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错开顶上的枝节,刺得人睁不开眼。印芸竹去看身前人的侧脸,像当头被泼了盆冷水。
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仔细想想也对,刚才人多眼杂,确实不应该那时候现身。
“江梦合,你等等我。”手腕被握得生疼,印芸竹轻声提醒,声音微弱得像出生不久的奶猫。
等到几乎看不见来时路,江梦合终于放开了她,转身质问:“谁让你来的?”
知道自己唐突,印芸竹盯着自己的脚尖,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
终于,还是她先开口打破这份诡异,试探着伸出食指勾住江梦合的手,声音细如蚊呐。
“对不起,看见你太激动,没考虑那么多。”
“太想你了嘛。”
她以为对方怕被发现才发脾气,尽管只是语气比平时严厉了些。
江梦合最见不得印芸竹冲她傻笑,一肚子的火气,和先前要冷着她的决心,瞬间烟消云散了。
第36章 “你要是遇到了什么难事,要同我说。”
竹荫幽闭,尖刺的叶轻轻晃动着,过滤日光下飞扬的粉尘。
印芸竹忸怩地站在江梦合面前,见后者没反应,用手指戳两下她的掌心,企图唤回注意力。
“我听你的话,主动和贺平导演联系,她没说通过,但也让我跟组和编剧学习,就来平城影视基地探班了。”态度诚恳听话,有邀功卖好的嫌疑。
女人端详她的脸,眼底浮现浓郁的暗沉。约莫半分钟后,她似是心虚地垂眼,反握住印芸竹的指节。
“手好点了吗?”她拉起来看。
右手无名指的指甲剥落,新长出粉白月牙。江梦合用指腹摩挲,力道极轻碰了下:“疼吗?”
被触碰到敏感部。位,印芸竹抽出手,自从上次从对方嘴中听出喜欢之意,她越来越肆无忌惮。
“你见到我,难道只会问手吗?”她揉。捏被攥出红痕的手腕,“假如再也好不了,你说不准拍拍屁。股就走人。”
“还说不嫌弃呢……”
她嘀嘀咕咕说了一堆,倒真把江梦合塑造成只愿享受情。欲的渣女。
江梦合一噎,失去了往日的圆滑世故,讲话带着几分不解与笨拙:“你手受伤了,我自然关心你的伤口。”
“如果伤到了额头,我也会心疼。”女人抬手在她脑门处轻弹,又安慰似的抚摸。
心疼两个字像烙在印芸竹的心上,她知道江梦合感情方面内敛,床上的情话与温柔是一回事,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中,这样的温存却是少数。
不含情。欲,钟情专一到满心满眼都是自己。
印芸竹没谈过恋爱,见过太多小说中海誓山盟的爱情,就误认为此刻的两人陷入新鲜的热恋,甜腻得心里冒出泡泡来。
“那我以后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不让你心疼,”她腼腆笑着,又突然想到了别的事,“对了,我今天在剧组见到蒋诗韵了。”
“就是上次害我被夹的那位,换了造型差点没认出来。”印芸竹小声抱怨,低头玩自己的手。
也就忽略了眼前人脸上划过的不自然。
“然后呢?”江梦合语气紧绷,目光一寸不离落在印芸竹的脸上。
“她看我是贺导带来的人,无事献殷勤,不仅给我道歉,还要加我好友。”印芸竹乖乖回复。
江梦合抿唇,手贴在印芸竹的脸颊旁,轻抚道:“那你呢,给她了吗?”
柔和得像下意识的动作,微凉的指腹别开鬓角的碎发,替她一遍遍别到耳后。重复无意义的行为,掩饰内心的真实情绪。
幽邃的眼眸犹如不见底的深渊,漆黑中窥。探她的真实情绪。
印芸竹心头浮现一抹怪异:“她毕竟是投资方塞进来的,连导演都要看三分颜面,总不能为了我弄得大家不愉快。”
解释得滴水不漏,江梦合却沉默,拇指按住她的眼角,嗓音喑哑:“离她远点。”
“蒋诗韵不是好人,说的话也别信。”
听不出这句话的真实含义,印芸竹还以为她吃醋了,受用地蹭她的手:“这也能吃醋?我都没原谅她。”
江梦合浅笑:“就当是吧。”
直白坦诚得令人意外,反而让印芸竹不好意思:“你今天怎么回事?”
态度和先前别无二致,又让人觉得敷衍和疏离。仿佛两人隔着一层厚重的玻璃,伸手时触碰的不是对方的体温。
只见江梦合弯唇:“说了你又怀疑,下次不说了。”
“不行!”印芸竹抗议,嘴巴被人捂住。
“声音小点,想让别人都找过来?”江梦合凑近,熟悉清爽的香气弥漫。
隔着手掌,她蜻蜓点水留下一个吻。四目相接,映出印芸竹羞赧的脸。
爱情使人被蒙蔽,尤其情绪上头时,敏锐的直觉彻底失灵,连虚情假意也分不清。
印芸竹不知道对方心中的算计,笼罩在身前的阴影消退,江梦合同她说。
“导演找我,你也早点回去吧。”
*
正值晌午,工作人员给各个演员发放盒饭。蒋诗韵坐在屋内,日光从敞开的朱红木门倾泻而下。
从她的视角,可以看到往来经过的人。见印芸竹坐在刚才的阴凉处,和贺平导演一同吃饭,女人给助理递个眼色,主动走过去。
剧组的盒饭是统一的三菜一汤,印芸竹正挑去里面的葱花与生姜,就见蒋诗韵领着助理过来。
低矮的圆桌不适合久坐,她正弯腰听贺平对上午演员表现点评,余光中身旁坐了个人。
“贺导,小印,可以一起吗?”蒋诗韵提起裙摆,丝毫没有工作时的清冷形象。
这一行为太具目的性,从刚刚开始,许多演员频频朝这个方向看来。上午拍摄没时间,唯独中场休息,希望能和大导演搭话牵线。
只是像蒋诗韵这样行动力强的,只她一个。
“这边太晒了,离场地近又吵,怎么不待在休息室?”贺平捧着饭碗,边夹菜边询问。
她并没有因为朋友训斥蒋诗韵几句,而对这个演员区别对待。
“一个人吃饭无聊,我和小印认识,就过来和她凑一桌。”女人的借口合乎情理。
印芸竹:?
她诧异看向对方,不明白怎么会有人脸皮如此厚,能脸不红心不跳说出两人认识。最多在两个小时前交换微信,此前甚至还有过节。
明白自己被当成垫脚石,印芸竹淡淡开口:“刚才在拍摄时给我买了瓶水,谢谢。”
这话把两人关系撇得干干净净,贺平又是个聪明的,咀嚼动作放慢,意味深长看了蒋诗韵一眼。
被戳穿的蒋诗韵不慌,慢条斯理吃着沙拉:“看你在太阳底下晒得厉害,场务又忙,刚好助理有空,顺手的事。”
女人姿态优雅,风情美。艳的双眼看过来时,攻击性太强。
印芸竹不太喜欢尖锐的人,她本身也圆润,和棱角分明的性子相处需要长时间磨合,太累。
像江梦合那样随和的就很好,什么事都会掰开揉碎耐心讲,而不是偏激固执到争吵不断。
没人接蒋诗韵的话,贺平借此询问:“今天有和跟组编剧学到什么吗?”
印芸竹仔细想了下,总结道:“大概了解了日常工作,但怎么上手改剧本,还不太清楚。”
闻言,贺平叹气,眼角褶皱愈深:“没办法,不是每个剧组都要跟组编剧,总不能为了让你学习就特意改剧本。”
“没事,能有心得就是最大的收获。”
她拍拍印芸竹的肩膀,好似真将她当成能推前浪的后生:“好好学,争取能卖出影视。”
“谢谢贺导。”印芸竹谦逊。
“对了,你今天是不是去了隔壁剧组?”贺平发问,“我待会想去看看,你留在这里继续学习。”
听到“隔壁剧组”,蒋诗韵握叉的动作凝滞一瞬,又恢复如常。
想起和江梦合在竹林的对话,印芸竹心虚:“对,去借几个群众演员。”
贺平相看人的能力一直不错,此次来除了看近期国内拍摄手法,寻找灵感以外,也有心找艺人培养。
圈内很多艺人和导演关系好,哪怕不吃演员这行饭,偶尔会友情参演去救场。像从佩恩和任妤,后者就是前者亲自带出来的人。
“我记得前年有个新锐的女演员,叫……”贺平皱眉思索,“叫江梦合?”
她不确定,毕竟从国外回来没多久,曾经认识的人退居幕后,娱乐圈好多生面孔。
听到这个名字,一旁的蒋诗韵抿唇。她知道贺平青睐实力派演员,又反感爱蹭流量没本事的花瓶,而江梦合恰好是前者。
倘若导演看上江梦合,以自己和对方结下的梁子,以后再想接贺平的戏可就难了。
难办。
心中再不爽,她也不会明面表现出来,只是看向印芸竹的眼神流露出几分怪异。
见对方提到江梦合,印芸竹点头:“是,最年轻的影后,是个Beta。”
“这么厉害?”贺平惊讶,她知道无法分化出第二性别的人会遭受多少歧视,尤其江梦合还这么年轻。
“看来真的要去会会她了。”她笑道。
一顿饭结束,之后蒋诗韵没再插话。她似乎应了那句话,真的只是陪两人吃饭而已。
下午两点正是太阳最毒辣的时候,黛砖常年浸在暴晒下而褪色,给布景增添古朴悠久的历史感。
身为客串的蒋诗韵没有太多戏份,拍完戏带着助理早早离开。
影视基地虽大,但当两个相熟的人碰面时,才知道有多小。
陡峭狭窄的台阶旁是嶙峋怪石,常青松柏遮住天光。蒋诗韵踩着不方便的高跟鞋,看向站在身前挡住去路的江梦合,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哟,原来是江影后,好久不见啊,”她的语气实在算不上友好,居高临下看着上山的女人,“麻烦让一让,我下班了。”
江梦合侧身,腾出容纳一人过的窄道。自始至终沉默谦和,像根本没将蒋诗韵放在眼中。
惹得后者心中窜出一股无名火,嫉妒如潮水涌现。擦肩而过时,她终于沉不住气。
“对了,我今天遇到你那小情。人,你们应该也见过吧?回来时可甜蜜了,被哄得晕头转向,”蒋诗韵侧过脸,露出恶意的笑,“真好啊,只需要动动嘴皮子,上赶着有人伺。候。”
“谁还不会装啊,你说是吧?”
江梦合静静听完,脸上辨别不出情绪:“抱歉,我很忙,说完的话就先去工作了。”
泰然自若更衬得蒋诗韵像跳梁小丑,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扑来。她恨得牙痒痒,走前不忘留一句。
“就不信能装一辈子,变。态。”
江梦合弯唇,光束混合飞扬的尘土落在眼前,浓密的长睫在眼下蓄出剪影,遮住眼底寂灭的冷。
等人走了,叶熙阳不赞同道:“什么人都能用有粉丝,也得亏是你,骂成这样还好声好气和她说话。”
她知道江梦合和印芸竹的事,理所当然认为刚才蒋诗韵的那番话,指的是两人上不得台面的关系。
却听耳边传来一声轻叹,江梦合扶额,语气颇为无奈:“二十多岁正是闯荡的年纪,还没沉淀的新人而已,叶姐你太严苛了。”
“算了,赶紧走吧,导演还在等你呢。”
*
黄城被夜幕笼罩,灰蒙蒙的天布着稀薄的云。因和贺平一同过来,几人住进同一家酒店。
印芸竹对两人发生的事丝毫不知,擦干发尾的水珠从卫生间走出来,就见扔在床上的手机屏幕亮起。
贺平:【来我房间一趟】
一瞬间,脑海划过无数圈内导演辣手摧花,荼毒女明星的绯闻。对方似乎也知道言外之意,又补充一句。
贺平:【带上你今天做的笔记】
印芸竹松了口气,拿出今天在编剧旁记录心得的小本子,又带上黑笔,敲响隔壁贺平的房门。
女人似乎刚从外面回来,屋内的暖气散发微弱的热。她脱了外套挂在木架旁,冲单人沙发扬扬下巴。
“不用拘束,坐吧。”
印芸竹把东西放在茶几上,面前端来一杯温水。
“刚洗完澡就过来了?”贺平望着她湿。漉。漉的头发*,眼中含。着歉意,“早知道让你明天上午过来,又想你们年轻人爱睡早觉。”
“我是出来学习的,就算想睡也不会赖床。”印芸竹双手乖乖搭在膝盖上,尴尬回应。
贺平哈哈大笑,拿起她的笔记本细细翻阅。
印芸竹顿时后背紧绷,正襟危坐得像被老师抽查作业的学生。
安静的房间内,纸张摩。擦的动静清晰传入耳中,许久听到对方合上笔记本,赞许道:“你的进步很快。”
她腾空对面的沙发并坐下:“今天白天,我和那朋友聊了你写的题材,感觉很不错,想要改编成影视是有机会的。”
印芸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双手激动攥在一起:“您的意思是……”
“可以。”
两个字让她悬起来的心落回实处,但印芸竹知道,知名导演肯改编自己的小说,肯定有别的条件。
果然,贺平开口:“但是,主线和人设改编成什么样,要听我的。”
听到这里,印芸竹心一沉。猜出她的顾虑,对方又道:“放心,不会魔改,会基于过审线和你商量,毕竟你写的题材确实敏感。”
“合同我过几天会让助理发给你,要是考虑清楚就签下吧,以后这本书的影视版权由我买断。”
“你看这样可以吗?”
事情朝着预想不到的方向发展,印芸竹懵了一瞬。见她这样,贺平以为她还有疑虑:“如果你还有需要我的,可以现在先问——”
“没有了,”印芸竹连忙摇头,讲话打着磕巴,“我,我就是太高兴,没反应过来。”
“寄合同的地址我待会发给您。”
“好,那我等你的好消息,之后剧本细化我再找你商量。”谈话接近尾声,贺平起身将人送到门口。
惊喜来得太过突然,打得印芸竹措手不及。等回到自己卧房时,她才回神,捂住胸腔强烈跳动的心脏。
许多年的沉淀,离成功之差临门一脚。
她靠得门旁平复心情,拿起手机想要和别人分享这个好消息,下意识点进江梦合的聊天框。
小竹同学:【我想见你】
千言万语汇聚嘴边,凝成短短四个字。电话两头远不能传达喜悦,印芸竹想,如果江梦合知道这件事,也会替自己高兴吧?
放在以前,对方绝不是个合适的倾诉对象,而只是流于表面的索取关系。她的任性与胆大妄为,在江梦合的纵容下和喜欢一同滋长。
与此同时,另一座酒店。
剧组安排演员入住,江梦合因待在剧组戏份重,特意住进最宽敞明亮的套间。走廊人来人往,模糊的交谈声听不清楚,全是同剧组的人。
房间内没有开灯,冷空气从窗户涌入,肆意攫取残余的温度。万家灯火映在落地窗上,和女人的剪影重叠。
江梦合叼着细长的烟,橘红色火苗照进眼底,袅袅烟雾还未聚拢又四散开来,朦胧了她的面色。
手机收到一条消息提示,她随意划开,看到熟悉的联系人,掐灭烟头揿进将满的烟灰缸。
她最近抽烟频率很高。
附近住着剧组,出门撞见熟人的概率很高,江梦合不想涉险。事实上,她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印芸竹。
感情仿佛将她架在炽热的火上烤,稍微靠近便会被焚烧殆尽,陷入深沉的痛苦中。
江梦合连自己也瞧不起,快要被肩上的重担,和印芸竹恳切的眼神逼疯。
不能再放任下去了。
她点进输入框,“没空”两个字还未发送,对面比她更快一步。
小竹同学:【下楼】
小竹同学:【我在楼下停车场旁边的林荫道上[图片]】
小竹同学:【江梦合,我好冷呀QAQ】
点击发送的动作戛然而止,尤其是最后一句话,几乎是架着江梦合见面,道德绑架的意思太明显。
她大可以做个冷面绝情的坏女人。
早春温度不高,路灯旁绕着几只飞虫,在石子路的林荫道上投下清冷的光。
印芸竹刚洗完澡,头发吹得干燥,戴上帽子刺挠后脖颈痒痒。她站在绿化带垫起的边缘处,来回踱着步子。
有些人骨子里就带点叛逆,她向来乖巧温良,对江梦合虽称不上言听计从,大多数情况下也是顺从居多。
今天上午贸然去找她,得到一顿教训。印芸竹本该消停些保持距离,可又忍不住。
太想见到江梦合,这种贪念一旦萌生便如破土而出的芽,止不住蹭蹭往外窜。
单薄的衣服抵挡不住寒气侵袭,她扣紧兜帽垂下的带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在冷风口等了近二十分钟,心头的热情在燃烧中越来越小,渐渐熄灭。
正当她以为对方不会来时,从酒店门口走出来一个女人。
她绕过旋转玻璃门,敞开的风衣衣摆因步幅过快而摇曳。
女人站在台阶朝这边观望,似乎捕捉到印芸竹的身影,才迈着步子朝她走来。
高挑身量在地上投射出斜长阴影,江梦合沾染还未散尽的暖气,靠近时印芸竹嗅到浓郁的玫瑰香,裹挟清淡好闻的烟草味。
对方难得换了别款香水,借着月色打量她的脸,从下颌至眉峰,让江梦合比以往更具风情媚态。
“什么事?”她双手插。进风衣口袋,懒倦的嗓音被烟浸过,低沉得磨耳朵。
印芸竹对烟味很敏感,哪怕隔夜晾晒也能闻到。她凑近江梦合,像只小狗鼻头耸动,踮起脚尖去寻找。
“你抽烟了?”她问。
江梦合烟瘾不大,从认识她到现在,总共知道三次。一次是在艺术中心的停车场,一次是在她公寓楼下。
还有一次,就是现在。
或许文字工作者的缘故,印芸竹体察情绪太敏感,总能推己及人。原本想分享喜悦的冲动,被稀释了不少。
“没多少。”江梦合清了清嗓子。
印芸竹不知道她口中的没多少具体是多少,至少在别人伤心失意时,不该只顾自己开心。
心又软又疼,江梦合比她年岁大,许多事情总会独自承担。思及此,她揪住江梦合大衣两侧,一点点挪过去。
“江梦合,你要是遇到了什么难事,要同我说。”
昏暗中,她的眼睛落入灯光,被染上澄澈的亮色。
江梦合脸上似有一抹动容,她唇。瓣微启,欲言又止。
恰在此刻,周围传来人讲话的声音,脚步声由远及近。在林荫道私会绝不是值得张扬的事,尤其其中一位当事人是国民影后。
情急之下,江梦合拉着她带到行道树后。沉睡在隆冬的树还未完全苏醒,被撞击得震荡几片寥落的叶。
女人的风衣裹住印芸竹的肩膀,她被困在狭窄的角落。四目相对,她见江梦合眼底的复杂心绪。
黢黑无光,又完完整整映出自己的模样。鼻尖相抵,呼吸间灼热气息来回让渡,暧昧流转。
路人从身边经过,见两人紧紧相拥,以为撞见情侣约会,又尴尬地匆匆离开。
印芸竹紧张得连对视都不肯,虚虚拢住江梦合的腰身。哪怕隔着厚重的衣物,也能感受到纤细的一截。
“人走了。”她提醒。
唇触及温软,微凉的天又令人浑身燥热。不同于床上极近撕咬,欲把对方拆骨入腹的疯狂,也不像温存后绵长安抚的吻。
江梦合只是耐心地用舌尖递进,分分合合之中流出破碎的音节。
“再等等。”
伴随剧烈的喘息,印芸竹的心尖也跟着颤。她张开双臂,紧紧回抱,像要把对方融进骨子里。
第37章 早该望见的,自己和江梦合之间的坎坷路途
两人相拥吻许久,久到印芸竹舌根被吸得发麻,她这才推搡女人的肩膀,示意后者节制。
分开拉出一道透明的水丝。层云蔽月,江梦合的脸半面隐在昏暗中,唯独眼睛发亮。长睫生长拉出柔和的弧度,给她的凝视带来几分深情。
“怎么穿得这么少?”搂在腰上的力道放松,印芸竹听她这样问。
“着急想来见你,没顾上那么多。”印芸竹像犯错的孩子,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闻言,江梦合眉头紧拧,她实在不喜眼前人越来越放肆过界。在泉城也就算了,平城的影视基地人来人往,路上随时能遇到同行。
仅仅是想念的由头,于她而言,犯不上专程在半夜赶过来。
“以后别乱跑。”她叮嘱,终究不忍心苛责。
“知道啦。”印芸竹拉住她的衣摆,来回晃荡。
撒娇卖好的模样落入眼里,让人心跟着化开。她总是这样,自己说什么都听着,静静地不反驳。
凶两句也憋在心里默默生气。
江梦合顿时觉得喉咙发堵,难受得快要喘不上气。她知道自己现下状态很差,以印芸竹的敏感入微,迟早能发觉出不对劲。
她还想保留体面,万一哪天分开,至少自己在对方心里是温柔清高的。
很烦,仿佛一团乱麻找不到头绪。
见江梦合不讲话,印芸竹奇怪:“你还没和我说,怎么突然想起来抽烟?”
尾音夹杂隐秘的忐忑,她状似不经意将手插。入对方的大衣口袋,借此取暖。
站立时间久,衣服外染上浅薄的寒霜。借着路灯和月亮交错的余晖,上面浮泛一层摇曳的绒毛。
“你管的可真宽。”江梦合笑,循着她的手握进口袋。
两人的手都不算大,没办法完全包裹住另一只。瘦削纤细的指节交缠抵住,像是诠释携手走下去的决心。
尽管女人语气调侃,可话里话外无一不在提醒印芸竹。
印芸竹在口袋里乱摸,碰到挺硬的方盒,犹疑抽出来,是一盒女士香烟。细长的烟头紧密排列着,几乎空了一半。
“那……”她顿住,“就算不为我,也要为自己的健康,不然念台词怎么办?”
电影大多用原声,江梦合的台词功底在圈内一向不错。
印芸竹直觉最近对方的低迷,享受过被捧上天和泡在罐中的甜蜜,说没有落差是假的,可也仅仅将其当成刚确认关系的不适应。
放在以前,一段关系没有郑重真诚的表白,她不屑一顾,可一切原则落在江梦合身上,被粉碎得彻底。
自己偶尔也要宠宠她。
无关痛痒的担心谁都能做,江梦合也只是浅笑,把烟盒从印芸竹的手心抽出来:“人看过了,早点回去睡觉。”
“那你呢?”印芸竹问。
“我也回去睡觉。”江梦合的答案毫无新意。
见她眉眼流露出疲态,印芸竹想或许一天工作太过劳碌,自己还强行绑着对方来见面,不禁心存愧疚。
“那好吧,你早点休息。”她松手,又重复道别两声,转身离开。
影子被踩在脚下,与林荫道的树影融合又分开。印芸竹走得缓慢,周身被包裹的体温和香水散发,很快随风闻不见。
似有所觉,她停住步伐,扭头回望。
女人背对她站在原地,手中把。玩轻巧的打火机,缭绕烟雾如滴入清水的墨,循着不规则的轨迹遮住她的脸。
江梦合又在抽烟。
有一瞬间,印芸竹恍然觉得,两人相差的距离远远没有几步路来得近。
回到酒店已经精疲力尽,直至第二天清早,她还没缓过神,疲惫地靠在洗脸池前。
镜中女人面容憔悴,灵动的双眼失去光彩,印芸竹似乎瘦了,脸颊的肉没之前看上去好捏。
她捧起水漱口,清理泡沫后走出卫生间,看到手机上贺平发送楼下集合的消息,匆忙穿上前天搭好的衣服。
阴天的灰云沉沉压下,平丹山顶没入其中,黏连的芒草冻僵似的紧挨在一齐,远远望去是光秃秃的压抑。看天气预报要下雨,印芸竹特意把伞带上。
酒店台阶前,助理已经在车旁等候,见两人一齐下楼,吩咐司机打开车门。
“昨晚没睡好?”连贺平都察觉到印芸竹的萎靡,她瞥向后者眼下的乌青,关切道。
“还行,”印芸竹揉眼睛,“想着签合同的事,激动得只睡几个小时。”
这话把贺平逗笑了,眼角愉悦地泛起浅褶,整个人容光焕发般:“这就激动得睡不着,以后票房大卖,岂不是更接受不了?”
“能够改编成影视,我很开心。”
贺平语重心长拍着她的肩膀:“年轻人要往远处想,希望以后越来越好才对。”
“受教了,谢谢贺导。”印芸竹微微弯腰,她对演艺圈的前辈一直很尊敬。
车平稳驶向影视基地,副驾驶的助理把两份买好的早饭递过去。
印芸竹在泉城还有许多要紧事,小鱼虽然托付给贝嘉丽照看一段时间,到底放心不下,因此今天是学习跟组编剧的最后一天。
早点在塑料袋里氤氲出水珠,她摇下车窗散味,用吸管戳开温热的小米粥。
“贺导,我还要回去和编辑商量,签完合同之后,大概什么时候开机?”
印芸竹是签约在网站下的作者,许多事情还要过问编辑,像影视改编这种大事,后者一般不会拒绝。
“很快,戏是我回国的第一部,投资方和我关系不错,资金方面不需要担心,主要是道具场地,还有演员。”
贺平似乎没什么胃口,吃两口后系上打包袋放到一边。
“这些都是您亲力亲为吗?”印芸竹好奇,像贺平这种资深导演,成立工作室以后,底下的人都会安排好。
提到此事,女人语气骄傲:“当然,凡是交到我手里的,投资方都不会干涉,包括选角。”
坐在前排的助理从后视镜看过来:“不然你想,为什么贺导的影片质量这么高?”
没有乱七八糟的甲方塞关系户,筛选掉许多名不副实的演员,加上资金充足,唯一不可控的就是剧本。
印芸竹觉得肩上的胆子又重几分,同时放下心来:“那您觉得,谁比较适合出演这本的女一号?”
“你是作者,在动笔写时,有具体的人参考吗?”贺平兴致盎然,双手交叠放在腿上。
“有倒是有……”只不过不是明星。
这本书开文时,印芸竹还没遇到江梦合,对演艺圈也一知半解,下笔塑造人设全凭心情。
脑海不禁浮现江梦合的脸,又被迅速划去。
女人贵气端庄,知性温柔很容易勾起观众好感,但她书中的主角杀伐决断,气质偏向阴鸷狠戾,不太符合。
归根结底,印芸竹爱笔下人物,希望认真负责地对待。
她只在网上刷到过江梦合饰演角色的片段,先入为主认为不合适。
“我不知道,”思来想去,她坦诚道,“书和现实不一样。”
一次元和三次元,差得可不仅仅是两个次元。
贺平点头,抛开这个问题:“到时候再说吧。”
上午七八点,片场随处可见忙碌的工作人员,抬着笨重的道具和设备,演员估计还在休息室做造型。
印芸竹慢吞吞咽下早饭,才磨蹭下车。早晨温度舒适,日光透过云翳在四围镶了道金边,却穿不过厚重的云层。
她把伞的绳扣套在腕上,环顾左右没见到编剧的身影,倒是难得见到蒋诗韵。
女人献殷勤痕迹太重,她向来是迟到早退的那位,今天专程起早。她正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和助理有说有笑。
看到贺平,眼睛瞬时亮了,热情打招呼。
“贺导早。”
贺平循声抬头,颔首示意:“你来得也早。”
说完,她跟随助理朝休息间的方向走去。望着她的背影,蒋诗韵打哈欠:“也不知道贺导要留几天,好困啊——”
她昨夜和上面那位打电话,闹到凌晨两三点才睡。
“就这两天好像,听说下。部剧定下来,要回泉城着手准备。”身旁的助理把化妆镜递给她。
这话驱散不少困意,女人坐起来,满脸不信:“真的假的,这么快?”
“昨天晚上我去餐厅,听她助理和副导聊到的。”助理回道。
“有提到选角吗?”蒋诗韵握住抚手,明艳的面容浮现几分紧张。
助理摇头:“那倒没有,估计现在去休息室,就是找导演告别的吧。”
女人松开力道,若有所思地重新陷入软椅。犹豫几分钟,起身走向休息区。
“你帮我看东西,我跟过去看看。”
洗手间内。
贺平打开水龙头,细细冲洗指缝,边对身旁的助理道:“那花卷吃了害肚子,也不知道什么做的。”
没吃几口就犯恶心,她本身肠胃不好,在饮食方面多有忌口。
洗完手后,她抽出纸巾来回擦拭,又对镜子整理被风吹乱的发。
“在影视基地卖餐食是暴利,好多都不用心做。”助理把包递过去。
“没事,反正快回泉城,马上又要忙起来了。”女人感慨。
“刚才印小姐提到选角,工作室那边有头绪吗?”
贺平手上几乎全是原创剧本,根据小说改编的寥寥可数,工作室那边也很好奇,究竟什么样的书能被她看上。
“剧本还没改完,这事情不急,慢慢来呗。”她走出卫生间,助理跟在身后。
“昨天我在片场看蒋诗韵,感觉她演技没外界传得那么差。”
助理一席话让贺平停住脚步,两人站在走廊,微弱的光从尽头窗户映射在地板上。
“蒋诗韵?”贺平蹙眉,在脑海里寻找这号人物。
对方连忙提醒:“就是和印小姐关系不错的那位。”
她昨天看到对方和印芸竹在休息区聊天,从谈吐举止来看并不陌生,想来是早就认识的好朋友。
“是她啊,”贺平双手环胸,恍然,“中规中矩吧,让流量明星演又要出乌七八糟的事,粉丝魔怔容易口碑崩盘。”
“这倒也是,那江梦合怎么样?她在隔壁的剧组哎。”
“我还没看她得奖的剧,回去再说吧。”贺平兴致缺缺,显然想太过深远的话题容易让她焦虑。
翻拍印芸竹的书还只有意向,虽然她对自己的作品一向自信,但八字没一撇的事又不好半场开香槟。
两人边走边聊,在拐角处撞见了蒋诗韵。
女人面容淡定,好像只是恰好经过,浅鞠打招呼:“贺导好。”
助理方才的那番话让贺平对她印象深刻,仔细打量一顿,视线定格在她的脸上。
细长上挑的眼带着倨傲,气质风情迷人,比起耐看的淡颜,是路人看到也会感慨貌美的类型。
只可惜锋芒太过,难以令人亲近。
“好。”贺平点头算是回应,和她擦肩而过。
人慢慢走远,助理见她心事重重:“导演,有什么问题吗?”
贺平叹气,挑剔道:“蒋诗韵不行。”
令人印象太过深刻的脸,很难做到摆脱上部剧,塑造出新的人设。
这件事不宜操之过急,圈子里的人那么多,总会有合适的,只能慢慢来。
*
结束两天跟组编剧的学习,印芸竹重新踏上回泉城的旅途。逐渐适应飞机的失重感,奔波的疲惫让她心力交瘁,于是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等醒来时,已经快要落地。
本想在临走前见江梦合最后一面,奈何发出去的消息无一收到回应。印芸竹是有眼色的,连番两次叨扰对方,生怕被人觉得烦,只好歇了心思。
走出机场和贺平她们分道扬镳,远远看到一辆熟悉的车,连忙站在路边冲它招手。
车稳稳停下,摇下的车窗映出贝嘉丽的脸。她把副驾驶的猫包拎到脚旁,豪迈拍着方向盘:“上车,带你去兜风!”
印芸竹哭笑不得,上车后拉开猫包,黄。色小脑袋从里面探出来。
平时在家混世魔王般的小鱼,这会儿怯生生环顾四周,圆眼盯印芸竹许久,才愿意凑过来嗅气味。
“终于想起来她是谁了?”贝嘉丽单手握住小猫脑袋,恶作剧似的朝包里按。
“嗷呜——”小鱼不满顶撞,想要钻出来。
“你吓它干嘛呀。”印芸竹连忙安抚,埋怨看向驾驶座上的女人。
贝嘉丽咯咯直笑:“除了印璇,你们家最好玩的就属这猫。”
“印璇听到又要打你。”印芸竹搂住猫,睨了她一眼。
“她打得过我吗?还不得被我欺负死。”贝嘉丽单手握住方向盘,透过后视镜去看来往的车。
“别提她了,先说说你,”她掉头,车缓缓驶入马路,“三天两头朝外地跑,脸都干巴了。”
印芸竹抚住脸颊:“真的吗?”
“平城不比泉城靠海,这儿风都带水汽,写文的怎么天天和跑商务的一样……”贝嘉丽话多,别人说一句她能叭叭来七八句。
她并不知道印芸竹和贺平合作的事,否则以喇叭的属性,没过两天就要人尽皆知。
这种事没什么好欺瞒的,本想告诉江梦合却没说出口,印芸竹对此事的热情消退许多:“我去影视基地学跟组编剧了。”
本在专心开车的贝嘉丽侧脸,目光仍然盯着前方:“你改行了?”
“改编了,和贺平导演。”
“嗯?”贝嘉丽懵了,等消化完这句话,连忙追问,“真的假的?在影视基地?”
“还遇到好多明星。”印芸竹补充。
要不是此刻在马路边,贝嘉丽能一个刹车停在路口,把自己发小的底细全盘出来。
“我记得江梦合有部戏正在那拍,你有没有替我朝她要——”话音到后面戛然而止,女人猛然想起上回在西餐厅,印芸竹对对方的微妙态度。
猜出她心中所想,印芸竹回复:“没事,我挺喜欢她的。”
“喜欢”两个字从舌头轻飘飘卷出,她看向窗外,玻璃上倒映出略红的脸颊。
还是不擅长在别人面前表达情感,哪怕只是谈恋爱。和贝嘉丽交际花的恐怖人缘相比,她连关心另一半都要吞吞吐吐。
比起甜言蜜语,她更喜欢付出实际行动。
话音落下,贝嘉丽恍然大悟:“难怪呢,上次看她和任妤酒店偷。拍,脸色差成那样。”
“真是想不到,你还挺狂。野,娱乐圈大把AO女明星放着不粉,喜欢上一个Beta,有个性。”她说得煞有介事。
“什么啊,”知道真相的印芸竹被说急了,连忙反驳,“那张照片后来澄清,两人本来就是假的。”
她性子温吞,从小到大贝嘉丽最是了解,如今言语急切激动,像极了踩到尾巴的猫儿。
“说不准是公关发力,我倒觉得像真的,两人CP超话都疯了,”贝嘉丽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这还是江梦合第一个绯闻女友吧?”
“你再讲我可生气了。”印芸竹听不得这些话,爪子伸过去要推搡,又意识到对方正开车,讪讪缩回来。
“看把你急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两谈上了。”
贝嘉丽随口一句话,正中敲向印芸竹的心。她双手不自然搭在膝上,用力绞在一起。
最害怕,最隐秘的关系,被人以玩笑的语气坦白。她漫不经心回答:“怎么就不能谈了?”
嗓音不大,带着点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强。
“谈呗,谁不给你谈?”贝嘉丽笑嘻嘻回应,只当她在开玩笑,“要是让单姨知道,看她怎么打断你的腿。”
印芸竹不怀疑这句话,以单松月的性子,放弃朝九晚五的编制工作已经是做出最出格的事。即便如此,当初那段时间回家,压抑的气氛也让她不得不生出逃离的念头。
她在母爱充沛但父爱不多的家庭里成长,单松月起早贪黑的辛苦看在眼里,曾经和家里断联,不是没想过弯腰妥协。
磨了许多年,直到做出些成绩才被接受。
早该望见的,自己和江梦合之间的坎坷路途。像在崎岖的泥泞里缓慢行进,轧下难以消除的痕迹,又要费劲心思拔。出。来重新上路。
印芸竹攥住衣摆,她什么都明白,却刻意逃避未来的不见天光,只享受当下的温情与刺。激。
仅仅陪在对方身边,便会欣慰与满足。
见她沉默不讲话,贝嘉丽还以为自己口不择言,哪句话伤到印芸竹,连忙安慰:“开个玩笑,单姨刀子嘴豆腐心,那么疼你怎么舍得。”
“再说了,不是还有我吗?”她仗义地拍拍胸脯。
车进入市中心,来往的车流伴随尖锐的鸣笛声。停在十字路口前,红绿灯闪烁,斑马线上行人涌动。
“别说是谈女Beta,你就算是谈十个,我也举双手双脚赞成!”
印芸竹扯起笑,她能听出安慰之意多过现实,还是不忍泼对面冷水。
“不会谈十个那么夸张,”她垂下眼,“只是万一真有那么一天,希望你会支持我。”
红灯倒数,闪烁的光和四周大厦的霓虹灯混入,为这座高度繁荣的城市添上夜幕降临前的彩头。
见贝嘉丽尚不明白这句话的深意,印芸竹不多言语。百无聊赖之际,点开手机刷最新的动态。
微博首页根据她的喜好进行推送,大多和宠物写文相关,直到一条突兀的帖子刷新在顶端。
和社会新闻类似的标题与格式,与一众水帖格格不入。
本想直接划过,可她总能精准捕捉到其中的关键词。
江梦合。
看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印芸竹滑。动屏幕的手顿住,点进去查看详情。
是一张拍得很模糊的照片,空旷街道旁杂草丛生,被刷成黄。色的围墙旁站着两个男人,至于脸部细节全看不清。
【谁能告诉我真的假的?听小道消息是江梦合她爸?】
帖子配上图文,这种用噱头博流量的标题,印芸竹见过太多,然而大多是看图写文,编得离谱。
转发和评论寥寥无几,连tag也没打,要不是偶然刷到,几乎直接被淹没在众多帖文里。
【我请问呢?造谣一张嘴是吗?】
【这样起号你的祖坟怎么办?】
【@云娱文化你们管不管?律师函发起来】
底下清一色的嘲讽和质疑,仿佛宣告着一场闹剧。
本该是无关痛痒的小事,印芸竹脑海却浮现上次同学聚会,那人说的话。
“江梦合以前家境不好,进娱乐圈是为了替她爸还债。”
第38章 连同告别,江梦合都是极尽温柔的
明星多多少少恶评缠身,印芸竹不信这些空穴来风的谣言,索性熄灭手机屏幕,靠在副驾驶上闭目养神。
“困了?”贝嘉丽见她不说话,特意调小车载音乐的音量。
才在飞机上睡过,这会儿印芸竹并不困,纯粹想一个人静静,于是从鼻腔发出很轻的一声“嗯”。
“那还去吃饭不?”对方放慢车速。
本想给她接风洗尘,当事人兴致缺缺,恐怕这顿饭去了也吃不开心。
“你送我回家吧,”印芸竹睁眼,坐起身来补充,“天成小区。”
天成小区距离市中心不算远,老城区的房子占了个离学校近,房价蹭蹭上涨。向晚的微光浸染天际,霓虹与灯火交相辉映。
将车停在位置上,印芸竹把猫包背在身上。橘猫肯吃又耐造,沉甸甸的分量压。在肩膀,下车时趔趄着差点摔倒。
“你帮我把后备箱的零食拿出来,全都是带给印璇的。”贝嘉丽从驾驶座探出头来,高声提醒。
印芸竹掀开,见一。大袋零食塞得鼓鼓囊囊,不禁无奈:“你回回见她带零食,小璇璇又不领情,何必呢?”
说来也怪,印璇在家里和学校是个混世魔王,陌生人面前反而扭捏文静,偏偏对贝嘉丽没好脸色,吃人家最软一点没体现出来。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爱吃零食,买来解馋呗,”贝嘉丽下车,食指转着车钥匙,“我们像她这样大,家长不给买,总不能亏待下一代。”
两人边聊边爬楼梯,到家门口印芸竹一摸口袋,才发现没带钥匙,只好敲门。
“谁呀?”印璇声音响亮清脆,隔着门喊道。
“是我。”印芸竹见猫眼的光暗了些,随即门把手转动。
印璇小小的脑袋探出来,她先打量贝嘉丽,圆溜溜的眼睛落在亲姐身上。
“怎么就你一个人?”贝嘉丽用脚抵住门开了条缝,钻进来询问。
“爸爸回来,和妈妈出去了。”小姑娘见到零食袋,搂进怀里。
印芸竹正把小鱼放出来,闻言惊讶道:“爸回来了?”
自从陈海东去外地打工,除了逢年过节,家里从不曾有他的身影。加上过年和单女士闹出的不愉快,以后者倔强的脾气,按理来说不会好得这样快。
直觉告诉她出了事,但顾及印璇在这里,只好咽下想说的话。
长辈不在家,贝嘉丽放松许多,拉着小姑娘看最近流行的动画片。卡通里浮夸的音效和咀嚼零食的喀拉声交杂,两人全神贯注,没注意到走向阳台的印芸竹。
窗户没关严,风挤进缝隙吹向晾晒的衣物,洗衣液淡淡的香气弥漫在昏暗的廊道内。
印芸竹站在绿植木架旁,点进几个小时前给江梦合发的消息。
小竹同学:【我到泉城了】
没得到回答,料想现在正是剧组放饭的时候,她大着胆子给对方打电话。
即便真有什么不方便,免打扰情况下叶熙阳保管手机,也能及时挂断。
嘀声长久,她拨弄叶片泛黄而垂下的那株吊兰,紧张等待回复。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被挂了。
江梦合双手抵在桌前,看到来电显示的备注,迅速挂断电话。
坐在她对面的蒋诗韵笑语盈盈:“你们关系可真好,连异地还要打电话。”
“不普通哎。”她的食指在桌面毫无规律地叩击着,一派悠然自得。
人来人往的咖啡厅,两人所在的包间用了镂空隔断,嘈杂喧闹的环境盖住她们的对话。桌上的两杯咖啡热气消散,中间夹着一张照片。
“见你马上要回泉城,再不找可就没机会,”蒋诗韵点了点照片,“考虑好了吗?”
照片中,男人蹲在楼下的灌木旁,边抽烟边四处张望,模糊得看不清脸。
之前那张转账记录,她尚且看不出什么名堂,即便借此威胁江梦合,对方也有反制的借口。
这张再如何都抵赖不掉。
“黄双,十年前因诈骗入狱,恰好是你拍第一部戏的时间,一直有狗仔扒料,说你拍戏是为了替父还债,没想到是真的啊。”
蒋诗韵上身前倾,*媚眼如丝中含。着浓烈的嘲讽:“江梦合,你爸坐过牢哎。”
“前几天刚出来吧,难怪你跑到平城,估计就是为了躲他。”女人捻起照片掸了掸,“答应我的条件,我让那边的人删掉草稿箱里的帖子。”
江梦合抬眼,盯着蒋诗韵明艳的脸,深邃的眼眸掀不起任何波澜。
倏然,她绽开笑容:“不对吧,我怎么记得你和你那位还生了孩子?”
“那就比谁手快,谁公关更厉害呗。”蒋诗韵耸肩,将照片轻飘飘扔到她眼前。
“我背后有她,你可是无依无靠。”
“什么条件?”
“贺平近段时间会物色她新影片的女一号,她还挺中意你的,如果接到邀约,请务必拒绝。”
圈内谁都馋贺平的新剧,即使不冲着大红大紫而去,至少能够跻身一线,片源不愁。
更何况蒋诗韵这种藉藉无名多年,勉强靠娱乐公司吹水买热搜捧上去的。
“要是她不选我,你今天这么大费周章干什么?”江梦合淡淡笑着,盯着对方咖啡上逐渐稀释的奶泡。
“无所谓,”蒋诗韵哂笑,“对我有影响吗?既然你考虑好了,那在选角未定下之前,别放松警惕——”
这次的谈话以压倒性的胜利偏向她,蒋诗韵眉眼隐约掺着几分得意忘形,却不料江梦合直接打断她的话。
“抱歉,我没说过同意,待会还要和别的主演对戏,就不奉陪了。”
江梦合态度恭顺,起身时嘴角含。着歉疚的笑,一副温良无害的模样。
她任由蒋诗韵沉浸在幻想中许久,才忍下心来打破。犹如带着野性的猫,拨动爪子玩弄掌心的猎物。
留下站在原地尴尬,脸色青白交加的蒋诗韵。
“你别后悔!”她从牙缝里挤出狠话。
颀长高挑的身影走出门口,铃铛晃动时打破沉寂的夜幕。这一带是影视基地的小吃街,旺季用来招待游客,具有浓浓的人情味。
江梦合步伐缓慢走向停车场,单手插。进一侧口袋,又想起印芸竹的那通电话,拿出手机想要回拨。
陌生的号码没显示备注,她却直觉是那人。
手指悬停一瞬,从拒接挪到同意。
“江梦合,你现在在哪里?”男人长期抽烟而嘶哑的嗓音从那头传来,像粗粝的沙砾在光滑的玻璃上摩。擦。
“在平城。”江梦合没急着上车,走到路灯下。
闻言,原本平静的男人瞬间暴怒:“你跑平城干什么?给我回来!”
阴晴不定的态度让人摸不透他在想什么,以前也是这样,江梦合总要看男人脸色,内心揣度他的想法。
每一天过得如履薄冰,太累。
曾经尚且会担惊受怕,随着年龄渐长,她沉淀得更加稳重,会用油滑的车轱辘话应付敷衍。
“在拍戏,你不是要钱吗?”她敞开外套去摸口袋里的烟,发现已经空了。
昨天晚上见印芸竹时,烟所剩无几,短短一天,自己居然抽了这么多。
无奈之下,江梦合将烟盒扔进垃圾桶:“爸,我在赚钱给你花啊。”
语气飘忽得仿佛一阵风便能吹散,让人有种无法落在实处的虚幻感。
那头的男人听到这话,似乎愣住了。江梦合对她向来冷淡,连主动联系都不曾有,还是头一回流露出似是而非的关心。
古怪的态度总令人心生警惕,奈何男人刚从狱中。出来,加上先前对江梦合的各种威胁,他以为对方是长久未感受到亲情,加上被逼迫怕了,才肯低头服软。
心中顿时生出几分自得来。
“梦合,这才是一家人,”黄双满意,“以前你对我做的那些事,我不再追究。”
“从今以后,我们父女相互扶持,只要你愿意赡养,我保证一辈子不出现在公众的视线里,让你安安心心做大明星。”
他的信誓旦旦总有几分隐患,比如安守本分的前提是给钱。
“当然。”江梦合脚碾住落在灌木之下的落叶,垂眼遮住眸中的流转心绪。
原来现在谁都可以威胁她,蒋诗韵,甚至是黄双这种末流。
见她回应自己的话,黄双大喜过望,又踌躇说:“梦合啊,最近我手头有点紧,你看……”
感情牌打完以后,男人语气落魄,扮作一副可怜模样,无非是让江梦合心软的手段。
灯光将江梦合的影子拉得斜长,她勾起唇角:“要多少?”
“三十万……你看行吗?”黄双时刻注意她的情绪,生怕惹怒后者断了财路。
即便威胁管用,他也不想采取太过极端的手段,鱼死网破虽然能绊住江梦合,可闹掰远不如现在和平共处过得舒服。
电话那头没声音,男人心下慌张,连忙改口:“二十万,二十万就好,我保证赚到钱就还给你——”
“给你五十万,好不好?”江梦合面容隐在昏暗中。
这一结果出乎意料,黄双心中莫名害怕,然而贪。婪迅速淹没理智,他连连点头:“好!好啊!”
挂断电话,江梦合看着几分钟的通话时长,脸色晦暗难辨。
想要和印芸竹通话的心思烟消云散,她点进聊天框。
橘合:【刚才在忙,没看到消息】
客厅内,印芸竹正阅读贺平给她发来的修改要求,看到弹出来的消息框,连忙坐起来。
小竹同学:【要记得劳逸结合哦】
不知道是不是印芸竹的错觉,她与江梦合的话题渐少。自从后者去平城拍戏,两人温存次数越来越少。
和普通的情侣关系相反,**是她们感情的磨合剂,如今少了耳鬓厮磨,激。情像海绵里的水被拧干。
平时只有无关痛痒的关心,可这种事情连贝嘉丽都能做到,她希望自己与江梦合能更近一步。
渗透彼此的生活,开心和苦恼都能被知晓。
江梦合或许累了,没有回她。印芸竹担心她睡过去,没再贸然打电话吵醒对方。
贝嘉丽和印璇正在争论新出场的角色是正派还是反派,吵得面红耳赤。
“我不相信,她看上去很漂亮!”小姑娘嗓门大。
“越漂亮才越危险呢,坏人怎么可能把‘我很坏’三个字写在脸上?”
“不管不管,我相信她不会害仙女姐姐的。”
在两人的叽叽喳喳声中,门锁转动的动静从玄关传来。印芸竹循声望去,见单松月拎着楼下超市的购物袋正在换鞋。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她走向门口,接过对方手中的重物。
“你怎么回来也不说一声?”单松月惊讶,又瞥见沙发上正在打架的一。大一小,“嘉丽也来了啊!”
“单姨好。”贝嘉丽连忙端正姿态,按住印璇的脑袋不让她乱动。
印璇翻了个白眼,不和她一般见识,哒哒哒跑到门口:“妈妈!”
随即又看向她的身后:“爸爸呢?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单松月的神色划过一抹不自然,她吩咐印芸竹:“这是从超市买的花蛤,我挑了活的,你放盆里吐吐沙。”
“哦,”印芸竹似乎明白对方不愿提别人,把印璇拽过来,“你也过来帮忙。”
厨房水池内,印璇踩在板凳上,和印芸竹差不多高。见亲姐正在水池拨弄小贝壳,好奇询问。
“姐姐,你说爸爸会去哪里呢?”
“不该问的少问。”流水簌簌,盖过两人的聊天声。印芸竹直觉不是好事,宁可瞒着印璇。
“一个两个神神秘秘……”印璇不满噘嘴,嘟哝着,
推拉门敞开一条缝,贝嘉丽半个身子探进来,印芸竹像是搬到了救兵,连忙推搡着身旁的小萝卜头。
“快点把她带走,在这里碍手碍脚。”印芸竹向来扮演温柔长姐,此时说话不客气起来。
“谁碍手碍脚了?明明是你让我来的,问两句都不给!”印璇赌气,跳下板凳跑进卧室,关上了房门。
小小年纪一股牛劲,贝嘉丽被她撞得侧身,忧心忡忡:“你和小璇璇吵架了?”
“她非要问我爸,你让我怎么回答?”印芸竹沥水后重新洗手,用毛巾擦干水分。
她下意识蹙起眉头,夜色透过纱窗递进来,在米白的瓷砖上铺着一层碎银。
“小孩子嘛,读不懂大人脸色很正常,”贝嘉丽推门而入,拍拍她的肩膀,“你别太苛责她,她最容易放心里去。”
“上次我告诉你家里人吵架,你爸三天两头不回家,估计这次……”
“他们过年也在吵。”印芸竹靠在流理台旁,灯光从走廊倾泻而来,照不开浓厚心绪。
“说不定意见不合呢?我家里两位也天天吵架,日子不还是照常过?”
贝嘉丽语重心长,口吻像已经半截子入土的中老年人。
“从平城回来,你太多愁善感了,有时间多出去走走,接触接触新的人。”
印芸竹推开她搭在肩上的手,无奈道:“你又要拉皮条了?”
“说话那么难听,”对方撇嘴,“我这是关心你,推给你的人都掌过眼的好吗?”
从小到大,印芸竹都是人群中最不起眼的那位,贝嘉丽身为她发小,全看在眼里,经常担心她是否会遭人欺负。
现在二十五六的年纪,成天窝在家里,十天半个月不出门一趟。她又经常上班,总会有顾不到的地方,于是热衷给印芸竹介绍各种朋友。
“那上回在酒吧里?”印芸竹的质问让她歇了声。
“那是意外,同事组的局,谁知道全烂透了,挑不出一个好的,”贝嘉丽犟嘴,“你就去见见,我挑的人绝对比单姨的要好,就当给我个面子?”
印芸竹最受不了她央求的嘴脸,转身去冰箱拿了瓶养乐多。内置灯映在女人的侧脸,为她渡上一层冷色调。
“不去。”
她如今满门心思扑在江梦合身上,哪有多余的经历和别的男人虚与委蛇。
*
阳春三月,气温转暖,以前清晨早起,空气中总会凝结淡薄的雾霭,如今也消散了。
和网站编辑商量后,印芸竹和贺平的工作室顺利签订合同,关于初版剧本的商讨细节,还要见面具体修改。
贺平工作室不大,在三层的住宅区安装电梯,她根据导航一路上二楼,刚巧见助理站在门口打电话。
余光瞥见人影,她匆匆和那头交代几句便挂断,看向走来的人。印芸竹一身粉色卫衣衬浅蓝牛仔裤,整个人显得青春有活力。
“印老师,贺导在里面呢。”助理按下密码锁,推门而入。
入户门旁摆放一张木桌,上面置着精致古朴的茶具,身后的博古架被近年来有名的出版书籍挤得满满当当,一进门正对上楼的楼梯。
楼上依稀传来洗麻将声,助理给印芸竹泡杯茶,赔笑道:“贺导平时就这点爱好,你先在这里坐着,我上去叫她。”
临走之前,她抽出架上的一本书册:“这是贺导的编剧朋友给的修改意见,老师你可以先看一下。”
印芸竹道谢后接过,听头顶传来沉重笃实的脚步声,从中间随意翻开书册。
红色的墨迹批注在一旁,密密麻麻作出修改意见,比她大学时毕业论文导师还要认真。
越细看越觉得害臊,虽然外界常有批判声,印芸竹专注自身,从未觉得自己写得烂。然而见册中各种驳回,又开始退缩自卑。
血腥场面要大改,对反派的下场要处理得尽量温和,主角的亲密戏要委婉,最好用春秋笔法直接带过……
光是例举的几个场景,修改起来就棘手不少。
楼梯咣咣咣传来踩踏声,印芸竹合上剧本,见贺平穿着宽松的衬衫下楼。
“来得这么早,我正和朋友打麻将呢。”贺平拉开对面的长椅。
“贺导,这些全是要改的吗?”在看到比原文还要长的批注,印芸竹慌了神。
如此一来,工作量必然不少,甚至会超过创作这本书的精力。
见她面露担忧,女人笑道:“到时候审批下来,还会有别的编剧,不是你一个人做这么多。”
剧本和书差别太大,删掉大多描写和说明,融入对话与动作,不仅考验演员的功底,还有编剧的谋划与布局。
“你回去把人物对话和场景提炼出来,改成剧本的格式,像配角和无关紧要的人,我和工作室的人商量着选角,你要是有属意的人选,也可以推给我。”
贺平又交代几句,等印芸竹离开工作室时,只觉得头昏脑胀。
太多文字浮现在眼前,让她分不清东西南北。难怪先前柯如冰对出版实体并不热衷,怕是早就遭过这些罪。
居然要改这么多……还只是初版。
她把书册放在副驾驶,回到新梧公寓,刚在楼下停好车,迎面走来一个女人。
江梦合不知何时回了泉城,褪。去挺括修长的风衣,单薄的衬衫衬得她窈窕羸弱,仿佛风一吹就倒。
即便这样,依然有种不受摧折的韧劲。
她绕过车头,弯腰叩击车窗。印芸竹连忙摇下,满脸惊喜:“你怎么回来了,也不和我说一声。”
细碎的光落入圆眼,含。着期许把心都泡化了。江梦合和她对视,黢黑的瞳孔映不见身影。
见她沉默不发,印芸竹解开安全带下车:“怎么了嘛,是太累了?”
她去握江梦合的手,见凉得指关节发红,于是来回搓弄捧着捂,又去探女人的脸。
从未在江梦合身上感受到颓败,像攀附吸食的菟丝子失了力道,枯萎剥落后没入泥泞。
这些天两人的心照不宣,让印芸竹陡然生出难言的惶恐。她张口想要说些什么,触及冷冽如寒霜的眼,又止住了。
“江梦合……”她靠近,像是要抓住什么,凑过去吻住她的唇角。
江梦合侧脸,蜻蜓点水的吻落在脸颊,残留熟悉的体温。
她无奈叹气,抬手抚住印芸竹的脸颊,声音嘶哑。
“印芸竹,我有事想和你说。”女人语气一如既往温柔,钝刀子似的磨得人心口生疼。
这些天被冷落,期待一次次落空,印芸竹睁大双眼,猜出她接下来的话,退后两步同她拉开距离。
不是没想过江梦合玩腻了,想要结束这段感情,只是心中仍然残存幻想,当时在酒店那句细微又赤忱的一句喜欢,足够打消所有的疑虑。
“我,我不听。”印芸竹唇色褪尽,哆嗦着。
“印芸竹,听话。”江梦合拢住她的肩膀,哄孩子似的想让印芸竹开心。
“我不听!”印芸竹剧烈挣。扎,眼眶泛着红。
无奈之下,女人搂住她的腰身,将脸埋进印芸竹的发间轻嗅,又试探着慢慢用唇封缄她的抗议。
连同告别,江梦合都是极尽温柔的。
第39章 原来自己也是被欺瞒的那个
再绵长情深的吻,这种情况下印芸竹都无法投入。她推开江梦合,捂住唇角低声:“这算什么?亲两口就打发了?”
她长睫润湿,看着让人心疼。主动凑上去被嫌弃,偏偏需要自己安静乖巧时,就用亲热勾着自己。
江梦合静默立在原地,眉尾下压:“抱歉,我最近有些累了。”
印芸竹早该料到,热情如退潮散开,留在岸上真迹可见。两人因契合在一起,如今对方玩腻就要随便抛弃,更让她不知所措。
这么多天的冷淡回应,开始还能说服自己是事业忙碌,现在当事人站在面前,亲口承认的那一刻,心脏已然麻木。
她不想死缠烂打,惹得江梦合对自己低看一眼,吸了吸鼻子:“我和你说过,有什么难处说给我听,我又不会嫌弃你。”
如同汇聚的江流包容,又不愿意原分不动割舍。说这话时,印芸竹显然忘记除夕那天,面对自己家里的变故,也怕难堪到不愿分享。
“你说你累了,总得有理由,”她深吸一口气,“哪里不满意我可以改,性格,技术,或者手……”
印芸竹晃了晃右手的爪子,上次被夹伤的无名指彻底好全,修剪得圆润整齐,连浅粉的月牙也和之前分毫不差。
这句话驱散谈话氛围的严肃,江梦合忍俊不禁,伸手握住她的中指和无名指:“上回都说了不嫌弃——”
“你别这样!”印芸竹恼怒,她本可以绝情冷心离开,被江梦合稍微哄两句,又不知东西南北,连忙打断她的话。
“我在很严肃地和你说,你认真一点!”
被偏爱的总会任性多点,对方的有求必应更助长她嚣张的气焰。兔子凶起来尚且会有几分威风,她终于露出并不凶悍的牙尖,企图让江梦合知难而退,绝口不提刚才的话。
江梦合嘴角勾起,眼底的笑意逐渐消退:“印芸竹,我很认真。”
不熟悉的人看见这样,总以为她脾气温柔好说话。印芸竹跟着江梦合时间不短,即便大多数时刻见她笑,也未必发自真心。
比如此刻,能从眼神中觉察出微妙的愠怒。
孩子气的倔强稍微收敛,印芸竹别开眼睛:“是,连理由都不给我,想要的时候一通电话打过来,不想要就一脚踢开,你把我当什么?”
“你想听什么理由?”
“我想听到的就是你的真实想法吗!”
“你要是愿意,我可以说。”
被江梦合这句话堵得语塞,心中的无名火窜上时,把委屈心酸焚烧殆尽。
“你说过,”印芸竹鼻头发酸,尾调带着颤,“你不骗我的。”
“分开就分开,还在这里装什么烂好人?指望我以后还能时常想你吗?”
一声声诘问鞭笞心上,江梦合的手微微蜷起:“你有些过了。”
耐心告罄,多日来被威胁的心烦意乱,连自己都无法照顾好,更何况还要时时给印芸竹提供情绪价值。胆战心惊怕她识破发现,又怕下一次吵架令双方上心。
她本就是个以温柔伪装,自私自利到极点的坏女人。
“印芸竹,你不是我的女朋友。”女人一字一顿,深邃的眼眸流露出薄情寡义的味道,“我没义务哄你。”
“是嫌我太烦了?”印芸竹知道问出这句话,必然会在对方心中掉价,不死心地打破砂锅问到底。
只要江梦合点头说“是”,她头也不回离开,绝对不再胡搅蛮缠。
江梦合只是静静看她,别开脸:“冷静一段时间吧。”
既没有说具体的时间,又逃避刚才问题。印芸竹咬唇,见她的身影消失在车上,才收回视线。
完全无法冷静下来,稍微静默发呆,难过便如隆冬的霜雪侵袭而来。她吐。出一口浊气,揉了揉发红的眼眶。
冷静就冷静,她才不是沉不住气的人。
江梦合的态度不算决绝,肯定会有转圜的余地,不知道痛苦后悔时,印芸竹是不是也会像她一样放不下。
拿起从贺平工作室带回来的书册,她重新坐会车内。公寓楼下的葱茏绿意还未完全弥漫,萌芽的藤条和枯瘦的茎纠缠不清。
印芸竹心烦意乱,耳边安静得仿佛回荡。女人的话。她胸口涨得难受,索性打着方向盘离开楼下。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印璇这个点还没下学,倒是单松月的鞋留在门关。
印芸竹低头去看,试探性地叫了声:“妈?”
主卧传来抽屉合上的动静,单女士匆匆走出来,见她回家,于是张罗着要做午饭。
“今天中午留在家里吃啊?”
有人在耳边出声陪伴,印芸竹钻牛角尖的拧巴心态恢复不少。她换鞋把挎包扔在沙发上:“嗯,今晚不走了。”
“好,那我给你做饭。”单松月系上围裙,走进厨房。
说来也怪,往日印芸竹一回来,对方总要在工作和婚姻方面唠叨个没完,最近消停不少,惹得她三天两头往家跑。
厨房的玻璃门半敞开,映出女人忙碌的背影。和先前相比,她疲倦许多,动作缓慢得令人心疼。
印芸竹扶着门框,直觉告诉她家里出了事,又怕勾起单松月的伤心,于是闭口不提。
“妈,我去接小璇放学。”她轻声。
老城区建筑高低参差,与不远处市中心的高度繁荣相比,像被遗弃封存在木匣子里的旧物。
印芸竹心神不宁,索性打开广播电台收听节目。狭窄的车内充斥女播音的温柔嗓音,听得人昏昏欲睡。
这腔调没由来让她想起江梦合,后者总是会在床事以后,手抵住太阳穴侧身看她,时不时替她撩开凌乱的额发,浅笑着听自己唠叨。
不就是个女人,她怎么没出息成这样。
印芸竹呼吸急促,尤其正值放学时段,周围家长涌来,挤得旁边的马路水泄不通,她一路顺着湍急的车流停在路口。
印璇出来时,还拽着书包带子和身旁的女生欢呼大笑。两人道别后,她见熟悉的地方没有单松月的影子,一时茫然。
“小璇璇。”印芸竹摸到她身后,突然出声。
“啊!”小姑娘短促叫了声,“姐姐,你吓死我啦。”
“妈忙着在家做饭,我出来接你。”
印芸竹回答,见印璇脸上平静,不满道:“怎么,见到我还不开心?”
“我要吃小饼。”印璇鼓起腮帮,指着不远处的油炸摊。
“家里有饭,吃什么吃。”印芸竹去扯她的手,半拖半拽上车。
“小气姐姐。”
“我就小气,你让妈给你生个大方的。”
“……”
上车以后,印芸竹观察副驾驶座的小萝卜头,见印璇从书包里抽出刚买的贴画,玩得忘我,不禁松口气。
看样子,她并不知道单松月的事。
也是,以单女士较真要面子的性格,断然不会在小孩面前表露这些,这一点印芸竹倒是遗传了她。
两人回到家,桌上已经盛放着热气腾腾的三菜一汤。印璇在学校显然饿昏了头,扔下书包直接跑到桌前。
单松月拿筷子打掉她不安分的手,警告道:“不洗手不许吃饭。”
印璇瘪嘴,转身想要向印芸竹讨公道,却见后者已经站在洗手池前,嘟哝着切了声。
三人坐在餐桌前,期间单松月嘘寒问暖,事无巨细询问印芸竹在平城的生活。印璇则啃着瓷碗边沿,圆溜溜的眼睛觑她。
“妈妈最近都不说了。”见两母女聊得正欢,她突然出声打断和乐气氛。
“什么?”单松月夹菜的手顿住,不明所以。
猛然意识到什么的印芸竹连忙在桌下踢一脚印璇,企图让她住嘴。
小孩的心思全都写在脸上,尤其从小看着长大的,几乎知根知底。
滑。腻的红烧肉在嘴里化开,印璇连同筷尖用牙齿磨,含糊不清:“就是介绍哥哥给姐姐啊,以前妈妈老是唠叨要给我找个姐夫……”
她对姐夫的执念不比单松月浅,在后者耳濡目染下,似乎默认以后会多个人宠爱她。
此话一出,印芸竹连忙看向单松月,却见对方神色如常,一味给两人盛汤。
这状态实在反常,几乎坐实印芸竹多日来的猜想。她状似不经意戳弄碗里的米饭,用开玩笑的口吻问身旁的印璇。
“那给你找个爸爸好不好?”
“哐——”
单女士手中的汤勺没拿稳,掉在盆里溅起水花,表面漂浮的金黄油渍被打散,和刺耳的碰撞音相融。
“我,我去擦擦。”她连忙走进厨房,手忙脚乱拿起抹布。
像是掩饰内心的真实想法,单松月敲了下巴巴望自己的印璇的脑袋:“看什么呢?吃完饭赶紧去午睡,待会儿还要上学呢!”
印璇十分听话,三两下刨完碗里剩下的米饭,又将小碗中的汤一饮而尽,跳下座椅跑回卧室。
“妈妈我吃完啦,先睡觉觉。”她握住门把手,从缝中探出半张脸。
想起自己在餐桌上聊天浪费太多时间,再磨蹭下午必定犯困,加之饭后倦意袭来,交代完这句,印璇关上房门。
叽叽喳喳的麻雀飞走,餐厅陷入沉默中。咀嚼声中,印芸竹开口:“妈,你和爸是不是离婚了?”
一切都有迹可循,从最开始贝嘉丽提醒她两人吵架,到除夕夜闹得不欢而散,再到前几天莫名其妙回家……
她对长辈的恩怨情仇没多少真情实感,陈海东距离这个家太过遥远,远到如握在手中的风筝线,随着外界的风力拉扯断线。
淡薄的亲情让她感受不到悲伤,而印璇身为孩子,破碎的家庭总会让她对外界的评价更加敏感。
没有小孩在场,单松月不再遮掩,反应平淡回答:“你看出来了?”
“爸除了春节很少回来,你们这几天又经常吵架……”尽管做好心理准备,得到答案的印芸竹心中苦涩。
倒不是对家庭破裂的遗憾,只是熬过这么多年才明白,追求的幸福只是镜花水月,最冲动勇敢的年纪已在时间缝隙中流逝。
这更加坚定印芸竹独身的念头,原本还对与江梦合的感情有所期待,热情暧昧退却,只剩下裸。露冰凉的事实。
两人的差距宛如云泥。
单松月苦笑,像不敢抬头看她的眼:“那你呢?支持我做的决定吗?”
“说什么呢,”印芸竹无奈,“我们从小生活在一起,我当然是支持你多些,只是你打算瞒小璇多久?”
“她未必承受不住,就怕班上那些坏小孩在背地里嚼舌根。”单女士用抹布把桌上挑拣出来的葱姜扔进垃圾桶,起身整理锅碗。
“那我找个时间和她讲。”印芸竹搭把手,走进厨房打开水龙头。
急速水柱看上去发白,她心不在焉,听身后人说道。
“你慢慢和她讲。”
许多事情总会初现端倪,在两人去民政局办理手续,被告知一个月离婚冷静期时,这段时间便频繁联系。印芸竹看得出来,印璇同样不是傻子,只是惶恐地闷在心头不愿多说。
午后阳光正烈,起床时印璇揉弄惺忪睡眼,冷得到处找外套。
印芸竹只当她还未睡醒,精神才会萎靡。从衣帽间找出年前给她买的大红外套,蹲下身子替小姑娘慢慢系上纽扣。
印璇皮肤白嫩水灵,被艳色衬托得可爱活泼。可她耷拉脑袋,像朵枯萎的花。即便走到楼下,风也没将她吹醒。
“让你专心吃饭,觉没睡够吧?”印芸竹替她系好安全带,调侃道。
却看她脸色不如往日,以为被近期的流感缠上,连忙伸手试探额头。
“怎么了?”印芸竹拨弄她额前的刘海。
以前印璇在班上臭美,跟风蓄出厚重的齐刘海,后来嫌弃碍事从发根剪掉,如今长成短促刺挠的发茬,远看上去像炸毛的猫尾巴。
贝嘉丽少不得借这个笑话她,害得印璇那段时间自卑又生气。
“没怎么。”印璇扒住勒在胸。前的安全带,心事重重。
“真的没什么?”虽然贝嘉丽平时爱捉弄,她对自己唯一的宝贝妹妹十分疼爱,“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告诉我,姐姐帮你讨回公道。”
“不用。”小孩硬邦邦的态度像块烙铁。
“那算了。”印芸竹端正身子,启动车辆。
果然,离开天成小区没多远,印璇沉不住气,腮帮子鼓得像只河豚:“你就不问我为什么生气吗?”
“我问了,但你不说。”印芸竹实话实说,抽空侧脸看她。
“你就把我当小孩子。”
“本来就是。”
“你也不是什么成熟的大人好嘛?”
争辩无果,印芸竹在路口前停下车辆。附近全是接送孩子上学的家长,小电驴停得东倒西歪,偶尔遇到熟人还能聊上两句。
“我不成熟?”她皱眉疑惑。
平时的印芸竹,绝不会把印璇的话放心上。可经历上午和江梦合死缠烂打的场面,她思绪不禁被带偏。
江梦合不是滥交的人,她在某方面更像无法接受新兴思想的固执派。身边用过的小物件总是半新不旧,更何况对人。
印芸竹再次端详被夹的无名指,历经多日的悉心照顾,可怖的青紫淤血褪。去,指甲长得慢,估计完全恢复还要好一阵子。
被承认两者契合的瞬间,心中的空虚仿佛被棉花填满,膨胀到快要溢出来。如果不是床笫之间的矛盾,难道江梦合不满自己的处事方式吗?
究竟哪里不满意——
她永远这样,陷入深刻的内耗,会为别人无心的一句思量好久,在感情中卑微得抬不起头。
“你上次和女朋友分手,还偷偷在卫生间哭鼻子呢,我全都看见了。”印璇发话,将她从陈旧的往事中剥离出来。
被小孩说破,印芸竹尴尬,恼羞成怒得双颊泛红:“那,那个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印璇回问。
“小孩子少问。”印芸竹把她不老实的脑袋扭过去。
黄灯闪烁,鸣笛声伴随车流涌入。印芸竹缓慢踩下油门,听到身旁的印璇低落道:“你们都把我当成小孩子,以为我好骗……”
“什么?”印芸竹没听见。
“我说,什么事情妈妈偏心你,也不和我商量,”印璇嘀嘀咕咕地抠指甲,“我明明长大了。”
印芸竹被这话气笑,要说不商量就算了,可从小到大单松月更偏心自己,她闻所未闻。
自己身为长姐,什么都要为印璇操劳。小时候单松月去上班,几乎是她陪妹妹玩耍,万一摔倒磕碰到哪里,回家还要挨顿骂。
印芸竹不明白同样是女儿,态度待遇天差地别。有时候也会怀有自私想法,倘若出生得比印璇晚,此刻受尽万千宠爱的便是自己。
伴随长大与思想的蜕变,她逐渐改变那些阴暗。姐妹的羁绊刻在身体里,她将印璇看作另一个自己,总觉得有所亏欠。
印璇是她亲眼看着长大的,虽然才八岁,比以前明事理好多。相较于妈妈,小丫头更亲近自己。
这也是唯一让印芸竹感到欣慰的事。
“谁被偏爱,自己心里有数。”印芸竹瞥向后视镜,准备转弯。
前面路口左转就是印璇的小学,已经有高年级的学生骑着自行车从身边经过,清新的蓝白校服松垮垮拉开拉链,呼啸着随风摇曳。
“可你们都不告诉我……”印璇埋头,声音夹杂强烈抑制的哭腔。
“妈妈和爸爸离婚,你们全都知道,连嘉丽姐姐也知道,只有我……”
情绪在临界点陡然爆发,印璇*终于忍不住,仰头嚎啕大哭起来。还未进入变声期的孩子嗓门洪亮尖锐,穿透狭窄的车厢四散开来。
一时间,正在门口摊位上逗留的家长和学生全都望过来。
印芸竹气急又心疼,连忙抽出纸巾细细替她擦拭。豆大的泪珠子滑过脸颊,两道泪痕明显。
这一反应打得她手足无措,原本饭后还和单松月商量,寻个合适的契机慢慢说,如今计划被打乱,用于敷衍推诿的借口全堵在喉咙。
印璇饭后并没有急着上。床睡觉,她心思细腻敏感,觉察出家里两位大人藏着掖着瞒她,任性赌气时总想证明给她们看。
谁知抵在门口偷听,得知家里两位离婚的事。
大多数小孩没经历过大风大浪,作业忘带在她眼中成了天大的事,更别提家中变故,美满团圆如摔碎的镜子四分五裂。
“小璇璇,给你买零食吃好不好?不哭了哦……”印芸竹轻拍她的背,见眼前人没个准话,又不敢贸然离开。
仰头哇哇大哭,甚至能看到嗓子眼。她一时没辙,见印璇哭得这样伤心,只得打电话给老师,替她请一下午的假。
不知哭了多久,久到校门口渐渐关闭,道路两旁行人减少,摊子收起来,印璇才使劲搓揉眼泪,止住啼哭,一抽一抽像被吸干气力。
双眼肿。胀得眯成一条缝,絮絮叨叨靠在印芸竹怀里,语无伦次来回重复几句,直到最后陷入沉睡。
印芸竹并不会指责她,能够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忍住泪意到现在,在她心目中印璇已经是最勇敢的小女孩。
圈住印璇保持同一姿势,手臂麻木到快没知觉,稍微动弹就如群虫撕咬般痒。无奈之下,她只好下巴抵在对方的头顶,小心翼翼刷着微博。
她很少刷社交软件,细碎的信息容易打断灵感,偶尔会因为江梦合上去看两眼。
无论什么动态,印芸竹只想知道,离开自己的时间,对方会做些什么。
她再次在搜索栏上看到江梦合的名字,不同于之前和别的明星绑定,这回的词条只有她一人。
【江梦合被曝身世凄惨】
并不显眼的词条,排在几近末流的位置,如果不是有心人往下滑,不会注意到这种犄角旮旯的噱头标题。
然而后面红色的箭头表明热度持续上涨。
印芸竹听过许多小道消息,从未相信空穴来风。可一件事被诸多人提醒并摆到明面上,就流露出阴谋般的可疑。
江梦合或许被对家搞了,被编排乱七八糟的图文和莫须有的罪名,呈现在大众视野里,看上去过得似乎并不如意。
面对曾经辜负自己的人,印芸竹本该暗爽,可心中隐隐有声音拉扯她的理智。
原来自己也是被欺瞒的那个。
第40章 我从没喜欢过你,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更不可能
逼仄的车厢内,耳边是清浅均匀的呼吸。印璇乖巧窝在印芸竹的怀中,眼角泪水干涸,嘴里喃喃。
印芸竹半边身子僵木,她摇下副驾驶的车窗,通透的风裹挟穿林的舒爽气息钻进,驱散胸口的闷意。
短短几十分钟,不起眼的词条缓慢攀爬,逐渐进入大众视线。加之“江梦合”三字带来的巨大讨论度,帖子内的转发与点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加。
【听说江梦合她爸坐过牢,这种人是怎么进娱乐圈的?】
【建议严查户口,这都算劣迹艺人了吧……】
【恭喜江影后丧失择偶权,生小孩不能考公[笑哭]】
各种不堪入目的评论涌入,像黑粉的狂欢。即便是国民度极高的影后,也无法保证所有人喜欢。
背后仿佛有一只恶意的推手,把负面评价捧上顶端,占据热评且居高不下。连印芸竹这种路人看到铺天盖地的谩骂,心脏都如揪紧的疼,更不要说当事人。
从不缺席任何一场慈善公益活动,被誉为娱乐圈清流的江梦合,即将面临塌房风险,其中不乏粉丝维护对线。
【就因为给江梦合说几句话,评论就被夹了,微博你真6】
【纯路人,一看就有人在背后搞事,真的有春竹信了】
【呃,我能问一下她爸坐牢,和江梦合有什么关系吗?】
【回楼上,她爸都那德行,江梦合能是什么好鸟?】
【楼上+10086】
【听说是诈骗入狱被判刑十年,强行洗地的粉丝能设身处地为受害人考虑一下吗?江梦合一年赚那么多也不愿意把钱还回去,指不定偷漏税呢,支持严查@广电局@国家新闻网】
最新一条评论直接挑起矛盾,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纷纷点赞。
越往下翻越生气,印芸竹最熟悉枕边人的为人品行,即使两人在冷战阶段,依然替她辩解。
可惜微弱的声音很快淹没在指责之中。
她滑到最顶端,发现许多刷新的帖子一条接一条爆猛料,而非窜上去给人当头一击,这种情况最为致命,像蓄谋已久的钝刀子割肉。
【笑死小仙女人设绷不住了,还被路人拍到抽烟[图片]】
【这就是国民的榜样,真希望那些腿毛来看看】
【到底是谁立演技好的人设,后来又塌房,好难猜呀】
【之前主持人内涵某人片场耍大牌,不会是她吧?】
【其实上次任妤的事,我一直挺怀疑的……】
墙倒众人推,不知有多少水军在背后拱火。印芸竹打开和江梦合的聊天框,问候的话在输入栏,迟迟没发出去。
算了,她早上说那么多过分的话,自己舔着脸上赶被羞辱干什么呢?
熄灭手机,黑屏上映出印芸竹的忧愁神态,感情与理智不断拉扯,消磨她的意志。
江梦合突然对自己失去兴趣,会不会有这方面的原因?比如不想连累别人,让自己远离争端……
她想尽办法为对方开脱,可种种说法又被其它细节推翻。
印芸竹对两人的隔阂有了实感,并非天堑横亘之间,而是薄透的挡板,对方的情绪清晰可见,可当抬手抚摸时,只能触及冰凉的玻璃。
车停靠在桥边,日落西山时洒下金辉,水面波光粼粼。正午的毒辣日光褪。去,体感温度适宜。
印璇不知睡了多久,红肿的眼皮迟迟不见消退,以至于她睁开双眼,印芸竹未曾察觉。
“姐姐,你怎么了?”她抬头,坐在印芸竹腿上,去抚摸后者的脸。
明明没哭,却给人落魄的孤独感。见自己苏醒,后知后觉轻声:“睡饱了?”
长时间未开口,嗓音嘶哑低沉,像疲惫到了极点。
原来她和自己一样,为家里的事伤心,又不得不故作坚强。
大人可真累啊,印璇想。
滴溜溜的眼珠从缝中乱转,见怀中小孩精神气十足,印芸竹调整坐姿,僵硬的手臂恢复知觉,麻痒中带着火辣辣的疼。
“还难受吗?”她抚摸印璇的发。
小姑娘嗯半天,嗫嚅道:“有,有好一点。”
语气裹着浓厚的鼻音,让人心蓦地软塌下去。
印芸竹抬眼看不远处的校门,伸缩门直通安保室,门口空旷得看不见任何人影。伴随一阵下课铃声,才有小孩叽叽喳喳从教室跑出来。
“那现在送你进去?”她低头,用手掂着印璇的手肘。
话音刚落,就见怀里的小姑娘哇地一声哭出来,抽抽噎噎直朝怀里钻。
“妈妈,爸爸……我没有家了……”
“……”
印芸竹有时感到奇怪,印璇是怎么做到演技如此拙劣,又能准确骗单女士心软的。
纵然她语气再严厉,在小孩眼里也只是假扮老虎的猫,毫无威慑力。
在印璇软磨硬泡的耍赖之下,印芸竹只好开车,带她去附近的游乐园疯玩整个下午。
小姑娘从海盗船下来,头发被风吹得狂乱,兴奋得高喊再来几次。而印芸竹双腿发软,扶住旁边的石柱干呕。
“去坐旋转木马,姐姐在旁边看着你。”脚落到实地,让印芸竹狂跳的心趋于平稳。
“你这样可真让人担心。”印璇双手环胸,以大人的口吻教训她。
“快去!”印芸竹没忍住,踹了下小孩的屁。股。
终于把祖宗弄得消停些,她去周围的小超市买了瓶矿泉水,坐在长椅上啜饮着。
正逢工作日,游乐园的亲子身影不多,平常的热门项目门可罗雀。瑰丽的夕阳为周围的云染上橘黄,连同中。央喷泉洒下时隐现靓丽的斑斓彩色。
出于担心,印芸竹再次打开微博,关于江梦合的词条热度久久未退,甚至更加引入注目。
首页刷新出几分钟前,云娱文化发的澄清声明,以及江梦合微博的动态。
不同于以往的严肃公文,江梦合发出的大段话饱含真情实感,令人动容。
江梦合:【对不起,让许多真心喜欢我,支持我的人久等,网上的言论我都有看,对其中的批评指正也虚心接受。关于我父亲黄双的事,我无法反驳,他曾因诈骗大量金额入狱十年,在此之前,我并不知晓他的犯罪行为。踏入演戏这条路,一方面像众多媒体报道,是为了还下父亲的大额欠款,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圆儿时的梦……】
很长的一段话,字里行间流露出沉重和悲戚,真情实感之下,不少路人为此动容,纷纷转发,底下评论两极反转。
【所以江梦合是被她爸拖累的?天啊好可怜】
【陈年旧事揪着不放,到底怎么样才能放过我们姐姐[心碎]】
【需要沉淀许多年才能熬出头,却能被谣言轻松击垮】
【还着还着发现她爸不是欠钱,直接诈骗哈哈,连亲妈手术费都贪,摊上这种爸好倒霉】
【江江我们喜欢你,一定要振作起来哇!】
不得不说,这番长篇大论的效果立竿见影,将原先“罪犯的女儿”成功定位为受害者,惹得粉丝心疼。
印芸竹一条条翻下去,心缓缓往下坠。她知道江梦合或许有事瞒着自己,却不想居然背负这么多。
难怪近日见她抽烟那么多,原来是为这件事。而自己不顾对方感受,还沉浸在恋爱的甜蜜中。
未免太不懂事。
江梦合总是淡笑,对谁都谦和温顺,连对随时可弃的床。伴也体贴入微。偶尔印芸竹在半夜醒来,端详她脸时,见缠上眉宇的忧愁。
印芸竹差点克制不住,想要一通电话打过去,然而理智告诉她冷静。
江梦合诸事缠身,未必能抽出时间应付自己。况且她算对方的烦心来源之一,隔着屏幕多生摩。擦,关系只会恶化。
她是去低头求和,安慰江梦合的,不是让她更难过的。
思及此,印芸竹紧紧握住手机,按捺住冲动。
迫切想知道江梦合现在怎么样,又后悔没加上叶熙阳的微信。她在娱乐圈的人脉不多,贺平只是合作关系,对演艺圈的八卦不上心,也算不上亲近到可以过问。
百无聊赖翻着联系人,直到视线出现蒋诗韵的名字。
对啊,可以找蒋诗韵。
对方算得上流量小花,肯定知道不少内幕,况且之前从她的语气里……应该是知道自己和江梦合关系匪浅。
加上蒋诗韵是贺平的关系才亲近她,狐假虎威一次,能说的对方肯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想到这里,印芸竹给蒋诗韵发消息。
小竹同学:【我有事情想问你】
那头消息回复得很快,想必因为江梦合的事,娱乐圈谈论热度高,好多明星此刻都在上网冲浪。
三更雪冷:【印老师有什么需要,我一定尽力帮】
她态度恭敬,有这么一句话,印芸竹放下心来。
小竹同学:【网上的言论你看了吗?关于江梦合的,其实身为朋友,我想知道她现在怎么样……】
印芸竹撒谎技术太拙劣,言语欲盖弥彰,聪明人稍微转动脑筋便能明白。
这句话发出去,好长时间没得到回复。顶上的文字在备注和文字输入中来回切换,对方似乎打了很长一段话,又或者在犹豫纠结。
蒋诗韵的确在想怎么糊弄过去,她不会傻到告诉印芸竹,自己正是泼脏水的罪魁祸首。本想陷害江梦合的风评,至少在这段时间,让贺平对她的意向降低。
只是没想到云娱的公关这么厉害,短短几个小时大众态度反转,趁机虐粉直接把江梦合塑造成受害者,收割不少人的同情。
真是好手段。
蒋诗韵愤恨,却也无可奈何。上面觉得她此事闹得太过,没有捞到任何好处,还容易被人扒出真相。
怎么让她甘心!回回被江梦合踩在脚下,剧本和热搜被抢,就连贺平选中原著的作者印芸竹——
想到这里,她忽然顿住,目光停留在印芸竹的关切话语上。
她记得江梦合与印芸竹关系匪浅,如今后者不去问当事人,反而来找自己……
蒋诗韵从私密相册中翻找出备份,是之前江梦合让她删除的照片。
之前不理解,为什么仅仅一张照片,能让对方色变。结合狗仔扒出来的爆料,多半和她的父亲黄双有关系。
只是对面是黄双,那转账的人是……受害者?
蒋诗韵蹙眉,总觉得其中的关窍没打通。既然是诈骗的受害者,截图留证把人送进牢里,似乎也很合理。
三更雪冷:【我只能说,网上媒体的披露是真的[图片]】
三更雪冷:【不管你信不信,我知道的只有照片这么多】
三更雪冷:【江梦合现在很需要安慰,如果你见到她,顺便替我问候一声】
她不介意卖个顺水人情,再去膈应江梦合。
小竹同学:【好,谢谢你】
结束联系以后,印芸竹双手捂住脸,缓缓吐。出一口气。耳边伴随孩童的轻快笑声,和设备运转时悠扬的音乐。
她有些难过,为什么桩桩件件,江梦合不愿意告诉她。究竟怎么样,才能让她觉得自己值得依靠与倾诉?
暮色四合,天际线被深蓝晕染,连同霞光一同吞没。印璇玩得尽兴,闭上还未消肿的滑稽眼睛,沉沉睡在副驾驶上。
窗外树木倒退,已经过了放学时间。车水马龙间全是面色疲惫的打工人,拖着身体赶地铁回家。
到家以后,印芸竹把印璇背到楼上。单松月早已等候,见天黑才回来,不禁询问:“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别的小孩早放学了。”
“带她到商场逛了一圈。”印芸竹把怀中人抱到沙发上,颠簸中印璇嘤咛了声,翻过身蜷缩在角落。
“小璇知道你们的事,别给她太大压力。”她又交代两句,抖落外套披在肩膀上。
单松月还未从这句话回神,见这架势愣住:“这么晚去哪里?今晚在家住啊。”
“不了,”印芸竹把钥匙放进口袋,推开大门,“我出去有点事,今晚可能不回来睡。”
扔下这句话,她离开了家。
初春夜晚温度不算高,灌木在路灯的掩映下发出窸窣虫鸣。印芸竹跑到车上,打开导航前往江梦合的家。
她只去过一次,还是去年十一月份的事。江梦合似乎很注重私人领域,之后两人大多在酒店温存,偶尔会在印芸竹的公寓落脚。
如今,印芸竹想见她,现在就想。
她想告诉对方,不必承担那么多,既然自己的任性和脾气被包容,她也该体谅江梦合的不容易。
这次面对面,一定要把话讲清楚。
印芸竹开车向来稳重,也许是情绪上头的缘故,今晚握住方向盘有些发飘。刺目的尾灯落入眼底,连同肾上腺素飙升,伴随心脏如擂鼓砰砰直跳。
日月明苑建在寸金寸土的市中心,近几年新建成被富豪权贵青睐。人工湖隔开别墅区与普通住宅区,一到夜晚呈现纸醉金迷的靡丽。
她将车停在外面,给江梦合打了十几通电话,均未得到回复。只得和安保商量,又扣押身份证明,总算能够通行。
循着记忆,印芸竹站在楼下,忽然生出几分胆怯。她踌躇踏上台阶,又不知道见到江梦合,该如何开口。
卑微到尘土里求和,是否会被对方看不起?
不对,哪怕是普通朋友,闹矛盾后遇到困难,自己也会出于担心过来探望。
万一她不在家,自己今晚冲动行事不就成了笑话?
左思右想,印芸竹宁愿是最后那种结果,最终鼓起勇气,敲开江梦合的门。
沉笃的敲门在安静的楼道中格外明显,接连三次没人应答。
正当印芸竹失望,转身准备离去时,门锁转动声自背后响起。
室内和廊道的灯交汇,在脚旁切开并不明显的界线。江梦合一如既往,长直的黑发被木簪挽起,眉眼在冷色调的光里透着凉薄。
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还是江梦合先开口打破沉默,她揉了揉眉心,叹道:“你怎么来了?”
听这语气,似乎并不想见她。
心头窜动的火苗稍微熄了,印芸竹想,自己今晚造访确实唐突,笨拙地在内心找各种借口。
“我能进去吗?”
她嘴角扯起,勉强挤出一抹笑,温驯得像小动物低头求和,让人难以拒绝。
湿。漉。漉的圆眼背光下泛着迷离,印芸竹盯着自己的脚尖,声音细如蚊呐。
“我想进去,和你聊聊。”
柔软的语气含。着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倔强,她知道分寸,唯独在江梦合面前乱了阵脚。
女人眼眸晦暗,倚在门框旁丝毫没有退让的打算。
“印芸竹,”她似是叹息,语气却如淬了冰寒凉,“我想我们结束了。”
这话刺入印芸竹的耳中,连同心被搅得酸痛。她低头忍下快要落泪的冲动,原以为上午的冷静只是气话,如今看来,江梦合真的要和她结束这段关系。
连告别都温柔至极,缠得人忍不住去挽回。
“我就不能……”印芸竹嘴里发苦,音调曲得不成样子,“就不能身为朋友,来关心你一下?”
她深吸一口气,鼻尖通红:“你的事,我都知道了。”
“对不起,之前没察觉你的异样,还缠着你陪我,我知道我任性,给你添了很多麻烦,一次又一次越界想要更多……”
“你如果早告诉我这么多,我不会嫌弃你,那句喜欢不是情话随便说说,我是认真的。”
至少江梦合太小看,自己愿意陪她走下去的决心。
印芸竹不知道该如何去定义这段感情,朦胧得如冬日的晨露,在太阳升起后便会消散得一干二净。她抓不住江梦合,对后者永远一知半解。
像戴着伪善的面具,即便再亲密深。入,仍然隔着无法突破的薄膜。
从流于表面的身体到灵魂共振,说给任何人听都当成狗血剧的桥段,可偏偏实打实发生在两人身上。
她不可抑制眷恋江梦合的温柔,贪恋女人身上的温度,想更贪更多渗透她的生活,想每天早上起床都看到她的脸。
江梦合处事成熟,会哄自己开心,会吸收自己任性的脾气。戏剧性的相识早已将两人绑在一起,难以分开。
她站在廊道,眼尾泛红着想要寻求一个答案。
鼻尖嗅到浓烈的尼古丁味,印芸竹对这种气味很敏感,缠住肺部连同新鲜空气挤压出去。她只见江梦合知性端庄,也想过后者颓废时,同样会卸掉伪装。
呼吸急促间,她见江梦合眉眼舒展,笑意不达眼底。
“印芸竹,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有什么身份,以什么立场来管我的事?”
女人嘴角扬笑,声声质问无情戳破印芸竹的幻想。立体分明的五官流露出薄情寡义,连虚伪的善意都懒得释放。
听完这话,印芸竹木在原地,双腿犹如灌铅寸步难行。她声音哆嗦:“我,我们至少在一起过啊——”
话还没说完,被江梦合无情打断。
“印芸竹,你是否曲解了我的行为?我从来没承认我们在一起过。”
“哦,要说每次嘘寒问暖的关心?”她目光轻移,笑时连同肩膀跟着颤,“你在床上没调过情吗?”
“我以为你那句喜欢,是逗我开心呢。”
这些无疑将印芸竹剖露的真心扔到地上践踏,并贬低得一文不值,更把她今日来主动求和当成炫耀的勋章,以此来彰显自己多具魅力。
汹涌的痛如潮水剿袭心脏,迫使印芸竹不得不弯腰缓解。眼泪夺眶而出,滴在地板上,映出她的狼狈模样。
在江梦合面前,她连尊严也不要了。
“江梦合,我刚刚赶过来,没穿多少衣服,”印芸竹环住身体,抑制不住颤。抖,“我好冷啊……”
“好烦啊,”江梦合蹙起眉头,轻啧了声,“非要我把话说得那么绝?”
“我从没喜欢过你,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更不可能,麻烦不要再纠缠我。”
“你这样死缠烂打,真的很——”江梦合藏在袖口的手轻蜷,终究没舍得说出那两个字。
“印芸竹,我现在真的很烦你。”
像最后通牒,直接给两人未来的无限可能宣判死刑。
“所以连最基本的关心也不能吗?”
“不能。”
印芸竹突然觉得自己像个笑话,任由歇斯底里,而江梦合永远高高在上欣赏自己的反应。
至少不该,不该在最后一刻是这样的。
她微微仰头调整情绪,退后一步拉开距离:“我今天来,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问候你,看见你没事,就放心了。”
江梦合抿唇,别过脸去:“不需要。”
“江梦合!”印芸竹鲜少流露出冲动和失控,如今临近崩溃边缘,扬起音调,“你口口声声说不需要,可你的朋友呢?你的经纪人呢?她们有像我一样夜深人静跑过来,就希望看到你安好吗?”
“你如果把对她们的耐心,分一点给我又怎样!”
“没有我,谁管你啊!”
伤人的话开口,犹如利剑刺入彼此的心脏,江梦合紧攥着手,笑道。
“是,我就活该没人关心到死,满意了?”
“就算这样,也不需要你的施舍。”
“别太自以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