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无论谁来看,她和江梦合都绝无可能。早知会有今天,她当初就不该答应时常见面的话术。
明明该摒弃乱七八糟的情绪,可一旦想起来,印芸竹便受屈。并非对这段感情留恋不舍,而是两人永远无法达成对等关系的无力。
针锋相对的氛围被她带有泪意的腔调泡软,再重的话江梦合也开不了口。
“夹在中间?”她蹙眉,“你认为自己是外人?”
“别装作不知道,之前上微博热搜,你们不就是一起的吗?”印芸竹深吸一口气,把即将落下的泪忍回去。
“刚好,剧组那么多人喜欢你们,原书也有好多拉cp的,借这个词条说不准还能火一把——”
“印芸竹!”江梦合打断她,“你居然想把我推给别人?”
她把印芸竹推到墙边,在摄像头不见的死角,低头吻住眼前人的唇。
柔软的唇-瓣带着粗暴的力道,江梦合用力攥住印芸竹的手腕,手背浮泛青筋,在白皙的肤色上格外明显。
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了印芸竹,呼出的气息被肆意攫取,连带她的胸腔压得喘不过气。
唇角一痛,她理智回笼,猛力推开江梦合。
“你发什么疯!”
她难得高声叫喊,铁锈般的血腥气弥漫至口腔,恶心得令人反胃。
印芸竹受够了,受够江梦合无休止的猜忌,哪怕自己再小心翼翼,别人的过错总会推回到头上。
“江梦合,我今天工作一天好累,要向导演应付差事,任妤她怎么教也教不会。”
“自从你回来找我,贝嘉丽和我断了联系,有家我也不敢回。”
“在剧组我只是个普通人,和你见面还要掩人耳目……”
“我好疲惫,真的够了,彼此冷静一下好吗?”
“你能不能,偶尔听一听我的话……”
说到后面,她的嗓音夹杂着哽咽,眼尾洇上绯-红,和人相视时连番质问直击心灵。
有一瞬间,江梦合握在手中的风筝线似是断了。她太迫切想得到印芸竹的认可,以至于步步紧逼到死胡同,才发现眼前人不是温驯的绵羊,而是被惹急也会露出利齿的兔子。
身边带起一阵风,直到印芸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间,女人颓废地蹲在角落,像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走廊尽头,印芸竹抽出纸巾胡乱揉-搓眼睛。
刚才,自己对江梦合说了很重的话。
她心性太软,即便再憎恨厌恶一个人,也不会狠心诅咒对方出车祸住院,最多独自坐在桌前生闷气,调整好情绪继续工作。
江梦合是例外,复杂的爱与烦交织,她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任由乱糟糟地堆在角落,直到不得不变成亟待解决的麻烦。
整顿好失意,印芸竹深呼一口气,刷卡回到房间。
米莹洗完澡盘坐在沙发上,抬眼看来:“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等人走近,她注意到印芸竹唇角被咬开的细微伤口,随意询问:“你嘴怎么回事?”
“刚刚吃饭咬破了。”印芸竹伸手去摸,指腹上染着浅淡的血迹。
“行吧,”米莹没多深究,把茶几上的塑料袋推过去,“对了,刚才任妤过来找我们,送了好多东西,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印芸竹才注意到,零零碎碎的香水护肤品小样漏出来,全是国内外知名的大品牌。
“她送这些干什么?”她蹙眉,没贸然伸手去拿。
“任妤不是有好多戏要和江梦合一起拍吗?她让我们把戏份集中排到一起,”任妤搓动染水的发丝,“她不这么说我也会安排的。”
剧组为了方便,会集中相同对戏演员的戏份,后期哪怕其中一方没时间,也不会耽误太多进程。
“哦对,这个是她特意关照给你的。”
盒子在空中划过抛物线,印芸竹连忙接住,从外包装看不出端倪。
以她对任妤的了解,八成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对方恨不得吃了自己,态度怎么转变得如此快?
还有桌上那堆小样。
印芸竹:……
“不管怎么样,替我说声谢谢,”她放进口袋里,“那些都给你吧。”
“我怎么用得完?”米莹无奈,“还都是小样,哪有人这样送礼的?”
不过话说回来,普通人和明星收入差距明显。即便是小样,也足够带在身上吹嘘。她并非嫌弃,只是送礼,要么体面要么不送,任妤显然被保护得太好,以至于对人情世故不了解。
或者很了解,但骨子里的傲慢,让她没将两人放在心上。
盒子服帖放进口袋,直到印芸竹脱-衣洗澡时,才摸到鼓鼓囊囊的一块。
她贴在耳旁乱晃,听不出什么东西,打开后发现是一条精致的项链。
银色的链条簇着指甲大的宝石,切割工整的棱角在光下折射璀璨的光芒。即便印芸竹不识货,但也能猜出价格不菲。
比那一塑料袋小样加起来还要值钱。
居然送给自己这么贵重的礼物。
印芸竹忽然看不懂,仔细回想在片场上是否有帮到对方的时候,直到里面飘出一张纸条。
展开一看,歪歪扭扭的字迹像狗爬。
你的一辈子。
右下角本该署名的位置画了只可笑的王-八。
有那么瞬间,她似乎理解了。任妤这一举动是在向自己示威,和霸总小说里男主妈给女主甩一千万银行卡,叫嚣离开我儿子的行为没什么两样。
江梦合真是魅力无限。
印芸竹反而庆幸自己及时抽身,和太优秀的人站在一起,难免会有患得患失的不安全感,尤其对方态度始终冷淡自持,连喜欢那句话都是自己求了好久,才得到施舍的。
把纸条重新塞回去,她把盒子放在洗手台上。
天蒙蒙亮时,印芸竹来到片场。清晨的风裹挟潮湿的冷,沁入骨子凉得人发木。
演员就位,这个点几乎全在化妆室等妆造。没过多久,一辆黑色保姆车缓慢停在台阶前,任妤揉着惺忪的睡眼,从上面走下来。
她打了个哈欠,见到印芸竹的瞬间,立马精神抖擞。
“早啊。”印芸竹打了个招呼,没太多亲近的意思,单纯对工作人员的问候。
对方上下打量,轻嗤了声:“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这话应该我对你说,昨天的东西,我收到了,”印芸竹抿唇,从口袋掏出项链,“纸条,我也看了。”
闻言,任妤紧张:“哦,所以呢?”
“还给你,这么贵重的礼物我不能要,可话有听进去,所以你不用担心。”印芸竹浅笑。
任妤愣愣接住项链,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什么意思?存心不给我脸面是不是?”
昨天下午,在察觉到印芸竹和江梦合之间的微妙氛围后,她便和助理思考,该如何让前者知难而退。送礼展示财力最稳妥,又显得大度,然而对方和别人一个房间,避免厚此薄彼,只好塞些平常不用的小样。
用马屁精助理的话来说,自己的东西不用,赏给她们算对方捡便宜。
“任小姐,”这回印芸竹连老师也懒得叫,“我会和江梦合保持距离,希望你不要再揣测我们的关系。”
“这关江梦合什么事?”被戳穿心思的任妤嘴硬,涨红着脸各种狡辩,“你看谁都扯上她!”
明白她的口是心非,印芸竹笑:“我和她没有可能,如果要追还请抓紧,离开剧组外面还有不少人盯着。”
圈内爱慕江梦合的艺人不在少数,尤其对方斩获最佳女主演奖项,那些心意掩都掩不住。要不是意外的酒吧邂逅,印芸竹和她这辈子都不会有交集。
是了,那么多优秀的人,为什么偏偏会选择自己呢?无非是逃避与冷淡激起她的征服欲。
难怪在自己断情绝义的时候,对方又莫名其妙出现在她的生活,无端献殷勤起来。
放下这句话,印芸竹坐回休息区。
《万海寻洲路》的影片拍摄即将告一段落,除了任妤接替艾雪补足戏份,后期制作同样是大工程。等待审批上线,最早在今年八-九月。但以贺平精益求精的性格,说不准会推到年初。
眼前投射下阴影,她抬头,见任妤居高临下盯着自己。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印芸竹轻声。
被江梦合纠缠太过,她的气质携着难以言说的忧愁,像冬日清晨浮在空中的灰色雾霾。
“印芸竹,你知道今天江梦合走了吗?”任妤拉开旁边的椅子,自顾自坐下。
滑-动屏幕的动作一滞,印芸竹双眼失焦:“嗯。”
“你就这反应?”对方不可思议,“拜托,你们两个好歹是前任关系,至少关心一下吧?”
关心,她怎么关心?江梦合无非是工作结束回泉城跑商务,总不可能被昨晚自己的一番话刺-激到,伤心失意决定不见面。
女人的重心永远放在自己身上,强制还是放手从不听从外界意愿,纯粹腻了而已。
“你都说了前任——”
“我就知道你们有一腿!”任妤气急败坏。
稍不注意掉入对方设置的陷阱,印芸竹顿住。
“你到底想怎样?”她很少对别人没耐心,即便有,也不会表露得太明显。
任妤被冷言冷语激得泄气,嘟哝道:“我就好奇,江梦合会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嘛?”
身为影后,即便藉藉无名的那些年,也没扒出过任何桃色新闻。圈内许多人纷纷从访谈猜测,江梦合的理想型是怎样的。
任妤为了蹭她的热度,无所不用其极。从刚出道至现在,几乎把娱乐明星猜个遍。红毯打造风格迥异的形象,无一例外都被江梦合无视。
观望这么久,对方却选了位毫无长处的素人。
至少从任妤角度来看,不如自己。
“总之,不会是像我这样的。”印芸竹深吸一口气。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里浪费时间,讨论容易被听墙角的情感问题。
“可你是我知道的第一位哎,肯定比别人更特殊吧?”任妤双眼明亮。
圈内太多不为人知的内幕,她虽位居二三线,可知道的远比圈外人要多。不少工作室盯着江梦合,然而后者清白得匪夷所思。
除了先前上过热搜的出狱父亲。
殷切的目光扫过眼角,印芸竹生出几分逃避心理。
“如果特殊,她又怎么会提分开。”
握住扶手的指节用力到泛白,那夜站在江梦合家门口的狼狈女人,仿佛再次闯入视线。冷得刺骨的灯光拉出斜长的影子,眼泪在情感淡漠的人眼中,成了懦弱的象征。
这是印芸竹最不愿回忆的黑历史,每每揭开,结痂的伤口又会渗出血来。
见她眼底黯淡,任妤语气颇有几分落井下石的意味:“要是我能和江梦合谈恋爱,这辈子值了。”
“当然了,我对那种女人不感兴趣。”
这种情况下,她还不忘极力挽尊。
兴许从小被保护得很好,她把感情上的许多事想得太天真。印芸竹恍惚,像是看到曾经陷入热恋的自己。
“那如果她伤害了你呢?”
任妤轻嗤,浑不在意道:“那就是有苦衷呗。”
这番话流露出几分自负,她宁愿相信另一半有难言之隐,也不去质疑感情中的真心与自己的人格魅力。
那……江梦合呢?她会有苦衷吗?
印芸竹没想过这个问题,脑海仿佛被一根线拉扯住,让她短暂地失去理智。
“哎!想什么呢?”
肩膀被人猛拍,她侧脸,见任妤眉头紧拧。
“我说话你听没听见啊,哑巴了?”刚才她一直讲话,可印芸竹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根本没认真听。
“没什么。”印芸竹扯起唇角,露出勉强的笑。
就算真的有苦衷又怎样?后来做的那些胁迫的事,总不会有人拿刀架在江梦合的脖子上。
而且维护一段感情太累,初次教训带来的伤痛足够让接下来的无数次坠入惶恐与逃避,印芸竹不想再和任何人建立亲密关系。
一个人挺好。
*
泉城市中心酒店内,男人驼背坐在沙发上,正刨着碗里的拌饭。
洗得发白的土黄-色夹克换成体面的黑色西装,大码着身显得不伦不类。黄双太久没和社会接轨,手机还是几年前的老款式,除了基本的打电话功能,上网很卡滞。
他用黢黑的拇指抚摸屏幕的裂缝,又掏出刚买的新手机,笨拙地点进词条。
十年改变了太多,外面的发展让他成为被淘汰的人。
黄双的脸颊因早年酗酒呈现酡红,吃完最后一口饭,他盖上外卖盒,抄起旁边空荡荡的酒瓶仰头去接。
没了。
不满地一脚旋开,起身时身体不稳,再次跌落在沙发上。
门关传来动静,女人拎着便利店的塑料袋走进来。
口罩和墨镜遮住大半张脸,然而出众的气质难以掩盖。江梦合将东西放在桌上,慢条斯理道。
“你常喝的酒我买来了,路过药店顺便带点醒酒药。”
抽出药盒,江梦合把胶囊掰开放入手心,烧了壶开水。
“你老爹的酒量不需要醒酒!”黄双大手一挥,再次栽倒在沙发上。
沉重的呼吸声像吞咽困难,房间窗帘紧闭,浓重的烟酒混杂令人作呕的味道。哪怕打扮得再光鲜亮丽,也活得和阴沟里的老鼠没任何分别。
“喝吧,我帮你开酒。”江梦合把水兑温端到茶几上,兀自拿了瓶没开封的白酒。
“梦合长大了,知道孝敬我了,”黄双咧嘴,指着她吐字不清,“比以前强多了!”
“那时候不懂事。”江梦合淡淡扫过男人的脸。
“是啊!”黄双拍着大-腿,语重心长道,“书都读到哪里去了?该学的要学,不该学的别学,再怎么样,我都是你爸。”
他只会陈词滥腔声明这些。
“乖乖把药吃了,我去拿开酒器。”江梦合把水推过去,抱着酒瓶走向廊道。
往日冷漠的女人今天格外有人情味,黄双不由感慨,加上被酒精迷得脑海不清醒,心情颇好地把药扔进嘴里。
玻璃杯底磕碰在茶几,发出沉闷的声响。
江梦合余光瞥向身后,若无其事走进卫生间,翻找之前收在抽屉的起子。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忽然传来东西扫落的尖锐动静,噼里啪啦如掉落一地的碎玻璃。
找到开瓶器,女人将其卡在瓶口,用力往下按去。
“唔——”
痛苦的呻-吟隔着门虚虚传来,江梦合似有所觉,靠在卫生间的门旁,直到一声接通提示音响起,她猛地推开房门。
“爸!”
只见黄双倒在地上抽搐着,双手死死按住脖颈,喉咙处的异物感齐齐涌上,鼻腔和呼吸道像被淤泥堵住,连呼吸跟着不畅快起来。
男人拉满红血丝的眼珠紧锁地上的手机,用口型艰难比划。江梦合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跪坐在他身旁手足无措。
“爸!爸你怎么样了?哪里不舒服!”
她拉开黄双钳制喉咙的手:“别用力,深呼吸——”
怨毒的目光落在肩膀,江梦合恍若未觉,颤-抖双手想要安抚。
直到急促的高喊打断她的不理智。
“详细地址!快!”
陈旧的手机呼唤时传来磁性的颗粒感,女人回神,连忙捉过手机,看上面的通话时间。
四十三秒。
“喂!女士,能听得到吗!”
江梦合深吸一口气,报出酒店地址和房间号。挂断电话以后,她瘫坐在地上,凝望着眼前不住抽搐的黄双。
紫黑色的嘴角泛着白沫,男人起伏的胸腔慢慢平和。
“没事的,坚持住。”江梦合抚摸他的发顶,丝毫没有嫌弃的意思。
救护车远比她想象中要快,听到楼下的鸣笛声,她认命闭眼,配合医护人员将黄双送上了车。
第57章 “不要讨厌我。”
下飞机后,印芸竹拿出手机,盯着微博上飘在热搜第一的词条。
#江梦合父亲昏迷
点进去,发现评论区的许多人表露关切与同情,当然也有不少拍手叫好。
【sos,头孢和酒不能一起吃,这不是常识吗?】
【她爸在狱里待了十年,不了解挺正常的吧……】
【可怜我江还要守在外面,看媒体的照片特别憔悴[大哭]】
【爸爸一定要好起来啊![抱抱]】
【她爸是什么好鸟?好起来等他再吸你家主子的血?】
难听尖锐的评价不堪入耳,饶是她这种局外人都能感觉得到心酸,更何况江梦合本人。
机场大厅人来人往,叠出交错光影。印芸竹站在中间,像是置身事外的局外人。
眉头突突跳着,直到贝嘉丽发来消息。
Lee:【我到了】
不同于以前的殷切调侃,两人自从因江梦合吵架,关系若即若离。要不是这次单女士拜托贝嘉丽来接机,恐怕两人近一个月毫无联系。
小竹同学:【马上到9号门】
发送完这条,她退出与对方的聊天框,一路拉到最底下。江梦合静静躺在列表,熟悉的头像和昵称勾起往事。
印芸竹对她的情感很复杂,到底舍不得删除,索性让新消息覆盖,自欺欺人想着眼不见为净。
可此时,再多撕破脸的难堪也不敌对对方的关心。哪怕希望她从自己的世界消失,可听到江梦合不如意的生活,印芸竹内心终究起了波澜。
心太软的人总会割舍不掉许多,以至于在旧生活徘徊。
点击红色感叹号,自动弹跳出好友申请,犹豫一瞬,她作罢。
算了,估计她现在忙碌,没时间看消息。待会找个时间,再问候一下吧。
天空灰蒙蒙的,酝酿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印芸竹走到专用车道站牌前,很快捕捉到熟悉的车牌号。
银白色SUV停在面前,黑色车窗摇下,露出贝嘉丽张扬精致的脸。许久未见,她瘦得颧骨微凸,架在鼻梁上的墨镜遮住大半张脸,长款流苏耳坠藏匿在长直的黑发中
印芸竹握住车门把手,却见女人抬起下巴:“你坐后面。”
好嘛,现在副驾驶都不让坐,还没从之前的吵架中消气。
想到待会要求助的事,印芸竹忐忑不安,钻入后座关上车门。
舒适宽敞的后座摆了条棕褐小熊毛毯,想来是接印璇下学时,方便睡觉不着凉。她望向窗外,对这座繁荣拥挤的城市感到几分陌生。
远处高耸入云的大厦是泉城的标志性建筑,立于寸金寸土的市中心,江梦合的工作室坐落在附近。
树排排朝后倒退,映出印芸竹阑珊身影。车内安静得连车载音乐也没开,透过后视镜,只见贝嘉丽的墨镜和紧抿的唇。
开车还带墨镜,疏离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嘉丽……”印芸竹怯怯开口,掌心因紧张沁着汗,“能请你帮个忙吗?”
前面的女人毫无反应,她也摸不透心思,硬着头皮接着说:“你看热搜了吗?江梦合她爸出事了。”
哧——
轮胎与地面摩。擦声音尖锐,紧急刹车让印芸竹毫无防备朝前倾倒。等车稳稳停在路边时,驾驶座上的人一把掀开墨镜,头从中间伸过来。
“你脑子没进水吧?她都那样强迫你了,还要跑过去送,”贝嘉丽看似精致得像个都市丽人,一张口泼辣的泉城口音立马暴露本性,“这会儿正是好机会,赶紧溜啊!”
虽然没听到关于两人关系的更多,但以她敏锐的八卦洞察力,猜到两人的相处模式并不困难。
“这样会不会落井下石,她现在也不好受……”
“她不好受关你什么事?你不好受江梦合又在哪里?”贝嘉丽一顿输出,语速快得根本不容别人插嘴,“反正我不想管,把人送到家给单姨交差,接下来你爱怎样怎样。”
说罢,她将墨镜扔在一旁,脚踩油门往天成小区的方向开。
了解她脾性的印芸竹知道,贝嘉丽这人最爱口是心非。索性捂住胸口,歪靠在车门旁:“你开慢点,嘉丽,我有点晕车。”
“毛病!”贝嘉丽不为所动。
“上次的事是我对不起你,但我现在真的想见江梦合一面,能不能借我打个电话。”
印芸竹搭在驾驶车座后,语气带着几分央求:“她把我拉黑了,现在还没放出来,嘉丽,我真的很需要你!”
“拜托!之前见色忘友是我不对,但我和江梦合的烂摊子,不想把你卷进来。”
“你每天工作好忙,不仅加班到凌晨,还要关照我和印璇,我真的不想再让你烦心,才打算自己解决——”
前座扔过来一部手机,掉在后座又因颠簸掉落。
感情牌这招屡试不爽,印芸竹双颊发烫,忽然愧疚自己利用贝嘉丽的同情,嗫嚅一句谢谢。
手机已经解锁,屏保是之前她们和印璇出去玩时的照片。贝嘉丽蹲在印璇背后,用双手给后者的脑袋上比兔耳朵。后者笑容灿烂,而自己站在一旁,笑着看两人打闹。
印芸竹用手背捂住发烫的眼眶,又想起正事,熟练拨通江梦合的手机号码。
几声响铃后,那头接通了。
风顺着玻璃缝隙钻进来,簌簌吹起她额前的细小绒毛。耳边是微妙的风声,依稀夹杂沉重的呼吸。
两人谁都没开口讲话,上次的不欢而散刻骨铭心,以至于再次接触双方都觉得尴尬。
“是芸芸吗?”猜出这头是谁,江梦合轻声。
她的嗓音嘶哑低沉,夹杂无法言说的悲。
印芸竹张嘴,卡壳似的不知说什么。她觉得自己坏透了,明明知道对方被家庭琐碎缠绕烦心,依然无理取闹,想得到一个感情的结果。
仔细想想,那段时间正好黄双出狱,江梦合备受舆论压力,自己不仅落井下石断开联系,还要反过来谴责她薄情寡义。
原来任妤嘴里的苦衷,指的是这个。
“对不起,之前对你说了很过分的话。”印芸竹微微抬头,止住翻涌的情绪。
即便和江梦合再无可能,她也希望彼此过得很好。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相遇,能不计前嫌打声招呼。
“这是傻话,”江梦合的语气流露出几分疲惫,“你说了那么多,哪次我有放在心上?”
这副任由埋怨的模样,更激起印芸竹的愧疚。
“叔叔他怎么样了?”
“不太好,还在抢救。”江梦合回答。
“你在哪家医院,我想看看你。”
此话一出,驾驶座的贝嘉丽朝后瞥了眼,到底没说什么。
印芸竹实在担心江梦合的状态,越是平静到掀不起波澜,越有可能在情绪爆发的临界点。她怕对方承受不住压力,干出伤害自己的事。
那头沉默片刻,报出市中心第一医院的地址。她又交代几句,挂断电话,正要开口,就看贝嘉丽打着方向盘,睨了后视镜一眼。
“再帮你最后一次。”她轻描淡写说。
车疾驰在马路上,越过流动的鸣笛声。外面的景象逐渐模糊,与融融灰色天际交织在一起。
贝嘉丽开车稳又快,两人很快来到市中心医院。印芸竹先一步下车,着急忙慌小跑到门口,远远看到外面围着一群架着长枪短跑的媒体。
喧闹与叫喊错杂,连保安也不得不出面维持秩序,犀利的问题接踵而来。
“江小姐在里面吗?能否请她出来说句话!”
“黄先生没有生病,为什么要服用药品?”
“打急救电话的是黄先生,可据我所知,当时江小姐也在场,请问她那时在干什么呢?”
“……”
他们根本不顾江梦合此刻的心情,只希望能把真相曝露在大众视线里。印芸竹心口恼怒,想把那些闹事的媒体全部请走。
“放心,他们进不去的,”贝嘉丽停好车,从身后走来,“我在楼下等你,快上去吧。”
有江梦合提前打招呼,印芸竹一路畅通无阻,坐电梯来到抢救室门口。
空旷的走廊是毫无层次的白,瓷砖映出顶上的灯光,将周围的一切衬得淡漠压抑。抢救室门前,江梦合坐在休息区的长椅上,双手交叠抵在额头。
憔悴的身形仿佛风中的蒲柳,一吹便散。在印芸竹的印象里,女人向来从容自持,鲜少会露出如此狼狈的一面。这些天里,她见过对方太多的不堪与阴暗。
“芸芸。”听到急促的脚步声,江梦合起身。
印芸竹风尘仆仆,下飞机后就立马赶过来。此刻胸口因跑完后剧烈起伏,紊乱的呼吸夹杂灼热的气息。
“江梦合……”她弯腰,捂住膝盖剧烈咳嗽,“你,你没事吧?”
这声关切冲散之前所有的坏情绪,江梦合笑得勉强:“我不是好好站在你面前?”
凌乱的发丝垂在耳鬓,眼眸温柔如旧,只是像起了褶皱的缎面难以理平。
里面掺杂太多难以琢磨的情绪。
“医生怎么说?”印芸竹放软语调。
“刚才出来,让我做好心理准备,”江梦合苦涩,“我该怎么办?”
头回,印芸竹在她的脸上看出了茫然。仿佛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如果这时候外界的舆论施压,江梦合便会如搭在顶端的积木,彻底坍塌落陷。
好歹温情过一场,无论如何,印芸竹都不忍心看她自甘颓废。
“没事的,都会好起来的。”安慰的话语在此刻显得苍白。
绿色的安全通道发出微弱光芒,两人身影倒映在走廊的瓷砖上,阴云掠过,笼罩在头顶迟迟没有散去的迹象。
江梦合重新坐回长椅,撩开额前的发,缓慢道:“我以前,家庭条件很差,我妈为了赚钱常年劳作,结果生了场大病。”
“我爸脾气浮躁,做什么工作都静不下心,索性在家里自暴自弃,成天喝酒赌博,我那时候一边上学一边帮家里看店,微薄的收入实在撑不起医药费。”
“后来,我妈离开,我爸更变本加厉,到最后走投无路,走歪门邪道将自己搞进了监狱。十年之间,我不是没埋怨过,害怕他出狱会成为我演艺生涯的污点。”
这是她第一次在印芸竹面前提及家庭,沉重的话题压得人喘不上气,平淡得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可是——”江梦合哽咽,声音颤。抖,“我再厌他烦他,从小将我拉扯到大的也是他。”
“我明白。”印芸竹抚摸她的后背,希望能借此给她力量。
感情是复杂的,不能用绝对的爱或恨来衡量。即使黄双的恶劣品性带给江梦合许多麻烦,后者也或许有过瞬息念头想要放弃,可真到了抉择的这一刻,仍然会去拉他一把。
印芸竹对江梦合有所改观,从前她一直认为对方冷淡疏离,不曾想心中藏着这么多事。
她还……
太内向的人遇到麻烦总倾向于自省,而不是求助。
“芸芸,我失去亲人,失去你,”江梦合深吸一口气,冲印芸竹笑道,“我马上又要失去。”
“我没有家了。”
这个笑刺痛印芸竹的双眼,明明将心里腾空,可还是感受到绞痛般的滋味。她任由对方揽上肩膀,以此作为漂泊中唯一的依仗。
“抱歉,对你做了太多错事。”江梦合将脸埋进她的发间。
脖颈传来温热的湿意,印芸竹僵在原地,最终,悬空的手搭在女人的腰间。
时隔多月,再一次主动拥抱。
泪烫得印芸竹不知所措,她心肠柔软,来回拍打江梦合的肩颈,像哄印璇睡觉那样。
“你别哭啊。”印芸竹难受。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江梦合攥住她的衣角,力道大得要将人揉进怀里,“不要讨厌我。”
“求你。”
原谅的话悬在喉咙,好不容易建立的心理防线再次崩塌。印芸竹实在不愿在这种时候打击对方,同样不想违背意愿委屈自己。
直到耳边由远及近响起脚步声。
两个身穿制服的警察打断气氛,为首的女人从胸。前口袋出示证件:“您好,请问是江小姐吗?”
突如其来的问话让印芸竹不知所措,她尴尬地松开环在江梦合腰间的手。
对方比她先一步作出反应,她拭去眼角的泪,沉静道:“我是,请问有什么事吗?”
“接到匿名人员的举报,请您跟我们到派。出。所走一趟。”警官例行公事回答。
“出了什么事,能说清楚吗?”印芸竹闻言,连忙拽住江梦合的袖口。
手被反握住,对方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没事的,可能搞错了。”
江梦合的心理素质远比旁人要强,换个普通人见到警察,大多心慌害怕,担心哪里出了差错。
“好,我跟你们去,大*概要多久?”她扫向抢救室紧闭的门,“我家里这边,不能走开太久。”
“没有事的话,很快。”男警在后面提醒。
可仅仅是这个前提条件,就足够令人不安。
印芸竹眼睁睁看着手被撇下,见江梦合抬脚准备离开,连忙起身。
“等等!我和你一起去。”
“芸芸……”江梦合诧异,黢黑的眼眸翻涌难以辨别的情绪。
她似乎想说什么,最终抿唇看向警察。两人眼神交流一番,为首的女警颔首,算是同意。
怕楼下的贝嘉丽担心,印芸竹编辑消息发过去。
小竹同学:【我暂时走不开,你先回去吧。】
*
派。出。所内,整洁安静的环境为其添了几分肃静。江梦合坐在桌前,女警给她倒了杯温水。
一次性纸杯内映出女人的脸,眉眼平淡从容。哪怕处于被动,她依旧镇定自若,出众的气质与朴素的房间布置格格不入。
印芸竹双手绞紧,坐在房间外的沙发等候。面对工作人员递来的水和反诈宣传册,她毫无心思。
“接到举报,有人说你蓄意谋害黄先生——”
“警察先生!”江梦合脸色瞬间冷下来,“网上的言论空穴来风,连你们也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抓人来问吗?”
“别激动!”男警拍了拍桌面,皱眉表达不满,“只是例行询问,还请你配合。”
江梦合靠在椅背上,吐。出一口气便不再言语。
“在接到电话以后,我们去黄先生住的酒店查看过,结合医院的检测报告,确实是服用过量的头孢和酒而导致呕吐中毒,”男警话锋一转,“当时酒店除了他,只有你在旁边。”
“病人总不能自己服下,就算如此,在察觉到不对劲,你也应该阻止!”
圆珠笔按动的声音乍然响起,紧张的对峙气氛被推到高。潮。连番质问下,任何人都容易被攻陷。
江梦合仍然端坐在对面,深邃的眼眸如古井无波:“警察先生,这点我曾在媒体面前解释过。”
“我在楼下药店买了醒酒药,当时包里还有一盒之前的感冒药,我烧水时误拿另一盒,才……”江梦合顿住,她似乎又想到躺在病床的黄双,眼底划过一丝沉痛,“才酿成悲剧。”
“事发突然,我失了理智,没有第一时间叫救护车,是我的错。”
“如果想要配合调查,我有买药时的刷卡记录,确实只有醒酒药。”
女人双手交叠置于腿上,双眼直勾勾盯着对方,似乎想让对方透过自己的眼,洞悉毫无杂质的陈词,借此证明清白。
耳边响起一声冷笑:“我看你不像没理智,相反清醒得很。”
“你的包里怎么会有感冒药,我们查过最近,包括你在平城,根本没有就医记录!”
女明星的行李换得频繁,加上身边有助理照顾,包内不可能常备药物,还是头孢这类。加上春夏季节交替,早过了感冒高发期。
从刚才开始,江梦合便感受到对方语气中的咄咄逼人。她直觉不对劲,本以为是黑粉造势集体举报,如今看来想得还是太简单。
就在两人争执不下时,紧闭的房门被打开,女警叩击引起屋内两人的注意。
“等一下,这位女士有话要讲。”
印芸竹一直在门外焦灼等候,听女警把来龙去脉简单讲述后,连忙请求要进来。
“芸芸,这件事你别搅进来。”江梦合蹙眉,似乎极不赞同她的冒失。
女孩站在门口,靓白的衬衫在暗沉的房间内刺得亮眼。她缀在女警身后,紧张地红了脸。
“刚刚那个,我可以替江梦合作证。”
“那盒感冒药,其实是她买给我的。”
周围瞬间安静,三双眼睛落在肩上,印芸竹压力倍增,硬着头皮解释。
“当时我在平城落水发烧,是她一直照顾我,感冒药也是那个时候买的,”她仔细回想,“之所以不说,是因为江小姐是公众人物,传出去影响不好。”
女警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点头表示理解:“有什么人能证明吗?”
“我当时落水,剧组好多工作人员都看见了,你们可以去问。”见两个人对此存疑,印芸竹语气有些急迫。
“对了,和我同一间房的编剧米莹,她能证明是江梦合在照顾我。”
男警低头若有所思,女警则皱眉回忆:“之前媒体说她们剧组换角色,好像和这件事有关。”
“两位警官,既然这件事没锤死,能不能别为难她,”印芸竹鼓起勇气,“江梦合是公众人物,出现在派。出。所本来就容易招惹非议,况且她爸还在医院躺着,可不可以不要拘留?”
殷切的目光湿。漉。漉的,尤其她长了张好说话的脸,让人不忍苛责。
女警忍俊不禁,拍拍她的肩膀:“放心,本来就只是接到举报,例行公事问一下,待会做个笔录,就可以离开了。”
后面这句话是对江梦合说的,女人肩膀微张,弯唇道谢:“谢谢,我会尽力配合的。”
说完,她又看向印芸竹,恳切道:“芸芸,也谢谢你。”
被温柔到惹人溺毙的视线包裹,印芸竹心悸,羞赧道:“我只是实话实说,换谁来都一样的。”
她站在门口,正对敞亮的窗户。外面栽种一片稀疏的竹,随风款摆时,树叶的光影从防盗窗流泻进来,照在身前。
江梦合背对着窗,沉寂的眼眸斩灭所有的光。她仰头看向印芸竹,避开后者灼热的视线。
“芸芸,真的谢谢你。”
第58章 此刻,她却要将真相告知给一个,微不足道的人
两人前后脚离开派。出。所,江梦合一路沉默,直到站在路边的树荫下,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响起。
是医院那边打来的。
印芸竹离得近,哪怕没开免提,依稀能辨别出对面说的话。
“江小姐,病人暂时抢救过来,目前正在留院观察,你什么时候有空过来签字,顺便去一楼大厅缴清费用。”
“知道了,谢谢。”女人嗓音冷冽,树荫擦过她的脸颊,映出几分薄情寡义的味道。
等到挂断电话,印芸竹松了口气,由衷替她感到高兴:“叔叔没事,真是太好了。”
“嗯,”江梦合弯唇,“人没事就好,待会我还要去医院,要不你先回去?”
她从口袋拿出墨镜与口罩,全副武装后,再次恢复银幕上生人勿近的陌生模样。明明离得近,又生出强烈的距离感。
想起来贝嘉丽还等着自己交差,印芸竹没再推辞,盯着自己的脚尖:“那,好,如果你有什么事情,随时联系我……”
声音到后面越来越小,显然勾起双方之前不太愉快的回忆。江梦合心领神会,想要触摸她的脸颊,又意识到在马路边,悬停在半空的手生生止住。
最后,抚摸自己的左胸,似是感受剧烈的心跳。
“芸芸,有些话现在说不合时宜,”她顿住,“但我今天,真的很开心。”
刚从家人的变故中走出来,印芸竹想,江梦合或许是开心的。透过渐变色的墨镜,能描摹出流畅的眼型,像两片薄薄的月牙片弯起。
“看到你缓冲过来,我也很开心。”气氛逐渐暧昧,印芸竹稍微后退与她拉开距离。
太黏腻会让她心生反感,何况自己不愿在情感方面再生波折。
注意到她的小动作,江梦合垂眼,笑意不达眼底:“快回家吧,还有人在等你。”
想也知道对方风尘仆仆赶来,必然是刚下飞机,还未整顿歇脚,又马不停蹄陪她来派。出。所作证。
给印芸竹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目送她离开,女人收回视线,嘴角弧度渐淡。
她绕过视野开阔的地方,走到拐角处,从外套夹层掏出烟盒。
簇簇火苗燃起,在烟头处烧着猩红的光。缭绕雾气模糊江梦合侧脸的棱角,她深吸一口,把打火机扔进垃圾桶。
哐当——
金属打火机磕碰到边缘,发出尖锐的声响。
女人背影寂寥孤孑,斜长的影子落在墙面,平添几分诡谲之感。
一根又一根,直到再次甩动烟盒,听不到动静,于是她用拇指别上盒子。
脑海浮现在派。出。所男人的那番话,越想越不对劲。既然是举报,连公文和基本的流程也不曾出示,不像普通人所为。
江梦合靠在树旁,落下的大片阴影笼罩住她。掏出手机翻看近期联系人,从上往下依次排除。
直到最后,滑。动的指腹顿住,停在蒋诗韵那一栏。
*
奢华别墅内,大片天光照进泳池,水波纹透过浅蓝色,荡漾在池底。蒋诗韵靠在阳台的躺椅上,双腿慵懒交叠,舒展得像条惬意的鱼。
她一直暗中观察江梦合,对后者的行程了如指掌。包括在《万海寻洲路》剧组的一切动向,连带印芸竹都多留心几分。
钱牢牢握在手里,就是万能的。只要有它,就能让一堆人趋之若鹜,替她办事。先前听说黄双出狱,她让好几家工作室买水军发通稿,可惜效果不尽如意。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蹙眉,不得不起身。
“你回来好晚。”蒋诗韵探出半个脑袋,语气有些委屈。
走近的女人轻哼,摸了把她裸。露在外的光洁大。腿,暧昧道:“才几个小时就想我了?昨晚还不尽兴?”
后面的话被压得很低,蒋诗韵眼底划过一抹嫌恶,故意换了个保守的姿势:“我这不是被江梦合欺负了,上次那张照片的事,一点眉目都没有?”
她对眼前的老女人半分好感也无,要不是为了资源向上爬,谁愿意委身于人,尤其有钱人的恶趣味太多。
但仗着背后有人,狐假虎威惯了,一时间自己也离不开她。
“都说了这事急不得,反正江梦合在圈子里这么多年,还能一点黑料都没有?”女人揉。搓她的手,想过去亲,被后者躲开。
“她都回来了,等贺平那部戏上线再爆红一波,到时候公关那么厉害,谁还有机会?”蒋诗韵捂住她的嘴。
“那她不是包养了个编剧,你要是忍不住,就把那条发出去。”
“不行!”蒋诗韵吓得坐起来,“圈内就没几个知道她们的事,东窗事发她第一个怀疑我们,到时候把我也捅出去怎么办?”
上回被江梦合威胁的场面,仍然浮现在眼前,她打了个哆嗦。
不是没想过换条路,于是开始调查照片,的确发现出端倪。比如,黄双坐牢是被江梦合送进去的,再比如,当年那男人诈骗,是被人故意设局,最后做局的人跑路,把他推出去当替罪羊。
可惜没有证据,唯一的线索也看不出什么。
该说江梦合做事谨慎,直接灭迹让人无从查证。
“怕什么?有我给你撑腰。”女人同她十指相扣,凑过去想吻住蒋诗韵的唇角。
每回过来,两人便如干。柴。烈。火搅在一起。尽管蒋诗韵心中委屈,毕竟自己是弱势的一方,只能被迫承受,还要斟酌字句怎样讨眼前人欢心。
正当她被迫献身时,放在矮几的手机忽然响起。
是个陌生号码。
蒋诗韵松了口气,歉意笑道:“可能是工作上的事,我去接个电话。”
“有什么不能在我面前说的?”女人不满,揽住她的腰身一齐躺下。
作乱的手来回摩挲,蒋诗韵躲闪:“别闹了。”
最终对方听话起身,离开阳台顺带关严玻璃门。耳边归于清净,蒋诗韵点击接听。
“蒋小姐,你未免太不仁义。”
低沉磁性的声音隔着听筒传来,辨别不出对面的情绪。
“江梦合!”蒋诗韵眼底划过一丝慌乱,“你打过来干什么?”
掌心沁入热汗,她紧紧攥住。这个时间点打过来,约莫是举报人的身份被她猜到了。
“蒋小姐心知肚明,圈子总共那么大,抬头不见低头见,何必呢?”那头的嗓音冷下几分。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能越过上面直接举报,除了你的金主,还能有谁?”江梦合淡淡道,“只是偶像剧演多了,你的脑子似乎不太好使,总爱揣测臆想。”
“你骂谁呢!”蒋诗韵气得坐起来,她最不愿听人嘲讽这些。
出道演绎的扑街偶像剧,至今还被黑粉截取片段群嘲。要不是靠立人设遇到现在的贵人,她恐怕一辈子都在坑底待着。
“听说你女儿也在市中心住院?好巧。”江梦合轻笑了声。
无关痛痒的一句话,瞬间刺中蒋诗韵的软肋。无论她问什么,对面的女人永远跟着自己的节奏走。
“你想怎样?”
“不怎么样,市中心最近有不少家媒体蹲着,劝你藏好,万一哪天露出狐狸尾巴,可就身败名裂了。”放下这句话,那头掐断通话。
耳边响起嘟嘟声,江梦合话语中的威胁再明显不过。蒋诗韵无力瘫软在躺椅上,努力调整紊乱的呼吸。
最终,气急败坏地将手机扔到地上。
屏幕被大力磕碰,瞬间四分五裂。
*
医院病房内,窗台放置点缀绿意的盆栽,从这里朝外望去,能见到泉城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
男人躺在床上,面色惨白如纸。虚脱的手扎着针,空茫的眼神盯着天花板。
房门放动,几位医生涌进来,跟随其后的是身着常服的女人。
“黄先生,在这里有不习惯的,尽可以和我们提,市中心医院会为您提供最好的服务。”女人双手插兜,环顾房间内的环境,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年岁约莫五十,即便保养得再好,眼角浮现笑意时,依然能看到略微褶皱。
闻言,黄双浑浊的眼珠转动,朝她的方向瞥去:“江梦合在哪里?”
嗓音粗哑,仿佛喉咙含。着难以吞咽的浓痰。
“您是说江小姐吗?她刚才被警察带走做笔录,要不了多久就会回来。”女人从身旁医生手上拿起夹板,翻阅病人的检查表。
按理来说,这种特护病房不可能让普通的Beta入住,黄双又算不得人物,却能惊动院长出面,可见院方对他的重视。
得知江梦合不在医院,男人双手撑在床沿,似乎准备起身,又因力道不足而放弃。
“让她,让她来见我。”他剧烈咳嗽,眼底划过一抹怨毒。
“已经在联系江小姐了。”院长同为首的医生耳语几句,便离开病房。
临走前,似乎叹了口气。
“你说哪有这样做女儿的,连药都分不清,真不知道是不上心还是犯迷糊……”
走廊尽头传来幽幽的光,如天窗投射下来,衬得两旁禁闭的门更诡异。安静的楼道里,只有错乱的脚步声。
“江梦合社会影响力大,务必照顾好她爸,以后说不准能宣传医院形象,”女人走到拐角处,目光透过窗户,落在对面楼栋的高层,“对了,瑶瑶怎么样?”
“打完点滴犯困,现在已经睡了,身体没有大碍。”白大褂医生回答。
“行。”院长点头,站在电梯面前,看着跳动的红色数字。
“叮”的一声,门向两侧打开,里面的人与她对视。
江梦合特意走人少的电梯,见到院长,她压下棒球帽帽檐,与后者擦肩而过。
推开病房的门,白色的被单映入眼帘。她先走到饮水机前,倒了杯温水,正要放到床头柜,发现已经有了。
“刚才有人来过?”江梦合掠过男人的不满,淡淡询问。
“江梦合,我没死,你很失望吧?”黄双枯瘦黝黑的手紧紧攥住被单,几乎要将其拧碎。
他太了解江梦合在想什么,以前的小姑娘就会逆来顺受作出讨好样,等自己放松警惕后,立马露出凶悍的獠牙,出其不意在人背后捅刀子。
从出来到现在,她的态度殷切得过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过惯了,黄双打心底以为对方惧怕自己,或者在十年间想通了许多。
养不熟的白眼狼。
“药吃了吗?”江梦合装作没听到,起身去看点滴瓶的存量。
“滚!”黄双推开旁边的支架,半边身子悬空在床沿,费劲全身的力气怒斥。
药瓶跌落,噼里啪啦碎一地,连同手背的针跟着移位,鲜血回流。
“你现在装这副样子给谁看?狐狸尾巴藏不住想杀老子!等我好了,等我!”男人讲话像风箱,呼哧呼哧两下又归于沉寂。
“江梦合,你就等死吧!”他缓过神来,伸手想去抓女人的手臂,被后者轻轻躲开。
江梦合脸上的温和渐淡,立在原地像尊静默的雕塑。她居高临下看着濒临疯狂边缘的男人,丝毫不认为自己是使其歇斯底里的始作俑者。
“你病糊涂了,好好在这里修养吧,”她拎起座椅上的包,“我去下楼给你缴费。”
“江梦合!信不信我杀了你……”
身后是竭尽全力的诅咒,听得人心惊肉跳。对于进过监狱的亡命之徒来说,法律的制裁已然无法约束他们。
关上房门,江梦合抵在墙边,心情没由来烦躁。她的手再次摸进口袋,又想起来这里是医院,无奈之下,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背抵在冰凉的瓷砖,连同沁入骨髓的寒凉浮上心头。女人拿出手机,熟练地拨打一串电话号码。
印芸正在水槽旁洗碗,听到有电话进来,慌忙擦拭手上的水渍接通。
“叔叔身体怎么样?”她用耳朵夹住手机,关掉水龙头走到餐厅。
印璇盘坐在客厅,正和贝嘉丽玩跳棋。随着懊恼的叹息,紧接着又是棋子打乱的动静。
“醒过来了,但他以为我是故意的,对我态度很差。”那头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疲惫。
连续奔波这么长时间,江梦合的状态很差。像行将就木的老人,强撑身体最后的力气替人安排后事。
“他们怎么都这样?”印芸竹走到角落,不禁埋怨。
远处的天灰蒙蒙的,仿佛快要压下。靠海的一侧吹来咸腥的风,空气似乎在酝酿一场风暴。
她关严窗户,感觉身体暖和了些。
“我是不是坏人,芸芸你是知道的。”都到这个时候,江梦合还有心思调侃。
“你不是。”印芸竹回答得极为认真。
“我要不是,就不会把你越推越远。”江梦合的态度正经了些,流露出几分颓然。
这副自暴自弃的模样令人心疼,对方在她面前向来优雅温和,很难有如今颓废的一面。
印芸竹的心被揪紧,安慰的话卡在喉咙不上不下。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她不知道该如何开解江梦合。
沉浸工作的这段时间,她思考许多。想着人为什么一定要谈场轰轰烈烈的恋爱,等火候差不多或谈腻,再步入爱情的坟墓,过上相看两厌的生活。
爱情并非生活的全部,这一深刻的道理是在那夜哭过才明白。印芸竹已经整顿好自己,准备踏上新的征程,偏偏对方幡然醒悟,说想要重新开始。
错位的感情就像无法贴合的拼图。
一时间,她内心五味杂陈。
那头是飘忽的呼吸声,印芸竹率先打破沉默。
“江梦合,那晚你为什么要和我提分开?”她斟酌字句,希望得到的回答同样缓慢,“是因为,腻了我吗?”
后面那句话轻得消散在空气中,印芸竹紧张地握住手机。
那头失语。
江梦合靠在长椅上,盯着吊顶还未亮起的灯,昏暗侵袭染上她的半面轮廓,让人猜不透心思。
“因为我爸,”她抿唇,“他出来了。”
她对印芸竹的示弱不仅在态度上,还有各种能利用的同情心。企图将自己塑造成委屈的受害者,博取对方的信任,让好不容易建起的防线再次被攻陷。
半真半假的话掺着并不纯粹的情感,对于真相,江梦合羞于启齿。
她最憎恶别人施以同情怜悯的态度,仿佛自己就该待在原地乖乖接受,或跪在他们面前一辈子抬不起头。
江梦合最拼命的那些年,比任何人都要争气。偏偏那些人说她天赋异禀,抹灭一切的努力。
无所谓,能够摆脱家庭的阴影,她依旧是光鲜亮丽,媲美AO的影后。
此刻,她却要将真相告知给一个,微不足道的人。
“所以,你为了不拖累我,就提了分手?”
印芸竹声线颤。抖,她攥住窗帘,又无力松开。
曾经对江梦合不够坚定的质疑,此刻化作插。入对方心间的匕首。
“芸芸,我不想给你看到自己不堪的一面。”
“我宁愿自己在你心目中的形象,停留在分开的瞬间。”
她太坚韧,又固执得要命,所有心事藏匿在看不见的角落,默默消化着。
“结果还是被你知道了。”江梦合低头自嘲,额前的碎发落下,遮住她眼底的思绪。
苦涩的语气如同一只落魄无助的流浪狗,印芸竹心头潮湿,像下了场连绵的细雨。
“江梦合,你在哪里?”她鼓起勇气,“我能……见你一面吗?”
怕被拒绝,她连忙补充:“有些话,还是要当面说清楚的。”
“去你家,行吗?”江梦合起身,优雅地掸了掸衣上的灰尘。
约定好时间,两人挂断电话,印芸竹走向卧室,准备换身体面的衣服。
她有些紧张,期待中夹杂着逃避。一方面,她希望能与前尘往事做个决断。比起撕破脸永不相见,更希望和平分开。
另一方面,又害怕死灰复燃,她已经隐隐窥见苗头,甚至能感受到江梦合态度中的欣喜。
印芸竹又要做回恶人,在对方失意落魄时,再浇上一盆冷水。她拒绝人的态度也是委婉的,以至于让人以为态度不够坚定,还有转圜的余地。
客厅的贝嘉丽正和印璇皮闹,见她过来,询问道:“刚才在和谁打电话,叫你来玩都不理的。”
“她。”既然坦白,印芸竹便没什么好隐瞒的,单凭一个字,双方心领神会。
“她又找你,什么事啊?”贝嘉丽抻着脖子,听到她打开衣柜的声音,顿觉不妙,“不是,你还要走啊?”
“谁啊?”印璇听不懂她们的暗号,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对面的人。
“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贝嘉丽冲她挥手。
印璇瘪嘴,重新整理棋盘。
“嗯,你再帮我个忙。”印芸竹边整理衣领边走出来,语气急促。
“不帮!”这回贝嘉丽斩钉截铁拒绝,“把我当免费劳动力使呢,车也没油了。”
她以为印芸竹会提出接送的要求。
“不是,我妈午睡快醒了,你帮我把池子里剩下的碗洗洗。”
贝嘉丽:“……”
*
从平城回来,印芸竹还没去自己的公寓。如今即将步入盛夏,铁栅栏前的小花园郁郁葱葱,随风吹过而款摆摇曳。
她是打车过来的,和司机道谢分别,转身就见江梦合站在自己身后。
女人眉眼如初,只是气质不再。颀长高挑的身量在人群中极为惹眼,棒球帽看着眼熟,似乎是那次在电影院见面时,对方戴的同一顶。
印芸竹的好记性总体现在这些细枝末节上,正因如此,感情中的反复无常与忽冷忽热,才会比别人察觉得更细微。
“芸芸。”江梦合唤她。
神态与曾经温存时相差无几,唯一的不同在称呼。
鼻息嗅到熟悉的栀子香,女人抬手时,抚摸上她的脸颊。
微凉的指腹从太阳穴摩挲至下颌,似乎想要借此看清她的脸。灼热的视线细细端详,耳边响起宛若情。人的呢。喃。
“我好想你。”
江梦合弯眼,渐渐贴近印芸竹,深情的双眸映出她两个小小的身影。
即将相贴时,印芸竹恍然,轻轻别过脸。
唇。瓣擦过脸颊,江梦合的身体一瞬僵住,眼底划过晦暗。
第59章 “印老师,需要帮忙吗?”
这样的逃避行为让两人都愣在原地,江梦合维持倾身的姿势许久,缓缓后退,与印芸竹拉开距离。
鼻息清雅的气息渐淡,心口酝酿难以言说的苦涩之情。
“对不起”的话到嘴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女人目光沉沉,仿佛逆流上涨的海浪。
“我以为你来,是答应和我重新开始的。”平淡的语气落入耳中,莫名听出其中的质问之意。
印芸竹不敢看她的眼,怕多一秒便会沦陷得一塌糊涂。在对方最落魄失意的时候,自己却是来给她以沉重打击的。
“看到你没事,我挺放心,”她别过眼,望向六棱格板砖中。央簇起的杂草,“希望你能够振作起来,不要在意网上的言论。”
江梦合根本不想听这些无关痛痒的关心,然而现阶段的自己没办法要求太多。
步步紧逼只会将人越推越远,这是经历无数次得到的惨痛教训。印芸竹比想象中更固执倔强,哪怕从外表看如温良无害的兔子,也会坚持自己的原则。
“这么绝情的啊?”
这句话更像江梦合的自嘲。
明知她有苦衷,当初分开的那段时间,自己也在夜不能寐辗转反侧。
印芸竹却还是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是啊,谁会傻到在原地等待毫无结果的恋情呢?
话音落下后不曾得到回应,江梦合抿唇:“抱歉,是我过界了,不该在这个时候和你提这些。”
她最懂得张弛有度,察觉到对方对两人关系的排斥,索性岔开话题。无论是谁,都不希望被连番追问并不愿意回答的问题。
女人垂下眼睫,细密的剪影为双眸渡上润湿光泽,如同一种无声的谴责。颀长身量立在眼前,莫名像垂危的藤蔓,甘愿为眼前人低下高傲姿态。
印芸竹认为自己有必要说清楚,不能任由对方沉浸在爱情的幻想中。
想想便讽刺,如今斩断两人关系的利刃,居然握在她的手中。
“抱歉,我现在的状态没法全身心投入,太草率开始一段感情,容易给你带来痛苦。”
和江梦合相处久了,她也学会这些油滑委婉的话,给人“为你好”的错觉。
女人沉寂的双眸透不出丝毫光亮,就这么默默落在肩上,这让印芸竹更断定自己是个渣女,连打的预防针都冠冕堂皇。
“朋友呢?做朋友也不行吗?”江梦合小心翼翼询问。
或许她的眼神太迫切可怜,印芸竹又心软动摇,像根摆动不定的墙头草。
“不会打扰你,只是想给自己缓冲的时间。”
言外之意,缓冲过后,就是形同陌路。
“嗯。”印芸竹含。住下巴,半张脸缩进衣领里。
两人无话,明明咫尺距离,抬手就可以触碰,却仿佛相隔万里。
“你先上去吧,我在楼下吹阵风,让自己清醒清醒。”
不知多久,江梦合打破沉默。
她似乎接受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闻言,印芸竹没再推脱,甚至如释重负地轻呼了口气。同她道别后,抬脚踏上台阶,背影像只仓皇而逃的兔子。
目送她进入电梯,江梦合静默点烟,数着电梯到达楼层的时间,确认对方已经到家,才挥散身旁缭绕的雾气,重新坐回车内。
*
指纹解锁房门,多日没见的小鱼扒在门缝,见主人回来,冲人伸了个懒腰。好像习惯和印芸竹聚少离多的日子,它又无精打采地贴着墙,没事嚎叫两声。
哪怕掏出最喜欢的牛肉罐头,橘猫依旧一动不动。唯独在喊名字时,尾巴会翘起来,蔫下去。
“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印芸竹将它抱到腿上,仔细去看白色的胡须,寸寸摸上柔软的肚腩,“奇怪,看起来没有大碍啊……”
连粉色的小鼻头也是湿。漉。漉的。
喂食器里装满混杂冻干的猫粮,水和猫砂供应不缺。思及此,她拿起逗猫棒晃动,果然见老虎似的橘猫飞窜出去。
印芸竹笑了,原来猫和人一样,也是需要安慰陪伴的。
躺沙发上陪小鱼玩了会儿,手机发来新消息。
贺平:【@全体成员这部戏马上结束,过几天举办杀青宴,到时候大家记得腾出时间过来,各位都辛苦了[抱拳]】
妤。:【祝票房大卖[庆祝]!】
听明月:【祝票房大卖[庆祝]!】
……
下面是连串的复制粘贴,印芸竹随大流跟一条。群内的赵贞芳见气氛不错,心情极好地连发三四个红包。
米莹运气不错,好几次都是手气王。反观印芸竹,个位数看起来太可怜。
她本来就不是幸运的人,欣然接受这一结果,又朝上翻找聊天记录。
江梦合没有冒泡,即便她在群里潜水得像个透明人,也不会是被忽略的那个。
贺平:【@橘合小江怎么说,泉城那边的档期调得过来吗?】
没过多久,那头回复。
橘合:【可以的,到时候麻烦告诉一声时间和地址】
妤。:【大忙人就是不一样,还让人特意通知呢!】
面对任妤的阴阳怪气,江梦合没有理睬。这一小插曲很快被新的群消息刷上去,大家都在讨论收尾工作,有的已经提前开香槟庆祝。
贺平的影片票房有保障,加上赵贞芳后期花大价钱宣发,哪怕无法冲击业内的知名奖项,至少是部成功的商业片。
印芸竹正犹豫是否要拒绝这次杀青宴,在情绪没完全整理好之前,她不想和江梦合接触太多。后者能够掩藏好情绪,自己未必在大家面前装得毫不在乎。
况且米莹和任妤知道两人的微妙关系。
在她摇摆不定时,首页弹出来一条消息。
橘合:【你会去吗?】
她直接私聊询问,顿时打消印芸竹的逃避心理。她思考该如何回复,在对话框删删减减。
橘合:【没时间吗?】
按理来说,印芸竹身为原著作者参与创作,杀青宴不可或缺,她本人对待第一部改编影片,也持认真谨慎的态度。
唯一的不好就是江梦合,两人在饭桌上抬头不见低头见,甚至还要装作不熟。对她这个撒谎都容易露馅的人而言,实在太过困难。
她还没想好该以怎样的态度面对江梦合,都说喜欢过的人无法成为朋友。曾经是太亲密的深。入接触,一下子又退回起点。
很难克服身体的习惯,去适应另一种相处*模式。
小竹同学:【看情况吧,我不一定有时间】
橘合:【假如因为我不想去,那天我会找理由推掉的】
橘合:【贺导很看重你,以后说不定还会有合作机会,不要错过了】
这番推让更让印芸竹无地自容,她的逃避与对方的坦然形成强烈对比,放不下的人反而成了自己。
小竹同学:【我尽量】
橘合:【照顾好自己,不要太劳累】
结束寒暄,江梦合并未等到对面的消息。她坐在车内,盯着垫底的聊天框,眸色晦暗。
叠好缴费单随意扔到一旁,她踩下油门,离开了医院。
*
睡了太长时间,男人头痛欲裂。他抬手摸索床头柜的手机,才想起来当时因打救护车,手机已经碎裂。江梦合以换个屏膜为由,彻底将黄双与外界的联系隔断开。
心思深沉,偏偏所有行为合情合理。
他低声咒骂,瞥向墙上的钟表。
窗外的夜色浓郁如稠墨,与天际交接的翠黛晕染开。房间敞亮,玻璃映出他的身影。为了方便男人安心养病,江梦合特意将他挪到高级病房,独自一人完全失去交流。
每天除了和医生打交道,只能盯着顶上的天花板惶惶度日。
敲门声响起,迟钝浑浊的眼珠转动,挪到门口的方向。身着常服的女人走进来,把送来的晚饭放在床边。
“你是谁?”黄双打量这张陌生的面孔,狰狞瞪着饭盒。
最怕江梦合收买医生,又给自己下什么药。她虽然无法无声无息解决自己,但以养病的缘由软禁还是能做到的。
黄双早年是个混子,揣测人心趋炎附势比谁都厉害。江梦合和他相比,性子打磨得再圆润深沉,还是稍次了些。
“我们上回见过,你忘记了?”女人惊讶,打开饭盒,“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市中心医院的院长尹书华。”
“院长会来我这里?”黄双嗤笑,在脑海搜索这号人物无果,索性重新躺下。
“毕竟关乎到医院形象,我这几天刚巧在这边,顺道来看看。”
热气蒸腾,清淡的饮食令人毫无食欲,和白开水的气味相差无几。
见男人扭头沉默,尹书华毫不介意,自顾自说道:“江小姐那边很忙,次次都是助理接电话,我想着与其找她,不如找你更实在。”
“当时病情严重,差点没救下来,虽然救死扶伤是医生的天职,还是想请你病情痊愈,来一次访谈,怎么样?”
女人的言语像唠家常,丝毫没有身居高位的傲慢与疏离,这让黄双脆弱的自尊得到舒缓。他双腿艰难交叠着,眼皮耷拉嗡嗡道。
“访谈?”
“是,替我们医院宣传宣传。”尹书华把碗筷摆好,她没有伺。候人的经验,动作显得生疏。
这一细节极大满足男人的虚荣心,在底层摸爬滚打惯了,加上狱中煎熬的十年,理智已经被腐蚀得差不多,黄双没作他想。
“可以啊!”他爽快答应,又拖长调子,“只是……没点好处费?”
尹书华轻嗤,眼底划过一抹鄙夷。鼻息的消毒水混杂常年酗酒的酸臭味,令人作呕。如果不是有些事无法经别人的手,她甚至不会踏入这里。
卑微的身份,骨子里流淌的也是低贱的血。
“好商量,”她弯唇,调侃道,“我还以为黄先生不在乎这些,毕竟江小姐是明星,对你又好。”
“明星赚的钱多,不然也不会送到这么好的病房。”
“她能有多少钱,每次要钱都抠搜的。”黄双撑住上半身坐起来,不以为意。
内心倒是生出几分得意,虽然两人平时相处氛围压抑,可江梦合给他在外面长脸,上半辈子被轻视瞧不起,如今赚回来不少。
“都说明星赚钱比印的还快,听说最近要拍新戏?我身边有在圈内工作的朋友,一天七位数不成问题。”
男人端起饭盒的手一顿,将信将疑:“真的假的?”
“谁知道呢?”尹书华耸肩,“不过江小姐赚的钱,最后还不是到了你手里,她事业蒸蒸日上,你也跟着沾光……”
“要我说,女儿孝顺最好,黄先生是有福气的人啊!”
一番话如同被蒙在玻璃上,沉闷敲击黄双的心脏,渐渐辽远起来。他慢吞吞刨饭,直到尹书华走后,依然保持沉默。
江梦合,她才不会让自己过上好日子。
她巴不得他双腿一蹬升天,要不是这次反应快,恐怕真由她得逞。
思及此,男人心底顿时生出强烈的不平衡。尤其刚才尹书华的一番话,更是佐证外界的传言。
替父还债,任劳任怨,她在葬礼上流几滴假惺惺的眼泪,博得孝顺的好名声。
凭什么?
凭什么她怎样都能称心如意,而自己就得像过街老鼠,连要钱都要背负骂名。
他得想办法。
与此同时,整洁锃亮的办公室内,女人褪。去常服,从口袋摸出金属质地的物件,又把衣服随意扔到沙发上。
“小陈,帮我把这件衣服送去干洗店。”
尹书华吩咐助理,将录音笔插。入笔筒,拖动座椅将身子贴合桌沿。
没得到有用的消息,她略显失望,眉眼流露出疲态。
所以最讨厌与下等人打交道,斤斤计较,爱占便宜的市侩在他们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正揉。捏太阳穴缓和头晕,助理传话:“院长,刚才赵医生过来找您。”
“他说什么了?”听到这个人,尹书华缓缓睁眼。
助理闭上虚掩的办公室门,绕过桌子俯身凑近:“说小诊所那边出事了,昨天手术设施不完善,直接血崩了。”
“那人家庭条件怎么样?”女人语气缓慢,仿佛在听别人谈论天气。
“挺一般的,不然也不会找小诊所啊。”小陈耸肩。
“两万块钱打发了,别让他们闹起来。”
“好。”
“再去给小蒋打个电话,让她今晚来医院看瑶瑶。”
*
《万海寻洲路》的杀青宴在平城举办,印芸竹在这天之前,特意从泉城赶过去。
平城的风土人情比泉城好上许多,富饶丰盛的美食与古色古香的建筑群,形成这座城市的最大特色。
酒楼临近影视基地,推窗能望见街道上走动的行人。这天恰好飘了零落连绵的细雨,洒在青石板砖上意蕴十足。
印芸竹是最早到的,服务生正在布置餐桌,让她在外歇息片刻。
身为作者,她有幸与总导演和各路主演同桌,至于任妤和米莹,被助理安排在另一个包间。
这让她满意的同时又松了口气,熟人看自己与江梦合不伦不类的互动,难免会起疑多问。米莹好歹懂眼色不会干涉太多,任妤纯纯就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格。
“印老师,好早。”
熟悉的嗓音自身后传来,吓印芸竹一。大跳。循声望去,江梦合立在沙发后。
女人气质淡然,仿若缀在绿叶脉络上的朝露,与门口雾蒙蒙的烟雨融为一体。
被她称为“印老师”,印芸竹颇有几分不自在。正经的称呼被赋予调。情的意味,容易令人浮想联翩。
“早。”面对眼前人装不熟的行为,印芸竹朝旁边挪动,给她腾空位。
“你来得也挺早。”
“上午的飞机,从别的地方中转过来的。”江梦合一路风尘仆仆,发尾染上润湿。
她睨着印芸竹身旁的座位,没有贸然落座。两人之间气氛诡异,还是服务生邀请她们进包间,才打破这份僵硬。
实际上,只有印芸竹一人觉得。
她查看提前订好的菜单,每盘菜要价不菲,四位数直逼五位数。换做之前,或许会来一句铺张浪费,可现在她的注意力全然放在对面。
女人单手抵住额头,悠闲地翻阅架上的杂志。那是当地文旅局为了宣传影视基地,特意在附近的酒店和餐厅开辟的角落。
江梦合指尖捻动页脚,忽地抬眼望向印芸竹,恰好撞上后者狐疑的目光。
偷看被发现,印芸竹心虚低头,捧着水杯啜饮。
今天的江梦合,有些不对劲。
“怎么了?”女人合上书册,双手交叠抵在下巴处。
“你最近,过得怎么样?”印芸竹不擅长与人社交,找话题的行为显得笨拙。
要是以往,江梦合至少会嘘寒问暖,怎么也不会让场子冷下。如今恢复初见时的淡漠,反而让人不适应。
印芸竹倒不觉得对方非要舔着自己,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眼见江梦合状态好转,她该高兴才是。
就是有点……不习惯。
一点点。
“这不像你会问的问题。”江梦合轻笑。
“那我该说什么?‘能够见到你走出来,我真的很开心’之类的吗?”印芸竹模仿的口吻太贴合实际,幽默到勾起对面的兴致。
她羞赧红了脸,低头盯着菜单,密密麻麻的字却一个也没看进去。
总觉得这些话出口,有种事后洒脱的傲慢。她并非片叶不沾身的风。流性子,更不会遵从贝嘉丽的那些观念。以前的喜欢也是喜欢,又不是拿不出手。
何必非要在前女友面前,强撑自己过得很好。
她们甚至算不上前女友。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走出来了?”江梦合低声,含在嘴里的一句掺杂太多复杂情绪,让人听不清楚。
“什么?”
“这样不好吗?”女人弯唇,清凌凌的双眸望过来。
“你们来得好早!”
两人谈话间,米莹猝不及防出现在门口。
她扶住虚掩的门上,探出半个脑袋看两人:“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呢!”
“在酒店反正坐着,出来逛逛,不然待会雨下得更大。”印芸竹回答。
“我刚从机场赶过来,可怜到没落脚的地方,”江梦合意味深长瞥向印芸竹,“幸好这里有人肯收留我。”
米莹知道两人有关系,但具体如何还在观察。见她们光明正大敞开门聊天,心中的疑虑彻底打消:“江老师你可真幽默,你来我们包间,我收留你!”
聊天之际,人稀稀落落到齐。任妤鬼鬼祟祟在门口朝里张望,不情不愿被米莹拉走。
贺平和赵贞芳结伴而来,入座时还意犹未尽谈论平城这场春雨。
席间无非是期待票房的套话,全是幕后投资人和核心工作人员。生意上的事印芸竹听不懂,一杯又一杯被人劝着喝酒。
或许看她年纪小,可着劲儿欺负。贺平实在看不下去,在旁边劝两句才作罢。
“喝不下去就别喝,酒能是什么好东西?”她把浸泡的茶端过去。
“没事,不想让大家扫兴。”印芸竹连忙摆手,神情懵懂得像只兔子。
最后实在站立不稳,起身要去趟洗手间。
跌跌撞撞的模样令人担忧,贺平朝身旁的江梦合递眼色:“你跟过去看看,别让她走错厕所了。”
“这平城的米酒度数这么高?”赵贞芳打量手中的酒杯,没再去碰。
一桌人又借此另开话题,而走廊上的印芸竹贴在墙边,缓缓蹭向卫生间。
她嘴里嘟嘟哝哝碎叨半天,只觉得天旋地转。头顶的指示牌晕出重影,印芸竹就站在原地歪头辨认。
对自身酒量有清晰认知,却还是被旁边人忽悠,什么来平城一定要尝尝当地的特色米酒,度数不高尝起来又甜。
谁知后劲这么大。
印芸竹扶额,蹲在地上快要睡过去,在即将栽倒时猛然回神。
手臂已经被用力攥住,江梦合清丽的脸浮现在眼前。
“一个人可以吗?”嗓音剐蹭过耳廓,带起酥酥麻麻的痒意。
蛊惑诱哄的话语令印芸竹理智回神,她晃动脑袋,生怕自己在醉酒做了逾矩的行为,轻轻推开女人的手。
“没事的,我一个人——”
刚说完,太阳穴处像被尖刺穿过,后脑勺传来钝钝的痛,话音戛然而止。
“你看起来状态很不好。”
“印老师,需要帮忙吗?”
第60章 “朋友之间,可不会做这些。”
轻柔的嗓音蒙上的纱面,覆在耳旁犹如情。人呢。喃。江梦合将她扶在墙边,体面克制地松手。
有一瞬间,印芸竹觉得她是故意的,甚至设计自己醉酒,借机接近。可对方这番动作又不像,似乎只是纯粹关心。
“贺导很担心你,让我跟过来看看。”女人虚虚握住她的手肘,两人步伐缓慢进入卫生间。
微凉的气息裹挟初夏的燥热,驱散空气中的潮湿。洗手池前明灯乍亮,照在四围装饰点缀的绿植上。
后脑勺的疼痛难以缓解,印芸竹总觉得头晕,仿佛下一瞬就会栽进江梦合的怀抱。
似乎感受到她的警惕,女人后退两步与她拉开距离,像是证明自己的清白。
“明知道酒量不行,怎么还逞强呢?”她叹息着,镜里镜外的目光紧锁微醺的人。
“谁知道那酒——”印芸竹话卡在半截,喉咙的异物感堵塞气管,她连忙撑在水池两侧,作出干呕的模样。
“这么烈。”她补充。
伏在一旁半天,没吐。出半点东西,这让她感到挫败,也意味着还要忍受长时间的折磨。
嗓音被挤压变了调,闷闷得像蔫掉的草叶。江梦合从口袋掏出准备好的漱口水,递过去。
“漱漱口,不然一直难受。”
“你随身还带这些?”印芸竹睨了眼,没贸然去接。
“演员不是很正常?”江梦合被误以为蓄谋已久,中伤似的感到无奈,“公众场合总要保持形象。”
细长的薄荷绿包装,是清新的柠檬海盐口味。犹豫片刻,印芸竹别扭接过,嘀咕道谢,像说给自己听。
“谢谢。”
她其实想说,江梦合带漱口水才蹊跷。吻过女人丰润的唇,口腔湿润柔软,舌尖勾缠时会散出绵密酥麻的电意,弥漫到四肢百骸。
有时候彼此吻到腿软,自然而然相拥跌入床铺,再次新一轮的勾缠。
果然曾经的情侣做不了朋友,生活中的细枝末节被无限遐想,现实和回忆交错,让人产生强烈的落差。
印芸竹撕开包装,倒入口中认真漱着。不知哪根筋错位,酒精的催化下,她神志不清,突然被呛得剧烈咳嗽,连带清凉舒爽划过喉间。
“咳咳——”到最后,她直接蹲在地上,捂住胸口。
酡红的双颊引人遐想,喝醉的印芸竹看起来很好欺负,长睫润湿挂在眼上,敏感到哪怕接触别人的视线,都会跟着乱颤。
身前笼罩一片阴影,江梦合的中跟鞋映入视线。紧接着,栀子香划过鼻息,女人已经蹲下身子,轻抬她的下巴摩挲,缓慢磨人道。
“漱口也会呛到,你是笨蛋吗?”
唇上被拇指按压,作乱的指腹描摹着唇形,缓缓从嘴角嵌入嘴里。感受舌尖被拨弄,印芸竹蜷缩得像片含羞草。
她轻点舌尖,像是回应,又似试探。这个角度,能看到眼前人暖白修长的颈子,匿在柔顺的黑发中。
女人眸色晦暗,光影交错的瞳孔映出印芸竹迷离的神情。任由她小动物似的细细啃咬,也不为所动。
比清醒的时候要乖好多。
“印老师,你这是做什么?”江梦合淡淡。
殊不知这副不迎合献媚的模样落入别人眼中,很容易挑起征服欲。印芸竹自诩对**没太多追求,比起想要刺。激搞得双方血淋淋,更喜欢细水长流吻过每一寸肌肤。
这一点,江梦合与她恰恰相反。
拇指尖端被舔得湿。漉。漉,江梦合准备抽手,印芸竹上身不自觉前倾,释放挽回的信号。
“芸芸,”江梦合眼底浮现几抹促狭,“朋友之间,可不会做这些。”
一句话点破,暧昧黏腻的气氛如退潮散开。印芸竹恍然,懵懵懂懂盯着她。也不知听进去没有,直接栽进江梦合的怀中。
两人身体后仰,江梦合环住她的背,听她清浅的呼吸,均匀得像熟睡的小猫。
印芸竹似乎做了个梦,感觉身体如浮萍漂忽不定。入眼是汗涔涔贴在太阳穴的额发,和透亮的黑眸。
脖颈被揽住下压,女人贴在耳边说些暧昧的情话,并拢的双膝无意识摩挲腹部的软肉,缓缓向下。
耳边的声响如同静谧的深海,让人溺毙其中无法挣。扎。
睁眼醒来时,视线一片昏暗,家具的轮廓在房间起伏。太阳穴像被钝物抵住,传来难以言说的痛。
印芸竹倒吸一口凉气,捂住头坐起来,掌心意外摸到细腻顺滑的发丝。
女人半张脸陷入枕上,长睫垂落,呼吸时胸。前起伏。鼻息闻到浅淡的酒味,久久不散。
看到江梦合的瞬间,她愣住了,随即连忙掀开被子查看身下。里衣的肩颈处被揉得皱巴巴的,身旁人纤细的腰侧布满细密的吻痕。
她的杰作。
轰地一声,印芸竹懵了。回忆像断片无法接合,只记得江梦合嘴唇一。张。一。合,不知道在说什么。
那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吃蘑菇中毒。如梦似幻的景象像流淌的彩色颜料,将过去几个小时发生的事冲刷得干净。
而江梦合依然躺在身旁,没有醒来的迹象。
理智回笼,印芸竹忙不迭从床边滚落,颤颤巍巍把皱巴的衣服往身上套。比起与对方的初尝试,这次带给她的冲击与震撼更甚。
脑海乱成一团浆糊,她不知道醒来该如何面对江梦合。
慌张捡起地上的手机,印芸竹一路跑向楼下。
天色渐晚,路灯被水汽裹得亮晶晶,抛下的光束混着牛毛般的雨。她站在石阶前,转身望向后面的旋转门。
离庆功宴的酒楼很近,几步路的距离。
屏幕亮起时,显示贺平好几条未读短信。
贺平:【听小江说你身体不舒服,好好休息】
贺平:【宣发的时候还会再聚,不用着急回来】
难怪江梦合肆无忌惮,是认准两人不会被找上门。
印芸竹双手捂住脸,沉沉吐。出一口气,心乱如麻。
雨停,空气酝酿着泥土的腥气,让人情绪烦闷。
江梦合从床上醒来时,身旁的位置已经空了。她先朝身下的被子摸去,指腹染上几分涩意。
印芸竹醉酒时,她是清醒的,自然能看到对方双颊酡红的神态。央求自己一次又一次,什么撒娇的伎俩全用上,她也受用地回应,两个人像蛇紧紧箍在彼此身上。
这么快就走了啊。
哪怕在许多事上运筹帷幄,面对心爱的人,她还是忍不住急躁,太早露出马脚导致前功尽弃。感情是经不起徐徐图之的算计的,掺杂太多复杂因素,推着人做出无法挽回的错事。
女人懊悔地撩开额发,脖颈因舒展露出精致的锁骨,青紫的痕迹遍布。她赤脚下床,开灯后走进卫生间。
屏幕亮起的光破开幽暗。
橘合:【你在哪里?】
消息石沉大海。
*
印芸竹一张机票连夜飞回泉城,明明是深夜,她困意全消。
明知醉酒误事,几次三番不听教训,捅出的篓子还是和江梦合躺在一张床上。
内心生出逃避,她不知所措。深知这件事怪不到江梦合身上,后者又没给酒里下药,你情我愿的事,不能把责任全都推到一个人头上。
该对江梦合负责的,可又开不了口。
双手交叠绞在一起,印芸竹抱头沉默。偌大的机场空荡荡,行李转盘的运作声也停了。还是工作人员过来提醒,她才拖着行尸走肉般的身体坐上出租车。
江梦合会不会觉得自己欲拒还迎,很没原则?倒贴是前任之间最忌讳的事,毫无保留的尊严只会被碾碎一地。
就这样浑浑噩噩在公寓下车,印芸竹付完钱后,准备先回家泡个澡,放空思绪再去想后面的事。
狭窄的铁栏门上缀着公寓名,往里走会经过一片苗圃。漆黑的夜幕下,像只蛰伏的野兽。
每回晚归经过这条路,印芸竹便会加快脚步。可今日心事太多,潜意识里放松的警惕,也容易留下隐患。
被拉得斜长身影攀上台阶,自动与苗圃融为一体。踩在小路上的脚步错落,渐渐能听出来自身后的动静。
印芸竹本就敏感细腻,疑神疑鬼朝身后望去。路灯在底下照出寸方光亮,仿佛那里本该站着个人,默默盯着自己的背影。
空无一人。
她加快脚步,到后面甚至小跑起来。直到冲进公寓楼的大厅,才松了口气。
灯光照得宛若白昼,提起来的心渐渐放下,印芸竹暗骂自己没出息,又特意站在门口回望来时的路。
她的独居生活向来谨慎,为此特意在入户门旁安装摄像头,无论谁敲门,都能从室内的屏幕看到人脸。网上所说的安全指南,真正实操起来可行性不大。
幸好家里还有个小东西。
小鱼似乎刚睡醒,抖擞精神伸了个懒腰,橘色的短毛看起来柔顺有光泽。印芸竹拉起窗帘,隔绝外面浓稠的黑,总算对自己的温馨小窝有了实感。
放好洗澡水躺进浴缸,她舒爽长叹一口气,突兀的铃声回荡在狭窄的空间内。
“怎么不回消息?”
雾气遮住屏幕的备注,印芸竹点击接通,江梦合的嗓音自那头传来,音调带有惺忪的倦意。
仿佛两人之间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她调回聊天界面,才发现上飞机前收到一条消息。当时开启了飞行模式,导致完全错过。
“我手机没信号,接收不到。”
“你回泉城了?”江梦合询问。
“嗯,刚下飞机,现在在家里。”印芸竹双膝并拢贴在脸颊处,用手按压池底的脚趾。
“那……酒醒了吗?”
话题终于绕回来,勾起她不太美妙的回忆。
“舒服多了。”印芸竹闷闷回答。
“醒了就好,不打扰你休息了,晚安。”
她本以为江梦合会解释,与自己郑重聊聊傍晚的事,然而对方只是单纯来道晚安。
这让印芸竹感到轻松,至少悬在头上的利刃短时间内不会掉下。比起开诚布公聊天,她更希望能够轻松地揭过话题。
“晚安。”她轻声回应,那头已经挂断电话。
仿佛两人又回到最开始的样子,各自忙碌,只有事后才会来两句不痛不痒的寒暄。
将手机扔到板凳上,印芸竹双手环住膝盖,默默躲进浴缸,任由水面攀升没过耳下,直至头顶。
*
接近一周没联系江梦合,两人就像不会相交的平行线,整理各自繁乱的私生活。
印芸竹把猫包打开,把毛绒绒的胖橘塞进去,拉上拉链拎到副驾驶上,自己则绕到另一头开车。
正值星期天,印璇没上学,和单松月在家做手工。印芸竹进门时,就见母女两边开着电视,边对手上的缠花愁眉苦脸。
“怎么突然想起来做这个?”她放下背包,把小鱼放出来。
灵敏的身子瞬间窜进沙发底下,猫的记性似乎不大好,即便回家频繁,小鱼依然无法完全融入这个家的气味。
“小璇手工课上要用,”单松月剪掉丝线,“你说这学校也真是,只会磋磨我们大人,小孩哪能做得来这些?”
印芸竹早已习惯她爱抱怨的性子,索性坐在印璇身旁。小姑娘睫毛纤长浓密,侧脸看上去肉嘟嘟的,虽然还未完全长开,依稀窥见印芸竹的影子。
见印璇快要将叶片盯出一个洞,她拿起桌上的铜丝,按照说明书掰弯:“姐姐来帮你。”
“我不想做了!”小孩子心性浮躁,最容易坐不住,被作业钉在沙发上两三个小时,这会儿索性把道具一扔,滚进角落找小鱼玩。
“手工就急不得呀,你看这样不就不会滑线了吗?”印芸竹耐心教导,把缠好的绿叶放进她的掌心。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少对我说教,”印璇叛逆得很,得意洋洋道,“我现在都能自己上下学了。”
“真的呀,这么厉害?”印芸竹从不吝啬自己的赞美,尤其对印璇。她在后者面前,永远是知心体贴的姐姐。
“少夸她了,再说尾巴要翘上天。”单松月在一旁泼冷水。
“你就会打击人!”印璇把小鱼拖出来,揉着它的肚子愤愤道。
两人你来我往不甘示弱,印芸竹静静听着,不忘提醒:“一个人上下学要注意安全,过马路左顾右看,别接陌生人给的东西,知道吗?”
“知道啦,老师在学校说一百遍,在家你们又说。”印璇嘟哝。
“还操心小璇的事,你自己的呢?”
“什么?”印芸竹没听清,用剪刀在硬纸板上裁剪花瓣的形状。
“之前工作忙,我也没说什么,在平城那边谈没谈朋友,或者遇到对眼的?”单松月问。
她对印芸竹的感情向来关心,不过在工作面前,容忍度会无限提高。
“那边还有的忙,再说吧。”印芸竹含糊应付过去。
午饭过后,她照例收拾餐桌。厨房水龙头簌簌而流,盖过客厅的皮闹声。小鱼扒住沙发巾来回乱窜,泥鳅似的滑溜到不让人碰。
见状,印璇情绪挫败,索性跑到鞋柜上拿钥匙,冲忙碌的两人喊道:“姐姐,妈妈!我去楼下小公园玩啦!”
“早去早回,晚饭之前得回来,”印芸竹嘱托,“不要欺负别的小朋友。”
“知道啦!”印璇穿上小皮鞋,利索地从门缝溜出去。
没过多久,印芸竹从厨房走出来,拿毛巾擦干手上的水。恰好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
“是不是没带钥匙?”她走过去开门,发现是贝嘉丽。
女人手腕套着装零食的袋子,正盯着手机屏幕,闻言抬头。
“你在家啊,”她的视线越过印芸竹的肩膀,看向里面,“小璇呢?”
“刚去下面的小公园玩了,你没在电梯遇到她吗?”印芸竹弯腰打开鞋柜,从里面掏出一双凉拖
两人说话间,单松月从主卧走出来:“嘉丽过来了,还带什么东西。”
“小璇上次说想吃,我就买给她了。”贝嘉丽礼貌回应。
哪怕性子毛躁,她对小孩也有无限耐心。平时和印璇打打闹闹,也不耽误把后者当成亲妹妹。疼爱。
“有你们这两个姐姐,小璇还身在福中不知福,”单松月穿上外套,“我去上瑜伽课,在家好好玩,冰箱里有水果,芸芸记得洗给嘉丽吃。”
“知道了。”
关上门,印芸竹走到冰箱前,贝嘉丽则躺在沙发上,打开电视,插播的声音回荡在客厅中。
“你和那个她,现在怎么样了?”
现在她连江梦合的全名也不愿叫,但和学生时代暧昧指代不同,更是打心底排斥。
印芸竹正细细摘掉草莓叶子:“还行,和你差不多。”
“和我差不多?”贝嘉丽连忙坐起来,“我们两什么关系,你和她什么关系?”
她对对方将自己和江梦合混为一谈感到不满。
“都是朋友嘛。”印芸竹回答。
“我可不是你朋友。”贝嘉丽调小电视音量,别扭道。
虽说表面原谅印芸竹,可心中始终有芥蒂。两人即便没到互诉衷肠的亲密关系,至少从小到大困难和心事会彼此分享。
“那我以后谈恋爱,难不成还要天天和你一起玩?”印芸竹觉得好笑,蹲下身子把果篮捧到她面前。
“那我成什么人了?”对方轻嗤,“我又不是第三者……”
“是是是,你不是第三者,等你谈恋爱就明白了。”
“你真的很喜欢她?”
这句话将印芸竹问住了,她起身坐在贝嘉丽身旁:“都过去啦。”
明明是她难受,居然还反过来安慰别人。对于江梦合,她在外人面前,断然不会承认两人的关系,或者是前几天的那场意外。
“要是真的过去了,你也不会表现得这么萎靡,”贝嘉丽耸肩,“不过还好分开了,及时止损,省得到时候单姨还要棒打鸳鸯。”
这话说得不错,以单松月的性子,纵容自己在工作上任性,却绝对不允许对未来不负责任。而独身度过下半生,在她眼里是最没保障的规划。
“而且江梦合的父亲坐过牢,有些话说出来不厚道,可——”
“江梦合的性格和她爸不一样。”印芸竹猜中贝嘉丽要说什么,及时打住。
“是啊,我挺同情江梦合的,被那样的人摊上吸血,”女人神态严肃,“假如你真的和她在一起,怎么和她爸相处?”
“她爸会死死扒在你们两人身上,甩也甩不掉。”
兴许贝嘉丽的初衷,是希望印芸竹理性看待和江梦合的过去。可这番话似乎起了反效果,让她更加同情那个背负太多的女人。
重感情是印芸竹最大的软肋,什么都割舍不掉,直到肩上的担子越来越多,负重前行,直到被压垮。
见印芸竹沉默,对方也明白戳中她的伤心事,连忙怼她的肩膀,企图转移注意。
“好啦,想那么多也没用,和我一起看帅哥!”
说完,她把频道调到最新播出的偶像剧。像她们这样的平凡人,对上等人缠绵悱恻的爱情没有实感,因此只能看小鲜肉的拙劣演技打发时间。
热闹的氛围与客厅的沉默格格不入,这份僵硬持续到夜幕降临。
翻滚的浓墨浸染大片橘黄。色的霞光,直到冰片似的月牙儿挂上梢头。印芸竹起身打开客厅的灯,脚无意识踢到放在门关的零食袋。
“说起来,小璇怎么还没回来?”
她担忧地看向窗外,走到阳台朝下望。小公园隐匿在葱茏的常青树中,根本看不清底下的人。
半大的孩子聚在一起能吵得把天顶破,此刻那里静悄悄得让人心悸。
“你近视看不见不是挺正常?”话虽这么说,贝嘉丽关掉电视,走过去与她并肩。
恰逢此刻,入户门传来锁头转动的声响。以为是印璇,贝嘉丽大着嗓门。
“小丫头又跑哪里野了?”
直到对上单松月疑惑的眼,她把剩下的话咽回肚子:“单姨回来了?”
心口突然升起不好的预感,印芸竹皱眉询问。
“刚才上来有看到小璇吗?”
这回轮到单松月皱眉,她环顾客厅,这才意识到不对劲:“奇怪,我以为她已经上来了。”
“我没在楼下小公园看见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