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和江梦合牵连在一起的人,都会变得不幸
话音落下,印芸竹愣怔片刻*,立马冲门而出,扔下一句话:“我去找她!”
意识到不对劲,贝嘉丽紧随其后。见单松月要和她们同去,赶忙拦下:“单姨,你先在家等等,如果小璇回来,立马给我们打电话。”
“好,你们找到要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啊!”
望着两人匆匆离去的背影,单松月靠在门旁,焦急的话语回荡在狭窄的楼梯间。
昏暗如潮水吞没视线,印芸竹几乎一路小跑下楼,没踩稳台阶甚至踉跄了下。她顾不得太多,直朝小公园的方向。
以前印璇不是没有过乱跑,找回来少不得挨顿打。然而这么晚未归家是头一回,印芸竹仔细搜寻回忆,想不起来她在小区内有什么交好的朋友。
不可能一声不吭就走。
“小璇!”
她踏上小公园台阶,健身器材的轮廓没在深蓝天际,远处居民楼亮起几盏灯火,衬得周围黑黢黢得像鬼影。
“印璇!”贝嘉丽向另一条鹅卵石小路喊道,环顾四周半个人都没有,心中慌乱更甚。
“这个熊孩子,怎么能随便乱跑!”她气急败坏,踢向旁边低矮的灌木。
灌木折枝掉落,扎在七分裤下的小腿上,留出触目惊心的长长血痕。
“急也没用,你让我好好想想,”印芸竹调整呼吸,缓慢坐在花坛旁,“让我想想。”
印璇交际圈子简单,平时聚在一起玩的全是学校的小姑娘,大多离这里很远。每天重复三点一线,没有大人带她,根本跑不远。
她虽然调皮任性,却不会让人过分操心,出门更不可能说都不说。
难道是上午对她说教太过?
印芸竹想破脑袋也不明白,懊恼地扶额叹气,想着在原地等候几分钟,兴许能看到她回来。
贝嘉丽烦躁地来回走动,双手叉腰向小区门望去。保安亭内空无一人,老小区内各种设备陈年老化,要不是距离学区近,恐怕成了空巢老人的定居地。
物业和安保更不可能上心。
“你说她能去哪儿?双腿走不快,距离最近的商场步行要二十多分钟。”女人捋起袖子,眼见点缀楼栋的灯光越来越多。
印芸竹从口袋掏出手机,从通话记录中翻找未备注的陌生号码。她记得之前印璇和同小区的男孩打架,鼻青脸肿连家长都上门质问。对方争辩一番,自己则赔付了医药费并道歉。
嘀声过后,那头接起电话。
“喂,请问是刘昊的家长吗?我想问一下你家孩子,有没有看到印璇?”
“对,今天下午在小公园玩的。”
“好,谢谢。”
电话刚挂断,贝嘉丽忙不迭询问:“怎么样?”
印芸竹双手合十抵在额头,沉重摇头:“那小孩说印璇看天快黑了,提前回家,大概四五点。”
“四五点!”贝嘉丽惊呼,“这快七八点了,消失整整两三个小时,你快打电话报警啊!”
即便不愿承认,可出事的概率更高。想到电视新闻上拐卖新闻,印芸竹心凉了半截。
“没过48小时没法立案。”
喉咙像塞了块浸水的棉花,将她要说的话堵得严严实实。她向来踏实稳重,难得会因急切而无措。
听她声音带着几分哭腔,贝嘉丽无名火直接窜上来:“哭有什么用!人没了快找,说不定还没跑远!”
“你让我想想。”越是这种时刻,印芸竹越冷静不下来。重重压力落在肩膀上,几乎快把她压垮。
仿佛被情绪推着走,让她的理智无法站立。干等不是办法,她起身:“在小区里跑不了太远,你去商场,我去学校看看。”
虽然可能性不大,但两个小时走到那边,不是不可能。
“好。”贝嘉丽顺势答应,掏出车钥匙往家门赶。
印芸竹一路开出小区,沿路不忘仔细观察行人。小小的身影迟迟不肯出现,对印璇的埋怨化为担忧和自责,心被揪紧难受着。
十字路口霓虹闪烁,喇叭鸣笛声此起彼伏。看着人流如织的街道,她泄气地捶了两下方向盘。
上午就不该说印璇不懂事,小孩最不喜欢别人当她幼稚鬼,或许想证明自己已经是个大人,才会故意走远。
可听那小男孩的口述,又不太像。
心中团着乱麻,理不清头绪,印芸竹直踩油门,一路开往学校。小学门口的摊贩和超市早已关门,电动伸缩门上艳红的出入平安格外刺眼。
询问保安后,期待再次落空。
不在这里。
正当她迷茫站在原地时,接收到一条陌生彩信。
【你家小孩在我手里,给500万赎回去,我知道你们家有钱】
【敢报警她就没命了】
下面附上一张模糊的照片,小女孩双手被反绑在身后,眼睛上蒙了块黑布。此刻正躺在角落昏迷不醒,灰色破败的毛坯旁是碎裂的红砖。
哪怕手机像素不高,依然能清楚辨别印璇的脸。!
看到这条,印芸竹几乎快晕过去,印璇居然真的出事了!
于是心惊胆战地回拨过去,手止不住颤。抖。
听到拨通的提示音,她本想质问,想到对面是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压下心底的愤怒:“你把小璇怎么样了!”
那头先是衣物摩擦的沙沙声,接着传来男人嘶哑粗嘎声。
“现在还没怎么样,只是再不看到钱,我就不能保证之后的事了。”
明晃晃的威胁。
“交易时间和地点。”印芸竹深吸一口气,不禁皱眉。
总觉得这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
“后天下午三点,地点到时候发给你,记得别报警。”
“还有,我要现金,不要**。”
后半句的“**”让印芸竹愣住,反应过来,男人指的应该是电子支付。
对面足够谨慎,毕竟银行卡汇款账目能查得一清二楚。可这一说法又令她动摇,对方对现金拥有实感,仿佛和社会脱节好几年。
“五百万现金太多了。”她暗暗记下这一细节,企图和对面讨价还价。
“那是你们的事。”
听筒传来窸窸窣窣声,印璇似乎醒了,被扯住头发按在麦克风前。
“来,和你姐姐打声招呼。”
小孩倔强得不肯发出声响,奈何大人手段更多,直接掐住她的脖子猛拧。印璇从小到大没受过这样的苦,哇地一声哭出来。
“姐姐!”小孩嚎啕大哭起来,“我想回家,这里好黑,什么都看不见——”
“小璇,你等着我,后天姐姐就去接你,别哭啊小乖……”印芸竹听得心在滴血,胸口隐隐发痛,她蹲下身子将自己蜷缩起来,不忘安抚那边的印璇。
“行了,姐妹情深见面再演,记得把钱准备好,”哭声渐远,男人重新怼在听筒前,“记住了,敢报警我就敢撕票。”
通话结束,男人的粗。喘戛然而止。
印芸竹结束录音,心情沉重。并非拿不出五百万,只是以绑匪的惯例,不可能单单要钱,还要想着怎样及时脱身。到时候人质在手,多拖一秒,印璇的安全就难以保障。
至少这两天时间足够安全。
印芸竹没放松警惕,心情沉重地驱车回家。到家以后,就见单松月颓废地坐在沙发边,听到响声,起身迎接。
“怎么样啊,找没找到小璇?”女人年长后眼角浮现细密的纹,对上她充满希冀的眼神,印芸竹一时失语。
每个音节卡在嘴里艰涩难言,贝嘉丽恰好从厨房出来,倒了杯温开水递给她们:“单姨,先别急,喝水。”
“学校呢?学校也没有吗?”这句话是对印芸竹说的。
“小璇被带走了,”印芸竹别开眼,用尽量委婉的语气复述,“那人要我们拿五百万出来,后天下午三点,还不知道具体地点。”
“如果报警,小璇可能会遇到危险。”
安静的客厅内,这番话落下,久久没有声响。
单松月以为自己听错了,扶住橱柜边缘,身体朝后仰:“被带走了……”
“怎么会呢……怎么会呢!”她不敢置信,跌坐在沙发上,喃喃重复这句话,到后面几乎是质问。
发泄一通情绪后,女人捂住心脏恸哭:“小璇,小璇那么听话!怎么就被人带走了!”
她激动得语无伦次,贝嘉丽不忍,将她扶到旁边,拉住印芸竹的手走到角落。
“你怎么知道的,那人和你打电话了?”
注意到她身形颤。抖,印芸竹点头:“是个男人,感觉挺熟悉。”
在路途上消化一通,如今她冷静下来,许多细节能慢慢推敲。着急没用,人已经落在别人手中,至少能保证安全,心里有底。
“熟人作案?你身边有得罪过什么人吗?”贝嘉丽问。
印芸竹性子温良,从不主动招惹别人,虽然人缘一般,但正如群体中的小透明,不会刻意被记恨,唯一有可能的,只能是在平城那段时间,冲撞过艾雪。
让她丢掉贺平的戏,对方怀恨在心不是没可能。
“我不知道,总觉得在哪里听过,而且这个人很奇怪,只要现金,不要‘**’。”
“你再好好想想。”贝嘉丽知道这事急不得,刻意压下催促的态度。
窗户留出细窄的缝隙,风钻进来拂起印芸竹耳旁的碎发。女人静默回忆,眉头渐渐皱起。
“不能是艾雪,她毕竟是公众人物,如果被扒出来会身败名裂的。”她潜意识排除这个女人,况且对方家境不错,不会和那种底层人打交道。
“公众人物又怎样?有钱捂嘴谁知道?”贝嘉丽急得跺脚。
客厅的单松月已经停止哭泣,跑到主卧翻箱倒柜找存折,乒里乓啷的响声吵得人头疼。
在诡异的沉默中,忽然心有灵犀似的抬头对视,皆从彼此的眼中得到答案。
“不会的,”印芸竹转身错开目光,“她不会纵容她爸做这种事。”
“你怎么知道她是知情的,前两天那个黄双出院了,媒体不还报道了?”贝嘉丽走到她面前,“他知道你有钱,肯定是熟人。”
“要不是顺着江梦合找到你,再找到小璇,如何会对你的事情了如指掌?”想到这里,她低声暗骂,“我就知道这江梦合不是好东西,只会连累别人——”
“我不想和你吵,现在说这些都晚了,当务之急是找到小璇,”印芸竹神情严肃,“我那边还差五十多万。”
与贺平工作室签订合同,卡里的打款到得很快,扣除乱七八糟的税款,再加上近两年的存款,零零总总还差些。
贝嘉丽工作销售性质强,出口一个大单能赶上泉城小套公寓。只是不同于印芸竹的躺平节俭,她更喜欢挥霍享受,不知道具体存款多少。
“钱的事情好说,”对方瞟向虚掩的房门,“你现在给单姨做好心理建设,想想要不要报警吧。”
歹徒贪得无厌,不可能止步于此。假如轻轻松松拿出五百万,之后肯定会狮子大开口,或者直接撕票跑路。
话虽如此,印芸竹不想让印璇涉险。
“钱分两次给他,放人再给另一半,报警是后手准备。”
“这么晚了,你先回去吧。”
“我怎么能睡得着?”贝嘉丽苦笑,“去ATM取一点,不然容易被限额。”
“银行卡在靠门最左边的抽屉里,密码我生日。”印芸竹把钥匙扣上门禁卡解下,递给贝嘉丽。
女人眼底划过诧异,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干脆果断,现在也没调侃的心思,郑重接过门卡:“我知道了。”
等人走后,印芸竹推开主卧房门,见单松月趴在床沿,盯着存折上的数字发呆。
从开始的激动情绪缓解出来,她现下默默抹眼泪,眼眶红了一圈,讲话抽抽噎噎。
听见动静,她抬头,凌乱的发丝被泪痕黏在脸颊。
“芸芸啊,你说小璇能回来吗?”讲到这里,单松月止不住呜咽,“怪我,怪我平时打击她,什么东西也不买给她。”
“之前她不听话,我一气之下说不想要她,送给别人家养,她是不是放在心上了?”
“才会这么罚我……”
“她一定是听到了,我和她爸离婚也是……”
她捂住脸,喉咙发出喘不上气的嗬嗬声,肩膀止不住颤动。
眼见对方情绪决堤,印芸竹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子:“妈,怪谁都不该怪自己,你为这个家操劳太多。”
“绑匪大概知道是谁了,我保存通话录音,到时候让警方介入,我们就拿钱把小璇带回来。”
“会平安的,不用担心。”
这句话的宽慰作用无异于主心骨,在单松月拜天拜地无果后,她靠在印芸竹的肩膀上。
“那男的要是知道报警——”
“没事的,警方比我们谨慎。”只见对方激动得坐起来,印芸竹再次安抚。
“好,好,”单松月双手交叠捂在胸。前,“会好好回来的,一定能平安的……”
看她情绪平稳,印芸竹这才离开主卧。她坐在沙发上,盯着顶上的吊灯,只觉头晕目眩。
哪怕惶惶不安,自己也不会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假如她没头苍蝇乱转,单松月只怕更崩溃。
话再好听,都是说给别人听的。
被贝嘉丽敲打一番,即使内心再不愿相信,也不得不被按头接受。从男人的言语习惯,几乎找不到第二个人选。
黄双在牢狱中蹲了十年,和日新月异的社会格格不入,习惯用前几年的旧手机,拍出来的照片像素够糊,对便宜的电子支付本能排斥。
江梦合。
印芸竹想打电话质问她,心口堵住的黑泥不吐不快,可又明白对方兴许并不知情,一味地发泄容易干扰理性判断,尤其对面的人是江梦合。
心中不怨是不可能的,刚生出的几分心软此刻彻底消散。想起贝嘉丽所言,和江梦合牵连在一起的人,都会变得不幸,男人会像蜱虫那样扒在身上吸血。
身体累得像滩水,复杂繁乱的心思缠在一起,她拿起手机,反复听和黄双的通话记录。
“我想回家,这里好黑,什么都看不见——”
印璇的哭声回荡在耳畔,印芸竹的心脏仿佛坠着铅球,沉甸甸的。
听得久了,她慢慢品出一些被忽略的细节。
这里好黑,什么都看不见。
她赶忙翻出黄双发来的彩信,照片中的小孩缩在角落,黑黢黢的一团旁是散乱的红色砖瓦。
像是毛坯房。
印芸竹皱眉,见裸。露的红色砖瓦,不像是烂尾楼。加上泉城地段繁华,能够盘下的开发商不缺钱,烂尾的概率相较于别的城市更小。
况且在人来人往的这座城市,男人并不阻止印璇乱哭嚎叫,是笃定不会有人找上门来。
位置足够偏,应该能锁定是郊区。
越往下盘,她越精神,线索剥丝抽茧摆在面前。印芸竹连忙拨通贝嘉丽的电话:“嘉丽,你知道近两年泉城有哪些地方拆迁吗?远离市中心,或者偏僻破败的楼。”
对面停下按键,正把取出的两万朝包里塞。
“你是不是有线索了?”贝嘉丽想到什么,“每个区不一样,要论远离市中心,波阳和玉新两个区最偏,波阳之前建过排废气的工厂,后来新兴环保材料上市,那边就荒废了。”
波阳区靠近海岸,最边缘的南东村鲜有人至。倘若楼栋面向海面,是看不到城镇的灯火的。
从这里驱车赶往那边,至少要一个多小时,对上了。
“小璇可能在南东村,但我肯定是波阳区那一带。”印芸竹因这一发现感到激动。
随即迅速冷静下来,就算自己知道黄双如今人在那里,还能做些什么?贸然找上门打草惊蛇,让对方转移地方,要是断掉线索,印璇同样杳无音信。
不行,一切得等警方调查。
匆匆和贝嘉丽道别,她选择报警。
*
砖瓦堆砌的破败建筑内,男人正用手电筒打光,在对面的墙壁上照亮圆形的光斑。他举起一瓶劣质啤酒,用抚手边缘来回磕碰,直到泡沫涌上,一股脑灌入嘴里。
印璇缩在角落,圆溜溜的眼睛觑着出口。奈何周围陷入黑暗,根本看不清路。
砰!
啤酒瓶跌落在地,碎片炸开,混杂黄。色液体浸入石砖内,像狰狞流淌的深色血迹。
小孩胆子小,被这动静吓得不轻,短促地惊呼一声。
“叫叫叫!烦死了!”黄双恶狠狠瞪她,摇摇晃晃走过来,揪住印璇的头发。
“治不了你姐,我还治不了你吗?”
他把印璇掼在旁边的墙上,小姑娘皮肤嫩没受过委屈,很快额头渗出青紫色的痕迹。
“你为什么要抓我?”印璇的声音小猫似的,她还没见识过人性本恶,居然企图和对面沟通。
黄双盘腿坐在她面前,用拇指指了指自己:“你问我?”
说完哈哈大笑,重新开了瓶啤酒:“江梦合给我不痛快,我奈何不了她,也绝不会让她好过!”
尾音带着狠意:“老子坐过牢!根本不怕警察!尽管让他们来抓,江梦合敢耍我——嗝。”
男人打了个酒嗝,晃晃悠悠起身靠在柱子旁,掏出手机快速拨打号码。
前两次被直接挂断,直到第三次,冷冽熟悉的声线自听筒传来。
“钱不够花?”
江梦合的话语淬了冰寒凉,她极其厌烦被男人掌控威胁的日子。要是能够用钱打点,反而算了却一桩麻烦。
本想让他在医院安度一阵时间,结果被院方以康复为由,主动送出来。
出院以后,她便没再管他,这是多天以来第一次联系。
“钱?”男人像听到天大的笑话,“江梦合,你以为给我钱,就算打发了?”
“你的虚伪留给别人,老子不吃这一套!”黄双啐了口,“我打电话给你来,是想让你听听,你的好妹妹怎么哭的!”
“哭!”男人打了印璇一巴掌。
火辣辣的感觉烧得脸颊疼痛,印璇不敢放声,怕惹怒眼前喜怒无常的男人,只能忍住哭意朝肚子里吞咽。
听见印璇的动静后,那头瞬间不淡定了。
“黄双!”这是男人出狱后,江梦合头回直呼他的大名。
“江梦合,你情。人的妹妹现在落在我手上,想要救她可以,听说你赚钱不少嘛。”
男人露出不怀好意的笑,起身走到楼梯口。
“一千万对你来说想必是小数目,再把我安全送到国外。”
“不然,这小孩可就没命了!”
第62章 “我以为你不在乎我呢。”
派。出。所内灯火通明,前几分钟正打盹的警官抖擞精神,招呼几位刚进门的不速之客。听她们捋完来龙去脉,手中的笔移速飞快。
“已经调出附近的监控,三位家属耐心等待。”
她耐心安抚为首的憔悴女人,对方眼珠布满红血丝,脸颊的泪痕还未擦拭干净。印芸竹搀扶单松月坐在沙发上,抿唇点头:“麻烦了。”
贝嘉丽坐不住,双手环胸烦躁地走来走去。见她这样,印芸竹边搂着肩上的女人,边对她说:“要不你先回去吧,现在很晚了。”
“你让我怎么睡得着?”贝嘉丽站定,“怪我,要是当时去小公园顺道看她……”
她的脸上满是懊悔,仿佛胸。前憋着口气不上不下。
“现在这样,再怎么急躁都于事无补,还不如耐心等待。”印芸竹垂眼,身形在惨白的灯光下更显单薄。
“都法治社会,他怎么敢这么猖狂?江梦合不能看好吗?都有前科了!”贝嘉丽摊开双手,看似质问男人,实际矛头全都对准江梦合。
印芸竹没有联系江梦合,且不说后者态度是否明朗,光从上次住院便能看出来,她对自己的父亲是有情谊在的。
倘若打草惊蛇,对方暗中给黄双通风报信,自己和警方的布局白费,只会让印璇陷入更加困苦的境地。
一想到娇生惯养的小姑娘被人反绑在角落,吃不好睡不安稳,哭得嗓子都哑了,印芸竹就揪心得难受。
上次从平城回来,她深夜回家感觉遭人尾随,之前还以为是错觉,如今只能怪自己太不谨慎。估计从那时开始,黄双已经盯上了她和印璇。
耳边是贝嘉丽的抱怨和诅咒,印芸竹没吭声,只觉肩膀一沉。单松月不堪熬夜,眼角的泪还未干涸,沉沉睡下。
她示意工作人员拿块毛毯,上半身僵住发麻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这么晚了谁啊?”坐在对面的贝嘉丽一震,直勾勾盯着她的手机。
“银行。”印芸竹扶住单松月朝旁边倒,自己则走到大门外接听电话。
她的谎言一如既往拙劣,没有哪个银行会选择在半夜给客户回电。
台阶映出的夜色与灯光交融,颀长的影子被折叠推在地上。晚风很凉,吹散无月深空下的浮云。
望着屏幕显示的“江梦合”三个字,印芸竹犹豫好久,才选择接听。
“芸芸。”江梦合轻声唤她。
她声音憔悴,情绪揉碎了涌上心间,激得印芸竹怒火直往上窜。选择这个点过来,应当是从哪儿得知风声,印璇被黄双绑架的事。
平时再温良的性子,都难以容忍触及底线的行为,尤其印璇是她最疼爱的妹妹。
她攥紧左手,几乎从牙缝挤出这句话:“你还知道打过来?”
“江梦合,你怎么还敢打过来!”她双眼通红,一字一顿道,“你知道因为你,印璇现在遭受什么苦吗?”
那头哑口无言,许久,女人艰难回应:“我知道。”
“你知道!”印芸竹抬高音量,嗓音变了调,“那你怎么有脸站在我面前,以这样的勇气打这通电话!”
“对不起。”再多的解释和辩驳,也无法平息她的怒火。江梦合深知这一点,甘愿承受一切。
“有什么怨气,发泄在我身上吧,憋在心里多难受。”
“都怪你!我都划清界限了还要怎样?”印芸竹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非要害得我家破人亡才开心吗?”
“对不起,我也很难受,”江梦合的言语裹挟微不可察的鼻音,“我会想办法让小璇平安回来,到时候你要怎样,我都听你的——”
印芸竹早已掐断电话,她无力跌坐在台阶上,将脸埋进膝盖。深知对方和这件事无关,可自己既不是圣人,没法断情绝义将所有情绪理得清楚。
江梦合闯入她的世界,犹如一场急骤的暴雨,搅乱平和无波的深潭。
如果没有她……
印芸竹闭上双眼,袖口染上洇湿,直到风吹得眼眶酸涩,才拖着疲惫的身体进入室内。
警方介入调查,事情似乎又有转机。他们查明沿路的摄像头,黄双虽然吃过十年的牢狱饭,并不代表反侦察意识足够强,很快被找到关住印璇的据点。
果真和印芸竹猜想的一样,在波阳区沿岸的南东村。自前几年工厂倒闭荒废后,那里本被人盘下开发,又因资金不足暂停施工,经受日晒雨淋,从外表看像坍圮的废墟。
剥落的墙皮露出深红的砖块,还未被摧残的白墙落下细长的黑色雨迹,阴森可怖。周围的野草疯长着,擦过小腿至膝盖,产生难以言说的刺挠感。
经历两天两夜的惴惴不安,印芸竹在中午十二点接到通知,前往指定地点交易。而警方早就在附近埋下天罗地网,只等印璇脱困后逮捕黄双。
开车停在路边,印芸竹从后备箱先拿拖出两个行李箱。
五百万现金,数量十分庞大。她费尽心思搬到楼下,把东西贴墙放好,孤身一人走上台阶。
头顶是纵横交错的横梁,蜘蛛网挂在上面,随风飘摇。她每走一步,便警惕地打量周围。碎石簌簌落下,等直上二楼视野开阔时,她见到了男人的身影。
黄双正盘腿坐在角落,面前摆放一碟花生米和两瓶白酒。印璇惊慌失措地缩在旁边,嘴里被塞上揉皱的白布,圆眼乱瞟。
定格在熟悉的脸上,她呜呜乱叫,重心不稳跌倒在地,蛄蛹着想要爬向印芸竹。
“来了啊。”听到动静的黄双拍拍手,起身把小孩踹回去。
印璇眼泪又止不住落下,看得印芸竹心疼,她狠声:“你别这样!”
“少废话,钱带来了没?”男人晃晃悠悠,踢翻脚旁的空酒瓶。
稀稀拉拉散落一地,刺得人耳膜阵痛。
“二百五十万在楼下,把人放了,另外二百五十万在车上。”印芸竹企图和他讨价还价,目光紧锁角落小声抽噎的印璇。
闻言,黄双轻嗤:“你当我傻呢!把人放了还能看到钱吗?”
“不信你自己下去看!”眼见对方靠近,印芸竹赶忙后退保持安全距离。
两人对峙,紧张气氛一触即发,见她不肯让步,男人面目狰狞:“带我下去!”
说完不顾印璇挣。扎,拎起她的脖颈拖到身边,看得印芸竹心脏紧拧成一团。
她深吸一口气:“好,你跟我来。”
印芸竹侧身,并未将脆弱的后背完全。露给对方,示意男人先行。谅她使不出手段,黄双环住印璇快速下楼。
野草遍布,长得快有半人高,非常容易落为藏身之地。警方派出的人正蹲伏在附近,假如歹徒露出丝毫破绽,他们立马就会行动。
此刻男人拨开草丛,印璇挣脱无果,求助的目光望向身后的印芸竹。
“这些,还有两个大行李箱在车上。”印芸竹冲路边的车抬起下巴。
她的手心紧张到冒汗,生怕对方发现端倪。
黄双用手拎起其中一个掂量,用膝盖顶住:“打开看看,别想糊弄我。”
印芸竹蹲下身子,解开锁扣,密列整齐的银钱摆放有序,虽未清点,目测不少。
男人眼底流露出贪。婪之色,他满意点头,跟随她前往车后查看剩下的另一半。白车醒目,印芸竹轻松掀起后车盖,搬动行李箱时,滚轮随摩。擦发白,砰地掉落在地。
“怎么搞的!”现下的黄双风声鹤唳,紧张观察周围的动向,被这一动静吓得破口大骂。
印璇更是嚎啕大哭,嗓音闷得像喘不过气。
印芸竹忙不迭蹲下身子,额角沁着细密的汗:“太紧张,手滑了。”
话音落下,对方轻嗤,目光扫过她的头顶,落在行李箱边沿的一截烟头上,看外表很新,似乎点燃不久便被掐灭。
今天发生的一切超出印芸竹以往的认知,麻木僵硬的手止不住颤。抖,怕阴晴不定的人突然反悔。在整理凌乱的行李箱时,她抬眼,不经意扫过路旁。
离她最近的警方蹲伏在草丛中,葱绿野蛮生长的绿植完全遮掩住身影。对方正看准时机,想趁黄双松手时迅速劫下印璇。
印芸竹正要起身,说时迟那时快,肩膀遭遇强烈的撞击,整个人栽倒在后备箱上!
“唔——”撕裂的痛感弥漫至全身,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
耳边响起挣。扎时衣料摩。擦声,印璇扭动脖子想要摆脱钳制,被黄双更加大力道箍住。
“敢耍老子!”黄双怒喝,意识到行迹败露,直接将行李掀翻扔进后备箱。
伏在草地的警方起身,逐渐朝中心逼近,被大声呵斥住。
“全都不许过来!”
电光石火之间,男人从口袋掏出一柄匕首,锐利的刃反射银白色的锋芒,看得骇人。
而此时,最锋利的一面正抵在印璇的下巴处,再深。入一寸就能划出血痕!
“再过来,这小孩就没命了!”黄双放出狠话,节节后退。
然后对痛到蜷缩成一团的印芸竹喊道:“钥匙。”
意识到对方要做什么,印芸竹不甘心瞪他。目光落在桎梏住印璇的那只手,脑子飞快转动。
见她毫无反应,黄双扎向印璇,后者的脖颈流下血迹,混着眼泪沾湿衣领。
“钥匙!”他目眦尽裂。
印芸竹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扔到地上。下一刻,男人直接打开驾驶座,把印璇推进去,再挤上了车。
车辆发动,横冲直撞向泥泞的小路。未关严的后备箱飘来纸钞,裹挟泥沙飞向印芸竹的脸颊。
她膝盖发软,跪坐在地上。警方见状,为首的连忙派人去追,又走过来安抚。
“印小姐,我们会竭尽全力护好你家小孩的安全。”
“真的吗?”印芸竹哽咽,抓起地上的泥沙,奋力朝离开的方向扬去,以此泄愤。
她不该赌,把钱老老实实交给男人不好吗?非要自作聪明报警——
此刻的印芸竹情绪占据上风,早已丧失冷静思考的能力。她捂住额头,调整呼吸。
经历这么一遭,自己在对方的心里可信度大幅度降低。虽说和预期中的五百万相差太多,可一百万足够黄双逍遥,假如他知足,没了牵制的筹码,印璇的处境会非常危险。
怎么办?怎么办……
身后传来急刹的动静,她缓缓回头,见江梦合从车上下来。
女人显然听到消息立马赶过来,外套耷拉在肩膀也没来得及扶。凌乱的发丝在风中飞扬,步幅仓促。
“芸芸!”她锁定印芸竹的方位,朝这边奔来。
“芸芸,你没事吧?”江梦合蹲下身子,正准备扶她起来,搭上肩膀的手被无情打掉。
“走啊!”印芸竹趔趄起身,气喘吁吁,“你来干什么?替你那抢劫犯的爹求情吗!”
“我不——”
“现在好了!黄双带着印璇和钱远走高飞,上哪里去找他!”她推开眼前的女人,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切都完了……”
说到最后,印芸竹又不忍心,靠在车上:“也不能怪你……怪我,怪我没看好她,我要是……”
她的状态明显不对劲,语无伦次得咬字都不清楚。江梦合深深看她,从身旁的警方口中了解来龙去脉,忽然陷入沉默。
“他是往哪个方向去的?”江梦合攥拳,“我可能知道他会去哪儿。”
此话一出,正沉浸在自责中的印芸竹猛地抬头,眼里重新升起充满希冀的光。
“也只是猜测,我试试。”扔下这句话,女人转身上车,被印芸竹拉回来。
“你干什么!”理智回笼,她猜到江梦合所想,震惊之余眼里含。着挽留。
手被反握住,濡湿温热得沁入心底,印芸竹一阵眼热,听对方*温柔道:“芸芸,我会保护好自己。”
“不行!”
话没说完,女人已然锁上驾驶座的车门,油门直踩到底。
一连串的反应让警方措手不及,见一个两个都如此乱来,于是派几个人去拦截。
天空飘起蒙蒙细雨,在荒芜的地方落下雨帘。蓝色的顶棚罩住低矮破旧的小房,泥土砌成的建筑历经数十载,已然摇摇欲坠。
黄双对新兴科技不算熟练,只认得油门刹车和方向盘。一路疾驰下,把印璇推去副驾驶,手忙脚乱之际,捆住脚踝的绳索松了,小姑娘急得双脚乱蹬。
“再动杀了你!”男人猛拍方向盘威胁,按遍各个键寻找雨刷器。
总算在水汽弥漫挡风板前,找到落脚的地方。
这是他的老家,自从结婚后,两人背井离乡,搬到泉城更加繁华的市区。
凹凸不平的雨棚哗哗朝下滴水,黄双啐了口,拽住印璇进门。
跨过门槛,他踢翻发霉的木质家具。昏暗的室内看不见光亮,男人去拉电灯,几次三番没有光,低声咒骂着。
“你老实待着,我暂时不会对你怎么样,等离开这里,再杀了你。”说完,黄双低头离开房屋,把后备箱的行李搬进来。
钞票被雨水浸得颜色发深,男人浑不在意,倒在地上认真数着。
印璇咽下眼泪,乖乖打量周围的一切,磨蹭着该如何脱身。她毕竟是八。九岁的孩子,即便再聪明,也玩不过老油条的诡计。
天光照进房间,她探头,双脚重新被绑得紧紧的。
雨水淹没视线,门外的野草被打得东倒西歪。一片安静时,门外响起刹车声。
印璇睁大眼睛,囫囵含。着“姐姐”,在外人听来像呜咽。黄双听到动静,连忙扔下钞票去看。
女人被雨打得狼狈,头发一缕缕黏在耳旁,朝下滴着水,阴鸷的双眼掀起,直勾勾和门口的黄双对视。
男人背后瞬间寒意遍布,想起在医院,被对方强压着不准和外界交流,眼里翻涌着滔天恨意。
他拉住身旁的印璇:“你再靠近一步试试!信不信我杀了她!”
闻言,江梦合果真站定,双手插。入外套口袋,静静凝望着两人。
良久,她拨开遮挡视线的发,淡淡道:“爸,我是江梦合。”
“我知道你是江梦合!”黄双歇斯底里,“你和那群警察是一伙的!你也是来抓我——”
“爸,”女人在雨中慢慢向前走,不顾对方后退,“我是来帮你的。”
“我凭什么信你!”男人更加激动,“你别过来!”
“你好好想想,如果你被抓再次入狱,舆论会怎么写我?”江梦合叹气,“我的事业也会受影响啊。”
这番说辞明显站不住脚,黄双将印璇挡在面前,喉咙发出低沉的嗬嗬声,常年酗酒导致他喘气粗重。
“爸,收手吧,事后我会把你送到国外,”江梦合眸色晦暗,“到时候捏造你卷钱跑路,没人会怀疑的。”
“不可能!你怎么会那么好心!”黄双摇头,眼见她步步紧逼,急忙把刀尖对准江梦合。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女人在他松开印璇脖颈的瞬间,反应迅速地抬脚踹向男人。被波及的印璇右腹阵痛,还没意识到什么,就被人拉到身后。
匕首铛然落地,黄双捂住肚子呻。吟,然而看到自己失去唯一的人质,在江梦合转身护住印璇跑出去时,用力扯住她的头发。
“我杀了你!”
男人佝偻身形,撕裂喉咙发出怒吼,拿刀准备向后腹捅去,江梦合更灵活敏捷。矮身用手肘撞击他的胸膛,顺势屈起膝盖顶住下。体。
砰——
黄双体力不支摔倒在地,他常年恶习致使身体被掏空,与之相反的江梦合天天健身,让本就力量相当的两人开始悬殊。
背部抵在矮桌的尖角,男人闷哼,感觉背部似乎被扎破。温热的液体洇入衣衫,他朝后摸去,看到粘稠暗红的血,颤。抖着手喃喃:“是血,血……”
见他这副窝囊样,江梦合眼底浮现几抹轻嘲,揪住被捉乱的发丝,低声不知说了句什么。
意识到自己煞气太过,她稍微收敛,蹲下身子捂住被吓傻的印璇的眼睛。
“你先去门口找个躲雨的地方,等会姐姐就会来救你。”
听闻这话,印璇连忙摇头,视线一片黑暗,她哽咽:“我不要。”
“我一个人害怕,”她揪住江梦合的袖口,磕磕巴巴道,“我要和,和江江一起走。”
“听话。”江梦合捏住她的脸颊,语气不容抗拒。
两人谈话之际,黄双反应过来,忙不迭去抓脚边的匕首。察觉到他的意图,江梦合立马踢走,随即踩向他的手腕。
骨节碎裂的声音响在耳畔,印璇被吓傻了,顾不得其它跌跌撞撞跑出门。
迎面撞上匆匆赶来的印芸竹,她气喘吁吁,抚摸她的脸颊四处检查:“有没有受伤?”
“江江,江江在里面!”印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印芸竹立刻给她松绑,推到雨棚下:“你在这里等着,我马上过来!”
不等回应,她撞开虚掩的门,见江梦合正压制住黄双,男人手握悬空的匕首,距离再近些就要刺向对方的咽喉。
血迹混杂水腥味的雨,在昏暗低矮的屋内格外刺鼻。
天光破开,江梦合正和身下人僵持,见到那张熟悉的脸,恍惚的瞬间,随即眸色一暗。
力道松开,匕首直接刺入她的腹部。江梦合皱眉,意识模糊时听到耳边的惊呼。
从小生在法治社会,印芸竹被这一阵仗吓得脸色苍白:“江梦合!”
眼见男人占据上风,她慌乱地环顾四周,目光锁定水缸里的瓢,抓起来后不顾一切地朝黄双头顶抡去。
“啊!”男人神志不清乱晃脑袋,直到再无力气,仿佛垂死之际躺在砧板上的鱼。
见他歇了声息,印芸竹才停止动作,牙关打颤。
“他,他死了吗?”她撒开手上的工具,眼泪止不住往下掉。
江梦合愣住,去试探男人的脉搏,摇头:“没死,不要怕。”
然后,她又想起腹部的伤口,捂住后倒吸一口凉气。见状,印芸竹跪爬过去,手忙脚乱掏出手机拨打救护车。
“我以为你不在乎我呢。”江梦合靠在她的肩上,有气无力笑道。
都这个时候还能笑得出来,印芸竹吸了吸鼻子,大骂:“想找死谁拦你!这种人你也敢和他打!”
“别凶了,我好疼啊……”女人示弱,声息渐消。
那被捅的一刀,足够让人将牢底坐穿。
也足够让眼前人回心转意。
不亏。
第63章 这是江梦合第一次见到印芸竹的母亲。
纯白的房间内弥漫着浅淡的消毒水味,斑斓光晕透过玻璃落在窗前。躺在床上的女人双目紧阖,神情安详。
警方赶到现场时,江梦合已经陷入昏迷,腹部的伤口触目惊心,捂住的指缝干涸成血块。印芸竹搂住她不敢乱碰,生怕稍微挪动引发血崩。
黄双手骨碎裂,翻滚着在矮脚桌旁挣。扎,布满血丝的眼珠狠狠瞪着印芸竹,里面迸发强烈的狠意。直到冰冷的镣铐落在腕处,仍然在咒骂埋怨。
印芸竹一路跟着救护车赶往市中心的医院,衣服上的泥沙混杂雨水,风尘仆仆显得狼狈。
伤口扎入不深,本该不会有什么大碍,可江梦合是个Beta,凝血功能差,加上无法注入信息素,医生再三强调尽力,然而话外之音听得分明。
可能会陷入短暂的昏迷,具体多长不知道。所幸手术进行得很成功,病人暂时脱离危险。
如今是昏迷的第二天,印芸竹就着病房的淋浴间,随意拾掇自己。其它时间,基本都陪在江梦合的床边。
女人纤细的手苍白无力,攥住时软绵绵的,浮泛浅紫色的青筋。仪器滴滴答答记录体征,在空旷的房间内动静微弱。
“怎么还不醒来呢……”印芸竹揉了揉泛酸的眼眶,自言自语道。
恰好此刻,病房传来敲门声。她走过去开门,就见贝嘉丽捧着花过来。紫色的万寿菊绽放时,边缘是过渡的白,远远看上去静谧祥和。
“还没醒?”她对印芸竹比口型,目光越过身影望向床边。
“没有,听医生说比昨天情况好些,醒来估计就这两天的事。”印芸竹侧身,示意她进来。
女人身上染着花店的芬芳,不同于以往的张扬精致,一身穿着低调内敛。黑色OL西装配上短款吊带裙,笔板得判若两人。
“你怎么这身打扮?”印芸竹给她倒水。
“探望病人,你还指望我打扮得多花枝招展?”贝嘉丽把花放在电视柜上,仔仔细细理平包装纸上的褶皱。
她向来对江梦合心有不忿,尤其在印璇受到危险时,苦大仇深得仿佛几辈子的宿敌。现下态度转变太快,反而让人不适应。
“她总算干了回人事,知道替那赔钱货收拾烂摊子。”女人轻嗤,接过温水放在手旁。
一提起黄双,印芸竹面色凝重:“他人呢?”
“还嚷嚷让江梦合出钱替他请律师辩护呢,别说吃牢饭,估计要直接这个,”贝嘉丽并拢食指和无名指,抵在太阳穴处,“绑架勒索,故意伤人,加上是个普通人,谁敢接这案子?”
闻言,印芸竹心中不是滋味。纵然男人对印璇伤害颇深,甚至可能会造成一辈子磨灭不掉的阴影,可毕竟是江梦合的亲人。
千刀万剐不为过是真的,可对方醒来听到这消息,会是什么反应呢?
复杂情绪涌上心头,倘若对方对黄双心有不舍,自己恐怕就要和她保持距离。
酸涩与担忧在胃中翻滚,化为言语卡在喉间不上不下。再接着想下去只会钻入牛角尖,印芸竹转移话题:“小璇呢,怎么样了?”
“比刚出来那会儿好多了,也不哭不闹,朝着要见你和她,”贝嘉丽冲床上扬起下巴,“单姨在旁边做思想工作,警方这两天也登门拜访。”
一提到印璇,她的脸上写满忧苦:“那么小的孩子经历这些,长大还不知道要怎样。”
“等江梦合醒过来,我抽空带小璇去看看心理医生。”印芸竹重新坐回床边,端详睡梦中女人的脸。
暖白的皮肤褪尽血色,淡泊的眉眼更显寡淡。长睫垂落,像随风摇曳容易散开的蒲公英。
贝嘉丽察觉到凝重气氛,靠在沙发处不言语。关于江梦合住院一事,网络流言甚嚣尘上,不少黑粉将对黄双的行为转接到江梦合身上,认为这种“劣迹艺人”不该出现在圈内。
当然不乏像贺平那样,手握待播影片力挺她的,还有许多品牌方纷纷出来发声。一时间,以微博为阵地吵得火热。
明星难免遭遇舆论,只是印芸竹想不明白,为什么黄双会突然找上印璇。
他本可以安分留在江梦合身边,即使过街老鼠似的人人喊打,至少不会落得如此下场。而且黄双看似阴狠狡诈,实际上心眼不多,从转移印璇便能感觉出心思并不缜密。
会不会是有人教唆的?
她握住江梦合的手,如白玉触摸生温,暖意相互传递,印芸竹又咽下悬念,觉得自己太阴谋论。
穷凶极恶之徒什么都干得出来,没必要美化或合理某一行为。
墙上的挂钟勤恳转动,时间却仿佛静止般。在三人形成的安静环境下,门把手转动。
身穿白大褂的医生走进来例行检查,身后跟着一个陌生长者。
女人双手插兜,目光粗略扫过床上人的脸,示意印芸竹去旁边坐。
“你是?”印芸竹缓慢起身,犹疑询问。
“尹书华,听说江小姐陷入昏迷,特地过来看看。”女人与她握手。
印芸竹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她记得之前闲来无事时,曾在楼下走廊的布告栏看过。女人的证件照被摆放在最显眼的位置,一眼看过去很权威。
尹书华掌心细腻,并非像常年持刀的医生略带薄茧。坐到她这个位置的人,已经很少需要亲自去操劳。
不知为何,她对眼前的女人生理性排斥,匆匆擦过便收回手。
“院长好。”毕竟江梦合的安危全凭医院一句话,印芸竹对她态度还算恭敬。
尹书华并不感到意外,笑道:“救死扶伤是医生的天职,我一定会安排最好的医生给江小姐护理。”
“哎,发生这种事情,我也觉得惋惜,”她无奈叹道,“之前照顾黄先生时,他的精神状态明显不佳,早知当初该留院观察才对。”
许多还未来得及痊愈的病患执意出院,一系列的并发症不能及时察觉,心理偏向抑郁也是常有的事。
半面墙宽的蓝色布帘被拉上,刺眼的灯光透过。印芸竹淡淡嗯了声,没再言语。
等医生推着设备走出来时,焦急询问:“她怎么样了?什么时候才能醒?”
“失血过多,加上第二性别敏感,许多药物要谨慎使用,”医生觑了眼,“你是患者家属?在这表单签一下字。”
“我……”印芸竹难以启齿,“我不是,朋友行吗?她家里没人了。”
“没事,后期护理看仔细费用,不是什么动刀的大事。”医生摆手。
印芸竹一笔一划在表单签下名字,仿佛和躺在床上的江梦合缔结某种奇怪的联系。尹书华又嘱咐几句,便和医生离开病房。
贝嘉丽静默许久,才来了句:“听这院长刚才的话,之前她对黄双还挺照顾的。”
“江梦合的家属,能不照顾吗?”印芸竹没多想,沾湿棉签擦拭江梦合的唇。
看她忙前忙后,沙发上的人淡淡:“你都在这里两天了,好歹回去看一眼小璇吧。”
“小璇不还有你们吗?”印芸竹垂眼,“她只剩我了。”
“要是有急事处理,那你先回去吧。”她把方才被翻得凌乱的被褥重新掖平。
贝嘉丽又坐了会,起身道别。
白得毫无层次的房间只剩两人,万寿菊的花被清水沾湿,氤氲奇异的味道。印芸竹从橱柜拿出水果,走进洗手间。从平城回来,她的工作落下太多,准备待会去楼下应付午餐,然后上来办公。
在那之前,她没想过江梦合情况会这么严重,毕竟对方甚至强撑着和自己说了会儿话。
水龙头簌簌,果篮被冲刷得泛着白色泡沫,印芸竹正失神盯着艳红的果子,听到外面传来东西掉落的动静,顾不得其它,连忙跑出去。
床上被单被掀开,女人起身捂住腰腹,盯着地上被打翻的水杯,眉头蹙起。
余光捕捉到人影,她抬眼,仔细打量眼前人。
轻慢的视线落在肩上,激得印芸竹浑身发毛。察觉到对方眸中的陌生,她心中咯噔。
“你是哪位?”长时间未开口,她的嗓音低沉喑哑。
安静在房间内弥漫,两人无声对峙。
印芸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可当江梦合重复问话时,体内的血液仿佛逆流。这辈子在狗血小说中遇到的桥段,如今降临在身边,让她彷徨无措。
深吸一口气,她快速接受这一现实,拖着板凳坐到江梦合对面。
“我叫印芸竹。”
“那你是我的谁?”江梦合歪头,她鲜少露出懵懂如小动物的神态。
我是她的谁?
印芸竹迷茫了,忽然觉得对方直勾勾的眼神发烫,撇过脸去,半晌轻声:“朋友。”
这个答案并不能让女人满意,她细细咀嚼两个字,颇为失望:“是吗,我还以为我们是更亲密的关系呢……”
“比如,女朋友什么的。”
“没有的事,”印芸竹不想在这个话题浪费唇舌,又试探询问,“你真的,失忆了?”
有点过于超现实了。
沉浸在回答中的江梦合掀起长睫,四目交汇,约莫半分钟,她翘起唇角。
随即,她看到印芸竹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起来,像即将喷发的小火山,从脸颊到耳垂。
“你再开这种玩笑,我就不理你了!”印芸竹恼羞成怒,亏自己信以为真。
她揪住枕头,刚打算捂住对方的脸,谁知后者直接朝她靠过来,虚弱道:“腰腹还是好疼,感觉要血崩了。”
江梦合惯会用这种伎俩骗取同情心,偏偏她伤势还没好全,让人连怀疑都名不正言不顺。
“你快躺下吧,医生说需要静养。”印芸竹重新把枕头摆好,扶住她的后背。
也不知是病服的缘故,女人背部嶙峋,骨头似乎都能摸到。
“你太瘦了,好全以后暂时别接戏了,又不缺钱花。”
“方才不是还说让我静养吗?”江梦合受用,“那我该不该说话?”
印芸竹被她弄得彻底没脾气:“好啦,我不说话,省得你听我讲话太烦。”
说完准备抽手离开,又被人攥住手腕:“不嫌弃,我喜欢听你说话。”
轻佻的言语流露出几分认真,江梦合向来真心掺杂假意,见身边人拦不住要走,用指腹勾住她的掌心。
“留在我身边吧。”
“我去给你买饭,有没有想吃的?”印芸竹无奈,头回觉得对方如此黏人。
兴许在鬼门关走过一早,两人的感情以莫名的速度升温,仿佛在冷冽的冰层上泼了杯开水,滋滋啦啦的热气穿透湖面,与深幽的水相交融。
先前的隔阂悄然破冰,谁也没在这时提起而让双方扫兴,像是遵循某种默契,当过去的事消散。
江梦合终于从她骨节分明的手挪到脸上:“院方难道不会送吗?”
提起这个,印芸竹尴尬地摸了下鼻子:“咳,我没办理VIP,那个一天好几千……”
而且像她们这些普通人,想要申请还要层层手续审批,等批准下来时,江梦合早就出院了。
闻言,江梦合动作一顿,倏然笑道:“放心,不会让你破费的。”
这话衬得印芸竹抠门小气,她红着脸替自己辩白:“不是的,之后手术花费还要许多,能省一点是一点,万一你一直醒不过来,我也好——”
“这么精打细算,是准备对我负责到底吗?”女人打断她的话,兴致盎然询问道。
她像株充满勃勃生机的花,给点阳光便极力舒展,此刻正惬意地靠在床头。
“我又不像你一天薪水那么高,你毕竟是救了小璇的人……”越说到后面,印芸竹底气不足。
无论什么解释都站不住脚,至少她没亏待人,单独开出一间病房已经是优待。
话音落下,江梦合眼底的笑意散了些,淡淡道:“原来是为了小璇。”
“她没事吧?”
“你还是先关心你自己吧。”印芸竹掏出证件,动身去楼下的食堂买饭。
目送背影离开,女人仰头抵在墙边,伸手去够床头柜的手机。连续两三次点击按键也没反应,估计这几天待机直接耗尽电量。
外面说不准闹翻天了,自己居然还有心思窝在不算温馨的病房里。
像漂泊的孤舟破开迷雾,找到指引的灯塔。江梦合私心不愿离开,想能拖多久是多久,至少在目前和印芸竹培养好感情,以后也不会被推得太远。
思及此,微垂的眼落在被纱布包裹的右腹,伤口处理得当,已经没再渗出血,只是稍微动弹便是无法呼吸的痛。
她伸手按住,疼痛到难以忍受,又及时停手。
太刻意反而惹人怀疑,况且印芸竹的观察力向来敏锐。见此路不通,江梦合只得作罢。
充了会电,手机自动开机。她拿起来重新输入密码,点进微信就见99+的小红点。
大多是问候她状况的圈内同事,也有剧组发来的问候。想到回复以后伴随新的问题产生,她索性忽略,直接点进叶熙阳的对话框。
Yang:【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和我商量?】
Yang:【公关部在熬夜赶稿,你在医院安心养伤】
Yang:【在市中心医院的哪间病房?我想去探望】
江梦合的手悬停一瞬,侧脸去看墙上表单的号码,快速把位置报过去。她同样有许多事要交代叶熙阳,哪怕黄双下场不会好,目前也不是松懈的好时机。
比如,到底是谁唆使黄双绑架印璇,甚至安排好一系列周密计划,她不认为对方有头脑到完美避开路线上的摄像头。
男人究竟是什么德行,江梦合比任何人清楚。他胆子小,不可能干违法乱纪的事,即便是当年,也是暗中引导才行差踏错。
和叶熙阳简单交流,她又给朋友郑欣悦报平安。两人太久没联系,要不是闹上热搜的契机,对方恐怕还陷入家长里短的琐事中。
做完这一切,她疲惫地掀起被子,蜷缩着钻进里面。温热的床铺让人流连,江梦合盯着紧闭的房门,心头逐渐生出几分期待。
*
印芸竹拎着食堂打来的饭菜推门时,发现床前站着个人。她和叶熙阳很久没见,对方的头发似乎蓄得更长,精明干练中添了几分柔和。
知道对方不待见自己,经历这件事更甚,于是她沉默地走到沙发前,装作什么也没看到。
叶熙阳抿唇,纵然心中不舒服,但也知道怪不到印芸竹头上,尤其这次遭罪的还是她的亲妹妹,于是冲江梦合点头。
“知道了,我会让人去查,你好好在这里养病,外面交给工作室。”
“谢谢叶姐了。”江梦合点头。
等人走后,印芸竹解开塑料袋:“聊完了?”
“你这是在看她的眼色?”江梦合不禁觉得好笑,“叶姐不会吃了你的,只是在工作上对我比较严苛。”
当初对方在前娱乐公司对她尽心尽责,暧昧灰色的酒局全都推掉。某种程度上,算是共同成长的合作伙伴,后来成立单独的工作室,她直接把人挖过来。
“我三番两次影响你工作,难道她不会对我有意见?”印芸竹虽然不善言谈,可对人情冷暖深有体会。
哪怕只是蹙眉的微表情,也能被她轻易感知到。
“你也明白自己在我心里有多重要。”江梦合喃喃,见空气寂静,抿唇岔开话题。
“你发小每次见我,不也是要把我生吞活剥了?”
“不聊这个,趁热吃吧。”印芸竹揭开打包盒,清淡的三菜一汤冒着腾腾热气,让人食指大动。
“一提到她你就不打算聊。”江梦合笑,话里话外带着点阴阳怪气的意思。
她太介意印芸竹身边任何亲昵的人,比如贝嘉丽,更阴暗的还有印璇。那些人总能轻而易举得到印芸竹的关注,而自己浑身解数未必能博得她的一个眼神。
在人情世故上游刃有余的女人,回回在印芸竹面前乱了阵脚,圆滑玲珑的话化作犀利恶毒的匕首,总能不经意往人心底捅。
“我们又没正经谈恋爱,和谁走得近没必要放在心上,”印芸竹端起饭盆坐在面前,笑道,“吃饭吧。”
这句话带给江梦合的恐慌比以往更多,她身体前倾:“抱歉,我说错话了——”
“吃饭。”印芸竹打断她的话,舀起白粥,放在嘴边吹凉。
即便她心里对人有意见,该尽的职责不会贸然抛掉,对谁都释放无区别的善意,极容易被人误解为中。央空调。
江梦合住嘴,身下的手攥紧床单,不动声色张嘴。
炖得软烂的米温度都恰到好处,正如印芸竹对她不咸不淡的态度。
“好吃。”江梦合这话有讨好的意味,时不时觑着印芸竹。
“好吃就多吃点。”印芸竹回应,语气像哄小孩的长辈。
以前印璇不听话,她也会这样,因此在育儿方面颇有心得,这个比喻不太恰当,可看江梦合吃到餍足时,舒服得眯起双眼,仿佛嘴里是什么山珍海味。
明明只是一碗米饭而已。
印芸竹捧着小碗,感觉自己莫名成了狗血小说里,冷脸洗内。裤的小白花女主。
“还要。”江梦合见碗中空空,用脸颊蹭她的手,企图吸引注意。
“装什么傻白甜。”印芸竹咕哝。
声音不大,恰好被对面听到。女人仔细思索了会儿,弯起双眼:“那有你甜吗?”
这话不像深思熟虑,更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两人皆是愣住。印芸竹红着脸去舀米饭,江梦合则坐在床头,不自在轻咳。
她想解释方才那话,并非是轻浮的调。戏,可话还没开口,房门再次被推开。
印璇炮仗似的,走到哪闹到哪儿,哒哒哒跑到床头,嘹亮喊了声:“江江!”
她的状态比贝嘉丽交代得还要好,压根不像看心理医生的萎靡状态。
紧随其后的,是单松月。仅仅两天没见,她看起来年长许多,双鬓已然染上几根银白。
这是江梦合第一次见到印芸竹的母亲,和大多数人的长辈差不多,慈祥又温柔。此刻,这个女人窘迫地揪住衣角,不知道该如何向这位陌生人表达感谢。
因此,哪怕一进门见两人亲昵地喂饭,也自然归结为好朋友之间的关照。
第64章 江梦合最会拿捏人的软肋。
单松月的到来令两人始料未及,此时印璇已经扑到床边,扒着被单不肯松手,嘀嘀咕咕说些担心关切的话。她双眼肿。胀得像桃核,睁到最大显得几分滑稽。
“江江,你没事吧!”说完,小丫头准备去掀被褥,被印芸竹及时制止。
“伤口还没好全,不能乱动!”她低声呵斥,也只有在小孩面前,才会端出长辈的架势。
这声吓得小姑娘缩手,以为自己闯祸似的,不知所措愣在原地。
水。嫩的脸颊涨红,眉眼还未完全长开,却有姐姐的影子。江梦合端详半天,心软得一塌糊涂。
她想,假如回到印芸竹小时候,对方必定比这还可爱。印璇性子活络跳脱,像只兔子左窜右跳,而印芸竹更文静内敛,绵羊似的乖乖缩好。
“没关系,医生说没有大碍。”她撑住上半身,准备坐起来招待。
即便在人际关系中游刃有余,面对单松月,江梦合难免生出紧张忐忑,生怕哪个细节做得不够到位,被对方记在心里扣了分。
“快躺下!”单松月牵着印璇,见状连忙阻止,“好孩子,伤还没好别乱动了昂。”
温热的掌心触碰背部,如同赋予安全感的港湾。就算对方平时苛责训斥印璇不少,讲话也是自己未察觉的慈祥柔和。
江梦合一时失神:“阿姨,让您担心了。”
不知这句在说自己,还是说黄双绑架印璇一事。她态度恭顺谦卑,身旁的印芸竹不由得多看两眼。
“别客气,哎哟多好的孩子……”单松月越看越满意,“嘉丽都和我说了,难为你这么多年过苦日子。”
贝嘉丽嘴上排斥江梦合,但又不想印芸竹夹在中间为难,一箩筐的好话没说少,完全把对方塑造成柔弱坚毅的小白花,激起单女士泛滥的母爱。
“你和芸芸是朋友,我一定让她多多关照你。”
“江江,等你病好了,要来我家做客哦。”印璇伸出手指戳她的掌心,黏糊糊说道。
两人早已将她看作救命恩人,江梦合与黄双之间的恩怨被摘得干干净净,印芸竹先前设想的情景完全是杞人忧天。
“对对对,要是芸芸有照顾不周到的,你同我说。”拘谨随着谈话深。入消散,单松月坐在床沿,抬头抚摸江梦合的发。
长直的黑发慵懒垂在胸。前,衬得肤色雪白。看不下去这样自来熟的亲昵行为,身旁的印芸竹尴尬道:“妈,江梦合还没好全呢,你让她一直坐着……”
她的声音细如蚊呐,说到后面底气不足。床上的女人轻瞥过去,弯起唇角:“芸芸照顾得很贴心,肯定是阿姨平时教得好。”
谄媚。
江梦合理直气壮直呼印芸竹小名,似乎笃定后者在长辈面前不敢造次,唤完后眸光流转,挑衅般哼了声。
“躺下吧,好孩子。”单松月扶着她躺下,又使唤印璇给人洗水果。
小姑娘正踮脚揪着电视柜上的万寿菊,深紫的花瓣在边缘过渡成浅白,飘零散落在包装周围。
“小璇很喜欢那束花?”江梦合蜷缩身形,从这个角度能看得更清楚。
“喜欢,味道香香的。”印璇捻起一片堵在鼻下,深吸了口气。
印芸竹实在不敢恭维这小孩的品味,她每回嗅到菊。花,总觉得那气味奇异怪诞,和寻常的不同。
“喜欢就拿走吧,刚好我菊。花过敏,”江梦合顿住,为了让谎言更加合理,补充道,“别人好心好意探望,总不能直接推拒。”
单松月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呵斥的话比不上印璇兔子般的反应。只见小萝卜头把花束拢进怀里,嘹亮道:“谢谢江江!”
说完,欢天喜地地跑到橱柜门前,开始挑拣篮子里又大又圆的苹果。
江梦合的提议掺杂几分私心,比如不希望贝嘉丽送的东西出现在眼前,哪怕对方在单松月面前说自己不少好话。
印芸竹觉得她的心眼比针尖还小。
等印璇把沾水的苹果递过来时,单女士挑了个擦拭干净,拿起水果刀削皮。
“阿姨——”这回江梦合脸上是真切的诧异。
“躺好别乱动,削个苹果而已,别紧张。”
虽然厨艺有待精进,单松月的刀工不错,果皮打着旋接连不断,看起来赏心悦目。
“小江你勇气可嘉,可再怎么样也得先顾好自己,把小璇带出来就算了,还回去非要和歹徒拼个你死我活,到头来受罪的还是自己。”
她挖出苹果的茎,在掌心划上三刀,递一片给床上的江梦合。
兴许在温馨的病房内,气氛好到让人以为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人,江梦合接过苹果含在嘴边,轻咬一口,酸甜的汁水爆开,在口腔弥漫着久久不散。
她神情恍惚,有那么瞬间沉溺其中,又立马摆正身份:“小璇很招人喜欢,那人把她欺负成那样,不发泄几下,总觉得不解恨。”
“她最气人,还好你们这些做姐姐的包容,以后你家里没人,想吃饭就来我们家,单姨给你做。”
听完这话,印芸竹神情一言难尽,清了清嗓子*。
不得不说,看双方虚情假意的客套挺有意思。江梦合私底下温和疏离,喜欢拣些好听的话立人设,放在影视剧里妥妥是城府深重的小人;而单松月在家夜叉似的,嗓门大得能将人生吞活剥。
深知两人的德行,印芸竹在旁默不作声,可小孩藏不住心事,抗议道:“不行不行,妈妈你做的饭太难吃,还不如姐姐下的面条,好歹江江爱吃!”
“乱讲什么!”被揭老底的单松月挥手,示意她闭嘴,“你连你妈吃什么都摸不清楚,还说人呢。”
“本来就是嘛,姐姐之前给江江做过,你当时又不在。”
印芸竹本想去捂印璇的嘴,然而一切来不及。怕听的人误会,连忙找补:“以前来我公寓做过客。”
在思想闭塞的单女士眼里,是绝对不会把两人的关系往性上面扯:“那你好好招待人家,别深更半夜让人两头跑。”
“单姨,芸芸有留我过夜的。”见印芸竹招架不住,只能鹌鹑似的接受听训,江梦合及时解围。
“挺好的。”
单松月点头,目光扫过江梦合的身材,像在和回忆丈量,笑容不如刚才自然。
莫名想到前几个月,自己在闺女的衣柜里翻出的女人文胸,当时光顾着尺寸太大,现在想想哪里都不对劲。
嘉丽的性子她知道,爱打游戏到深更半夜,两人几乎不会同房睡觉。
几个月……那时候小江和芸芸不该认识呀?
对不上时间,单松月将这些归结为临近更年期的多疑,又愧疚自己还有心思想这些,于是拍拍江梦合的肩膀:“太瘦了,出院了姨给你炖汤补补。”
“她们明星要保持身材,不能乱吃东西的。”印芸竹提醒。
她实在不想见两人越走越近,江梦合最会拿捏人的软肋。倘若纵容她将单女士哄得心花怒放,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日子只会更难熬。
“妈……”她还想继续劝。
单松月抬头。
印芸竹闭嘴。
第65章 爱情使人盲目,大抵如此。
印芸竹对单松月算不上言听计从,叛逆的时候也有,奈何拗不过固执己见的长辈,大多数时候假意听进去,实际做的又是另一码事。
她不想在江梦合面前塑造逆来顺受而形象,憋着口气小声抗议:“比你亲女儿还要亲。”
“话不能这么说,”单松月轻啧,“小江救了小璇,多关照些是应该的。”
“你也是,能帮衬人家就尽量帮衬,少摆那些虚头巴脑的架子……”
感受到两人的水火不容,江梦合开口:“单姨,芸芸平时很照顾我,不用担心。”
她刻意放轻“照顾”两字,暧昧含糊的语调从卷起的舌头带出来,挠得人耳廓发麻发红。倘若单松月知道她嘴里的照顾,是在床上抵死纠缠不休,怕是又换了副别的嘴脸。
莫名的,江梦合情绪微沉,眼底掠过几片阴云。能讨眼前人欢心是一回事,让对方接受并认可又是另一回事。
何况,印芸竹对自己的上心,是亏欠居多,还是真的余情未了。
思及此,她望向印芸竹。后者杵在原地像根木头,微肉的脸颊不笑时,给人一副可怜委屈的模样。她百无聊赖抠弄衣角,丝毫没考虑深远的未来。
也是,要不是这次受伤,她更不会多看自己一眼。
江梦合敛眸,落在别人眼里,误以为疲乏犯困。单松月见她不言语,拾掇着起身:“我在你面前唠叨这么多,吵得你睡不好觉,小璇下午还要上课,我先带她回去了。”
“没有的事,我喜欢听单姨讲话。”江梦合弯眼,如白纸的脸颊浮现几分血色。
能把单松月哄得合不拢嘴,可不光是几句甜言蜜语,一旁的印芸竹不得不感慨她在人际关系中的熟稔。
房间内涌入不少活人气,和落在窗台暖洋洋的日光相融,让人焕发活力与生机。听说要走,正玩得起劲儿的印璇不乐意,嘟嘴伏在床沿。
“那江江,我改日再来看你哦。”
半截袖口褪。去,腕上被绑住时勒出的红痕只剩浅浅的印迹。小孩子情绪来去很快,加上她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看起来和之前别无两样。
“好好学习。”江梦合抬手,捏住她的脸颊。
“知道啦!”印璇环住搜罗来的花束,腾出手去牵单松月,临走前依依不舍回望床上的人。
印芸竹将两人送到门口,等她们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才掩上房门,重新坐回去。
床头上的苹果切片已经氧化,浅黄的边缘晕染斑斑点点的棕褐。她用牙签戳起一块,送入嘴里。
“好酸,”她皱眉,强忍着咽下去,“你怎么不说啊?”
这苹果是单松月切给江梦合的,难为她能面不改色吃好几片。
“是吗?我觉得还好,”江梦合欣赏她紧拧的五官,“可能你家里的氛围太好,对冲了?”
“什么奇怪的形容……”印芸竹嘟哝,没再动那盘苹果。
“比不得芸芸是大文豪,我嘴巴笨,形容不出对阿姨的喜欢。”
江梦合侧身,输液的仪器波动一瞬,又归于平静。
如果她嘴巴笨,这世界上就没有聪明的人了,印芸竹盯着她赏心悦目的脸,连妄自菲薄的感觉都不那么惹人讨厌了。
反驳的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两相对比,自己的确比对方幸福得多。她不爱揭人伤疤,低头道:“我妈挺喜欢你的。”
不仅仅是对她的感恩,更像在看别人家的孩子。以前见识过太多优秀的神童,单女士深知印芸竹在学业方面没天赋,练出了印璇这个小号,成绩却更令人堪忧。
“小璇也喜欢。”她想到什么,轻笑出声。
小孩的审美纯粹自然,没被社会主流裹挟,天然对漂亮的人亲近,印璇也不例外。
“那你呢?”江梦合专注盯着她。
印芸竹明知她给自己挖坑,还是无奈承认:“也喜欢。”
“不过是那种喜欢,”她顿住,“说了你又不开心。”
声音轻得像飘落的羽毛,让人隔靴搔痒的难受。床上的人朝边缘凑近,带起窸窸窣窣的动静。
“那以前呢,有喜欢吗?”江梦合的眼眸难得明亮,以往的晦暗化为期许。
实际上蜷缩的指节暴露她内心的紧张,既害怕听到,又害怕听不到。
以前吗?
印芸竹迷茫,她对江梦合的感情究竟是怎样的,连她自己都不清楚。都说遇到危险的本能会反应出潜意识,她那么胆小的一个人,在看到黄双刺向对方的瞬间,竟然也有了反击的手段。
不好说,但追在江梦合身后跑,的确耗费她感情上所有的勇气与主动。
她不知道,在模棱两可的态度面前,不想给予对方太多期望。
“喜欢过。”一个折中的答案,蕴含太多无奈和错位的遗憾。
本以为江梦合听到这个答案会惋惜,然而对方只是抬头,又重新陷入枕头中,欣慰一笑:“至少我还有机会。”
初次能让印芸竹喜欢自己,这次同样可以。至少在那段时间,她不是一厢情愿。
社交场上再游刃有余的人,也不能保证情场运筹帷幄。在懵懵懂懂意识到自己的情谊后,江梦合害怕被人拿捏软肋,整日处于仓皇与逃避中。
以至于后来,天真地以为拒绝见面,就能够断情绝义。加上黄双不间断的骚扰,她不想拖印芸竹来这趟浑水。
对方的回答出乎印芸竹意料。
“没机会的。”她闷闷不乐,兀自把床边的礼盒整理进橱柜。
“以前可以,现在一定也可以。”江梦合笃定。
“我的性格我了解,不会就是不会。”
印芸竹“砰”地关上柜门,两人仿佛较着劲,谁也不肯屈服。
见她气鼓鼓得像只河豚,江梦合盯了一会儿,轻笑:“好,你不会。”
这才哄得印芸竹重新坐回来,柜子上的饭冷掉,她连同打包盒一起扔到垃圾桶。
头顶的那抹视线如影随形,江梦合似乎觉得无聊,总想找些话题,好让房间不那么冷清。
“其实我心里还挺感谢那一刀,至少让我知道,你多多少少还是在意我的。”
这话说出来大逆不道,印芸竹打掉她伸过来的手,生气道:“这种话也能乱说?幸好没伤到要害,不然你这辈子别想见我!”
话音落地,她眼见江梦合眼里笑意渐浓,恍然意识到说错了话。
“芸芸——”
“好了!睡你的觉。”印芸竹连忙打断。
她发觉了,江梦合温和的外表和偏激的内里形成强烈反差,很容易迷惑人心。生怕这人又做傻事,生病期间,自己尽挑拣好听话来说。
“睡不着,你一直在旁边走动。”女人拉过被沿盖过鼻子,只露出凌凌杏眼。
印芸竹尴尬:“那我不动,马上就好。”
“你不动我也睡不着,”江梦合委屈巴巴,“你在房间里,我就睡不着。”
黏腻的情话配上她沉闷的嗓音,彻底把印芸竹心底的火浇灭。她觉得自己像在带孩子,饿了困了全都要照顾到。
“那我出去。”说完正要起身,手腕被攥住。
江梦合鼻腔发出不情愿的哼哼:“你出去我就闹,把这些乱七八糟的设备全拔了。”
“你和谁学的这样?”印芸竹憋了口气不上不下,“小孩子似的。”
以前怎么没发现,江梦合脸皮这么厚?
“跟小璇学的。”江梦合乖乖回答。
不得不说,这一招虽缺德但奏效。印芸竹习惯扮演照顾人的那一方,即便心中对她这行为多有怨怼,还是不情不愿坐下来。
见她这副神态,女人朝旁边挪动分寸,脸颊贴住她的掌心:“芸芸,我好开心。”
这句感慨发自肺腑,真挚热忱的目光令人难以招架。印芸竹心尖发烫,连忙抽出手:“你不是要睡觉吗?怎么还这么多话?”
“开心嘛,阿姨那么喜欢我。”
“喜欢你有什么用?我妈思想很保守的。”
“没必要非告诉她,在外宣称独身,私底下见面也不是不行,”江梦合仰躺着,“一个人过下半辈子,比找个女人更容易让人接受?”
印芸竹陷入沉思,后知后觉两人谈话的重点歪了:“不需要考虑不会发生的事。”
轻而易举堵住江梦合的嘴,后者轻轻嗯了声,翻身沉沉睡过去。
她似乎生气了。
在这方面,印芸竹没义务哄她。耳边传来轻浅的呼吸声,确认对方睡着,她才轻手轻脚地拿出笔记本,插电后坐在对面的沙发上。
在平城落下太多进度,挂了一两个月的假条还没撤去,印芸竹翻阅前面的情节,和打好的细纲一起捋清。
日光透过窗框,斜斜洒在床位,为纯白的被单染上浅金色。新鲜空气荡涤沉闷的房间,唯有键盘轻敲和仪器嘀嘀的运作声。
不知过了多久,她起身伸懒腰,准备去倒杯水时,听到走廊外传来错乱的脚步声。
这层楼是特护病房,虽然比不上AO专供的清净,也不会有人贸然打扰。她看向床上的江梦合,女人熟睡比清醒时更讨人喜欢,暖洋洋的光照在枕前,一派岁月静好。
印芸竹拉上半边窗帘,轻手轻脚推开房门,只见廊尽头的人影从电梯方向过来,离这边越来越近。
走近才辨认出是任妤。
她状态很差,毛躁的发丝被吹得凌乱,尽管有眼妆点缀,依然能看到浮肿的眼皮。在见到印芸竹的一瞬间,对方愣住,又检查房门号,还以为自己走错了。
“你怎么在这里?”即便看着颓废萎靡,任妤仍旧一副倨傲的做派。
从媒体那里得知江梦合受伤,她一跑完商务就赶过来,深色的眼妆还未卸干净。听说人在医院已经醒了,具体情况不知道如何。
外界对江梦合的评价是老好人,和谁都能聊上两句。就算这样,任妤坚信这人不是什么善茬,至少不会舍己为人到和歹徒斗智斗勇。
“她和我是朋友,我不能过来?”印芸竹觉得好笑。
“我要见她,让我进去。”任妤不想和她站在风口浪费唇舌,果断地将人推到一边。
力道让印芸竹身体后仰,她皱眉挡在门前:“她现在需要静养,不方便工作。”
“再说,放你进去,谁知道会干出什么事?”
任妤性格骄纵古怪,对江梦合好一阵歹一阵,印芸竹实在不放心。
眼见被拦在门外,女孩怒了,睁大圆眼:“你敢拦我?你是她的谁啊?”
换做其它,印芸竹都有底气回答,唯独这个问题,让她脑海空白片刻。她张口欲言,最终止于安静。
“她在睡觉,进去也聊不上话,还不如改天。”
语气染上几分严肃,还真能镇住任妤这种外强中干的纸老虎。她踮脚朝门缝里觑,泄气道:“贺导让我过来看看,影片距离上线有一阵子,得商量到时候的宣发形式。”
这种事一向交给经纪人负责,兴许叶熙阳正忙于江梦合交代的事,暂时抽不开身,信息滞后也不是不可能。
但印芸竹一听就是借口,任妤什么时候这么殷勤?
“她疗养期间,不谈工作。”
“你又不是她经纪人,凭什么帮她做决定?”
“病房是我订的。”
“难怪看起来那么穷酸。”
两人得理不饶人,到最后任妤抬高音量,逼得印芸竹不得不将她拉到角落。
敞亮的楼梯口却鲜有人至,窗台的莹莹光亮落在脚边。见她始终不肯放行,自小娇生惯养的任妤忍不住,委屈道:“你到底想怎样啊?看都不给看,不知道还以为是你的人呢!”
不小心被戳穿真相的印芸竹尴尬:“你乱讲什么?”
对面的人隐匿在阴凉处,眼皮无力耷拉着,像只浑身数刺的豪猪。四目相对,在寂静的角落擦出火花。
见眼前人不肯让步,任妤终于受不了这口气,哇地一声哭出来。
“你们全都欺负我,本来工作就受气,来医院还要看你眼色……”
这一反应让人始料未及,尤其是印芸竹,她没想到对方身为成年人,眼泪随时能掉。
平时连欺负印璇都舍不得,这会儿看眼前人哭得不顾形象,心中的愧疚与负罪感几乎化为实质。她伸出拇指,克制又不会让人觉得轻佻,划过任妤的脸颊。
酥酥麻麻的电流弥漫,任妤心口悸动,不可思议地睁大双眼。
然后,她亲眼看到印芸竹指腹捻起橄榄型的双眼皮贴,与她面面相觑。
“双眼皮贴,掉了。”
印芸竹并非扫兴的人,但见任妤不依不饶,想起医院禁止喧哗,不知该如何劝她,更对对方口中欺负她的“你们”没太多聆听的耐心。
口袋中的手机震动,有人来电。
是江梦合。
她们的动静算不上小,将在房间内休息的人吵醒了。
“人呢?”懒倦的嗓音自那头传来,夹杂睡醒的惺忪。
“我在楼下给你买饭。”印芸竹抬头,望向窗外的天色。
浓郁如墨色的深蓝浸染霞光,连同最后一抹瑰丽的橘也被吞噬,江梦合睡了一下午,该到吃完饭的时候。
“撒谎。”她的声音听起来很辽远。
“你在外面和谁讲话?”
印芸竹支支吾吾,看向面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任妤,不知该如何解释:“我正准备去,出门见任妤过来看你,耽误了点时间。”
“她来找我。干什么?”江梦合不解。
手机没开免提,两人屏住呼吸时,对面说的一切清晰入耳。任妤止住哭声,反驳道:“我怎么不能来找你?要不是贺导让我过来,我才不愿意进医院呢,晦气死了……”
说到后面,她底气不足地切了声。
那头沉默一瞬,江梦合淡淡道:“贺导不会让你现在找我,她根本不知道我醒过来了。”
被戳破的任妤别过脸:“我有话问你。”
“我暂时不想见人。”手机那头拒绝得干脆利落。
眼见任妤又要哭,印芸竹于心不忍,小声劝道:“可能有什么要紧事,要不你先让她进去再说?”
“不要你假好心!”
五分钟后。
任妤坐在沙发前,面对印芸竹递过来的果盘,看都没看一眼,单手托腮负气。她似乎还在因为刚才的窘迫生气,从进门到现在一句话也没和她说。
“什么事,说吧。”江梦合撑起上半身,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泛着疼。
“我可不信你能好心到那种程度。”她皱眉,直言不讳。
任妤努嘴,哭过的鼻头看起来红红的。
“影片不是过几个月就要上了嘛,”她抽出纸巾,用力吸了吸鼻子,“我想片里面荀千意和夏月关系好,能不能到时候捆绑在一起。”
见江梦合欲言又止,她连忙补充:“不是炒cp,就带上我就行了,免得到处受气。”
“她们现在看我过气,全都来踩一脚,又不是抢不到资源,凭什么啊……”
对圈内乱七八糟的营销,印芸竹不懂,但直觉告诉她,光两个艺人私下商讨,恐怕并不作数。
“任小姐,这种事情是要和导演组和工作室商量的,而且我和你说过无数次,我对捆绑不感兴趣。”
提纯太多狂热粉丝容易遭到反噬,况且会限制戏路,这和江梦合想走的方向背道而驰。
任妤脸上写着果然如此的表情,她泄气地靠在沙发后,低声:“好嘛,我也没指望能说服你。”
房间再次陷入诡异的安静,江梦合望向身旁仪器的屏幕,明明没插。入话题,印芸竹莫名尴尬,开口。活络气氛:“你也不算过气。”
床上的人掀起长睫,饶有兴致看她。
“我看过你演的戏,挺好的,不用妄自菲薄。”印芸竹安慰,生怕对方再哭。
“那我呢?”江梦合仰头,在任妤看不见的地方邀功,“我演的戏,你有认真看吗?”
对于这种无端吃醋的幼稚行为,印芸竹早已习惯。江梦合最擅长伪装嘴脸,表面看着温和无害,实际上软刀子直往自己人身上捅。
“那么多人看你的戏,不缺我一个。”
任妤看她们你来我往,感觉自己被忽略,无名火窜上来:“再有实力又怎样,还不是被一群关系户压着。”
她自己本身和圈内的从导关系颇深,如今反而斥责别人带资进组。
“尤其是那个蒋诗韵,这两天老是给我找气受,抢我广告就算了,这次星光汇还把我的位置安排在最后面……”她越说越委屈,声音闷闷带着点鼻音。
红毯镜头捞不到几个,更不要提曝光度,亏她这几天找人定制晚礼服,如今全派不上用场。
“任小姐,我是来听你谈工作的,不是听你诉苦的。”江梦合双手交叠置于腿上,纵然脸色苍白没有血色,嘴巴仍旧淬了毒似的毫不留情。
印芸竹用手肘捣了捣她:“你别放在心上,继续说。”
“我气不过,就找人暗中扒她的料。”
“这两天蒋诗韵频繁出入医院,我就跟过来看看呗。”任妤胡乱擦拭脸上的泪,她的脾性像孩子,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没想到她口中的“顺路”,就是字面的意思,印芸竹还以为是口是心非。
她不禁对任妤生出怜悯,再看江梦合,自始至终表情淡淡的,事不关己得令人心寒,白费任妤这番卖力表演。
“我听得累了,没什么别的事就先睡了。”江梦合颔首,示意对方可以离开。
“你——”任妤起身,她从小众星捧月,很少被人拂面子。
况且江梦合还只是个普通人,怎么敢对自己颐指气使?然而再怎么发脾气,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她深吸一口气:“就知道说了你们也不懂,还不如不说!”
“请便。”江梦合甚至连挽留的意思都没有,冲门的方向轻扬下巴。
门被重重摔上,震得印芸竹心头发慌。她回头看江梦合,见对方没事人似的,又同情起任妤。
喜欢上江梦合这样的人,谁都会不幸吧?
转念又想,曾经的自己确实可怜。
“她一番好意,你别对人太凶了。”印芸竹转身,腰腹忽地被人抱住。
江梦合的脸抵在她的背部,低低笑着。
“芸芸,这么阴阳怪气,是吃醋了?”
她最会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总能曲解别人的意思。
爱情使人盲目,大抵如此。
第66章 “我赚了好多钱,都给芸芸花。”
腰间被桎梏住,印芸竹整个人动弹不得。她抬眼望向卫生间虚掩的门,反光的玻璃板映出女人纤细的身形。
江梦合比之前更瘦,仿佛风一吹便像纸片飞走。此刻脸颊紧贴背后,感受她因紧张而略急促的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力道松开,对方的指腹在薄衫上流连,激起战栗的酥麻感。正逢五六月,初夏的升温让印芸竹只穿一件白色衬衫,尤其在没人时,她褪。去外套,里衣透出模糊的内。衣带子。
美背款看着总让人赏心悦目。
见她身体发僵,江梦合知道再继续下去,只会适得其反,收回手重新躺下。
“不是你吃醋,”她叹了口气,一副柔弱扮相,“你刚刚和任妤在外面站好久,也不知道聊什么。”
“我快要酸死了。”
埋怨从她的嘴里说出,像努力求得关注的撒娇。江梦合用被子遮住半张脸,只流露出有神的双眼。
这样便能让印芸竹看她时,最先望进瞳孔,透过其间观察那颗心在为谁跳动。为了让对方确认自己的心意,她快要剖心置腹。
“酸什么?”印芸竹无奈转身。
任妤的心思太好猜,全都写在脸上,她不信江梦合看不出来。这样的无端揣测都能按在自己头上,江梦合无非是想找个理由和她多说两句。
“酸你一直安慰她,都不关心我。”
或许和在外的反差太大,印芸竹忍俊不禁:“放心,我对女人没兴趣。”
江梦合算是例外,如今想想,就当以前是眼前人编造的旖旎的梦,醒来时面对冷冰冰的现实,热情便如退潮散尽。
“难道你喜欢男人?”听到这个答案,江梦合一脸怀疑。
如果真的喜欢男人,这些年就不会拒绝相亲。
这话说得太错,印芸竹急于辩解,脸颊涨得通红:“我为什么一定要喜欢女人或者男人,就不能一个人自处吗?”
“我完整得很,不需要所谓的另一半替我弥补空缺。”
平时软绵绵的样子,较真起来最爱和人抠字眼,或许这就是写手的通病,喜欢咬文嚼字追究到底。
见她气鼓鼓的,江梦合心蓦地一软,想去戳戳她的脸颊,又碍于高低差,只得作罢。
“是,你最完整。”她弯起双眼,笑意渐深。
这无所谓的样子更激怒了印芸竹,兴许自己的脸太具有欺骗性,以至于所有人不将她发的脾气放在眼里,权当耍小孩子性子,或者撒娇。
“我在认真和你讲话,能不能正视我的情绪!”印芸竹重申,“我看你受伤,不想和你争辩,但我不想再谈这种没意义的话题,你既然不认同我,那就憋在心里到死好了!”
和江梦合相处得久,她也开始把生啊死啊挂在嘴边,和积攒的怨气一同发泄。
江梦合愣住:“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也并非想用生病道德绑架——”
她慌张去摸印芸竹的手,结果扑了个空,后者直接躲开。
“别动手动脚!”印芸竹委屈,开始喋喋不休,“说一千次一万次都不听,你烦死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
有一瞬间,她还以为又回到那个晚上,冷眼旁观印芸竹被拒之门外的委屈。后来每次夜晚,她都梦见自己站在门关,任由眼前人哭得喘不上气,依旧关上了门。
心被揪紧,疼得江梦合弓起腰,连带跗骨的疼痛也不在乎。强撑上半身想要去紧握印芸竹的手,像要在漂泊中寻找唯一的依靠。
却什么都没抓住。
印芸竹侧身,眼眶不禁发热。
非要过来招惹她,说些似是而非的话,死缠烂打要是有用,自己当初就不会眼睁睁看对方离开她的世界。
“我话说的重了,出去吹吹风冷静。”
此刻她只想逃避。
闷热的房间涌入新鲜空气,窗帘飘动一瞬,又归于沉寂。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江梦合懊悔,攥住心口的病服,又扫过连在身上的仪器,忍住扯下的冲动。
她又说错话了。
在感情方面,她笨拙得像个孩子,私心以为把和人交往的那套带进来,又忘记感情不是流于表面的吃吃喝喝,想要契合就要更深。入交流,彼此包容和理解。
印芸竹以前很包容她,乖乖跟在身后,什么时候见面,在哪里见面全都依着她。
是她自己作没了。
江梦合靠在枕头上坐了很久,远眺窗外的天。酝酿的夜幕和远处的霓虹相接,荡漾微醺的夜色。
不知坐了多久,直到上半身微僵,她扭头准备躺下,走道传来门把手转动的动静。
循声望去,只见印芸竹从门缝钻进来,手里拎着楼下餐厅的打包盒。
感受到后背灼热的视线,她梗着脖子,把袋子放在床头柜,一言不发坐在对面的小沙发上。
热腾腾的米饭蒸腾在盒盖上,和旁边葱绿青嫩的蔬菜形成鲜明对比。江梦合手覆上去,暖意涌上心头。
“正饿着呢,晚饭就来了。”她有意缓解两人尴尬的沉默。
印芸竹没理,兀自从电脑包里掏出笔记本,插。入电源准备办公。
“你晚饭吃的什么?”江梦合又问。
她目光灼灼,期盼地望向印芸竹,希望能够得到回应。然而对方仍旧静静坐着,鼠标点击的哒哒声在安静的房间格外刺耳。
三两句没有被搭理,江梦合抿唇,默默地打开包装盒,绿油油的芹菜缀在边缘,黑木耳和黄澄澄的鸡蛋握在里面,散发格格不入的果蔬香气。
她被气笑了,又碍于嫌弃的神情太明显,转而委屈巴巴道:“芸芸……”
“你明知道我最不爱吃芹菜。”她掰开一次性筷子,拨弄到最底下,也不见丝毫肉末。
让人毫无食欲,甚至胃部犯恶心。江梦合很少向人吐露喜恶,在饭局上遇到这种情况,也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咽下去。
倚仗印芸竹对自己还未消散的情谊,她有恃无恐:“没胃口。”
江梦合合上玻璃盖,放到旁边。嗓音跟着有气无力,像枯萎的茎叶,颓靡地垂在床头。
一直没反应的印芸竹终于抬头,圆眼落入顶灯亮堂的光,让被盯着的人有几分心虚。
“如果我喂你,你还吃吗?”她起身拉窗帘,将另外半面夜色收拢入狭窄的缝隙中。
她的神情不似作假,江梦合并未作出怀疑,难得不好意思,用手背捂住下半张脸。
“可以吗?”语调带着怯生生的试探。
对于手握柔弱无助小白花的剧本,尽管她诠释过不少角色,演技依然生疏。
温和端庄的脸实在不适合倾向弱势,表演痕迹太重,塑造得太假。
“不可以,”印芸竹毫不留情打断她的念想,“生病期间饮食清淡,不能吃就别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