时光没多久,感情不算稳固。
就怕江梦合真有这方面想法。
“对啊!小江你和阿姨想到一块儿去了,”单松月比喝醉时还要激动,“现在的年轻人啊,太浮躁,又要长得帅条件好,又要深情专一,要我说,爱情又不能当饭吃,后半辈子要有指望对不?男的条件好次要,结婚以后少给你整幺蛾子才是正事。”
“我最近上瑜伽课,认识一个老师的弟弟,看着挺不错,要不把微信推给你,两人交流交流?”
江梦合的一番话深得单松月的心,话说完已经开始翻微信联系人。
“谢谢阿姨,不过不用了,嘉丽比我更亲近芸芸,要不先给她说?”女人弯起眉眼,笑得像只狡黠的狐狸。
贝嘉丽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两人弯弯绕绕半天,居然扯到自己身上,皮笑肉不笑道。
“好东西留给芸芸,我不急。”
一记眼刀扫过来,江梦合目光淬了冰般冷冽,淡淡审视贝嘉丽。感受身旁人低迷的情绪,她在桌底伸手安抚,却被轻易挣脱开。
长睫在眼下蓄出剪影,印芸竹低头咀嚼,直到午饭结束,一言不发。
椅子拖动在地板发出沉闷的声响,用餐后,一行人准备休息。照例是印芸竹收拾残局,她把剩菜剩饭倒进垃圾桶,用过的碗碟摞在一起,放到水池里。
江梦合想去搭把手,单松月拦下:“你伤还没好全,去芸芸的卧室躺着吧,这些家务事我们两个能应付得过来。”
玻璃推拉门映出印芸竹专注的眉眼,她挤一泵洗洁精,背影忙碌。
“没事的,芸芸在医院帮我不少忙,我去和她说两句。”
说完,她推开门,瓷器碰撞时的沉闷转为清脆。印芸竹头也没抬,用洗涤剂冲刷碗筷。
江梦合绕到她身后,拿起其中一个盘子想要帮忙,又被抽走。
“这里有我,你去休息吧。”
语气硬邦邦的,也不知谁给她气受。
“芸芸……”江梦合思索片刻,料想方才在桌上,相亲的话题触及到对方内心的敏感区,于是主动道歉,“对不起,刚才——”
“好了,你去休息。”
印芸竹深吸一口气,打断她的话:“我很忙,别再给我添乱了。”
然后,江梦合就这么被赶出了厨房,又听咔哒的锁扣声响起,只好乖乖前往卧室。
客卧整洁明亮,采光极好,虽然比主卧少个单独的衣帽间,但印芸竹不常回来住,倒也没太多不方便。
此刻窗户敞开,燥热的风吹动两旁的拼色布帘,空气中的清爽裹挟淡淡的洗衣粉味。江梦合打开衣柜,与印芸竹平时同风格的衣服整齐叠放在一起,大的储物空间用来装冬季的厚被褥。
这里是印芸竹从小到大的私人空间。
她蹲下身子,拉开抽屉,发现一只纯白的棉毛袜,脚背上绣着以前流行的卡通形象,放在手中丈量,差不多巴掌大。
都能想象印芸竹小时候脚的尺码。
心中藏着隔水融化的巧克力,甜蜜与温情弥漫,她爱不释手,连脚踝处的针脚也要细细摩挲。
这副模样落在外人眼里,像暗中窥伺幸福的变。态。江梦合拿起手机,刚打算拍照留念,手中的袜子被抢走。
“别乱碰我东西。”
印芸竹不知何时进来,手上沾着还未擦拭干净的水。她把袜子随意揉成一团,扔进抽屉并关上。
被当事人抓个现行,江梦合心虚,不自在轻咳:“我看太可爱了,没忍住就想拍一张。”
印芸竹没理她,走过去拉上窗帘,又从衣柜找到两套居家衣服,一套扔在床上,另一套搭在小臂上。
视线昏暗,她双手拉起衣摆,褪。去上身的白色衬衫,单薄的后背裸。露。
腰身被揽住,女人自然靠在她的身上,脸埋进肩颈处,轻声:“现在都不避开我了?”
常年居家办公,印芸竹早年身体素质极差,如今上臂侧面练出薄薄的肌肉,硬朗却不夸张,从外形看线条流畅有型。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后脖颈,连带碎发激起刺挠的痒意。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润,本人却死鸭子嘴硬。
“你觊觎我的身体,也不是一天两天,再避开就矫情了。”印芸竹一字一顿。
谁都能看出她故作淡定,江梦合想笑。她抬手捋平印芸竹的碎发,触及后面的那片平整,眼神晦暗。
“刚才在饭桌上,我的那些话惹你生气了。”
“你都知道,为什么还要说?”
印芸竹歪头,任由对方用拇指按压不存在的腺体,负气回答。
“老一辈的思想很固执的,你讲太多的道理,她未必能听进去,反而闹得双方都不愉快。”
“第一次来你家做客,我不想给单姨留下坏印象,索性顺着她的话说。”
“太着急表明立场,反而会让她生疑,断掉我们的念想。”
江梦合的一番话不无道理,可印芸竹心中依然膈应。
“那你还说什么人品很重要,不看外在条件,不存心给我找气受?”
江梦合太优秀,任何人都会轻易沦陷在她编织的情网中,更受欢迎的一方在感情中,很难给另一半足够的安全感。
“难道我要当面说,我不喜欢男人,其实我喜欢的是女人,而且就坐在我旁边?”
江梦合下巴搁在印芸竹的肩上,模拟当时的口吻,严肃压抑的气氛因此被冲淡不少。
而印芸竹恍然意识到,让对方无法宣之于口的关系,正是由于自己太胆小,无法向单松月解释这段不能被世俗接受的感情。
连贝嘉丽那种接受良好的年轻人,得知恋情的瞬间都是震惊的。
“对不起。”
她低头:“是我的问题,不该把责任推到你身上……”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江梦合叹气,“要是能接受男人,我又何必非要和你选择一条坎坷的路?”
“我这个女朋友做得究竟有多失败,才会让你冒出这样的想法?”
印芸竹被问住,面对江梦合的问话,她哑口无言,只得讨好地将手搭在腰间上。
“对不起嘛。”
软绵绵的话像在撒娇,把江梦合迷得晕头转向。虽未看清她的神情,也能猜到怀中的人必是羞赧愧疚的。
她使出几分坏心思,在印芸竹的后脖颈啃咬,学着AO那样标记,情到浓时不禁伸出舌尖舔吸。
浅浅的牙印泛着绯。红,被热烈亲吻后留下水润亮泽。
“江梦合,你是属狗的吗,怎么这么喜欢咬人?”印芸竹痒得受不了,耸肩来回剐蹭。
以前就这样,敏感得每次都要在她肩膀留下痕迹,没个一星期根本消退不了。
“你猜。”
江梦合双臂上移,揽住印芸竹的肩头,恶作剧地贴在她耳边用气音回答,说完又张嘴细细研磨透红的耳垂。
暧昧没多久,两人很有分寸中止,毕竟家里不是办事的好地方,单松月还在隔壁主卧休息。
印芸竹揽住怀中人,后者被抵在墙角,亲得浑身发软,迷离的眼神仰视着她,好半天才回过神。
“芸芸,这样就很好,不用非要追求一方的妥协。”
刚开始,印芸竹以为江梦合在说她们两人,后来明白这句话指的是自己和单松月。
“你我一辈子不结婚,住在一起,对外宣称合租就很好了。”
这是最折中,也是最保险的方法,不需要面对流言蜚语,不需要与家庭决裂。
“还是那句话,我不想让你为难。”
江梦合边亲边回应,气喘吁吁时便停下来调整呼吸,整个人像攀附的菟丝子,紧紧缠在印芸竹身上。
从深。入了解印芸竹的家庭,便知道三人割舍不断的亲情,如果收获爱情的代价是牺牲,她宁愿不去看心爱的人左右为难。
这样,就很好了。
印芸竹垂眼,她见不得江梦合委曲求全。虽然还未完全适应从决裂到复合的心态转变,可早已明白对方的爱快要满溢出来。
如此骄傲,却要低头。
不对等的付出容易让关系失衡。
她又怎么能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