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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她走到电视柜前烧水,准备给人冲药。

印芸竹头发毛躁凌乱,半坐在床上被掀了兔子窝似的。望着米莹为自己忙前忙后,说不感动是假的。

“谢谢你。”她擤了鼻涕,浓重的腔调带着惺忪的睡意。

“你可倒好,在酒店躲懒,都不知道今天片场上发生的事。”

嗡嗡的烧水声盖过音量,印芸竹脚摸索着拖鞋,跑去卫生间漱口后,回来吃午饭。

“怎么了吗?”她打开打包盒,询问。

“艾雪呗,嘴巴抹了蜜的甜,哄得执行导演晕头转向。”

“我记得今天没她的戏份啊。”印芸竹掰开筷子,顿了下。

米莹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不屑耸肩:“是啊,贺导说给她加点戏,结果这个艾雪就飘了,竟然跑去要求多加点和江梦合的对手戏。”

“贺导不同意,她又跑去求执行导演,两人就被骂一顿,那训斥嗓门可叫一个大,在场的几乎都听到了。”

“她刚入行不久吧?浮躁点也是正常的。”印芸竹咬了口煎饺,是猪肉芹菜馅的。

“是啊,居然跑去求执行导演,怎么想的……”米莹撇嘴,比了个大拇指,“能蠢成这样,是这个。”

“你好像不喜欢她?”

听这口吻,像是结怨已深。

“还行,以前和她合作过,可爱给自己加戏,我们做这行又要来回改,单纯烦而已。”米莹抱着枕头来回揉。搓,语气愤愤。

原来是打工人的怨念。

印芸竹不知道这种行为的轻重,于是询问:“那经过这件事,贺导还会用她吗?”

戏还没正式开拍,选角同样没对外公开,临时换人的事屡见不鲜。加上之前调整片段顺序时,把重头戏放在前面,就是以防万一。

她约莫能察觉到艾雪对江梦合的特殊情感,心中百味杂陈,又难免生出微末的阴暗想法。

“哪儿能啊,都是小事咯,哪个演员没被骂过?再说这艾雪有实力,短时间内找不到同类型的演员了。”

见水烧开,米莹将其倒进纸杯中,正准备抠胶囊,被印芸竹及时拦下:“不用,我调整好了,吃点饭就不会饿了。”

她并非真的生病,不过是躲避艾雪的托辞而已。

“行吧,那你多注意,要吃得时候自己拿,说明书在这里。”

“谢谢啊。”

吃完迟来的午饭,印芸竹的精气神果真比上午好许多。只是略肿的眼睛吞掉眼皮,让她看起来有几分可怜。

站在镜子前,她把冰袋敷在眼上消肿。还好米莹没细看,单纯以为是睡过了头。

走出卫生间,就见米莹把打印好的纸排在床上,正专注做笔记。夏月的戏份比较靠后,她们有足够的时间打磨。

“哎,这角色是真挺不错,给艾雪演可惜了,”米莹啧了声,“她们两除了名字都是两个字,没看出任何相同之处。”

听到这话,印芸竹笑,搬个矮板凳和她抵肩坐下:“没办法,导演选的人。”

“没有她的戏份还成天往剧组里跑,那点心思谁都看得出来,真当我们瞎啊。”

米莹列好粗纲,开始深挖夏月成年后的性格,倒推分析童年经历,时不时借鉴印芸竹给的笔记。

“江梦合?”印芸竹手肘抵在大。腿上,身体前倾。

如今提到江梦合,她勉强能克制住情绪,不让外人看出端倪。

“你别告诉我,你没看出来?”米莹忽然抬头,看珍稀动物似的望着她。

“我也只是猜测……”

“不用猜测,就是啊,这两天天天缠着江梦合吃饭,人家都不愿意搭理她,任妤好歹端着架子,她演都不演了。”

“我还听说,”米莹突然凑过来,神神秘秘道,“昨晚艾雪说要去江梦合的房里讨论剧本。”

这一消息太过劲。爆,印芸竹后背紧绷,状似不经意询问:“然后呢?”

“江梦合拒绝了呗,怎么可能答应,她本来绯闻就少,要是被有心人抓拍,又得上热搜。”

“然后她们就打电*话,只是艾雪抓不住机会,老是说些不相干的,到最后江梦合直接闭麦睡觉了。”

说完,米莹拍着大。腿哈哈大笑:“你说这小姑娘咋这么逗呢?脸皮比城墙还厚。”

说完,她还双手平行比了个距离。

印芸竹知道这件事,是上午在片场,艾雪主动过来和她讲。说来也怪,自己和她素未相识,对方却像带着目的,句句不离江梦合。

莫非两人曾经的关系被知道了?

思来想去,她怎么也想不明白,究竟在哪里露出马脚。不过以艾雪对江梦合的仰慕,应该是不希望自己与后者攀扯上关系的。

这样也好,谁都不会乱说出去。

“可信吗?”印芸竹单手托腮,就当听个八卦。

“江梦合经纪人讲的,绝对保真。”米莹信誓旦旦,留下印芸竹若有所思。

如此一想,上午自己还错怪了江梦合。然而关系在那段不欢而散的对话中降至冰点,想要回温希望渺茫。

印芸竹有些后悔,她总会复盘感情中的摩。擦,用放大镜去看细枝末节的事,较真到悚然的程度。

*

接下来几日,剧组安排逐渐步入正轨。印芸竹和米莹身为跟组导演,没事就坐在场记旁一同看演员工作。

拍摄特写时,镜头几乎要怼到江梦合的脸上。

她今日身着墨色长袍,金色束腰衬得女人身轻如燕般敏捷。此时正拍摄一场武打戏,指导老师在旁教学,江梦合则专注模仿。

这个片段是荀千意在房顶追击刺客不成,反被后者威胁以夏月当人质。

化妆师正在给艾雪化妆,略施粉黛的脸像春日娇。艳的桃花,她接过镜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正式开拍时,江梦合系上腰带,被威压吊起升至房顶。红砖常年松动,踩上去噼里啪啦让人心惊。

“江老师,怎么样——”底下的道具师高喊,见她比了个可以的手势,缓缓升起,各机位准备就绪。

随着执行导演喊开始,江梦合瞬间动了,矫健的身姿在顶上快速移动,像掠过湖面的海鸟。

前面的男人从房檐一跃而下,长剑出鞘,直接刺向站在庭院的夏月。

“你再过来一步,我就把她杀了!”锋利的刀刃抵在女孩的脖颈上,刺客放着狠话。

荀千意足尖轻点落在地面,冷肃的眼神扫过,淡淡开口:“放了她。”

“千意姐姐……”夏月握住男人的手腕,不敢轻举妄动,双眼含泪唤着荀千意。

“你……你不用管我,他是大夏的叛徒,为了他牺牲我没什么的——”

女孩泫然欲泣惹人心疼,呜咽颤。抖的尾调暴露内心的紧张恐惧。三人对峙,气氛一触即发。

坐在场记旁边的米莹拧紧眉头,拿过剧本翻到当页,和印芸竹对视一眼。

“这不对吧?剧本里没这段啊。”她本就对艾雪有意见,此时更是见缝插针挑刺。

这句台词是演员自行发挥,虽说剧本没有,倒也符合人设。执行导演看向贺平,见后者一言不发,只得硬着头皮继续拍。

江梦合素养良好,对随机应变没流露出任何诧异,仍然按照原先的剧情走下去。

“好大的胆子。”她刻意压低嗓音,眉目冷冽。

只见一席墨色长袍随风猎猎而响,女人迅速抽出长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前刺去。在夏月的纤细脖颈即将被刺入时,剑声铛然,轻易打掉刺客的武器。

“卡!”执行导演抬手示意,“上道具,血包准备。”

道具师起身,把准备好的褐红染料涂抹在夏月脖子上,又和化妆师齐心补上刀口伤疤。

印芸竹没进过剧组,看一切都觉得新奇。剧情的不连贯让她无法代入,没有后期特效加持,银幕上的滤镜走进现实,也不过如此。

不过天塌下来,都有江梦合的脸撑住。她握着做工精细的文剑,轻巧得非常适合单手运作。

接下来除了艾雪NG三次,其余的片段一遍过,江梦合今天的戏份彻底结束,但仍然要留在剧组。

贺平正在观看刚才的桥段,如果出现瑕疵或不满意的地方,还需要重新补录。

印芸竹正和米莹讨论剧情,后者见艾雪走向休息室,翻了个白眼:“自己要不到戏份,可真会抢戏,不知道的以为她才是主角呢。”

“我不懂这些。”印芸竹难得有空,今天工作清闲,没有需要临时加戏修改的地方。

她坐在椅子上,远远观望片场的动静。只见江梦合独身一人去休息,想到艾雪前脚进去不久,又开始心烦意乱起来。

走廊两侧的休息室几乎房门紧闭,偶有虚掩的门流出讲话声。除了几位主演,其余人共用同一个。

江梦合松开束在腰间的系带,为了增添打斗效果,束胸和束腰紧得令人难以喘息,尤其剧烈运动,更是勒得痛苦。

她扶在洗手间的水池旁,镜中映出英气飒爽的眉眼。在造型刻画上,化妆师特意减少面部留白,给人一种犀利感。

身后传来脚步声,艾雪摘掉厚重的头饰,从门口进来。

“梦合姐,好巧。”

不知是真的巧,还是对方有意为之。江梦合轻蹙眉头,这一细微表情转瞬即逝,又恢复如常。

“过来洗个手。”说完,她手伸向感应区。

艾雪含。住双唇,缓慢挪到她身旁,用讨赏的语气说道:“梦合姐,我刚才的表现怎么样?”

她惯会借工作的理由靠近江梦合,这点心思几乎不带遮掩。演这么多年戏,江梦合识破简直轻而易举。

只是殷勤太过,成狗皮膏药就惹人烦了。可即便内心再讨厌,她面上不会显现分毫。

“不错的,很少会有新人敢为自己争镜头,你很勇敢。”江梦合沥清掌心的水,抽出纸巾细细擦拭。

听不出其中的讽刺意味,艾雪将其当成褒奖。被爱慕的前辈夸奖,她兴奋得耳廓涨红,傻笑道:“这也是梦合姐教得好。”

江梦合比较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见对方恍然未觉,委婉提醒。

“只是下次尽量少添戏,容易出错,新人多积攒经验更好。”

洗手间阴寒,沁入她的嗓音,带着几分疏离的冷意。

最后一幕戏,本该是荀千意杀掉刺客后,夏月害怕得躲到她身后。然而艾雪兴许吃到抢戏的甜头,仓皇奔跑间似是要撞进自己怀里。

桥段经典,阅剧本无数的江梦合甚至能猜出来,接下来她就要躲进怀中哭泣,说些“千意姐姐我怕”的狗血台词。

幸亏她眼疾手快,攥住艾雪的手腕直接拉到身后,才避免更多的肢体接触。

“嗯嗯,我知道啦,”艾雪听话点头,“明天还有戏份,我争取改进……”

后面的话吞吞吐吐,她睨着江梦合的脸,轻声:“今天晚上,我们可以对戏吗?”

江梦合把用过的纸巾随手扔进垃圾桶,浅笑:“抱歉,这两天有事,戏份可能要后调了。”

闻言,艾雪愣住:“啊?可是我没听导演提起过啊。”

“现在正要去,先走一步。”女人颔首,舒展的眉眼藏着几许松弛。

回休息室后,江梦合摘掉腰上的佩剑,重新来到片场。

密集的人群与设备围着中间的空地,无聊的群演正盘腿坐在地上聊天。她绕过镜头,走向贺平。

对方正盯着半成品深思,余光捕捉到阴影,抬头去看。

“梦合,你没去休息?”她搬出旁边的月亮椅,示意女人坐下。

江梦合揽起裙摆,也不跟她客气,开门见山道:“导演,我想调整戏份。”

贺平的注意力从屏幕挪到她脸上,女人神情淡然,沉淀出与新人截然不同的稳重气息。

“怎么说?”她暂停画面,面向江梦合。

“家里出了点事,急着回去,麻烦通融一下。”

即使是求人的态度,江梦合也不卑不亢,加上理由合理,贺平一时犯难。

看出她的犹疑,江梦合补充:“不会耽误太多进度,就两天。”

贺平无奈,冲印芸竹的方向扬起下巴:“你亲自去问编剧,看戏份好不好调整,不好调整就没办法了。”

“谢谢导演。”

此时的印芸竹还没察觉即将到来的麻烦,正比对原著在剧本上涂涂画画。

同一篇稿件反复修改是件枯燥的工作,她总算明白先前学习做跟组编剧,那人提醒自己创作与改编的不同。

一切以甲方为主,修改次数多了,文字似乎也失去灵气。

米莹被财务叫去打印资料,印芸竹正用指腹折出页面一角打发时间,面前投射一片阴影。

熟悉好闻的香水萦绕在鼻息,随着灼热呼吸氤氲得浓郁。她抬头,见江梦合站在面前。

陡然凑近看穿着戏服的江梦合,她一时还真不习惯。墨色长裙绣着金色暗纹,走动间随着衣角款摆而流动,给女人添了几分雍容华贵。

前几天在电梯口说得决绝,两人接下来几乎没任何交流。如今正面碰上,印芸竹感到尴尬。

不想在江梦合面前露怯,她仰头:“有事?”

冷硬得像碎裂的镜片,折损不得也碰不得。比起生气到炸毛的可爱模样,这样更容易将人镇住。

“找你的,明天的戏份帮我调到大后天。”江梦合坐在米莹的位置上,语气理所当然。

她生气难以察觉,印芸竹也是跟在江梦合身边很久,才勉强能区分一言不发时究竟是愠怒,还是纯粹懒得讲话。

如今看这态度,八成还没从上次见面后的情绪中走出来。

印芸竹低头,仿佛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去找贺导。”

“她同意了,”江梦合顿住,侧脸端详她,“印编剧,只等你发话。”

语气轻慢,像一种磨人的挑衅,她最会用这种陷阱将人圈住,让人不得不答应她的提议。

无论是在床上哄着要一次又一次,还是现在这样,印芸竹都很难拒绝。

“不好改。”这次她却开得了口。

不想再被江梦合牵着鼻子走,哪怕是工作上的事,还有米莹替她料理,自己没必要亲自去淌。

印芸竹是个感性的人,她很难将私事和工作完全剥离。尤其服务对象是自己想要逃避的人,她恨不得缩进贝壳,任由旁人劝说也不松动分毫。

江梦合眼神流转,透光时瞳孔呈清浅的琥珀色:“不好改,还是不想改?”

她指腹摩挲着下。唇,轻飘飘的语气给人沉重一击。

印芸竹最烦她这样,疑神疑鬼好似所有人应该围着她转:“江梦合,麻烦你别把私事代入到工作上,并非针对你,是真的不好改。”

“编剧也是人,你以前也爱这样给人添麻烦吗?”

“我以前怎样,你不是最清楚了吗?”

有来有回的质问,印芸竹一时语塞。

她记得江梦合曾经在剧组集中戏份,腾出时间只为和自己见面。那时两人正上头,蜜里调油磨合得仿佛本该一体。

最幸福上头的美好时光,分开后回忆起来如泛黄的老照片,感慨的同时又觉得讽刺。虽然印芸竹并不是自作多情的人,可对方一番话实在像挽回的陈词。

情绪绞紧找不到发泄口,憋屈得让人无法舒展,两人本不该走到如今的地步,是她自己太真情实感。

江梦合将印芸竹的反应尽收眼底,她垂眼沉思。

“改不改?”她下了最后通牒,“不改我去找另一位编剧。”

“那你去!”

印芸竹不惯着她,朝米莹离开的方向望了眼:“她估计还要有一会儿回来,你先去忙你的。”

话音落下,她继续动笔,全然把身旁的女人当成空气。

空气凝固到几近化为实质,紧绷得像两端来回拉扯的麻绳,谁先松手便输得彻底。

风过簌簌,喧闹的片场中,两人所在的棚子与其它隔开,形成古怪的真空地带。

印芸竹心思飘忽,关注身旁人的一举一动,注意力全然没放在剧本上。都说半生不熟的关系最尴尬,可两人如破镜的相处模式更令人想要逃离。

不知过去多久,江梦合在这场对峙中先低了头。

“印芸竹。”她深深呼出一口气,喊她的名字。

不同于形同陌路的冷淡,这声名字喊得更像极力克制后的无奈妥协。江梦合向来稳重自持,哪怕私下被偷。拍都是得体的,很少会像现在这样沉不住气。

回答她的是长久的沉默。

就在印芸竹准备无视时,忽地传来冷肃的风,紧接着手腕被人攥住,痛得连腕骨几乎要被捏碎。

她不受控制去看。

“印芸竹——”江梦合一字一顿,情绪在爆发的临界点徘徊,“你和我置什么气?”

握住的黑笔松了力道,从书页的夹缝滚落到地上。

印芸竹视线划过女人紧抿的唇,最后落在她的眼,黯淡无光中携着落魄与委屈,把映下的自己泡进如盛夏的潮湿。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江梦合怎么可能会委屈?她该是温柔斯文又光鲜亮丽的。

手腕痛意加重,她从来没想过一个女人也会生出如此气力,挣脱不掉后陷入几分无法把控的恐慌。

脑海蓦地想起曾经的江梦合,最爱把死挂在嘴边,印芸竹总认为是情到深处说出来刺。激她的。

片场人来人往,害怕被看见,她低声呵斥:“再这样下去,我们都会有麻烦,松手!”

意识到行为太过,江梦合别过眼去,微抬下巴来消化内心杂糅的情绪。紧接着,她再次回头,哂笑道:“我在你眼里成了麻烦,她做什么你都甘之如饴,是吗?”

“你得了什么妄想症!”印芸竹打掉腕上作乱的手。

力道松开,她连忙去看江梦合,却见女人起身,阴沉沉的威压笼罩在身上。

“印芸竹,你可真偏心。”

她重又恢复温和模样,慢条斯理整理拉扯间凌乱的衣袖,唯独笑意不达眼底。

扔下这句话,她居高临下睨了印芸竹一眼,转身离开。

第47章 光鲜亮丽的她被重新按进无法挣。扎的泥泞之中

淋浴间内水汽氤氲,雾气蒸腾朦胧,印芸竹仰头洗干净发上的白沫,脑海回荡白天和江梦合的对话。

她连对方口中的“她”是谁都不清楚。

烦躁地关闭水龙头,她擦干身体,披上衣服走出洗手间。

米莹正在修改江梦合的部分,一想到这件事,印芸竹心口没由来愧疚,毕竟本该两人做的工作,对方全部包揽下来。

“改得完吗?”她从抽屉拿出吹风机,“要不要我帮你?”

“这有什么改不完的?”米莹耸肩,鼠标按键飞快按动,“不就是调个顺序,多简单的事。”

“哎,我听说江梦合原先找的你,你没同意啊。”

本是无心一句话,却让印芸竹插电的动作一顿。

她怎么还告状?

印芸竹深吸一口气,拢起湿润的长发:“没办法,我经验不足,怕不小心改崩了。”

“没事的,总要历练的嘛。”米莹从床上坐起来,调整背后的靠枕就不再言语。

吹风机的嗡嗡声充斥整个房间,等发丝半干后,印芸竹停下,听到床上的人开口:“对了,你待会还出去吗?”

“不出去,我都洗完澡了,”她奇怪,“怎么了?”

米莹面露遗憾:“啊,本来还想让你帮忙拿个快递的,我在改剧本,暂时走不开哎。”

她指了指放在小桌板上的笔记本电脑。

话说到这份上,印芸竹不好拒绝。如果自己接受江梦合的要求,现在奋力工作的就不会是米莹。

“你把取件码发我吧,我帮你去拿。”她拿起架上外穿的衣服。

“真的啊?小印你人真好。”

被发好人卡的印芸竹得到取件码,带上房卡下楼。

晚风舒爽,吹得发丝酥酥麻麻,酒店亮起的灯映在身后。她戴上耳机,缓步走在大路上,晚饭吃得不多,印芸竹打算顺道去超市买点面包。

远处还有正在工作的拍摄组,幸好她和米莹是跟组编剧,闲下来时两三天没事,否则就会像别的演员一样,辛苦到九十点才下班。

取件的快递柜离酒店不远,在古色古香的建筑群中格外隐蔽。本该是送到酒店楼下,奈何怕粉丝骚扰演员,快递和外卖几乎不让进去。

拿完快递,印芸竹朝不远处的便利店走去。光照在靠玻璃墙的货架上,把烘焙焦香的面包和热腾腾的关东煮衬得美味。

远远望见门口站了几个女生,激动尖叫得围着中间那人说话。

“雪雪我好喜欢你啊啊啊,你比电视上看起来还要漂亮!”

“可以合个影吗,我想发到微博上。”

“你最近拍了什么戏,怎么都没听到风声啊?”

印芸竹经过时,看到艾雪正替那三个女生签名,微笑回应:“拍戏要保密,不可以泄露哦,等影片上新,请多多支持!”

话音落下,她深深鞠躬,礼貌得像隔壁家的小孩。

艾雪似乎刚回来,脸上的妆还没卸干净,米白色外套里是套头衬衫,左胸贴着可爱小熊,是最近代言的品牌。她资源不算好,属于小众且粉丝粘性高的一类。

“雪雪你好可爱……”

夸奖吹捧的话随感应门关闭而消失,印芸竹没放在心上,走向速食货架上挑拣面包,打算把明天的早点顺带买了。

要不要再给米莹带点呢?她貌似还没吃晚饭。

正当她专心思索时,门再次打开,艾雪走进来。

印芸竹最终选了个芋泥肉松三明治,和几桶泡面。她捧着堆积的零食走向前台,笨拙又小心翼翼。

艾雪和她擦肩而过,本就摇摇欲坠的东西瞬间被撞开,凌乱得散在地上。

“对不起对不起……”她连忙道歉,蹲下身子去拣零食,又边懊恼该拿个篮子过来。

“印老师?”艾雪弯腰,去打量她的脸,惊喜道:“真的是你!刚刚光顾着和粉丝讲话,我当时还在想,会不会碰到熟人。”

“我看你在和她们聊天,就没打扰你。”印芸竹分神和她讲话。

女孩直起身,俯视道:“这么晚还在买零食,是没吃饭吗?”

“晚饭吃的不多,我比较容易饿。”印芸竹回应,她和人聊天永远是简单的问答模式。

面前人双眼微垂,像委屈可爱的小狗人畜无害。听到这番话,连忙关心:“啊,印老师这一行要动脑子,不补充糖分怎么行?”

她扫过地上的泡面,为难道:“你平时……就吃这些?”

“嗯,”印芸竹低头,把最后一个泡面拢进怀里,“我还有事,先走了哦。”

礼貌道别后,她把东西推到柜台,又要了两份关东煮,从口袋中拿出掉落的半只耳机。

戴上前,似乎听到身后一声轻嗤。

印芸竹结完账,拎着快递和零食回到酒店。米莹并不在房间内,看样子是去贺平那里交剧本,群里也发了新版文件。

换完衣服,对方正巧回来,闻到关东煮的味道,忙不迭凑过来:“什么东西啊,这么香?”

“我看你没吃晚饭,给你买的,还有明天的早饭……”说完,印芸竹去翻塑料袋,把三明治拿出来后,剩下的全推给米莹。

“哎哟真好,小印你真是天使,”米莹张开双臂拥抱她,“多少钱?我结给你。”

被拢住的印芸竹脸红,缓慢蹭出来:“没事的,本来就该两个人完成的工作。”

“多大点事,还要两人干?以后有麻烦叫我,我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米莹郑重拍了拍她的肩膀,忽而又道。

“对了,你出去喷香水了?”

“没有啊。”印芸竹抬起手臂轻嗅。

“那怎么一股香水味,还挺好闻的,就是有点熟悉。”米莹耸动鼻子,浑不在意地拿起关东煮,坐在沙发上。

说到这里,印芸竹想起来:“刚刚在便利店遇到艾雪了。”

说完,她将前因后果简单讲述一遍,香水味或许是撞上时沾染的。也亏米莹鼻子尖,这都能闻到。

讲着讲着,身后人没了声,印芸竹回头,撞见对方在咬牛肉丸:“等等,这个艾雪是不是对你有意见?”

“啊?”印芸竹不明所以,把手上撕开的调料包扔进垃圾桶。

她在人情世故上向来迟钝,当时可能不舒服那么一下,就又不在乎地忽略了。

米莹嘶了声,脱鞋盘腿坐在沙发上:“当时东西掉了,她没帮你捡?”

“唔,她当时在看货架。”印芸竹知道她讨厌艾雪,没把这话放在心上。

“不是,正常人撞到该说声对不起吧,然后蹲下来帮你忙吧?这艾雪啥也不干,是人我吃啊。”

“你不觉得她很像故意的吗?”对方的揣测超过了印芸竹的思考范围。

“可她为什么要针对我呢?”

水烧开后,印芸竹端起来倒入碗中。凝固的酱料冲水化开,在清水上飘荡一层金色的油花。

她想不明白,自己和艾雪交集不多,对方犯不着为了她大费周章。归根结底,应该是米莹多想。

米莹喝了口汤,拿起竹签指向她:“她这人最小肚鸡肠,说不准你改的剧本让她不满意,就心生怨恨。”

“这种小事,犯得着吗……”印芸竹喃喃。

她对这些藏匿的恶意并不敏感,就像缝隙和角落的灰尘,打扫不干净就算了。可必须要承认,它们是存在的。

仔细想想,米莹说得不无道理。假如自己不经意间得罪艾雪,以后工作上说不准沟通会更困难。

印芸竹特意容易陷入死胡同,拧巴地求证许多遍依然找不到最优解,索性不再去想。

翌日,她起个大早来到剧组,环顾一圈没见到江梦合的身影,猜测昨夜对方已经飞往泉城。

场务忙碌于搬运和搭建,偶有早起的演员匆匆前往化妆室。印芸竹坐在椅子上,边咬三明治边观察周围。

她本不必来得这么早,跟组编剧虽然不像财务,可来事时仍然脚不沾地。在酒店无事,索性独自来看看。

米莹还窝在床上睡懒觉,在叫唤数遍无果后,印芸竹只得作罢。

天际被光线破开,熹微自层层云中透在脚下的纹理砖块上,让人不禁抖擞精神,开始一天的工作。

身旁的椅子被拖开,来人兀自坐下。余光瞥见人影,她放下三明治,见艾雪穿着戏服过来。

女明星保养得更精细,虽没来得及化妆,可白里透红的肤色在清晨更嫩。艾雪眉眼挟着惺忪睡气,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哈欠。

江梦合不在,她更自在些。

“印老师,早啊。”她嘴里像含了气,吐字跟着含糊不清。

“早。”

昨日米莹那番条分缕析,让印芸竹对眼前人的态度转得微妙。像在心口埋了粒沙子,柔软的脾性中磨合不掉,看人都有些膈应。

她简单打声招呼,便没再搭理。为了避免尴尬,拿出手机假装在玩。

“也不知助理跑哪里去了……”艾雪嘟哝,突然转身道,“印老师,你现在有空吗?”

“怎么了?”印芸竹注意力从屏幕挪到她脸上。

“我还没吃早饭,本想让助理跑腿,结果半天没看到她的影子,可能被别人叫走了。”

“能麻烦你去帮我买顿早饭吗?”艾雪双手合十,露出拜托的无辜神色,令人难以招架。

“我现在——”印芸竹卡了壳,想到的托辞一一被否认。

她现在确实没什么事,放眼整个剧组,最闲的竟然是自己,连艾雪都忙着补妆背台词。

“抱歉,我身体有些不舒服。”她靠在椅背上。

“我会支付报酬的。”

这话放在日薪微薄的群演身上,兴许会有作用。然而印芸竹将将收到一笔巨款,自然对她口中所谓的酬劳不屑一顾。

“请找别人吧。”话音落下,她抽出剧本,拒绝交流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那好吧……”艾雪嘟哝,掏出手机,不知对谁连打数十通电话,都没得到回应,气得直接关机。

没过多久,消失的助理终于出现。她似乎刚忙完,一路小跑过来,额头上冒着细密的汗。

“不好意思小雪,刚刚副导演让助理去领新的戏服,没来得及告诉你。”

“戏服呢?”艾雪眉宇浮现明显的不耐,又憋着一口气无法发作。

“放你化妆桌旁边的柜子上了。”助理把手中刚买的咖啡和包子放在桌上。

“顺路买的早饭。”

印芸竹心思全没放在书上,时刻观察她们的动向。依照她的经验,许多明星私底下和银幕上展现的形象不同,像江梦合表里如一的,才算少部分。

其实她也不是那么表里如一。

思绪飘忽,她下意识摩挲左手的腕骨。昨天被女人攥住的地方,早已看不见痕迹,可隐约的痛感随着回想一同发作。

怎么又想起她了?

印芸竹无奈,果然人不能太闲,否则容易被不相干的人操纵情绪。

艾雪捧着热气腾腾的咖啡,正和助理聊圈内资讯。无非是某爱豆抢了谁家代言,工作室又集体放水军黑某演员,诸如此类。

津津乐道的八卦印芸竹不是很感兴趣。

“对了,怎么今天没看到梦合姐?”艾雪双腿交叠,惬意扫视远处的场地。

循着她的目光望去,助理跟着惊讶:“还真是,我记得今天有她的戏份。江前辈向来是早到迟退的哎,真稀奇。”

今天江梦合戏份本来就不多,是一段和路人的对话,几乎全是单人镜头,缺席导致了戏份后调。贺平的脾气在圈内不算暴躁,换作较真的导演,三天两头请假的演员,肯定看作耍大牌,不重视自己手底下的作品。

演员两头跑剧组的事情并不少见,只是不知道江梦合回泉城干什么。

这段消息还是她从米莹嘴中得知,后者与贺平助理关系不错,组内动向几乎全在掌握之中。看艾雪的反应,她似乎并不知道。

“本来还想和她切磋心得呢,”艾雪遗憾,叹气道,“昨天那段戏怎么都进入不了状态。”

“果然还是要有人带着才好。”助理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鼻息嗅到咖啡烘焙后的焦香味道,含混栀子花的香气,宛若被火燎烧后蜷曲的花瓣边缘。艾雪给人感觉如此,一味模仿追随江梦合,反而显得不伦不类。

印芸竹不知道自己对艾雪的成见,是源于昨晚,还是很久以前听说她对江梦合的仰慕之情。

细想之间,对方不知何时凑过来,盯着她长时间未翻页的剧本,疑惑:“印老师,你知道梦合姐去哪里了吗?”

问话猝不及防,印芸竹这才发现自己出神,慌乱中无意流露出真实情绪:“她的事情,我怎么知道?”

态度算不上好,更像和人赌气后放出的狠话。

艾雪眼睛明亮湿润,对视时像只被爱意包裹的小狗,软得让人心跟着化开。此刻眸底浮现的意味深长,平白增添一抹诡异感。

“原来印老师不知道呀,”她身体坐正,皮笑肉不笑道,“我以为你和梦合姐很熟呢。”

“没有的事。”印芸竹心底滋生出难以言说的微妙,总觉得对方这话暗含其它意思。

艾雪扫过她纹丝未动的手,身体的反应比嘴更诚实,眼前人明显做贼心虚。

她耸了耸肩膀,故作失望:“啊?难道是我误会了?”

“可我昨天明明看到你有和梦合姐讲话哎,”艾雪单手托腮,似是百思不得其解,“两个人拉扯不清——”

拖长的音调瞬间将印芸竹的心脏吊到半空,却觉得体内血液凝固,连呼吸也跟着不畅快起来。

她看到了。

看到江梦合攥住自己的手腕,两人对峙产生争执。本就在人多眼杂的地方,前者又是令人瞩目的体质,被发现再正常不过。

难怪昨天晚上,她对自己是那样的态度。

打通关窍后,一切变得顺理成章。正当印芸竹打算狡辩时,艾雪拉过椅子,凑到她耳边轻声。

“印老师,你和梦合姐关系很不一般啊。”

*

泉城润湿的风拂过脸颊,轻盈得连被吹起的树叶都跟着摇曳生机。万物复苏的季节,江梦合却神态沉重,连素日伪装的和善也懒得表露。

亚麻色帽檐款摆,短袖牛仔外套里配着黄绿碎花裙。她今天穿的是平底鞋,少了平时的压迫感。

男人蹲在派。出。所门口的台阶上,正用拇指别开火机,点了根烟。呛人刺鼻的劣质烟焚烧后,隔着老远便能让人感到窒息。

黄双依旧那身洗得发白的灰色夹克,如今气温升高,他敞开拉链。

瞄到逐渐向他走来的江梦合,男人没有起身,眯眼道:“怎么来得这么慢?”

“再晚点,我就要去工作室找人了。”这话说得轻松,他抖落烟灰,通红黝黑的脸上写满不耐。

江梦合肩上挎着包,静静俯视台阶上的男人,抿了抿唇:“我去拍戏了,这几天不在泉城。”

闻言,男人乜笑:“不在泉城?”

“这么不孝顺,知道我天天缠着你也烦,”他起身与江梦合平视,“干脆躲到外地是吧?”

“你能不能别疑神疑鬼,”江梦合无奈,“完全是工作上的事。”

“无所谓啊,没地方住我就待在这儿。”黄双扔掉烟头,用鞋底用力踩着,望向身后派。出。所的标识。

话中含。着隐秘的威胁,江梦合不是听不出来。她呼出一口气,转身说:“车停在那边,我给你订好酒店,这几天别闹事,安分一点。”

黄双啐了口,在她转身时冷嘲:“还管上你爹了。”

江梦合太了解他的性子,能够对自己颐指气使,说明身上还有钱挥霍。男人安安静静半个月不联系,她反而放下心来,至少没在外惹事,需要自己去收拾烂摊子。

车停在隐蔽的路口,她系好安全带。等狭窄的空间充斥着浓烈犯晕的气味时,黄双用力关上车门。

“我订了三个月的房,要是没钱吃饭就点送餐服务,每天会有人来打扫客房……”江梦合事无巨细交代,事实上,她的忍耐到了极点。

正逢工作日,这个点马路空旷,一路畅通无阻。

黄双环顾车内景象,不禁咋舌:“果然没心肝的人过得都好,当年大义灭亲,*送你爸在牢里受苦,十年一次没来看过我,等出来时都成大明星嘞!”

“啥时候给我也弄个这样的车玩玩?”

“工作室租的,我平时没有车。”江梦合捏着方向盘,语气淡淡。

胸腔被劣质的烟味灼烧,喉咙直冒令人反胃的酸水,和他共处在一个空间,一分一秒都是对她的折磨。

“别这样,我看你挺有钱的,咋都不给我花嘞。”黄双双手交叠放在腿上,长时间未换的牛仔裤尺寸并不合身,还有被剐蹭时勾下的线头。

“是不是都给别人花了?”他眯眼笑,赤。裸。裸的恶意毫不掩饰。

“我上次蹲在你家门口,可都看见了,你交了新的女朋友。”

“在你这里讨不到钱,我就去找她要,反正也知道她家住哪里。”

车猛然停下,尖锐的摩。擦声伴随令人心悸的恐惧,歪斜着停在路边。

两人皆因惯性朝前倒,江梦合靠在方向盘上,发丝凌乱垂散在耳侧。

“你敢!”

她厉声喝道,手背因用力浮泛着青色筋络。

而男人油盐不进的模样更令人恶心,摊手道:“那我能怎么办,没有钱花,总不能去抢吧?”

难怪,难怪他有恃无恐,不再像之前那样小心翼翼,原来早就抓住她的把柄。穷途末路的人,干出什么极端的事都不会让人觉得奇怪。

江梦合心脏压抑地疼,像被压到底的弹簧。

“上次给的五十万,花完了?”她关上车窗,调整好情绪。

“一分不剩。”黄双语气充满骄傲。

“等着,我晚点给你卡里打钱。”江梦合踩下油门。

话音落下,车内诡异气氛消解。副驾驶上的男人满意地看着她,犹如慈父欣慰道。

“我们家的梦合长大了,知道孝敬她爸。”

“不像小时候那样是个白眼狼——”

“以前的事不用提,都过去了。”江梦合兀自打断。

有那么一瞬间,陈年旧事如松动的井盖被撬开,黑暗的腐臭的齐齐涌上来,把光鲜亮丽的她重新按进无法挣。扎的泥泞之中。

十年,还是太短了。

第48章 猎奇,用来形容她和江梦合的关系,就是一种侮辱

印芸竹死死攥住剧本,紧张地不敢抬头看艾雪的眼。

对方的目光太犀利敏锐,女人的洞察力总会更强些,尤其这句问话开口,连身旁站立的助理都望过来。

眼底的诧异更刺痛了印芸竹,她僵硬得像静默的雕塑,哑口无言。

“印老师怎么不说话?”艾雪侧脸,探索好奇的目光逐渐化为讽刺,仿佛在看什么稀奇物种。

印芸竹不想显得自己太被动,回复道:“你的猜想太猎奇了。”

猎奇,用来形容她和江梦合的关系,就是一种侮辱。然而假如真的走进大众视线,这就是无数刻板印象凝结的两个字。

“我什么猜想?”艾雪笑得肩膀轻颤,“印老师,你也太敏感啦,我就是随口一问。”

“这玩笑不好笑。”

轻易挑起紧张,又恶作剧似的让人释然,印芸竹觉得自己被耍了,语气强硬。

“不好意思,我关心则乱了,一遇到梦合姐的事就容易多虑。”艾雪仍然在笑。

她端起杯子,浅抿尚有余温的咖啡,苦涩从细长的吸管四散开来。见印芸竹还沉浸在刚才的谈话中未缓过神,她敲了敲桌子。

“只是梦合姐对你很好,容易让人误会,下次保持距离吧。”

印芸竹快要分不清她这是善意的劝说,还是恶意的揣度。她总认为艾雪过来,是在宣誓主权,这让她生出莫名的不爽。

在自己和江梦合床上纠缠不清,耳鬓厮磨时,这人还不知在哪里跑龙套。

心中这样想,又不能直接开口,印芸竹委婉:“她对谁都这样好,不然也不会半夜强撑着帮你讲戏。”

艾雪翘起的嘴角收敛了些,多次想开口又闭上嘴。

“又不是每个女明星她都会帮的。”斟酌几分钟,她小声说道。

这些话落在耳中,就是极力挽尊的借口。印芸竹不想继续留在这里,和她聊江梦合。好不容易摆脱没有对方的两天,又要被别人强行灌输存在感。

江梦合于她而言,就是不散的阴魂。

她合上剧本,起身扔下最后一句话:“你可能和她的粉丝会有很多共同话题,我不关注这些,也不会给你提供情绪价值捧着她,只是个在剧组做事的小编剧,失陪。”

上等人的优越感是刻在骨子里的,印芸竹已经意识到,艾雪知道了自己和江梦合的关系,只是碍于这么多人在场,不好直接点破。

当然不是为了考虑自己,而是为了江梦合。她毫不怀疑,如果某天两人的床照落在对方手中,她想要让自己身败名裂,必然会想方设法发出照片,并给江梦合的脸打码。

猎奇。

她亲耳听到自己急于澄清而诋毁,应该很得意吧。

印芸竹蹲在角落的石墩子旁,日光正烈刺得人睁不开眼,天色大亮,寥寥几人的场地逐渐多了许多身影,姗姗来迟的米莹嘴里正叼着豆腐卷,看起来像刚睡醒就被揪过来上工。

她又难过起来,觉得自己坏透了,曾经憧憬有江梦合的未来也成个笑话,头回对两人之间渺茫的希望拥有实感。

艾雪只是众多人态度的映射,自己该明白,如果和江梦合一起,前面的路注定艰险坎坷。

原来她们两人的感情,早就该断掉了。

*

五一是小长假,即便每日租借场地费用高昂,贺平仍然阔气挥手,给剧组勤勤恳恳工作多日的人放假。

印芸竹简单收拾行李,准备飞回泉城。

人山人海的机场拥挤嘈杂,她几乎被人流推着向前行进,边护着挎包边给单女士打视频通话。

“机场网不好,先挂了。”

屏幕上趴着乌溜溜的一双眼睛,小鱼似乎比之前更加肥美,走路肚子坠着的肉左右摇晃,毛发上的纹理更加清晰油亮。

“要带好吃的给我喔。”印璇不会找角度,脸蛋占据半个屏幕。

“回去买行不行?”印芸竹腾不开手,办理自助值机时还要兼顾讲话。

“给她带点西北风就行了,还好吃的,做梦吧她!”贝嘉丽的声音从屏幕外传来,紧接着手机一黑,两人打起架来。

“让你多嘴!”印璇恶声恶气表达抗议。

“那你来打我啊?”贝嘉丽挑衅,两人的世纪大战再次开始。

一旁的单松月拿起手机,屏幕再次恢复画面:“什么时候回来啊,要不要我去接机?”

“午饭之前能赶回来,”眼前行李箱从传送带上消失,印芸竹扯着小包,“对了,嘉丽怎么也在?”

“我家里人去外面旅游了,只剩我一个在——”女人的嗓门从很远处传来,穿透进话筒。

“是我让嘉丽过来吃饭的。”

单松月笑着回应,不远处,贝嘉丽正硬邦邦地站在原地,任由印璇猴子似的灵敏,挂在她身上死不撒手,衣领拉链拽得凌乱,哪里露肉就往哪里咬。

“好,等我回去。”

省内直达不需要太久,唯独登机浪费时间。等印芸竹到家时,已经是下午一点。

开门就见餐厅的印璇踩在板凳上,用手偷偷揪肉丝朝嘴里扔,被呵斥后连滚带爬朝她怀里钻。

裹挟风尘仆仆的气息,印芸竹把行李箱立在门旁,扶着怀中的小姑娘艰难换鞋。

“等我换身衣服再给你扒拉,”她语气温柔,手伸进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立牌,“来,给小璇璇的礼物。”

“啊!是小老鼠!”印璇高兴地手舞足蹈,捧着立牌谁都不让碰。

时间太赶,前往机场的路上,许多店面还没开门。加上平城机场位于郊区地带,印芸竹又不想让妹妹的期待白白落空,于是在登机前去附近的伴手礼店铺精挑细选一只。

贝嘉丽正在帮单松月热菜,从厨房走出来,见客厅的小姑娘像只欢快的麻雀,没忍住朝印芸竹身边凑。

她勾着示意,清了清嗓子嘀咕道:“我的呢?”

印芸竹一头雾水:“什么你的?”

“呃,好吧。”

贝嘉丽重新将手缩回去,却见印璇动作极快地将立牌组装起来,兴冲冲跑过来嘲笑:“哈哈哈!你有西!北!风!”

闻言,印芸竹瞬间明白,尴尬站在原地:“不好意思啊,包太小塞不下那么多,只给小璇买了。”

她的挎包是为数不多精致小巧的一只,当初出门逛街买了件毛绒外套,于是随手搭配外形像饼干的这只,看着虽不错,容量还没有印璇书包夹层大。

“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吧,”贝嘉丽苦着脸,“亏我还给你准备礼物。”

印芸竹走进卫生间洗手,不以为意:“又不是两三年才回来一趟,准备什么礼物?”

“劳动节礼物啊!”贝嘉丽碰了碰她的手肘,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假期有没有安排?”

“更新,把之前欠下的全都补回来。”为了心无旁骛修改剧本,她正在连载的书挂了一个月的假条,再不捡起来怕是读者都要跑完了。

“你能不能有点追求啊?”

贝嘉丽扶额,在手机里打开相册,出示给她看:“judge一下。”

身为外贸业务员,她总爱在日常用语中掺杂令人摸不着头脑的洋文。

照片上的男人五官周正,眉眼立体深邃,看起来一身正气。印芸竹皱眉,敷衍过去:“你知道我最不会看这些了。”

人类不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要是外星人,她好歹还能多分点心思在上面。

这方面,印芸竹向来迟钝。

“你怎么油盐不进呢!”贝嘉丽恨铁不成钢。

“这男人是我千挑万选出来的,要不是看你成天被单姨唠叨,我就自留了……”她咕哝,又滑到下一张。

男人长相斯文,皮肤白净,是年轻人比较喜欢的潮流款。

“这个也还行,但我认为帅的男人不靠谱,最会花言巧语哄人,看面相容易出轨,”贝嘉丽点评,“不过你要是喜欢,谈恋爱搪塞那些亲戚也成。”

“你还会看面相?”印芸竹语气如古井无波,抽出纸巾擦手。

“经验之谈。”女人得意地敲击屏幕。

她甚至打开wps,调出提前拉好的表格,把刚才两人的条件列得一目了然,堪比面试前hr的背调。

一个叫焦明辉,一个叫叶岩。

“照你这么说,我还得找个丑的?”印芸竹走出卫生间,贝嘉丽跟屁虫似的缀在身后。

“那肯定不行,我是说周正负责任的——”

“可我只想挑喜欢的。”

“我知道,你这不是刚失恋?我想让你快点走出来嘛……”

说到后面,贝嘉丽越来越心虚。刚踏出走廊,迎面冲出来一只黄团子,撞击她的大腿。

印璇龇牙咧嘴:“休要把姐姐从我身边抢走!”

“多个人疼你还不行?”贝嘉丽无语,挥斥小鸡似的想要驱赶。

单松月原先给小孩子灌输过这样的想法,可次数多了,倒是起到反效果。印璇本身更依赖印芸竹,如今被教唆得像是有人要抢走姐姐的爱。

“不要!”

“小屁孩有你什么事?”贝嘉丽揪住她的麻花辫,“青春期还没到呢就开始管你老姐恋爱了?”

她嗓门不小,恰逢单松月端着鱼汤从厨房走出来,闻言抬头:“谁要谈恋爱了?”

“妈妈——贝嘉丽要给姐姐找男朋友!”印璇像找到主心骨,一把子抱住单女士的大腿,鼻涕一把泪一把全抹到裤子上。

“你……”贝嘉丽憋着一口气,在看不见的地方恶狠狠瞪她。

听到这些的单松月欣喜激动:“真的啊?有没有看好的?”

印芸竹头疼,拉开木椅坐在窗户对面:“妈——哪能那么快,我才多大?”

她过惯一个人的日子,如果生活中陡然闯入陌生人,会觉得自己标记的领地被侵占。加上刚和江梦合分开,需要足够的独处来缓冲。

印芸竹不像那个女人没心没肺,她对待感情,尤其是第一段永远真诚热烈。兴许是太过惊艳,往后遇到的所有人都黯然失色。

像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又像蜈蚣般狰狞的疤痕,刻骨铭心无法忘却。文人最多愁善感,充沛的爱意许诺给辜负自己的人,反而成了痛苦的事。

“二十六还不大,当年我和你——”忽然提起失败的婚姻,单松月摆手,“算了,不提也罢,反正你抓紧,等我走了谁留下来照顾你?”

“小璇不是还小?”印芸竹犟,她在家向来文静腼腆,连顶嘴也不会大声张扬。

“小璇把自己养好就不错了,再说你这个当姐的不得给她做个榜样?”

长辈思想固执保守,听不进别人的劝。印芸竹深知继续这个话题毫无意义,点头算作同意。

见小孩似乎被自己说服,单松月很满意,捧着饭碗坐下。

“嘉丽啊,你得好好盯她,条件好的先给自己留着啊,要是有多余的再给她。”

这话说得男人像市场任人挑选的白菜,莫名被指到的贝嘉丽正襟危坐,乖巧回应:“知道了单姨,我会留心的。”

“只是最近她在平城忙着拍戏,来来回回不够安分,等稳定落脚泉城再说,省得谈异地恋不稳定。”

虽说贝嘉丽素日和单松月统一战线,但总会找到折中的办法替印芸竹推诿。印芸竹抬眼,向她投去感激的目光。

“也是,”单松月点头,“你学学嘉丽,多晓得好歹!”

“她不是也没找大哥哥。”印璇嘟嘴,夹起可乐鸡翅啃。

“多嘴!”

一顿饭在吵闹中度过,毕竟有贝嘉丽在,单松月不好呵斥太过,洗碗时嘀嘀咕咕又说了一大堆,吵得印芸竹嗡嗡头疼。

出来后,贝嘉丽正搂着小鱼在沙发上看电视。走过去时,橘猫闻到她身上柠檬洗洁精的味道,连忙跳起来蹿向阳台。

“怎么说?”贝嘉丽拿起遥控器,按下暂停键。

“不想。”印芸竹坐在单人沙发上,赌气似的抱住靠枕。

长睫垂落,更衬得神情委屈。她盯着脚上的拖鞋,来回踢着茶几下的抽屉。

看得出她心情糟糕,贝嘉丽靠在扶手上,挨近道:“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要不你先找两个糊弄过去?”

说完,她又推销照片上的两个男人:“好歹去看一眼,真挺不错。”

“不去。”饭后困倦涌上眼皮,印芸竹蜷缩起来,连多余的字都懒得说。

她本就疲于应付人际交往,更何况和男人打交道。有时候物种诞生莫名其妙,明明是人类,女人和男人的脑回路永远不同。

也注定难以达到灵魂上的高度契合。

见印芸竹态度懒散,佯装睡觉,贝嘉丽干脆蹲下,恳请道:“你就去看一眼,就一眼!”

她竖起一根食指,模样有些滑稽,印芸竹忽然觉得心酸。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看我和江梦合分开后怏怏不乐,可我现在……真的没有多余的心思。”

整日在剧组和江梦合针锋相对本就疲惫,如今回来还要同相亲对象虚与委蛇,她实在抽不出精力。

即便曾经的她沉默寡言,大多都是沉浸在天马行空的想象中,而不是怀揣一堆心事,见到和江梦合背影相似的人而神情恍惚。

“要不这样,你别当是相亲,就和人聊聊增添写文灵感,”贝嘉丽表情认真,就差竖起四根手指对天发誓,“见这一次,我保证以后绝不催你,和你统一战线……对付单姨。”

后面四个字说得轻飘飘,她甚至瞟向单松月午睡的房间。

这个提议足够让印芸竹心动,她不想听家里人数落,逛街还要被朋友颠来倒去推销。

见她神情松动,贝嘉丽又添一把火:“到时候我陪你去!”

“那……行吧。”心中的天平彻底失衡,印芸竹纠结再三,尽管在她眼里两人毫无区别,但总算挑了那个顺眼的小白脸。

同龄人,至少会有共同话题吧?

贝嘉丽和对方约的时间是上午两点,在新街口旁的咖啡店里。店面干净安静,简约黑白流露出浓重的商业风,空气中荡漾醇厚微苦的香气。

咖啡豆研磨时的动静盖过音量不大的旋律,印芸竹一身米灰大码卫衣,衣摆盖过她的半截大腿,走路时抽绳跟着乱晃。

“要不提前二十分钟到?会不会太赶?”她被贝嘉丽扯着衣袖,穿过街道两旁的透明玻璃展柜。

相较她的敷衍,贝嘉丽这位拉皮条的倒正式许多。她扭头对印芸竹道:“你当这是面试啊,初次见面肯定要给男人一个下马威,让他们明白约见面不是容易的事。”

“否则日后会蹬鼻子上脸。”

印芸竹不懂这些,对方说什么她都听着。袖口被拽出去老长,连手指都埋进里面看不见。

推门而入,电子机械音的“欢迎光临”与整体风格形成强烈的割裂感。这个点正是午休后,加上假期出去游玩的缘故,落座的人寥寥无几。

贝嘉丽一眼锁定男人,冲叶岩挥手:“久等了吧?”

她拉开座椅,让两人面对面。

“还好。”对方笑着回应,虽与两人年纪相仿,可看上去更像姐弟。

潮流的黑红外套抬手时发出利落的簌簌声,像与冲锋衣同种面料。头顶染了前几年流行的锡纸烫,是走在路上最令印芸竹畏惧的一类群体。

再说,穿这么多不热吗?

“我发小,印芸竹,”贝嘉丽挨个介绍,“叶岩。”

“你好,”男孩还算礼貌,把菜单递过去,“想喝什么自己点。”

印芸竹双手乖巧搭在腿上,尴尬地望向贝嘉丽。对这种吃人嘴软的事,她向来要看别人眼色。

“看我干嘛,我脸上有菜名?”贝嘉丽笑,“要是拿不准主意,和我一样冰美式就好。”

私营咖啡店的定价总是昂贵得离谱,哪怕是普通廉价的咖啡豆,一杯也要三十以上。

接下来是例行公事的盘问,贝嘉丽在桌底下踢了印芸竹一脚,示意她主动找话题。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男孩双手交叠,专注望向她,眼里流露强烈的兴趣。

从进门的第一眼,他的视线就黏在印芸竹身上。虽说长相并非明艳风情的姐姐,但绝对算不上泯于众人,像初入大学时的低年级后辈,温良又腼腆。

“写文。”印芸竹回答,如同上课被老师提问的学生,浑身每个细胞都叫嚣着紧张。

这个回答中规中矩,算不上有趣,但令人舒适的外表总会拥有更多机会。

为了活络气氛,展现他的幽默,叶岩深挖:“笔名叫什么?我去给你点点赞。”

在入行人眼里,这是个非常冒犯的问题。毕竟网络与现实分开,要不是为了加入泉城的作家协会,印芸竹这辈子都不会将真名和笔名捆绑在一起。

“抱歉,不方便透露。”她语气微恼,可又谅解对方不懂这些,稍微放软态度。

不料对面全然没理解她的意思,甚至认为她小题大做:“这有什么,发出来不就是为了让大家看的吗?”

说完,他望向贝嘉丽,似是寻求认同。

后者面色一言难尽:“以后熟了就告诉你,熟了再聊……”

感受到桌上死水般的沉闷气氛,她如坐针毡。贝嘉丽太了解印芸竹的较真和对细节的在乎,哪怕平时买东西不说谢谢,也会成为内心的扣分项。

这事要黄。

幸好此时,柜台的服务员叫号。贝嘉丽连忙起身,撑着桌面对两人道:“我去拿咖啡,你们慢慢聊。”

然后如蒙大赦逃离现场。

“要是不方便说就算了,”男人有意打开印芸竹的话匣子,“说到底,我闲来无事也会看看小说,你要是有不懂的,可以问我。”

突然间,印芸竹感受到一股强烈的视线,如针锋犀利尖锐,直直朝这个方向刺来。

循着望去,才发现是贝嘉丽端着咖啡过来。

听闻刚才叶岩那番话,对方趔趄着差点摔倒,咖啡渍在原木桌面上泼出深色污渍。

叶岩连忙站起来,抽出纸巾擦拭身上的液体。

“对不起,没看脚下的路。”贝嘉丽窘迫,揉皱一团卫生纸去吸收桌上的痕迹。

“你有没有被烫到?”男孩连忙询问对面的人。

却见印芸竹握着咖啡杯的把手,眸光片刻失神,随即又心不在焉地摇了摇头。

第49章 “印芸竹,耍我很好玩?”

“小王这找的什么人啊……”走出店面,贝嘉丽咕哝,一个劲儿荡开袖口晕染的咖啡渍。

小王是她办公室的同事,两人书桌相抵,平时摸鱼讲话的都方便。要不是对方拍着胸脯信誓旦旦,说保证不会差,她才不会带印芸竹过来。

“也怪我筛选得太草率,看感情史和长相就断定这人不错。”贝嘉丽转头,见印芸竹落后两步跟着,像只笨重的牦牛。

她被这场以找灵感为由的相亲折磨得不成样,整个人散发灵气被吸尽的干瘪感。尤其那锋芒在刺的眼神,令她席间频频走神。

简单和叶岩聊了基本状况,对方添加自己的好友,说以后出来可以一起玩。

碍于贝嘉丽和她同事的面子,印芸竹不好拒绝,发送备注便做好躺列的打算。

“什么人都往我这里塞,以为垃圾场啊。”贝嘉丽仍旧愤愤不平,双手环胸念叨一路。

某些方面,她和单松月更像亲生母女。

印芸竹打断她的喋喋不休:“说好了,没有下次。”

眼见对方想开口辩解,她不给这个机会,斩钉截铁道:“不许和单女士统一阵线。”

“……”

贝嘉丽胸口憋着一口气,举起双手做个投降的动作:“行行行,真是败给你了。”

早知如此,就该选另外一个,至少不会让印芸竹有太差的相亲体验。

街角栽种的乔木郁郁葱葱,密集生机的树叶被日光描摹轮廓,投射在水泥地面上。一辆低调的黑色SUV停在路旁。在两人即将经过时,副驾驶上的人摇上车窗。

纤细修长的手伸入外套,想起是在别人的车上,只得搭在车门旁,略显烦躁地点着。

女人半面脸庞落入阴翳,黢黑的眼眸斩灭所有的光。她静静凝望印芸竹走远的方向,又回望坐在咖啡厅内的叶岩。

“你外甥?”江梦合侧脸,望向身旁的经纪人。

叶熙阳尴尬得不知所措:“是啊,刚毕业没多久的,我姐张罗着要给他找对象……也不知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等人离开,女人把车窗拉到仅有两指缝隙,淡淡道:“还能因为什么?”

出现在这种社交场合里,还能和印芸竹有说有笑。

见她不说话,江梦合喉间溢出轻笑:“这不就是在找对象吗?”

闻言,叶熙阳一惊,连忙解释:“早知道这样,我不会送他过来。”

贺平作为颇有人情味的导演,逢节给所有人放长假,江梦合索性一直留在泉城。今天下午本该和叶熙阳一起去工作室整理堆积大半个月的文件,半路上对方亲戚一通电话,说是顺路接送外甥。

把叶岩放在店门口,两人正打算离开,就见后脚进来的印芸竹和贝嘉丽。

许久未见印芸竹,她的脸蛋似乎比先前圆润了些,气色更好了些。

好像还长高了。

明知是错觉,江梦合无奈抵住额角,静静望着三人。本该是沉闷无趣的年纪,庸庸碌碌挤地铁上下班,印芸竹却与大多数同龄人不同。即便沉默寡言,依然散发出勃勃生机与灵气。

以前两人相拥而眠,每次醒来,都能见她枕在自己的手臂上,用手指轻轻划着鼻梁,被发现后又像只受惊的兔子,闭眼假装睡觉。

她会好奇端详江梦合的脸,把寸寸肌理刻入记忆中。会在情浓时吻住她汗涔涔的发,一遍遍叫她的名字。

印芸竹嗓音被泡软时很好听,又清又甜。累了会趴在她的胸。前喘气,湿。漉。漉的眼眸一定要仰头看她的,然后露出不算精明的笑。

原来离开自己,她已经能心安理得去接触新的人。

还是个男人,挺好的。

毕竟当初是自己主动推开,如今的一切结果都是咎由自取,她不怪任何人。

车内一阵沉默,叶熙阳盯着出入平安的挂饰,不知该如何安慰江梦合。明明女人神态情绪和往日无异,又总给人雾蒙蒙的感觉,像掠过头顶的阴云。

“叶姐。”过了很久,江梦合仍旧望着那个方向。

长时间未开口,她嗓音嘶哑,像泣血后被沙砾痛苦研磨。

叶熙阳静默,听她询问:“你说,之前她和我在一起的时候,那些喜欢是装的吗?”

江梦合很少会流露出如此感性的一面,和电视上成天演的爱得死去活来没任何分别。她原先最瞧不起这类人,殊不知这副模样落入别人眼中,也成了为情所伤。

“其实……过去的事情,就让她过去吧。”叶熙阳词穷,她没经历过这种刻骨铭心的爱,脸上写着茫然。

或许不是爱,纯粹是感官上的刺。激与猎奇促成,很少有人会对无法生出性吸引的人萌生出爱意。

即便表面持中立态度,她依旧不能真心接纳与理解。

这话说得轻巧,落入江梦合耳中又格外尖锐难听,她双手攥紧,勉强挤出一句话。

“凭什么?”

“她不喜欢我。”

最后那句话是笃定,她尚且能接受印芸竹对贝嘉丽生出哪怕丝毫的情感,但决不允许对方爱上一个男人。

前者或许是感情在矫情中磋磨殆尽,后者便是完完全全的做戏。

她连自己的真心喜欢都认不清,等为时已晚时,私藏在最底下的情感曝露,被焚烧反噬成强烈的嫉恨。

印芸竹怎么能,她怎么敢。

“不去工作室了。”江梦合对叶熙阳交代,兀自下车。

“去办点事。”

*

即便喝完咖啡,下午的困意依旧袭卷。印芸竹不幸中招,回到家中趴在沙发上,像只蔫掉的茄子,累得连手指都懒得动。

主卧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单松月哄完印璇睡觉,听到开门,赤脚从门缝探出个头。

“相亲怎么样啦?”她对坐在换鞋凳上的贝嘉丽比了个口型。

听说今天两人去相亲,她喜不自胜,午休时间辗转反侧,连带身旁的印璇被闹得不安生,又哭又叫嚷嚷睡不着。

贝嘉丽耸肩,压下嘴角,意思再明显不过。

单松月略微不满,走到沙发前轻拍印芸竹的背:“怎么回事啊?”

印芸竹此刻头昏脑胀,或许喝咖啡的缘故,胃部的灼烧和苦涩一齐涌入喉头,令她精神不振。

“妈,我有点困。”她揪住角落的抱枕,将脸埋进去。

“你先跟妈说说,和那个小男孩到底怎么样?”单松月蹲下身子,与她视线齐平。

“工作不稳定,年轻长得帅,看起来不安分。”

印芸竹句句踩在单松月的雷点,后者最不喜欢吊儿郎当的人,闻言点头,自言自语:“对,对,这种男的要不得……”

眼见沙发上的人蛄蛹着要朝缝里挤,单女士追问:“那另一个呢?我看那个还不错——”

“单姨,芸芸刚才开车特别累,我来和你讲。”贝嘉丽换好拖鞋,走过来及时替印芸竹解围。

支开单松月,印芸竹的世界终于清净。如今见到对方,她脑海浮现的第一个念头便是相亲。

本来不是什么大事,以前也不是不接触,可随着对方的穷追不舍,加上相亲对象的质量千奇百怪的差,她渐渐生出反骨。

印芸竹一觉睡到晚上,起来时还带着疏松懒意,呼吸沉沉地去卫生间洗脸。

手机有好几条未读消息,是竹原出版社的编辑发来的。

【太太,我们实体书的周边打算设计人物透卡和明信片,你那里有预期的角色形象吗?】

当初动笔写这本书,她有在微博上找画手约稿。四五千块如流水花出去,即使实现财富自由,多多少少会心疼。

小竹同学:【稍等,我回家去拿】

她的画师发到过电脑上,然而文件太大无法压缩,清晰度最高的原图只能本地保存。

现下《万海寻洲路》电影从拍摄到上线要等好久,出版社除了打钱慢,其它倒是比影视快上去多。

睡醒后身体犯凉,印芸竹套了件外衣,简单洗漱一番后,拿起车钥匙回到新梧公寓。

冬时挂在栅栏外的枯萎藤蔓,如今冒出嫩绿的尖端。她从地下车库走出来,莫名想起与江梦合在此分别的那个上午。

看到她时满怀期待的热情,被一句“分开”浇灭得彻底。纵然挥挥衣袖绝情离开,女人依旧温柔到面目可憎。

那是第一次提分开,以为的玩笑话在那个奔走的夜晚得到兑现。

印芸竹苦笑,回首不过一个多月,居然能将海誓山盟时的棱角磨平,原来自己也没想象中那么情深义重。

走出电梯的那一刻,她见到立在家门口的江梦合。

近一周没见到她,重重心事带来的忧愁缠在眉宇间,女人似乎瘦了,气色更差,远看上去像夹缝求生的细长黑影。

那双暗沉的眼眸扫过时,心脏猛地被攥紧揉。捏,带来细细密密的恐惧和痛意。

两人回回见面都不大愉快,印芸竹生出逃避的心理。哪怕和江梦合共处同一空间,她都能感受到肺部被无情攫取空气带来的窒息。

谁也没有先动作,像达成某种默契。

江梦合心情看似很差,却意外地没有抽烟。

“今天去相亲了?”她状似不经意的一句话,直击印芸竹的心脏。

她看到了。

忽然觉得讽刺,两人现在的关系撇得干干净净,她再来问有什么意义,给好不容易愈合的伤疤撕开更大的裂口吗?

“嗯。”印芸竹应了声,忽略她走向门口。

她本想多作解释,奈何下午那场相亲令人身心俱疲。和人交流耗费精力,自己更不想在心情不好的时候,与江梦合见面。

怕情绪激动之下放出狠话,伤到她。

却在与女人擦肩而过时,手腕被用力握住。印芸竹惊呼一声,被迫与对方相视。

瞳孔映出的人影,脸上写*满恐慌。

以前尚且不知江梦合的脾性,总以为是极易惹人沉。沦的温柔乡,醉生梦死也不为过。可分开以后,她态度不像从前耐心。

不知是爱意消退后懒得做戏,还是本性暴露。

“你——松手!”印芸竹轻易挣脱,愤愤瞪她。

词严厉色毫无威慑力,浑身数刺不让人接近。

“‘嗯’?”江梦合嗤笑,这副轻描淡写的模样更惹恼了她。

“那个男人,没车没房,长相一般……”女人往日的亲切模样淡去,冷白的肤色背光时模糊分明的下颌线。

“你看上他哪一点?”江梦合顿住,“还是说,宁愿找个像他那样的男人,也好过我一万倍?”

“芸芸,你同我置气就算了,非要找他来气我,何必呢?”

阴晴不定的人最难以琢磨,她语调缓和,像是怕吓到印芸竹,抬手怜惜地抚上寸寸发丝。

印芸竹语塞,许多话卡在喉咙说不出口。她对江梦合始终是有感情的,好过分手后吵得面红耳赤的情侣。

可就怕那点燃起的火苗,让她再次落入无尽苦海中。

“我没有气你……”

话音落下,四周的温度都冷了不少,抚摸发顶的手顿住,而是捻起一缕细细搓磨。

“我没有气你,”她重复,比上次更果断坚定,“我是真心想走出和你的过去,去接触新的人。”

语调连带肩膀跟着颤,不知是为了咽下难过还是害怕,害怕重蹈覆辙。违心话说得多,她差点连自己都信了。

从前和男人相处觉得累,如今和女人谈恋爱要承受许多异样的眼神,印芸竹不想陷入任何一段性缘关系。

她胆怯,在这场匆匆落幕的一厢情愿中及时止损。

“走出去?”女人弯起唇角,接着笑出声来,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

“印芸竹,你有走进来吗?耍我很好玩?”她的手在印芸竹的肩颈流连,那里曾是自己最爱的地方。

然后缓缓上移,抚上并不明显的喉结,用力摁住。

窒息瞬间翻涌,连同反胃紧扼着她。

“江——”

“你不就喜欢刺。激,既然不走心,先前装那副深情模样给谁看!”江梦合凑近,相近的身高,对方却总能给自己带来强烈的威压。

“早知道你喜欢这样,我事后的安抚真是煞费苦心,”她自顾自说着,“真恶心。”

伤人的话犹如尖锐的刺,插。进胸口猛拧,疼得印芸竹快直不起身。

“你这话好伤人啊……”

印芸竹声音带着哭腔,强忍的泪意决堤,那些还未熄灭的爱意,被这句话全部碾在泥中。她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让江梦合变成现在这样。

肩膀被猛力推搡,江梦合掐着她的脸颊:“你最知道怎么伤人。”

江梦合最见不得印芸竹用失望的目光看自己,仿佛把自己曾经的狼狈和阴暗全都映入眼底。那些想要极力掩藏的,蒙上的黑布被人掀开。

又只是错觉。

手被强制扣在门锁上,随着“嘀”声,两人直接跌落至门关。江梦合压。在她身上,双腿跪在两侧,凌乱的发遮住半张脸。

从发丝中透出的目光,带着几分怨毒与不甘。

没见过这样场面的印芸竹被吓坏了,缩在身下想要逃离,被捉住小腿后,趔趄着栽倒在地。

膝盖跪在地上发麻,在江梦合倾身上前时,印芸竹闭眼,抬手挥去。

一巴掌打得江梦合微微侧脸。

房间瞬间安静。

两人都被这一行为怔住,江梦合似乎清醒过来,捂住发红的脸颊沉默。

“江梦合,你冷静一点!”印芸竹企图用更平和的方式沟通。

立在面前的女人抬眼,淡淡道:“印芸竹,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仿佛被荆棘束缚,挣。扎后落得满身伤痕,她想说的并非如此。可再落得满身狼狈,她也不会卑微到成为跪地乞怜的一条狗。

早在来找印芸竹时,江梦合便明白这一步没有回头路,冷静理智摒弃到脑后,她迫切想要占有,借此宣布自己才是胜利者。

“你既然想和我一起,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

印芸竹终于忍不住,眼泪顺着脸颊流淌,抽噎中崩溃:“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江梦合嗤笑,缓缓靠近,拍拍她的脸颊。

“我只想和你上。床,又不是喜欢你。”

那些残留的,闭紧心门想永远珍藏的情谊,被这句捅得全然不剩,绞痛紧拧,心脏逆流时浑身僵硬和痛疼,过去在这段感情中患得患失的伤心,加起来都不及这一句。

后面也许是麻木,印芸竹如同毫无感情的布娃娃,任由女人摆布。她看到江梦合搂住自己,如获至宝。

手被引导,感受小腹急剧的起伏。动作有些迫切,在看到她别过脸不愿面对时,像为证实自己在印芸竹心中的地位,江梦合低头去亲她。

不同于冷漠到完成任务的抚摸,她的吻连同呼吸都是灼热滚烫的。喷洒的气息让暖白的肤色更红,蜷缩熟透得像只虾米。

后脖颈被人托住抬起,印芸竹不得不仰头,对侵略掠夺的亲吻感到不适,难以换气让她极力推开身上的人,奈何江梦合沉浸其中纹丝不动。

还是喉咙发出抗拒的哼哼,女人似有所觉分开。

她用拇指擦拭嘴角的水光,被印芸竹的窘迫反应逗笑了。

“分开这么久,怎么连接吻也不会了?”

呢。喃细语和方才简直判若两人,让人恍惚间以为回到过去。

可印芸竹再清楚不过,横亘的隔阂无法消除,她和江梦合的温情瞬间不过是回光返照。

眼眶再次发热湿润,她别开脸不愿对视,哽咽道:“江梦合,即使破镜重圆,裂隙永远存在。”

两人回不到过去,这一结果在分开以后就注定了。

江梦合眼底笑意渐散,她沉默地掰过印芸竹的脸,轻声:“但粘好的镜子会比之前更牢固。”

“印芸竹,没有谁天生一模一样,永远契合,我们只是需要时间来磨合。”

“磨合?”这个词让印芸竹感到陌生,“那我们是以什么关系来磨合?”

“不要说是情侣,你敢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我是你的女朋友吗?”

“我不敢。”

艾雪的冷嘲热讽,单松月的步步紧逼,甚至贝嘉丽偶尔也会拿两人分手说事。

你知道你和江梦合为什么会分开吗?因为你们只是两个再普通不过的女人,没有信息素的吸引,迟早要床死。

抛开令人闻之色变的性,她完全可以找个普通女人共度一生,可以是柯如冰,可以是贝嘉丽,也可以是印璇。

在她的连番质问下,江梦合的力道似是松开。

“借口。”

“印芸竹,这就是你和我分开的借口。”

她居高临下质疑印芸竹的真心,轻嘲道:“哪怕我公开承认,你敢吗?”

这句拷问正中要害,印芸竹瞪大双眼,双唇颤。抖。

她怎么会用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来要求别人。

江梦合自以为窥见真相,手指在印芸竹的唇。瓣上反复摩挲按压:“你不敢。”

“印芸竹,你差点将我也骗了。”

精湛的演技曾让她以为,对方真的满心满眼都是自己,愿意站在身后永远等待。可直到回首人消失不见时,江梦合明白,自己于她而言,是个不值得的人。

谁会没脾气呢?哄了两次三次,也意识到印芸竹是个决绝的女人,甚至比她更狠。

会步步退让,给人好拿捏的错觉,在触及原则后头也不回离开。

江梦合扶住她的手,闭眼不去看印芸竹脸颊上的泪。

这下无论是亲吻还是更深,她都没反应。像垂死挣。扎后即将获得解脱,一动不动。

任由她头埋进沙发的角落,也不再安抚。

印芸竹呼吸不畅,脸颊呈现缺氧的颜色,左手扒住身下的沙发巾,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她本该是不愿意的,可江梦合的那番话早就将她的心戳得血淋淋。

这才是床友关系,不需要顾及彼此内心所想。连主动找上门的挽回,也仅仅是释放这一个多月对身体的渴。望。

没意思透了。

她的沉默不语更激起江梦合的烦闷,向来温和的女人总会有露出狐狸尾巴的时候,连湿淋淋浇注自掌心,滑过手腕,印芸竹也毫无反应。

江梦合挫败,又偏执固执到不愿意相信这种结果,

于是强行掰开身下人的左手,同她十指相扣。

第50章 她对自己的掌控欲,远远超乎想象

印芸竹是被吻醒的。

她睁开眼,房间内光线昏暗,窗帘透着浅淡的黄。空气酝酿潮湿又令人羞涩的成熟气息,江梦合单手撑在枕头上,正垂头吻印芸竹的额头。

昨天回来后,两人从客厅沙发纠缠到客卧的床,江梦合比以往更加沉浸认真,动作激烈得让人以为换了副灵魂。

应该说,只是揭开伪善的表皮,本性暴露而已。

似乎能从中亲吻获得乐趣,她细细落下,回回如蜻蜓点水,又用那双含情的杏眼觑着印芸竹的反应。

见她苏醒,懒怠的倦音响起:“醒了?”

她光裸着上半身,薄被将将没在线条流畅的腰际。江梦合身材很好,纤细又不显得过分干柴,如今肩颈的吻痕更说明昨夜的疯狂。

感受印芸竹的视线,她轻笑:“身体倒是诚实。”

印芸竹没空陪她开这种亲密的玩笑,别过脸沉默。平日明亮的眼此刻黯淡晦暗,照不进任何光。

被她的反应刺。激到,江梦合冷下眉眼,作势要去亲她。

“我现在没兴致。”印芸竹用手隔开,毫无畏惧直视她的眼。

她平静接受眼前发生的一切,仿佛暴风雨前的海平面,酝酿一场急骤的天气。

这种濒临边缘的淡然更像理智拉扯后,做出的某种决心,让江梦合无端感受到恐慌。

“这话说得太晚,什么都发生了。”她轻易挑开印芸竹的手,后者也不反抗,默默盯着她。

江梦合微恼,调整好的稳定情绪总能被轻易掀翻。她捂住印芸竹的双眼,低头含。住身下人的唇。

即便昨天来时抱着鱼死网破的心态,放了太多违心的狠话,她终究不忍看印芸竹痛苦,粗暴肆虐的吻转而温柔小意起来。

她轻轻用舌尖扫过印芸竹的上颚,强烈的敏感和痒意传来,后者一个激灵,喉间发出细微的哼哼。

捕捉到这一反应,江梦合惊讶,随即脸上浮现不太明显的惊喜。她又浅尝辄止吻了两下,捉住印芸竹的掌心,放在左侧的心脏处。

“我现在心脏跳得好快。”

割裂感让她与先前的偏执模样划为两人,细闻语气中的欣慰,像沉浸在幸福中的人发出感慨喟叹。

左胸上艳红的小痣靡丽,衬得暖白的肤色上几分妖冶。

印芸竹觉得自己如同被完全掌控的傀儡,任由对方牵引着线,摆弄出合她心意的模样。

“你随心就好,不用顾及我的感受。”

江梦合力道渐松:“我什么时候没顾及你的感受?”

“昨晚呢?”印芸竹撇头与她对视,双眼洞若烛火,“现在呢?”

手失去支撑,彻底落在身旁的枕头上。江梦合放开她,压制的膝盖撤去:“那你顾及过我的感受?”

她忽然想起什么,动作再次变得强硬:“如果你顾及我的感受,就不该和那种货色去相亲。”

这是对自己的一种侮辱,江梦合不允许眼看不如自己的人,轻而易举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手中力道加重,抚过印芸竹的下颌:“你和那个发小,我尚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你和那个男人……”

“绝无可能”四个字还未出口,印芸竹挣脱她的桎梏,眉头紧拧:“我和贝嘉丽?”

这句疑惑发自内心,从未被质疑过的两人突然被捆绑在一起,令人匪夷所思。

她或许猜到对方态度转变的原因,竟然认为自己和贝嘉丽有见不得人的关系。

这一猜想弄得人恶心,如果自己真的和对方不清不楚,犯不着在初识面对江梦合的心意时摇摆不定。

她的模样不像装的,江梦合睨了眼,没再发话。

“你怎么能——”印芸竹卡住,她坐起身来,好让谈话看起来更平等些,“怎么能说我和她?”

归因于和贝嘉丽模糊的边界感,原来江梦合也会患得患失。可两人如今形同陌路,过期的信任和解释只能换来心安,并不能成为重归于好的砝码。

但如果能够让江梦合从现在这样,比如令人畏惧的状态中解脱出来,自己有必要解释一番。

“贝嘉丽是我的发小,两家人关系好,印璇也喜欢她。”印芸竹耐下性子,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说这么多。

明明下定决心不再与江梦合产生任何纠葛。

“比起爱情,她是我非常重要的朋友,已经成为我的家人,”明明是解释,却更像质问,质问对方为什么会怀疑自己的清白,“为什么关系交好的两个人,在你眼里一定是那种关系?”

兴许是“家人”两个字刺痛江梦合的耳朵,她攥住身下的枕头扔在床上。

“家人?你愿意和她成立家庭,既然如此,又何必在我面前装作那副情深样子!”

“我哪怕装得再像,你还不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印芸竹扬声反驳,肩膀因激动止不住颤。抖。

她的爱情和普世的亲情过渡毫不相干,如果爱情最后泯于亲情,那和搭伙过日子的伴侣有什么分别?

常年和文字书本打交道,印芸竹的思想难免带着乌托邦的理想。

似乎被她的反应怔住,江梦合静默与她对视,忽然笑了:“是又怎样?”

“你以为我会为了所谓的发小吃醋,实际上谁在乎?”这话不知说服对方,还是说服自己。

“你是跟我的第一个,仅此而已。”

哪怕心智再成熟,在头回的感情里也会显得莽撞与无措。

“跟”这个字眼让印芸竹很不舒服:“既然不在乎,关灯和谁都一样,又怎么会来找我。”

这句话戳中隐在江梦合心底最深的执念,那点滋长的情愫昭然若揭,让她生出几分恐慌。

不承认自己是这段感情的下位者。

“你不喜欢又怎样,如果想彻底和我割裂开,你说那些媒体会怎么写?”江梦合冷笑,动作轻柔抚摸她的脸。

“你什么意思?”印芸竹愣住。

“你不是想公开?”江梦合点了点唇,“那我就告诉所有人——”

“你疯了!”印芸竹心剧烈颤了颤,“你要毁了我们吗?”

再不考虑她的意愿,也总该想到自己。江梦合正处于事业的上升期,如果私底下的癖好被宣之于众,肯定遭受不少口诛笔伐。

然而她浑不在意,像穷途末路的亡命之徒,干出所有出格的事。

印芸竹从最感性的那个阶段走出来,已经丧失和眼前人并肩的勇气。不难想出后果,自己的个人信息被人。肉,刚开机的影片会叫停,单松月可能丢了工作,就连印璇在学校都抬不起头……

一想到家里人用失望的眼神看她,一切的一切令她绝望。

更何况,两人的关系早已回不到当初,为了所谓的床友作出这种牺牲,实在不值得。

江梦合欣赏印芸竹从愤怒到哑然,唇角翘起的弧度渐渐下压,于是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

“不是还有我陪你?”

“江梦合,”印芸竹深吸一口气,“假如真走到那一步,我肯定恨死你了。”

印芸竹总是知道怎么最伤人心,即便眼神再愤恨,一字一顿的话也从不会让人质疑真实性。

她认真的。

“闭嘴。”女人平静的语调微微变了形。

“不许这样看着我。”

印芸竹果真闭嘴,生怕再次惹恼她,于是裹上浴袍走进卫生间。只听乒乒乓乓的动静,她扬言:“收拾完东西就走,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她的生气带着同人讲道理的较真,抽出垃圾袋,把曾经江梦合留在这里的牙杯牙刷全都扔进去。

即便是被伤害最深的那段时间,印芸竹也舍不得地把东西摆在台面上,时刻给自己留个念想。

昨晚那句话,早已将她的心伤得千疮百孔。

调好热水,她赤脚踩在防滑垫上。温热的水流顺着肩颈流淌,像要冲刷那些暧昧痕迹。

闭眼放空时,似乎听到外面有动静。

昨晚印芸竹一。夜未归,打电话不接,消息也不回,不知人去了哪里。贝嘉丽听单松月的话,想来公寓碰碰运气。

门铃响了没几声,里面传来懒怠的脚步声,她下意识排除是印芸竹的可能。

开门的是江梦合。

**疯狂,昨晚的衣服被扯得开裂,她从衣柜中找了件印芸竹的衣服穿上。米黄。色罩衫流露出几分温馨,驱散整个人身上的阴鸷。

唯一不和谐的,是修长脖颈上的斑驳吻痕,从绯。红到青紫,边缘透着黄。

贝嘉丽还以为自己出现幻觉,还未开口,就见江梦合蹙眉。

“你来干什么?”语气冷漠排斥。

这态度瞬间激怒了贝嘉丽,虽然没搞清楚状况,然而从印芸竹嘴里听太多她的道貌岸然,看到真人也面目可憎起来。

她一个暴怒,直接拉开大门,挤进来推搡江梦合。

“你怎么有脸来质问我!”她环顾客厅,“印芸竹呢?你把她怎么样了?我要见她!”

这迫切的模样落入江梦合眼里,成了受不了打击的崩溃,仿佛从中窥见前几天自己的影子。

心中忽然生出几分优越,她故意将手搭在衣领旁,轻飘飘朝主卧方向暧昧瞥去:“她啊……正在洗澡。”

以前江梦合总认为这种事没品,然而为了刺。激贝嘉丽,她有些失去理智。

听到印芸竹在洗澡,贝嘉丽迈开的腿顿住,心中明镜似的,却又不愿相信。

哪怕印芸竹脾性温顺平和,也不会去吃回头草,更何况是这种触及底线的事。

想到这里,她指着江梦合:“你逼她的是不是?是不是你逼的她!”

任由对方情绪爆发,女人依然双手环胸不为所动,看着眼前歇斯底里的疯子。

而在淋浴的印芸竹,早在听到第一声争吵,便急匆匆穿上衣服走出来。

见到人的这一刻,她愣住:“嘉丽,你过来怎么不打声招呼?”

被熟人撞见这一幕,她羞。耻到抬不起头,更不敢看对方的眼,仿佛自己成了反叛者。

见人完好无损,精神状态也尚可,贝嘉丽连忙把她拉到身后,又仔细检验肩膀和小臂有没有伤口:“她没把你怎么样吧?”

一触即发的气氛退潮般散去,印芸竹忽然不知道该解释什么,多次开口又闭上。

贝嘉丽还急切地撩开她半干的发,见上面遍布吻痕,不自在撇开眼。

印芸竹的反应说明一切,她从开始的急迫激动,慢慢冷静下来,再到最后带着沉痛的不可思议。

“你和她……”她不敢细想下去,用期许的目光,希望得到否定的回答。

印芸竹抬眼,越过贝嘉丽的肩膀与江梦合对视。女人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撑在柜旁促狭地欣赏这一幕。

她丝毫不慌张,甚至运筹帷幄,似乎笃定印芸竹绝不会说,利用后者还未泯灭完全的同情心。

印芸竹的脑海中忽地浮现对方刚才的话,那鱼死网破的决心,像要拉着自己深陷挣。扎不得的泥潭。

她不敢赌,以她对女人浅薄的认知,就足以不择手段到让自己妥协。

于是,印芸竹抬手握住贝嘉丽的肩膀,勉强挤出一抹笑。

“嘉丽,这是我和她的事情。”

“很多暂时解释不通,连我们自己也在捋清,等以后找个合适的时机,再告诉你,好吗?”

言外之意,不希望外人插手。

贝嘉丽仍然出于不可置信的状态,直到肩膀被拍了两下,回过神来:“什么意思?”

“我暂时,可能会和她频繁见面,家里那边希望你替我保密——”印芸竹想到什么,特意提醒,“印璇也不要说。”

江梦合顿住,听到最后这句话,失去了耐心,抬手拦下两人。

“你可以回去了。”她淡淡,像是在对贝嘉丽挑衅。

“印芸竹你可真行。”

贝嘉丽似乎误会了,像被一对分分合合的情侣折磨得不成样的朋友,瞪向印芸竹,又剜了眼江梦合。

“不想管你的死活。”她愤愤,想不明白为了谈恋爱,连底线都不要。

“有我管她的死活。”江梦合偎在印芸竹的肩头,像胜利者的宣告。

目送贝嘉丽拽着包怒气冲冲离开,印芸竹推开肩上沉甸甸的重量,冷声:“你满意了?”

“不满意,”江梦合淡淡,“她永远消失我才满意。”

“滚!”印芸竹把包住湿发的毛巾扔进她怀里。

很少这样恶语相向,这对她而言是很重的字眼,足以见得对江梦合的唾弃。

谁知女人攥住毛巾,放到鼻下浅嗅,闻到陌生的气味,询问。

“怎么没用我给你买的洗发露?”

她偏爱栀子,香水和洗护用品全是一类气味。以前来印芸竹的公寓小住,会把她的东西全换掉,闻到和自己相同的气息,如同AO标记时交融的信息素,令人安心。

印芸竹看她的举动,觉得一阵反胃,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和江梦合言语博弈再多,也是白费工夫,她索性转身离开。

身后人如影随形,江梦合很喜欢她的反应:“你挺聪明,如果把身旁人牵扯进来,她们也会觉得苦恼吧?”

又是不经意流露出的威胁。

“知道了,”印芸竹顿住脚步,“我不会去诉苦,请不要找她们的麻烦。”

腰被人揽住,江梦合的额头抵在她的肩膀上,声音因埋在柔软的布料内,而显得沉闷。

“这样对我们都好。”

印芸竹想说,只有你一个而已,可又想到和江梦合产生无谓的争吵,索性保持沉默。

她学聪明了,学会收起锋利的爪牙去示弱,来庇佑自己得到心安。

和江梦合的两天两夜在煎熬中度过,这两日女人总缠着自己,要了一遍又一遍。她兴致不错,事后总会露出的餍足笑容。

明明自己表现得平静,可女人丝毫不觉得扫兴。让印芸竹怀疑对方哪怕面对一个死人,也能湿起来。

可她又不是圣人,看江梦合卖力乱蹭呻。吟,**清洗自己的手指,再紧绷的身体都会被泡软,于是红着脸颊闭嘴,逼迫自己不发出任何动静。

在江梦合尝试三指时,印芸竹剧烈挣。扎,连忙抽出手指,慌乱间下了床。

女人明媚含情的眼凝望着她,脸再次埋进枕头,沉浸在余韵中痉挛抽搐。

“去哪里?”她缓下来,起身想要环住印芸竹的腰,被后者躲开。

“回趟家,把行李收拾收拾。”

假期最后两天,她已经订好明天的机票。

从未如此迫切想要回到平城。

“你订好机票了?”江梦合皱眉。

“嗯。”

“怎么不告诉我。”

闻言,印芸竹转身,皮笑肉不笑道:“大明星如果和我一起坐经济舱,被人认出来会带来很多麻烦。”

江梦合神情冷然:“非要用这种腔调和我讲话?”

她最不喜欢印芸竹一副被强迫的样子,明明自己也沉浸在其中不是吗?哪怕态度稍微和缓,也不至于这两日被自己威逼下不来床。

“我怎么敢。”印芸竹淡淡,系上腰带。

盯着她蓝白交错的菱形腰带,江梦合垂眼,消化被人敷衍搪塞的滋味。

印芸竹走的时候甚至没说一声,一路开车来到天成小区。

假期马上结束,低年级的孩子作业不多,完成后纷纷跑到楼下的公园。小池塘化冰后水面流露幽绿色,随着外面的大喊大叫轻微波荡。

进门后,听到客厅的谈笑声,入户门多了双女人的鞋。

“贝姨。”瞥到沙发上的熟悉身影,印芸竹乖乖叫人。

贝陈仪小长假旅游回来,整个人容光焕发,看到许久未见的印芸竹,招呼过来。

“哎呀芸芸又长胖了,把自己养得真好。”她拍拍印芸竹的手,眼神流露出赞许和欣赏。

“谢谢贝姨。”印芸竹见桌上的水杯空了,端起来又倒满递过去。

“要是嘉丽有你一半省心就好,这两天不在,回来后跟着炮仗似的,见谁都要叨叨两句,比我嘴巴还碎。”

听到贝嘉丽,印芸竹想起两天前的事,不禁感到心虚。

“她……怎么样了?”

“要不说你们关系最好,还能记着她,没什么事,可能生理期吧,甭管她!”贝陈仪摆摆手,不以为意。

印芸竹松了口气,她相信贝嘉丽不会将自己的事告诉别人,只是难免生出愧疚。

那句以后再也不管死活,不知是气话还是真的,以她的性格,前者的可能性居多。

还是找个时间道歉,再解释吧。

“对了,小璇呢?”她见家里安静得古怪,印璇还没上学,按理来说不该这么老实。

“在楼下小公园和那群小孩玩呢,她不知道你回来。”单松月抽空多嘴一句,又继续和贝陈仪讨论这两天旅游的趣事。

印芸竹从客卧把行李箱搬出来,里面的衣服大多没动过,依然叠放得整整齐齐。她清点一番,把稍厚的外套拿出来,换上轻便的T恤和衬衫。

锁上卡扣,她准备下楼去看印璇,把顺路买的零食捎带点过去,分给别的小朋友,连同告别一起。

正值活泼好动的年纪,小公园沸反盈天,连灌木交错的叶都被喊得震荡。

她拎着塑料袋,远远瞧见印璇被许多人围着,叽叽喳喳吵闹成一团。

即使还没长开,白净清爽的脸蛋也能窥见日后的清秀,眉眼隐隐浮现印芸竹的轮廓。

印璇被贝嘉丽带着,和她的沉闷性子截然相反,因此在小朋友里格外受欢迎。

走近台阶,发现几人当中还蹲着个大人。

在看清对方的脸后,印芸竹面色唰地惨白下去,手里拎着的零食袋掉落在地。

这一动静吸引那群人的注意,印璇见到她,小马达似的飞奔过来:“姐姐!”

女人依旧呈现半蹲的姿势,温情荡漾的目光透过人群,直直看向自己。

看到江梦合的瞬间,印芸竹的心被揪紧似的,连呼吸跟着不畅快起来。她以为对方是个有分寸的,不会干扰到自己的私生活。

单松月和贝陈仪还在楼上,前几天刚交代过贝嘉丽别告诉印璇,如今全乱了阵脚。

她怎么敢?

她怎么敢跟过来的!这么多人看着,一旦单松月下楼接印璇,就能轻易看到江梦合。

到时候怎么解释?印芸竹毫不怀疑江梦合,她甚至能堂而皇之地介绍起自己的身份,对单松月说起两人的龌。龊事。

原以为那些威胁是为让自己妥协的玩笑话……

双腿像被灌了铅沉重,连拔足逃开的勇气也没有。印芸竹浑身的气力被掏空,趔趄着快要晕过去。

以为这一切是自己的幻觉。

直到手臂被人搀扶,江梦合不知何时走上前。她全然没意识到事态的严重,自顾自说道。

“我看你一个人,不放心跟过来看看。”

至此,印芸竹才明白她对自己的掌控欲,远远超乎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