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她的过往鲜少有人知晓
单松月起疑心的反应,更加坚信印芸竹藏住和江梦合关系的决心,即便她一开始就知道两人见不得光。
给江梦合发的消息,她隔天才回复。
橘合:【抱歉,昨天太忙没收到,我有备用的门禁卡,那张留给你】
这句话的意思,是自己以后可以随意进出她的工作室吗?
反光的门禁卡上映现一层划痕,印芸竹的指腹抵着锐角,犹豫片刻,拉开抽屉将其扔进去。
小竹同学:【你平时有这么忙吗?】
像热恋中被忽略的另一半,她发出控诉。再怎么忙,总不至于连手机也不看吧?
屏幕上突然弹出来视频通话,印芸竹一惊,连忙起身反锁房间,调小音量接听。
女人似乎刚醒,窗帘遮住外面的雪光,侧脸的光影描摹优越的轮廓。像暗中蛰伏的蛇,吐着信子伺机而动。
被阴郁笼罩,对方的嗓音也带着沙哑:“那我把工作推掉,过来陪你好不好?”
相欢次数久了,聊天内容极容易转为暧昧轻佻。见印芸竹即将恼羞成怒,江梦合哑然失笑。
“好了,说正事,”她坐起身,拿过床头柜的笔记本,“昨天整理邮箱,看到有个综艺邀约,想不想当内场观众?”
江梦合如今身价暴涨,许多制片人和导演递来橄榄枝,回回邮箱爆满来不及拆开看,新的邮件又立马顶上来。
叶熙阳放假回家,她恰好趁这个时间翻阅,看到感兴趣的会格外留意。
“最近吗?你会不会很忙?”印芸竹记得她还要回平城拍戏。
“没事,和导演商量调整戏份,腾出时间就好。”
屏幕的光打在江梦合的脸上,她姿态悠闲,打开旁边的小夜灯。
“邀请去做导师,我又不是三栖演员,怎么帮她们提意见?”她难得提意见,语气颇为无奈。
“那你还接?”
印芸竹见综艺节目的海报发过来,顺手打开网站搜索。
《明日之星》是盛星媒体一手打造的王牌节目,从演技,舞蹈和唱功各方面筛选新人,在场不少人是娱乐公司的高层或工作室经纪人,遇到心仪的新秀顺便签下。
和任妤齐名的小花蒋韵诗便是靠这个节目的曝光,顺利出道的。
“拍完手上的戏暂时不接了,想休息一段时间。”
长时间盯着屏幕,女人闭眼揉了揉鼻梁。
成名以前靠着量积累名气刷脸熟,获奖后更要好好筛选剧本,但凡接到烂剧,后续口碑崩盘甚至被嘲晚节不保。
见江梦合状态疲惫,印芸竹心底赞同。加上难免夹带私货,希望她沉寂的时间内,两人能多多见面。
“要不要来?”话题重新落回开始的那句。
印芸竹腼腆内敛,很少会果断说出要与不要,拖长尾调轻轻嗯了声,就见对面江梦合弯起双眼,像两片薄薄的冰片月牙儿。
“这才乖,没你我不行的。”
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嘴脸并不讨人厌,哄人的套话裹着蜜糖沁入心底,印芸竹抠着鼠标垫,觉得她比之前更加黏人。
直白却又不会让人产生被爱的错觉,最多是宠溺。
挂断电话,她苦涩一笑,长时间处于暧昧中,容易生出难以拔除的依赖。
门口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猫科动物的哀嚎声。昨夜印璇和单松月直接在公寓住下,此刻后者正在厨房做饭。
“姐姐——”印璇又开始扯着嗓子,大声呼喊。
印芸竹开锁,将门露出一条小缝:“怎么了?”
肥胖的橘猫皮毛散发光泽,脑门上的M纹添了几分凶悍气质,却在小姑娘的托举下坦露肚皮。
恶猫自有恶人磨,她深刻体会到这一点。
“小鱼刚刚钻进卧室,把衣服咬坏了,”说到这里,印璇踮起脚尖,堵在她耳旁轻语,“就是江江的那件。”
差点被单松月发现,戳破两人关系的紫色文胸。
闻言,印芸竹连忙拉开门,径直走向卧室。刚一进去,就见满地的狼藉。
木地板上遍布被撕碎的纸屑,打翻的水杯顺着桌沿滴滴答答漏水,至于嵌入墙体的衣柜门,被衣服夹住露出缝隙,长长的肩带拖在地面,镂空蕾。丝被扯得变形。
她简单收拾地面,印璇则抱住不情不愿的罪魁祸首站在门旁。
“现在怎么办呀?”她似乎比印芸竹本人还要焦急。
单松月人在厨房,抽油烟机的声音轰隆隆盖过说话声。印芸竹撑开破破烂烂的布料,长叹一口气。
“没办法,只能找个时间重新买一件。”
反正她的手和眼睛就是尺,看过摸过那么多次,基本的码数还是能判断出来的。
春节期间许多店铺不营业,到了大年初六,冷清的城市再次热闹起来。交错马路如同被注入血液的脉络,行人车辆熙熙攘攘。
单松月在新梧公寓小住几天,带着印璇回去。印芸竹把桌上的剩菜剩饭热了遍,简单应付午饭,准备下午去店里看看。
她对潮流审美并不敏锐,衣柜不少有个性的奇装异服全是贝嘉丽塞来的。提前做好功课,想要趁着这次机会,再多买点其它衣服。
不知不觉,印芸竹完全接受了江梦合的到访。衣架上并排挂住的上衣,洗手台不属于自己的洗漱用品,以及梳妆台摆放的定制香。
生活中逐渐出现另一个人的痕迹,慢慢渗透侵蚀,直到抹不去,形成一种习惯。
柔光透过镜面反射,耳边是导购的激。情推荐。
“小姐,这款更适合你,下围不会太勒,平时在家也能穿。”女人扫过她的胸部,瞬间挑选出最合适的。
面对米黄。色的少女款,印芸竹婉拒,觉得难以启齿:“你们这边,有没有风格成熟一点的?”
怕被对方误会,她特意解释:“我帮姐姐买的,她马上结婚。”
这个理由令人信服,导购微笑点头:“有的,小姐您去那边稍等,我这就去拿。”
她冲试衣间旁边的沙发一指,印芸竹点头,走到那边坐下。
面前的桌上摆放几瓶矿泉水,和摞在一起被翻阅得卷边的时尚杂志。为了打发时间,印芸竹拿起一本。
封面恰好是任妤,她坐在楼梯台阶上,单手托腮望向镜头。梦幻清纯的打光与她气质相符,仿佛回到高中时代。
印芸竹突然理解,为什么对方能厚着脸皮出来澄清。别说背影,眉眼间的确有三四分和自己相像。
但也仅此而已,常年被捧在掌心的娱乐圈公主,神态更倨傲自信,和印芸竹的与世无争截然不同。
正当她投入端详任妤的五官时,忽然感受到一股灼热的视线。
印芸竹扭头,见身后的衣架前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位正咕哝着要哪件,另一个女孩扎着麻花辫,投来试探的眼神。
四目相对,后者满眼惊讶。
“哎!”她指着印芸竹,“你不是印芸竹吗?”
熟悉的感觉浮上心头,眼前的脸慢慢和回忆中的人重叠。泉城说小也不小,能够在这里碰上高中同学,是印芸竹没想到的。
她起身,时间模糊她的印象,只能大概想起对方的姓氏。
“小郭?”
“是我是我!”被称为小郭的人激动回应,“好巧啊!多年没见你,你和高中差别不大。”
“听嘉丽说你现在在写文,好羡慕哦。”作为朝九晚五的打工人,对自由职业心生向往。
某些方面,贝嘉丽和印璇才像亲姐妹,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恨不得昭告天下,定要把自己夸得天花乱坠,给她们脸上长光。
“没什么可羡慕的,都是为了生活。”印芸竹实在不擅长同人聊天,哪怕久别重逢,也能轻易把话题的小火苗掐灭。
“什么时候记得给我签名啊。”小郭用手肘捣了捣她,挤眉弄眼。
“一定。”
两人简单寒暄一通,和小郭同行的女生似乎准备结账。见自己要走,前者连忙拿出手机。
“我们是不是还没加联系方式?刚好过几天班长组织同学聚会,你到时候带嘉丽一起过来玩啊。”
盛情难却,印芸竹无法拒绝,默默扫二维码进群。和小郭道别后,她顺便给贝嘉丽发消息。
小竹同学:【[邀请Lee加入群聊“高三二班聚会小分队”]】
Lee:【?】
小竹同学:【刚刚遇见高中的小郭了,请我们去同学聚会】
至于在哪里碰见,印芸竹模糊带过。贝嘉丽不比单松月好糊弄,灵敏到脖颈上连被蚊子叮出来的红包,都会误以为吻痕的程度。
Lee:【你居然愿意去参加群体活动,可喜可贺】
以前的印芸竹不爱社交,整日闷在家里进行天马行空的创作,有时候十天半个月不出门。用可爱点的比喻,就是头顶快要长出蘑菇了。
不知是否受到江梦合的影响,如今的她迫切需要扩大社交圈,来转移自己停留在前者身上的目光。
Lee:【你既然要作出改变,我奉陪到底好吧,去!】
等管理员通过两人的群聊申请,印芸竹关掉手机。
短短几分钟,导购员拿着好几款文胸回来,任她挑选。
给人挑贴身衣物是件私密的事,江梦合却像是故意,来得匆忙一回事,总之从不带换洗衣物。
让人误以为丢三落四,好让另一方睹物思人。
怀着这种想法本就自恋,动荡飘渺的关系没落到实处,难免让人不安心。
顺从自己的审美挑了几件,结账时,印芸竹迟疑,偷偷塞了几件同色系小码文胸。
同学聚会的时间定在周日晚上,到了当天,印芸竹乘坐贝嘉丽的车,前往约好的饭店。
是一家泉城小有名气的东北菜馆,陈旧褪色的家具表明年份久远,和周围的网红餐厅格格不入。多年来风雨飘摇屹立不倒,可见口碑不会很差。
停好车以后,两人在服务员的带领下上了二楼。狭窄的过道由镂空的铁栏架空,踩上去发出沉闷声响。
收到消息的小郭早已在门口接应,捕捉到熟悉的身影,立马打开身后包厢的门。
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围在大圆桌前,菜还没上齐,气氛已经被炒热。
“嘉丽比高中那会儿瘦了好多。”坐在靠门处的小姑娘打趣。
学生时代的贝嘉丽性格跳脱,人缘又好,班上所有人都爱找她玩。和她比较,印芸竹就显得默默无闻,整日伏在书桌前题海战术,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
“上班哪有不消瘦的,”贝嘉丽拖动长椅,紧挨着小郭坐下,“我现在整天死气沉沉,同事都说我和死了没埋差不多。”
“哎——大过年不许说这么晦气的话,赶紧自罚一杯,不然不让动筷。”对坐的寸头男端起酒杯起哄,是以前的艺术委员。
“饶了我吧,上班陪领导喝酒,下班还要陪同学喝。”
“就是啊,嘉丽说的也是实话,你别那么小心眼。”
“待会人还要开车,你别害人家。”
气氛被两人搅得活络起来,印芸竹默默看她们互动,握住大麦茶浅浅抿住。她一向如此,和贝嘉丽同行,别人总会将更多的注意力落在后者身上。
还是组织本次聚会的班长比较敏锐,照顾到每个人的口味布菜,特意和印芸竹搭话。
“小印,听说你在家办公,平时不怎么出来,这次一定要玩得尽兴啊。”
这几年班长面貌变化最大,原先蓄在耳根的短发留出来,如今一头顺滑浓密的秀发,更有女人味。
“好。”印芸竹点头,回以一个腼腆的笑。
菜上齐以后,众人陆续动筷。席间穿插着嬉笑和回忆,似乎和印象中炫耀得意生活的场景不同。
茶过三巡,开始有人问生活近况。小郭拿起卫生纸擦嘴,对离自己不远的艺术委员说道:“对了,我听体委说你在传媒公司上班,待遇怎么样?”
以前小郭和艺术委员是同桌,两人关系还不错,可惜高中毕业得匆忙,没要到联系方式就散伙了。
“这行肯定赚钱,不过我就是个跑腿的,平时做场务帮忙租设备什么的。”艺术委员夹了粒花生米,边嚼边说。
“那岂不是能遇到很多明星?”被勾起好奇心的班长放下筷子。
“那倒是!”艺术委员点头,“前几个月江梦合那电影《归途》看过没,景是我们公司布置的,我隔壁同事还要到了她的签名照。”
提起这件事,男人语气流露出得意,好像已经将明星归为自己的人脉之一。
精准捕捉到“江梦合”三个字,正在吃拔丝地瓜的印芸竹顿住,面上不显,实际耳朵早已竖起来。
“我看过!”贝嘉丽举手,拉着身旁的她一起,“我还是和印芸竹一起去的,好看!”
“好羡慕,居然能*见到明星本人。”
“待会我私聊你,以后哥你就是我娱乐圈唯一的人脉了。”
“下回能不能帮我要一张?我真的超级喜欢她啊!”
一句话惹得众人投来艳羡,俨然忘记动筷。
“那江梦合私底下人怎么样?有没有电视上的好看?”小郭忍不住好奇。
“人嘛,和营销的人设差别不大,”艺术委员卖了个关子,“长得比电视上还漂亮,不过你知道的,这一行鱼龙混杂,指不定私生活乱成什么样。”
印芸竹握着瓷勺,不经意磕碰到骨碟,发出刺耳的声响,又被湮灭在叽叽喳喳中。
她握住鸡骨架,慢条斯理撕下裹住的肉。
江梦合究竟是怎么样的人,在座的各位没有比她更有发言权。但即便熟到发丝散在枕头上的弧度,吻住肩颈时快速起伏的胸口,甚至膝盖抵在她脖颈时的力道都明白,印芸竹也不能透露一个字。
在外人看来,她们是完全没有交集的两个圈子。
连开口替她辩解的资格都没有,最多小声来一句:“也不一定吧。”
虽然嗓音小,身旁的贝嘉丽还是听到了。她凑过来问:“你前段时间不是对江梦合祛魅了吗?又爱上了?”
纵然明白此爱非彼爱,印芸竹还是烫到似的心瑟缩了下,水润的圆眼怯生生得像害怕被发现的小兽。
“没有。”她的尾音没入含糊的吞咽中,又恢复聆听者的姿态。
“对,我之前听说江梦合前几天去平城拍戏,是为了任妤。”小郭连忙调出收藏的营销号文章,简单概括里面的内容。
自从那次上了热搜,江梦合和任妤频繁出现在大众视线,加上后者频繁蹭热词条,即便口碑贬值,也算另一种程度上让她得逞。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贝嘉丽听到八卦,立马来劲。
“小道消息,肯定会有工作室买下来,不让传播啊。”艺术委员的发话让这一消息更具有可信度。
印芸竹安静喝汤,在心里默念。
前几天在平城,江梦合明明陪着自己一起,还发了高烧。
然而窥见真相,以她名不正言不顺的身份,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
见别的人聚精会神谈论娱乐圈八卦,印芸竹掏出手机,在桌下给江梦合发消息。
小竹同学:【我在同学聚会】
那头隔几分钟回复。
橘合:【吃的什么?】
江梦合体贴入微,总不会让人扫兴。哪怕这种鸡零狗碎的小事,她也会耐心听完。
比起贝嘉丽说几句让她摸不准头脑的网络热梗,印芸竹更喜欢和江梦合相处,只需要留在她身边,莫名觉得安定。
她有时候希望,自己是伏在女人脚边的一只猫,孤单寂寞时,也会大着胆子扒住对方的裤腿,竖起尾巴要抱抱。
小竹同学:【东北菜,很好吃】
橘合:【下次带我一起】
下次是很容易让人产生期待的词,被席间虚假言论闹出的情绪淡了些。
小竹同学:【我同学在讲你的坏话,说你不检点】
这语气颇像小孩子告状,期望得到嘉奖后扬起下巴。另一头,江梦合刚从工作室回来,订好明天的机票准备飞回平城。
昏暗的车内,唯独挡风玻璃前倾泻延展的路灯光线。立春以后气温回暖,她摇下两指宽的车窗缝隙,晚风掺着清冷的雪意丝丝缕缕钻入。
她弯唇,边思考如何回复印芸竹,才不会让她失去聊天的兴致,边把车停在地下车库。
橘合:【说的不错,我要是检点,也不会和你厮混在一起】
收到这句话的印芸竹生了闷气,她总认为两人和别的床。伴不同。
至少是干净且专一的。
从小到大别人眼中的乖乖女,秘密成为大众眼中“不检点”的对象。仿佛突破底线的偷。情,在喧闹处暗潮汹涌。
虽然羞于承认,可印芸竹又爱上这段关系带来的刺。激与禁。忌,突破枷锁牢笼后做出从心的选择。
在两人忙里聊天之间,酒桌上的话题早已轮换,从江梦合的桃色新闻过渡到和前娱乐公司的纠葛。
艺术委员喝得醉了,脸上浮现两抹深红,舌头不利索起来:“我再告诉你们一个不知道的,关于江梦合出道前。”
在和娱乐公司签订合约后,后者会将艺人之前的劣迹调查得清清楚楚,提前做好公关并联系知情。人删除,江梦合自然不例外。
因此,她的过往鲜少有人知晓。
“江梦合以前家境不好,进娱乐圈是为了替她爸还债……”男人做出指点江山的姿态,醉意让他咬字不清。
对于这件事,印芸竹是不信的。先前对方无数次的“小道消息”,落入她耳中无一例外成了虚假传言。
更何况江梦合的温柔气质与举止,是镌刻在骨子里。她不认为女人在恶劣的先天环境下,能有温润如玉的气度。
同龄人和她相比,差距不止一截。
因此只当是男人的醉话。
街道两旁的雪被踩踏化为污水,聚在凹凸不平的柏油马路上,形成一个个小水洼。
停车场离住宅区有段距离,女人从斜坡走上来,高挑颀长的身形被光拉得斜长。
另一侧的出口因施工而暂时封闭,无奈之下,她绕一圈远路准备回家。
消息还停留在她的最后一条,江梦合揩去呼吸时蒙在上面的水雾,聊天框刷新了。
小竹同学:【那我和你一样不检点】
小竹同学:【[生气]】
应声虫似的话术让人忍俊不禁,她轻笑,眼睫被风迷住时颤动带着点湿。
离家慢慢近了,小门入口的检测机器散发浅淡的蓝光,映出蹲在树旁的佝偻身影,江梦合抬头。
男人的灰色夹克被水洗得发白,双鬓因年岁上长泛着白。此刻,他正抽着劣质的烟,猩红的火光缀在夜色中。
四目相对,他站起身来。
第32章 她很乖很听话
春节在声声烟花炸开落下的火星中没入尾声,沉睡的街道苏醒过来,泉城的人情味随着雪一齐融化。
快递站点重新运营,印芸竹把之前寄来的出版书封皮整理好,联系人上门取件。
胶带封住几万张薄薄的油滑纸片,随着她近期的忙碌告一段落。不久前,贺平给她发消息。
大意是发来的稿件给制作团队看过,内容没有问题。只不过为了过审,里面的许多桥段需要大改。
而且修改还要看效果,不比出版社有编辑带头帮忙,如果印芸竹一个人应付,会比较吃力。
况且圈出来的全是主线剧情,想要刨去再填充,耗时费力不说,效果说不定不尽人意。
对此,印芸竹表示会酌情考虑,等过两天再给出答复。
门铃按响,她以为是快递员,连忙抱着两个纸箱挪到门口。等开门时,见对方手里拿着文件纸袋。
“请问是印小姐吗?”快递员念出上面的备注。
“我是。”印芸竹放下箱子,迅速签字后认领快递。
她几乎没有在外地的朋友,泉城的贝嘉丽和单松月离得又近,捎点东西开车最多半小时,犯不着寄快递。
会是谁呢?
落款人看不出名堂,她用小刀划开纸袋,两张轻飘飘的纸片掉出来。
一张是《明日之星》的内场门票,另一张是飞往黄城的机票。除了这两张,还附赠综艺节目的限定周边。
印芸竹瞬间想到江梦合,对光拍了张照片发过去。
小竹同学:【[图片]】
小竹同学:【门票收到了,二月十七号下午不见不散哦】
发出以后,她下意识往上翻,发现自从昨天同学聚会以后,对面再没回过消息。
连平安到家的报备也杳无音信。
虽说两人的关系不该走心,感情上就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但随着见面次数增多,不知是谁先越界,相处模式越趋于情侣,又心照不宣。
印芸竹时常压。在她身上,黏腻发白的手指拨动江梦合的舌尖,反复询问她自己是谁。
想要在沉。沦的迷。情中寻找清醒的答案。
江梦合会舒服地眯起双眼,窗帘透过的光落入杏眸,驱散其间的阴翳。两人坦诚相对,她抚摸印芸竹的发顶,寸寸掠过眼角,直至脸颊。
“你是印芸竹。”
印芸竹很容易得到满足,像得逞的孩子陷入新一轮的沉浮。她尤其喜欢咬住女人的后脖颈,明明那里一片平整,独爱用牙齿细细研磨,留下短期内难以消除的痕迹,再来回地安抚舔舐。
她承认,受到冷落会失望,胸腔仿佛空了一块。
按捺住想打电话的手,印芸竹想,江梦合此刻在平城拍戏,不该冒犯打扰,给她惹麻烦才对。
这种忐忑不安一直持续到睡前,当她躺在床上,给对面发消息没得到回复时,终于给对面拨了个视频通话。
铃声响了很久才被接起,屏幕上显示的是江梦合的头像。
她没开摄像头。
印芸竹的脸出现在右上角,刚洗过澡,双颊被热气蒸得通红,圆眼润湿。
“有事吗?”那头的嗓音带着懒倦,像长时间蜷缩在角落未舒展的麻木。
态度冷淡得像质问。
这让主动的印芸竹感到尴尬,她摸了下鼻头:“没事就不能找你吗?”
一段良久的沉默,她再次开口:“我今天上午收到门票了,限定周边很漂亮,谢谢你。”
“你喜欢就好。”江梦合淡淡,她似乎躺下了,听筒发出窸窣摩。擦的动静。
她杀死了聊天。
以印芸竹木讷内敛的性子,主动打开话题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平时对方从不会像现在这样,让她的话落在地上。
敏锐察觉出不对劲,印芸竹小心试探:“你打开摄像头,我想看看你。”
一声轻笑打破凝滞的空气,江梦合餍足似的长叹:“撒娇啊?”
“就是想看看你,好久没见了。”
“真的想看?”
“嗯。”
在她的再三央求下,女人顺从打开摄像头。浴缸内水汽氤氲,在摄像头上蒙起白色的薄雾。
温良的眉眼经住细致的考验,几乎找不出任何瑕疵。女人靠在浴缸边缘,裸。露的肩膀残存着水珠,左胸。前红艳艳的小痣妖冶靡丽,瞬间吸引人的视线。
饱满的水滴似的弧度没入水下,波荡的水面上堆积白色泡沫。
怎么也没想到江梦合居然在泡澡,印芸竹的耳朵瞬间红了,从耳垂一直延伸到脸颊。
她刚才明明没听见水声啊……
见她呆怔得说不出话,江梦合难得起了捉弄的心思,歪头笑道:“想我想了这么长时间,看够了?”
“你早说在泡澡,我也不会选这个时间打视频。”
还以为她出了什么事,原来是挖坑等着自己朝里跳。心稳稳放下,印芸竹又恼羞成怒。
“那我不洗了。”女人听话得出乎意料。
修长的手臂攥住旁边的浴巾,随着水声哗啦,她突然起身。
余光瞥见水流淌下的肌肤,印芸竹连忙背扣手机,激动得语无伦次:“不要在打视频的时候洗澡!”
她看过不少营销号文章,比如会有软件在打视频通话时截图,会提取关键词窃。听,江梦合此举,在她眼里就是不顾及自己隐私。
本意是假动作的江梦合顿住,又慢悠悠坐回去,故作苦恼:“让我别洗澡的是你,不让我起身的也是你。”
“印芸竹,你好难搞。”
从小到大被贴老好人标签的印芸竹,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人评价“难搞”。
“你很好搞吗?”有些话不经大脑脱口而出,在特定的语境下变了味。
“还没见面睡觉,怎么就乱说话?”江梦合戏谑,丝毫不认为自己是始作俑者。
“不过——”她话音一转,眼中含。着宠溺,“如果对你而言,我是很好搞。”
不等印芸竹再说,她兀自挂断电话。
橘合:【在穿衣服,待会再打】
耳边回荡那番话,印芸竹缩进被窝,托住双腮才发现红得发烫。
床。伴势必会在相处中说些过界的话,让这段关系看起来不够真诚纯粹,她和江梦合也不例外。
热气朦胧,附着在瓷砖墙壁上,江梦合熄灭屏幕,整个人没入盛满水的浴缸。
长发摇曳,水花攥取肺中稀薄的氧气,鼻腔因泡沫涌入逐渐泛酸。
在窒息感临界时,女人扶住浴缸边缘,猛然出来。
水珠顺着长睫缓慢落,她赤脚走到镜前,用力擦拭上面的水雾,露出一双毫无温度的眼。
在江梦合出浴这段时间,印芸竹百无聊赖躺在床上,查看和别人的聊天记录。
她还在思考要不要答应贺平,虽说改编成影视剧,是每个写手梦寐以求的事,可印芸竹同样怕麻烦。
怕辛苦改稿成了废案,连原来的读者也不满意。
页面弹出通话邀请,她点击接通。
“有事吗?”印芸竹学着江梦合的口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江梦合盖上水乳瓶,被逗笑了:“没事就不能找你?”
氛围破冰,揣摩出她状态如常,印芸竹只当工作太累需要休息,于是打消了那点不切实际的猜想。
“在做什么?”见她不说话,江梦合问。
“我问你件事,”印芸竹双腿交叠腾在空中,“之前贺平给了我名片,让我有需要联系她,前几天我给她发了作品,就是手头刚出版实体的那一本。”
“听起来挺不错,”江梦合轻拍脸颊,让敷在上面的水乳充分吸收,“结果怎么样?”
“她说可以,但是要大改。”
“所以你为什么犹豫?”
提前这个,印芸竹长叹一口气,“我怕辜负读者的喜爱。”
毕竟在真情实感的人眼中,书中的人物和身边的朋友没有分别。
整理完洗手池上的瓶瓶罐罐,江梦合关闭顶灯,走上。床去:“我记得贺平身边有个关系不错的编剧。”
“那个编剧口碑不错,而且你题材敏感,想要过线也只能大改。”
印芸竹赞同,况且改编本就可遇不可求,万一痛失良机,以后都未必有机会。
她思考的间隙,却听到那头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江梦合似乎真的累坏了,从刚才开始讲话便哼哼。
“江梦合?”印芸竹压低嗓音唤道,“你困了吗?”
“你不困?”女人惺忪。
“困。”
闻言,江梦合把手机握在身前,贴在距离心脏最近的位置。
“那就睡觉。”
两人初次连麦睡觉,就像刚谈恋爱的学生,戳戳捣捣怎么也腻不够。印芸竹盯着不停歇的时间,听到细微的喘息。
她很喜欢在事后,偷偷端详江梦合的脸。那时候对方陷入熟睡,毫无防备。别人眼中遥不可及的脸近在咫尺,她甚至会上手掐一掐。
江梦合没醒,就会蹙眉咕哝两句。如果醒了,就会半睁开迷蒙的双眼,去攥住她的手指。
“不许任性。”
印芸竹从不任性,她很乖很听话,江梦合让做什么便做什么,还会做得更好。
会用脸颊轻轻贴住女人的掌心轻蹭,抬眼羞于对视,半睁着圆眼。两人错位的视角,她专注盯着那颗红色的小痣,女人则以上位者的姿态目视她的发顶。
上次见面,还是在一月底。
印芸竹心怀缺憾,忍不住开口:“江梦合。”
那头的江梦合听到动静,连眼睛也舍不得睁开,下意识去搂住身旁的人。
等太阳穴被手机的一角硌住,才想起来她们分居两地。
她清醒了些,手撩开细碎的发,对这种处于本能的反应感到不适。
而另一头,没得到回应的印芸竹也不失望,把自己裹住蚕蛹只露出脑袋,用黏糊糊的嗓音小声撒娇。
“晚安哦。”
*
黄城不比泉城繁荣发达,车水马龙,又没有平城旅游圣地的奇景,是著名的美食荒漠。
《明日之星》综艺录制地点在市中心的电视台旁边,印芸竹凭借身份证明顺利通过检票,跟随人流进入会场。
封闭舞台关掉聚光灯以后,顶上是纵横交错的横梁。江梦合给她订的位置是第二排,既不容易被导播切到镜头,又能够纵览舞台视野。
此刻,场地还没布置完,走道上来来往往是提前落座的人。
给江梦合发消息,对面还没回复,料想是在休息室。
印芸竹很想去找她,又切身明白在人多眼杂的这里,很容易给双方造成麻烦。况且除非艺人本人主动出现,否则安置她们的地方会有保安严加看守,根本决见不到人。
连手机也被工作人员要求静音。
想着距离节目开始还有段时间,她起身准备去趟洗手间。
电视台是两座大楼中间连着悬空栈道,在没有地图的情况下,她顺利地迷路了。
站在大堂前的告示牌前,印芸竹决定找个人问问。来往的人太多,她呆在原地做好心理准备,终于逮住一个戴黑色宽檐帽的女人。
“那个……”她音量越来越小,后面的话几乎咽进了肚子。
闻言,女人拉下口罩,露出风情明艳的脸。细长上挑的双眼来回打量,哂笑道:“昨天在机舱那个?”
这句话让印芸竹一头雾水,她愣了下:“什么机场?”
她今天上午才到达黄城机场,匆匆吃完饭打车往电视台赶。
想着或许是对方认错人了,她连忙摆手:“你认错人了,我不是,我就是来问——”
印芸竹并不擅长辩解,反而把事情越描越黑。她的语无伦次和慌张落入对方眼里,成了心虚的证据。
女人转身,似乎在寻找什么人,然后用警告的语气提醒。
“这位小姐,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原因跟踪我,现在对我已经造成严重的困扰,”她顿住,眼眸泛着冷意,“如果你再对我进行骚扰,我会直接请律师。”
一字一句敲在印芸竹心里,让她难得的主动也畏手畏脚起来:“我就是想来问一下洗手间位置,没别的意思,你看我的机票。”
说完,她从口袋里掏出被揉皱的登机牌,想要借此自证清白。
“没工夫在这里和你耗。”女人甚至没有扫过一眼,踩着高跟鞋直接离开。
望着潇洒的背影,印芸竹气得脸都红了。嘴皮子笨又不会和人理论,只好吃下这个哑巴亏。
她要是粉丝,才不会喜欢刚才那种不分青红皂白的艺人。
心里的委屈冒着酸涩泡泡,印芸竹站在廊道旁,孤零零地看三五结伴的小姑娘入场,脸上洋溢着欢快的笑。
江梦合都不知道派人出来接应一下。
完全没有走后门的优越感,她打开手机,看到一条未读消息。
橘合:【你已经到了?要不要我让叶姐下去接你?】
心中的憋闷像被戳破的气球,泄成瘪瘪的长条。真到了要接她的时候,印芸竹又忸怩起来。
小竹同学:【不用了,你好好准备】
小竹同学:【我一个人可以的QAQ】
与此同时,休息室内。
江梦合坐在化妆镜前,柔光灯照进她温和的眼眸。盯着缀在消息后面的颜文字,她甚至想象出对面可怜巴巴的苦态。
莫名想笑。
见妆造师正在背后替她挽发,江梦合不好太放肆,于是发了条八秒钟的语音。
橘合:“怎么回事,又有谁欺负你啦?”
语调柔和得像伏在爱人肩膀的呢。喃,即便知道她私底下待人亲切,身后的妆造师还是忍不住瞥向屏幕,好奇另一头究竟是谁。
叶熙阳递过去一个眼色,示意不该看的别看。
听到事情的来龙去脉,江梦合询问身旁的经纪人:“今天这场的飞行嘉宾都有谁?”
叶熙阳调出栏目组发给她的节目流程。
“陈楠,方秀清……还有蒋诗韵。”
前两个听说唱功和舞蹈不错,江梦合最耳熟的,就是后面那位。
蒋诗韵,和任妤齐名的二线小花,当年靠着《明日之星》成功出道,算是这个节目出身,且在演艺圈里小有名气的其中一位。
依仗经纪公司给她立的清冷玉女人设,私底下烟酒都来,听闻小道消息,和圈外某Alpha金主育有一女。
根据印芸竹的描述,怕刚刚碰上的人就是她了。虽然江梦合和对方并没有交集,然而先入为主,因为这件事本能对她印象一般。
小竹同学:“不说了,我手机快没电了,先去租个充电宝。”
发完这句后,印芸竹的手机电量已经降到危险的7%。登机到现在,她还没有给手机充电,充电器又扔在入住的酒店。
背后突然被人拍了拍。
“哈喽,你刚刚是在找洗手间吗?”说话的是一位留学生头的女生,看起来很乖,身旁站着她的朋友。
戴着白色鸭舌帽,看不清脸,身形和印芸竹差不多。巧合的是,两人穿着同色系的粉色卫衣外套。
“你怎么知道?”印芸竹诧异。
“我和朋友听到你们讲话了,那人真讨厌,什么态度啊,不说就不说呗,平白诬赖别人。”学生头翻了个白眼,藏在发间的耳坠随着动作来回晃荡。
就是。
得到认同的印芸竹心里默念,嘴上不显:“没关系,我不会和她一般见识的。”
“刚好我们要去,也带你过去吧。”学生头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令人心生亲切。
印芸竹是需要别人带动的性格,闻言也腼腆跟着笑,来回和人道谢。
电视台有许多场地和休息室,她小尾巴似的跟在人身后,时不时打量挂在走廊两侧的告示。
尽头窗户在光滑的瓷砖落下天光,风从缝隙呜呜吹过,依稀可见灰蒙蒙的天。走着走着,印芸竹觉得不对劲。
木门刷着米白色的漆,随着年限久远剥落露出原木,很难想象在这栋光鲜亮丽的大楼里,还会保留这种古早风格。
见两人在门口停下,印芸竹慢慢和她们拉开距离。
连洗手间的标识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被捉弄,她正准备走,粉卫衣率先揪住她的头发,撞开门朝里面推。
头皮拉扯迫使印芸竹不得不顺从对方的手,跌倒在地时,两人堵在门口,居高临下看着她。
“让你纠缠蒋诗韵,像你这种私生就该死。”
“人家都不爱搭理你,还上赶着凑!”
“留在这里好好反省吧。”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完锁上门。听到锁头撞击门板的声音,印芸竹心凉了半截。
沉闷的对话传入耳中。
“你说会不会有人来找啊?”
“找就找呗,又不指望能关多长时间,给她个教训。”
“马上开始了,赶紧入场吧,黄牛要价死贵,可不能浪费……”
声音由近及远,到最后彻底消失。
掌心撑在冰凉的地板上,常年未打扫浮泛厚厚的灰尘,随着刚才有人闯入飘起细微粉末。
印芸竹自认倒霉,起身掸了掸膝盖。屋内昏暗无光,拉上的蓝色窗帘被笨重的方形物体抵住。
似乎是放陈旧设备的杂物间。
想到即将关机的手机,她没有贸然打开手电筒。
最简单的就是发消息给江梦合,让她派人过来接。但刚刚两人的对话提醒印芸竹,节目即将开始,对方可能已经在后台准备出场。
印芸竹不想三番五次给江梦合添麻烦,决定先看看能不能遇到经过的人,如果可以,也不用大费周章。
门没有把手,是早年流行的样式。她用力去拉,细小的缝隙在蒙布蓄出一条光线。
“有人吗?”忍住羞。耻心,印芸竹拍了拍门。
当时路线太错综复杂,她也没有用心去记,直到发现周围人越来越少。
这地方鲜有人经过,印芸竹暗暗谴责自己缺心眼,郁闷蹲在门旁,翻遍手机联系人,没有骨气地点开和江梦合的聊天框。
舞台后的江梦合刚把手机交给工作人员。
“要是看到有潜力的苗子,看能不能签到我们工作室,”叶熙阳查看参赛选手出场顺序,“有几个和制片方有关系,你言语别太犀利。”
“我在镜头什么时候犀利过?”江梦合整理衣袖,朝台下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望去。
灯光刺眼,她甚至辨认不出印芸竹的脸。
“走了。”她和叶熙阳交代一声,走向台前。
第33章 她从不做选择
暗昧廊道上,反光的瓷砖映出窗外模糊的景。尽头右侧的门被反复拽开,发出砰砰声响。
印芸竹额角沁着细密的汗,手指因用力攥住锁头发红,随着她身体前倾往门上压,毫不意外地将未来得及收回的指腹夹住。
“啊!”她短促尖叫了声,收回来打量充血的指头。
借着微弱光芒,鲜红的指腹转为更深的紫,看起来触目惊心。火辣辣的疼痛令她难以忍受,握住右手的无名指缓缓蹲下。
有气无力贴在墙根,她竖起耳朵,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给江梦合发的消息没得到回复。
手机电量告罄,她不得不关机。
电视台各个场地之间隔音效果不错,印芸竹没听到任何动静,不知道《明日之星》综艺录制是否已经开始。
沉浸在焦虑与不安中,一阵脚步声从隔壁的安全通道传来。
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她顾不得手上的伤,连忙站起来大力拍门。
“有人吗——”她的求救从门缝中微弱传来。
“谁啊?”空阔的脚步声在这一楼层停下。
然后,男人的身影挤入缝中,遮住透进来的光线。一身保安制服,腰间别着成串的钥匙,随着走动叮铃作响。
“能开开门吗?我赶时间。”
话音还未落下,保安已经摘下钥匙串,在一溜贴住的标签寻找对应的。
钥匙插。入锁孔,“咔哒”一声,对方撤下锁头,将门踢开。
“怎么跑这里来了?你们这些年轻小姑娘哦,追个星连命都不要了,要不是我恰好经过……”男人喋喋不休,敞开门让她出来。
“谢谢。”双腿发麻,令印芸竹的走路姿势看起来颇为怪异。
“快走快走!这不耽误事儿呢嘛。”保安挥斥小鸡似的,不耐烦叼着烟,重新把门锁起来,防止再有人误入。
“不好意思啊。”印芸竹羞赧,临走前又询问卫生间和租借充电宝的位置,快速乘坐电梯回到会场。
手机连接笨重的移动电源,她单手握住有些费劲,小跑到会场门口,却被工作人员拦下。
“不好意思,里面正在录制,您不能进去。”
印芸竹看了眼时间,距离开始已经过去近半个小时。
懊悔和对两人的埋怨占据心头,即便出示入场证明也无济于事,无奈之下,她只好去尽头的咖啡店歇息。
都怪那两个人。
点了杯焦糖拿铁,她郁闷地用吸管搅匀分层,正犹豫要回酒店还是在此等候,有人在她面前站定。
“你是……”女人的话语从头顶传来。
印芸竹抬头,发现是叶熙阳。后者形象如一,服帖的女士西装上别着精致的胸花,和缀在耳垂的银钉相衬。
她记得她,是江梦合身边的经纪人,之前拍摄名人访谈时见过面,当时对方称呼经纪人叫——
“叶熙阳,你可以和梦合一样喊我叶姐。”女人在对面落座。
“叶姐好。”尴尬扑面而来,对于这种半生不熟的关系,印芸竹不知如何应对。
太过熟稔,比如和贝嘉丽,不需要刻意找话题,安安静静做各自的事最好。太过陌生,比如和小郭,路上打个招呼应付一下。
可这是江梦合的经纪人,施加的威压不逊色于见家长。
印芸竹脑海闪回无数小说桥段,女明星的经纪人甩出丰厚条件,让她离开对方,以免成为成名路上的绊脚石。
叶熙阳的确在某一时刻,生出过这样的想法。
在江梦合身边工作许多年,两人关系虽没到挚友的地步,她对对方了解也足够深。入,圈子干净,若要说不良嗜好,抽烟勉强算最过的一个。
这么长时间,在斩获最佳女主角的奖项后,偏偏冒出来个不知名的情。人。
如果被疯魔极端的粉丝缠上,艺人对外形象就此崩塌。
另一方面,她知道江梦合是有分寸的人,上回在艺术中心的那番话,稍微打消了心底的顾忌。
三十多岁的人,欲。望需要纾解很正常,尤其像印芸竹这样的,年轻漂亮的Omega,躺在身下叫两句姐姐,就能哄得对方晕头转向。
她毕竟只是经纪人,管不了那么宽,最多在旁边劝两句分析利弊。
“你怎么在这里?”叶熙阳询问。
她记得江梦合刚和她发过消息,这会儿应该在舞台才对。
一提起这件事,印芸竹心口的郁结再次团成团。她咬住吸管,含糊道:“遇到了些小麻烦,没来得及进去。”
叶熙阳没多疑:“里面到处是摄像头,拍到你不好。”
她对印芸竹印象不错,小姑娘沉默寡言,不像那种会在微博暗戳戳分享甜蜜日常,故意引导粉丝扒料的作精。
“这样,我带你去梦合的休息室,那里有实况直播。”
立春已过,冷空气失去刀子般的凌厉,纵然这样,在外面久坐仍旧不暖和。
印芸竹今日穿了身棉绒外套,帽子上缝着两只棕色熊耳朵,戴在头上憨态可掬。
虽然不能够在舞台亲眼见到人,看直播也不算错过失约。想到这里,她弯唇笑着,露出两个浅浅如漩涡的酒窝。
“谢谢叶姐。”
*
会场内人头攒动,座无虚席。晦暗的环境下,舞台边缘亮起深紫色灯光。主持人在台前报幕,四位导师坐在席上,镜头时不时切到她们脸上。
江梦合百无聊赖看着台上的新秀,又不能流露出疲态,整场下来都在陪笑。四人当中,陈楠最为活跃,几乎每回都会给予中肯的评价。
他是任妤同公司的前辈,如今在说唱方面混得不错,对后者多有照顾。
可能正因如此,在节目中经常拿眼觑江梦合。
正在台上演出的是某传媒大学音乐系学生,随着悠扬缓慢的伴奏,她握住麦克风深情唱着,嗓音澄澈空灵,像夏夜藏在丛草呢。喃的虫鸣。
陈楠手托着腮,眼底充满赞许,一曲毕,已经迫不及待举起麦克风。
台下掌声雷动,年轻漂亮的女孩本就更容易吸引别人注意,更何况实力不俗,和前面比起更胜*一筹。
主持人报幕结束后,请四位点评。
陈楠靠在椅背上:“听说你是音乐系的?那你在你们系里水平,大概能到什么样的程度?”
说完,他用手简单比划了下。
抛开专业的指导术语,男人对台上的人产生浓厚兴趣,不出意外,应该会和公司商量签约。
对方规规矩矩回答他的问题,两人你来我往。江梦合随意摆弄桌上的笔记,听到离自己近的蒋诗韵似乎小声切了下。
想起印芸竹那通抱怨,飘忽的心绪又为此落地,像被蒙了层纱,让人生出微妙的期待感。
她在台下看自己。
江梦合弯唇,压低声音问身旁的人:“我不懂唱功这些,小蒋你觉得怎么样?”
蒋诗韵睨了她一眼,狭长的双眸垂下时,给人不好招惹的感觉。
“我只是演戏的,不懂这些。”只要在镜头前,女人时刻不忘人设,简单说了两句,在外人看来,像连江梦合也不放在眼里。
两人的交头接耳自然没被导播错过,非常有眼力见地切换画面。观众席上看到的大屏幕,江梦合身体前倾,眉头舒展,和蒋诗韵轻声细语聊些什么。
为了流量,许多节目组会故意切些令人误会的场面,以此博噱头。但江梦合是他们特意请来的,根本不敢乱剪。
于是主持人快速转移众人注意力:“两位老师在说悄悄话呢,不知道你们两个对这位选手的评价怎么样呢?”
“我不懂这些,听陈楠的就好。”蒋诗韵慢慢道。
“蒋老师向来眼光毒辣,这次评价不错,不知道两人是不是意见达成一致。”
做主持人最擅长的,就是拱火和吊胃口。
不得罪人的话被别人拣走说了,江梦合不好再随意敷衍,略微回想刚才对方的表现。
“外行人来看是不错的,这是首情歌,如果感染力更强就好了。”她给予中肯的评价。
台上的女孩显然是江梦合的影迷,从她拿起话筒的那一刻,激动和忐忑溢于言表。
“谢谢江老师!”她脸上浮现可疑的红晕,磕磕巴巴道,“那请问,怎么样才算有表现力呢?是不够深情吗?”
这副模样像极了在她面前伏低的印芸竹,江梦合顿住,错开她的眼神,用简单的语言描述:“眼睛会说话就好了。”
“要不江老师给我们做个示范?”主持人示意,镜头凑近,几乎要贴在江梦合的脸上。
这种行为在别人看来是冒犯,江梦合在演艺圈这么多年,也习惯了。
“用深情的眼睛看着选手,让选手仔细揣摩。”主持人这话说得意味深长,台上的女孩站定,大气不敢喘一声。
台下的工作人员给观众席做手势,场上立马响起沸腾的掌声,如预料中的剧本一样。
江梦合下意识去看台下的观众,密密麻麻挨在一起,想要寻人太过困难,即便知道大概的位置,也看不清脸。
她好奇印芸竹的反应,又遗憾没办法亲口询问对方的想法。
回过神来,女人轻蹙眉头,双眼皮的褶皱因微垂淡薄了些,杏眸落入点点光,让她眼睛清明又纯净。
误以为在示范的主持人直接鼓掌:“不愧是影后,感染力太强了!”
江梦合抿唇,索性将错就错,颔首浅笑。
能得到偶像的亲自指点,小姑娘高兴得语无伦次:“谢谢江老师,我回去会用心揣摩的。”
从刚才开始,陈楠的注意力一直放在江梦合身上,这会突然发话:“江老师厉害,不愧是老戏骨。”
“我的资质算不上老戏骨。”因任妤的缘故,江梦合对陈楠态度算不上好。
“这深情的演技,肯定实践过才这么精湛。”男人抚摸下巴,一语双关。
“拍过那么多戏,多少得到过前辈的指点。”
“不一定吧?”陈楠身体前倾,越过中间两人和她对视,“哎,说不准私底下谈甜甜的恋爱呢。”
虽然是以开玩笑的口吻发出疑问,但这样堂而皇之过问私生活,尤其是情感方面,无异于是故意给江梦合难堪。
印芸竹坐在休息室的沙发上,她对选秀综艺无感,不过是江梦合邀请才想着过来看看。
一到她的镜头,便会格外专注认真。大屏幕和手机视频上的人不太一样,会更考验底子和骨相,加上16:9的比例,会显身材胖些。
平时江梦合的腰身单手能轻松揽住,在电视上却匀称得恰到好处。
在听到陈楠的拷问时,印芸竹下意识紧拧眉头,连旁边的叶熙阳也注意到了。
这是存心给人挖坑,即使后期会剪辑掉这一段,但在场观众太多,谁能保证不泄露?
“没有。”江梦合不接他的话,甚至对这个话题表现得十分平淡。
陈楠不依不饶:“那至少有偷偷喜欢的人吧?”
方秀清及时出声解围:“江老师这么有人格魅力,怎么会暗恋别人?”
“我就是好奇,以前我学生时代暗恋过一个女孩儿——”陈楠喋喋不休讲述,看似在抖落糗事。
“抱歉。”江梦合打断他。
“也没有喜欢的人,”她笑意不达眼底,“让你失望了。”
微弱的火药味因这句话浓重起来,主持人连忙打圆场:“这段后期切掉。”
看着屏幕上神态自若的江梦合,印芸竹拉住衣袖,将自己的手藏起来。
说不出心头什么感觉,像被人高高捧起后猛然坠落,心脏处传来突然的失重感。
她并非不懂事,知道在节目上有些话不能直说,但听到亲口承认那一刻,还是忍不住拧巴。
印芸竹不信江梦合对自己没感觉,在床上时咿咿呀呀时伴随着的不成调。情话,会按住她的头朝下压,夸赞自己做得多么棒,又是多么厉害。
也会在事后互相清理,替她捋开汗涔涔的发,温柔吻上她的眉心。
可又想到江梦合刚才的眼神,几乎信手拈来,印芸竹又暗自怀疑,是否在两人相处时,她也会这样用高明的演技骗过自己。
毕竟角色扮演时,对方找不出任何破绽,反而自己回回出戏,念错台词。
印芸竹尴尬摸了摸鼻头,心里的别扭情绪被冲淡不少。
*
节目持续到凌晨,会场打开大灯,舞台上还有落幕时庆祝飘下的彩带。
久坐疲惫,眼看台下的观众纷纷散场,江梦合起身收拾东西。
陈楠双手插兜走过来,叩击她的桌面:“之前那番话,江老师别放在心上。”
如众人预料,男人果真签下了那位音乐生。也许心情不错,他连语气带着飘。
江梦合弯唇,犀利的目光上下打量男人,一言不发离开。对于这种人,她向来懒得搭理,要不是节目组后续还有合作,连眼神都不会分。
走出会场,凌晨温度骤降,冷风钻入衣领。她裹紧外套,本想在门口等候印芸竹,却迟迟不见人影。
直到询问工作人员,才知道观众已经全部离开。想起手机放在叶熙阳那里,决定先回休息室。
走廊灯光明亮,许多休息室房门虚掩。她走到门口,发现门被上锁。
推门而入,空调的暖风将顶上的绿萝叶子吹得摇曳。房间内空无一人,她找到化妆台上的手机,询问印芸竹。
橘合:【人呢?】
余光瞥见沙发上的人影,江梦合转身,见印芸竹蜷缩着,戴上帽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胸腔起伏伴随着匀称的呼吸,女孩双颊染成不正常的绯。红,约莫睡久了后的缺氧。她长睫轻颤,不知梦到了什么。
心被柔软的棉花碰了下,触动时犹如蜜糖缓缓化开。江梦合放轻动作,蹲下身子端详她的面容。
印芸竹屈起的掌心握住手机,隐约看到一抹深色痕迹。江梦合疑惑,想要掰开看得更加清楚。
谁料手刚搭上衣袖,便被反握住。躺在沙发上装睡的印芸竹露出得逞的笑,哼哼道:“被我逮到了吧?”
尾音带着惺忪睡意,苏醒后本该懒怠,讲话时又较真地要把每个字咬清,给人满心满眼被爱住的错觉。
无论是否错觉,这一刻江梦合愿意相信。她屈起指节在印芸竹的脸颊上刮了下:“这么晚怎么在这里?”
“我遇到叶姐,她带我过来的。”
“没去会场?”江梦合反握住她的手,却发现右手无名指红得发紫,乍一看挺吓人。
“怎么回事?”她连忙放轻动作,指腹小心揉。捏不去触碰,忍住想要吹气的冲动。
印芸竹本来不是矫情的人,这会儿被人捧在手心呵护,委屈酸涩咕嘟咕嘟冒出来,她撇嘴,无名火窜出来,出口那一瞬间又被稀释得彻底。
“江梦合,我跟你讲,”她挪动身体,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我和你讲。”
重复了两遍,仿佛要进行什么重要讲话。
江梦合双手捂住那根受伤的指头,仰头看她。
女人挽起的黑发因长时间而松垮下来,柔软贴住她的脸颊,矜贵温良的双眸如深邃漩涡,令人深陷其中。
印芸竹蓦地不好意思起来,嗫嚅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当她将自己如何被关,以及被保安发现救出,偶遇叶熙阳的事托出时,眼睁睁看着对方的脸色精彩纷呈。
“你也觉得离谱对吧?”她感到难堪,好像诉说自己如何的不可靠。
“所以手指被夹到现在,也没有处理?”江梦合好笑,又点了点指甲边缘处,“疼不疼?”
“不用力的话,没什么知觉。”印芸竹摇头。
却听女人长叹一口气,神情为难:“怕是拖着不去医院,可能要截肢了。”
她语气沉重,说得煞有介事。听到这话,印芸竹脸色发白:“没那么严重的……我突然又觉得恢复了一点。”
反复无常的态度令人忍俊不禁,江梦合弯唇,起身离开一会儿,等再次回来时,手里拿着一罐冰可乐。
红色的罐身沁着冷水珠,女人伏下身子,先用毛巾托住印芸竹的手腕,又细细用可乐冰敷。
“先冰敷处理,之后再去医院,”她面色沉重,即便这样,也不会严厉苛责,“严重的话,可能要拔掉指甲再恢复。”
“能不拔吗?”印芸竹任由她动作,小心翼翼不敢动。
“我要是妙手神医,现在就把这只手治好,不让你受一点疼。”女人下手轻柔,像片羽毛拂过,带起酥酥麻麻的痒意。
这副为自己紧张忙碌的模样,印芸竹很受用。她的注意力从自己的手,逐渐挪到江梦合的眉眼上。
屏幕上的她平和淡然,却远不如触。手可及时浸入皮肤的温热。同样的神态动作,横亘的隔阂悄然瓦解。
那句“也没有喜欢的人”,钝刀子似的在心口贴磨,又被滋润得重新长出血肉。
“在想什么?”江梦合没抬头,仔细查看堆积的淤血。
印芸竹连忙抬头,欲盖弥彰的眼神乱晃。
“我在想,如果指甲没有了,你会不会嫌弃?”发话以后,一鼓作气的勇敢又如泄掉的皮球。
江梦合嫌弃怎样,不嫌弃又会怎样。难道就因为是前者,她就要默默神伤吗?
印芸竹看过太多头脑一热栽在爱情上的例子,理智告诉她不能在一段感情中当卑微的下位者,又身不由己坠入江梦合的温柔情网。
“嫌弃?”江梦合动作停滞,淡淡抬起下巴,“我在你眼里,就是受伤还要逼迫员工加班的无良老板?”
“我才不是你员工。”印芸竹纠正,她总爱在细枝末节上较真。
两人靠身体关系维系,微薄到难以长远,可替代性太强。印芸竹怕因为此事暂时分开,江梦合再也不会记起自己。
真到了那个时候……她未必会转身潇洒离开。
心中痛骂没出息,又渴。望听到期待的答案:“你会嫌弃吗?”
江梦合不明白,为什么她会如此多愁善感,陷入良久的沉默。
她不知道,也从未设想过没有印芸竹的可能。即便知道两人注定不会有结果,但这一期限被私心拉成无限久。
最后无非是孤身一人,或者有人作陪。如果非要选定,她宁愿那个人是印芸竹。
但她从不做选择。
空气凝滞一瞬,就在印芸竹以为触及到对方雷区,准备收回刚才的话时,江梦合轻声。
“我不知道。”
第34章 “喜欢你。”
她不知道如何处理这段关系,印芸竹于江梦合而言,是个无处安放的人。即便离开,或许会失落一阵,然而陪在身边更能缓解空虚。
既然这样,不如暂时放在心上。她独身成了习惯,对贸然出现,企图打乱生活步调的人抱着防守态度。
听到答案的印芸竹难掩失望,但又知道自己的过界,无异于把心声袒露,把随时伤害自己的刀刃交到对方手中。
于是转移话题。
“这么晚了医院还开门吗?”她稍微抬起无名指,发麻感在触及罐装可乐,又开始隐隐作痛。
“不知道,去看看,”可乐被体温捂得热了,江梦合放到桌上,“我开车送你。”
“你明天不是还要回平城拍戏吗?”印芸竹问。
女人睨了她一眼,起身披上外套:“你对我的行程倒是了如指掌。”
驼色羊绒大衣被室内的暖气烘烤温软,残留在上面的栀子香气丝丝弥漫开来,软化江梦合略显冷淡的语气。
“刚刚叶姐和我讲过。”印芸竹解释。
她和跟踪明星的疯魔私生饭不同,不会特意去打听未公开的行程。
去医院的路程很短,凌晨看病的人不多,在大厅等候没多久,就叫到了她的号。
江梦合的身份不方便经常在公众场合露面,她坐在车里,半摇下车窗,手机的光拓在脸上。
见印芸竹拎着一小盒药过来,解锁车门。
冷气侵蚀入骨,尤其到夜深人静时,冻得人双腿僵直。印芸竹钻进副驾驶,把药倒出来,按照说明细细喷在被夹伤的无名指上。
正在回消息的江梦合看过来,她似乎总是这样,给人一种忽冷忽热的感觉。抛开床上热烈的欢喜,床下两人就做各自的事,一派岁月静好。
印芸竹不觉得,冰凉的药水从指缝渗透进去,缓解火辣辣的痛。
路灯透过挡风玻璃,在身前框出小片光亮。江梦合的手背更显白皙,她攥住印芸竹的手腕,细心端详。
“还疼吗?”
“哪能好的这么快?”印芸竹哑然失笑,“等你回泉城,这只手就好全了。”
言外之意很明显,不会耽误彼此的和谐。
从到医院开始,江梦合有些心不在焉,频繁地看手机。此时她把手机倒扣在扶手上,替印芸竹将碎发别到耳后。
“这么记仇?”她凑过来,背光的双眸晦暗失色,“在电视台的那句话,你要记到现在?”
“我不知道。”印芸竹学着那句话,侧脸和女人对视。
坐在副驾驶的女孩很乖,脸上棱角不多,双颊的婴儿肥随着笑映出醉人的酒窝,此刻正用圆眼专注盯着她。
江梦合很难承受这样的目光,就像对方把脸埋进自己的发间轻嗅,又掀起湿。漉。漉的睫毛,人畜无害地蹭她刺她。
清澈得能望见赤诚之心,好谴责自己是忘恩负义,提臀无情的坏女人。
四目相对,暗潮涌动。
女人屏住呼吸,微凉的手覆在印芸竹的眼上,嗓音喑哑:“别看。”
视线一片昏暗,印芸竹感受笼罩在面前的阴影,下一刻,对方倾身而来。
温软的唇。瓣相贴,与之前攻城掠地的强势截然不同,更像温软缠绵时诉说的情话。江梦合舌尖与她的勾缠,慢慢抵住上颚轻划。
非常轻佻的动作。
印芸竹受不了痒,声音打飘哼哼着。她逐渐迎合对方,吮吸住灵活的舌,发出含糊的,被水浸润过的啧声。
江梦合撤回掌心,半睁开眼看她沉。沦,黢黑的双眸湮灭所有的光。
与其说享受,更像安抚印芸竹的胡思乱想。
现如今,她在这方面根本没心思。兴许察觉到江梦合的不专心,印芸竹别开脸,涎水挂在嘴角,拉出透明黏腻的水丝。
“亲,”她调整姿势,好更贴合对方,“再亲。”
黏糊糊的嗓音仿佛刚学会说话,江梦合感受到一股热流,索性。交握住她的手,指腹搔刮着掌心。
两人在车内吻了近两个小时,直到江梦合伏在印芸竹的肩膀上,餍足咬了一口。
“克制一点。”她气息紊乱。
“是你先亲上来的。”印芸竹闭眼,伸出双臂揽上对方的脖颈。
她喜欢温存又不带欲。望的吻,好似她们才是最般配的一对,像互相寄生汲取养分的菟丝子。
车窗紧闭,趁着逼仄空间的余热还未散尽,她鼓起勇气询问:“你真的不知道吗?”
“想听真话还是假话?”女人懒倦地耷拉眼皮。
印芸竹听过扎心的真话,知道两人这辈子不见天光的关系,心底苦涩蔓延。即便懂得,可又自欺欺人希望得到甜言蜜语,来粉饰痛心的事实。
“假话。”她抽了抽鼻子。
江梦合轻笑了声,她打开车厢顶灯,暖黄的灯光柔和她的轮廓。
“假话就是不嫌弃。”
“你要是哄人,应该把前面两个字去掉。”印芸竹提醒,她迫切需要些精神食粮来喂饱干瘪的感情状态。
江梦合对她几乎是有求必应,又重新组织语言:“印芸竹,无论你发生了什么,我都不会嫌弃。”
“我会永远缠着你,”她顿住,“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恨不得吃你的肉,趴在你的身上吸干。你的血,这辈子都不让你逃出我的掌心——”
“等一下,”印芸竹打断她的台词,“你这也太假了,像变。态。”
“就当我是变。态吧。”江梦合低迷的情绪被这么一闹,又好转起来。
她捉起印芸竹未受伤的左手,凑到嘴边亲了亲,举止颇有讨好的意味。
“这是我的台词。”江梦合还真怕印芸竹把上句话当真,于是解释。
电视剧上强取豪夺的戏码屡见不鲜,闻言,印芸竹被激起好奇心:“你平时演戏会接这种吗?”
意识到指代不明,她补充:“就是刚才那种。”
毕竟江梦合的形象,更适合接温润矜贵的淑女。
“刚出道的时候演过,公司给我接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剧本。”
“当时对人生规划没有清晰的概念,只要钱到位,烂片或网剧也不挑。”
印芸竹很少问及她的过去,这会儿深刻意识到,她其实和那些粉丝没什么区别,只看到眼前人光鲜亮丽的皮囊。
许多人嫉妒江梦合,又羡慕她命好,稳扎稳打进升成当今最年轻的影后。
即使因第二性别遭到不少歧视。
“这样啊。”印芸竹点头,她以为以江梦合的咖位和骨子里的清高,是不屑于接烂俗狗血的角色的。
只是这衍生出更多的疑惑。
她玩弄江梦合的手指,食指上的素银戒指泛着尖锐的光泽。
“那你和别的演员,有过因戏生情吗?”她语气故作轻松,实际上心紧张得快要跳出来。
“醋了?”江梦合总能洞悉她心底的碎碎念,唇角弯起愉悦的弧度。
“没有啊,”印芸竹极力掩饰,扯了个拙劣的谎言,“我为下本书做素材,不行吗?”
“可以,”江梦合无奈,“没有。”
都是在同一剧组工作的同事,印芸竹说的这种情况,就像出方案爱上甲方一样离谱。何况当时,她只是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
受限于整改和底线,脖子以下的亲热戏被删得干净,她身为没有腺体的Beta,在选角时制片人会更倾向于同期的AO。
能熬出头斩获影后,的确不容易,难怪会有铺天盖地的营销和赞扬。
“真的?”印芸竹持怀疑态度。
她似乎有受虐倾向,一定要听到令自己不满意的答案才肯罢休,可又会为此偷偷感伤。
在这样的关系里,太得寸进尺。而江梦合的步步退让,又显得印芸竹不那么任性。
被女人深深凝望着,对方又捏住她的脸颊。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这句话让印芸竹的心落回了实处。
*
夜深人静,卧房的床头清光一脉,印芸竹熟睡的脸陷入枕头,脸颊被挤压得变了形,给面容添了几分肉感。
江梦合退出航班页面,页面顶端弹出一条消息。
三更雪冷:【本身和我没关系,牵强附会也要有限度】
蒋诗韵不算娱乐圈当红大花,勉强能挤进一二线,无论前辈还是新人,她的态度永远冷淡傲慢。
居然被溺爱的粉丝营销成清冷玉女。
江梦合哂笑,翻阅两人的聊天记录。得知印芸竹受伤手指的由来,她虽然不能直接让对方退娱,给她找不痛快还是可以的。
橘合:【毕竟因为你的粉丝而受到伤害,要个当面道歉不算过分吧?】
三更雪冷:【江梦合,给你的情。人出气,也要看自己有没有本事】
三更雪冷:【你不怕我把事情抖出去?】
蒋诗韵因背靠金主,且身份凭孩子水涨船高,和谁见面说话都带着刺。
三更雪冷:【总是用冠冕堂皇的借口套话,你那情。人知道吗?】
三更雪冷:【我不会乱讲,但要是让她知道,你以前究竟歹毒到什么程度,你猜她会怎么做?】
最后一句话讽刺意味太浓,江梦合下意识去看印芸竹。
Beta蜷缩得像只虾米,搂住她的半截腰身喃喃说着梦话。这幅场面太像安宁的梦境,让人不忍戳破。
她起身,缎面柔顺的睡衣因大幅度动作滑开,性感的小痣在光下愈发殷红。
用厚重的外套盖住单薄的一身,江梦合走向阳台,关严玻璃门不泄出任何动静。月华如练,远处的山峦隐匿在夜色中,像蛰伏的野兽。
不够开阔的视野很容易让人心胸狭窄。
她拨通蒋诗韵的电话,漫长的嘀声之后,终于被人接通。
“急了?”对方旁边似乎有人讲话,嘈杂喧闹。
“想怎样?”江梦合下意识插兜,摸到口袋里挺硬的方盒,拿出来点了根烟。
缭绕的烟雾被冷风吹进眼中,猩红的火星忽明忽暗。女人靠在抚手上,望着脚底下的黑暗。
蒋诗韵深吸一口气:“江梦合,首先,我不知道那是你的人。”
“是经纪人给我发消息,上次你闹上热搜,谁知道任妤犯了病突然跑出来澄清,给人挡枪就算了!”
那头的女人越讲情绪越激动:“我不想被牵扯进来,那照片也是上头给的。”
她被江梦合搞得烦了,不明白普通的转账记录,甚至收款人并非江梦合,为什么对方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几乎到了一碰就燃的地步。
“删了。”江梦合冷声。
“这是你求人的态度?”蒋诗韵讥讽。
“你可以不删。”
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电话那头有人提醒蒋诗韵什么,后者短暂嗯了几声,模糊的嗓音重又清晰。
“这样,你我各退一步,怎么样?”
这个买卖听起来很划算。
蒋诗韵在外苦心营造人设多年,最害怕被人知晓自己和金主的关系,连见孩子也要藏着掖着。
她和江梦合没有交集,不过是今天被后者发消息质问,赌气之下把上层流传的小道消息随口说出来。
不曾想对方反应这么大,在蒋诗韵的印象中,江梦合是大众眼里的国民女神,公众场合举止得体,口碑一直很好。虽然两人没打过照面,可广泛的影响力让她不得不有所耳闻。
因此在听到对方的黑料时,特地留了个心眼。
燃烧的火星伴随殆尽的灰烬,烫到江梦合的指缝。她垂眼看去,发现那块红了一片。
意识回笼,声音被淹在风里:“那张照片,哪儿来的?”
与此同时,豪华别墅内灯火通明,游泳池内波荡着水痕,融入月色惹人遐想。
蒋诗韵一身性感玫红泳装,衬得人腰瘦腿长。此刻她正坐在游泳池边,弓起脚背勾着淅淅沥沥的水。
旁边的躺椅上,另一个女人肩上搭着浴巾,锐利的目光如鹰隼袭去。
听到免提音量中的对话,她冲蒋诗韵比了个口型。
“是个……男人?”蒋诗韵努力辨别,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
听到“男人”两个字,江梦合脑海浮现那张熟悉的脸。想起他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肩膀止不住颤动。
捏住扶手的指尖用力到泛白,她心脏猛地一沉,像被袭卷肺部的烟气呛到,紧接着按灭烟头。
微末散发光芒的火星子彻底不见,连同映在眼底的光齐消失不见。
“知道了。”
随着挂断的铃声,耳边恢复安静。
江梦合疲惫地将脸埋进臂弯里,直到身上烟味散尽,才恢复力气似的朝屋内走去。
手机时间显示凌晨三点四十,正是安眠入睡的时刻,女人在外面站得久了,骨子里的僵硬让她在被渡入暖气时,如释重负。
印芸竹有个不好的习惯,睡觉总喜欢微张开嘴,在家经常会贴闭口贴,如今出门在外,由着本能去了。
见她这样,江梦合蹲下身子,抚平身前人额头的绒毛。光线将其染成明亮的金色,悠悠荡荡如蒲公英的种子落进她的心里。
“印芸竹。”她轻声唤着。
既怕将人吵醒,又怕她听不到。
大约两三次,睡梦中的人被吵得烦躁,拧起眉头不满嚷嚷。随即从被子里伸出一条腿,压。在边缘处。
这副模样映入眼底,江梦合凝望着,勉强扯起一抹笑意。
暖黄的灯将两人框进圆润的角落里,一。夜难眠。
印芸竹醒来时,江梦合还在睡。光线透过窗帘的罅隙钻进来,落在她浓密的长睫上。
轻手轻脚下床,她光腿爬到沙发处。黄城不比泉城靠海潮湿,四面环山致使冬天不算湿冷,整夜开着暖气,喉咙干燥得发痒。
迷迷糊糊套好高领毛衣,她走到镜子前整理着装,打算去楼下买早饭。
连番动静不算小,窸窸窣窣的吵闹传入江梦合耳中,她捂住额头撑起上半身,迷蒙的杏眼因睁不开带着几分媚态。
“你想吃什么?”印芸竹把拉链拉至下巴,整个人像被套进直筒麻袋里的小狗。
让人心化了一截。
江梦合手悬停在半空,呈现邀请的姿态。印芸竹立马明白她的意思,走到床边坐下,双手捧起凑在嘴边亲吻。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你好乖啊。”
话音落下,衣领处被人揪住,迫使她抬头和人对望:“几点的飞机?”
“明天。”印芸竹眨眼。
受邀来到黄城观看综艺,几乎把半辈子的霉运都用在上面。被人关进杂物间完美错过节目不说,手还受了伤。
要知道写文,最不可缺的就是灵活的手指。
“下次见面,可要等很久了。”江梦合这话意味不明,印芸竹瞬间理解,攥紧身下的床单紧张道。
“那,你想怎么样?”尾调微颤,夹杂腻人的情调。
曾经在床上死板木讷的人,也被调。教得富有情趣,一切进行得顺理成章。
插。入发间的手施力下压,两人吻在一起,浑身解数地取悦对方。印芸竹至今还有些笨拙,吻得久了换气会急促喘息,滚烫的呼吸如熔岩化在鼻间,女人的指甲狠狠嵌入她的上臂。
薄肌紧绷,皮肤表层浮泛一层兴奋的绯。红。两人亲得短促,还未来得及深。入,印芸竹便要分开,盯着水光润泽的唇继续。
小鸡啄米似的令人心痒难耐。
右手行动不便,她左手自然抚上柔软,出于本能轻轻揉着,随着破碎喑哑的轻哼掌握节奏。
江梦合仰头,犹如天鹅伸长脖颈,任由暴雨般的吻落在肩颈,吞咽时被对方轻易捕捉到,在那处研磨出强烈的窒息感。
藏在被下的躯体更让人心旌摇荡。
顾及到她的伤口,在即将破戒时,女人忽然停止动作。
“印芸竹。”
她总喜欢连名带姓喊印芸竹的名字,郑重得似是要镌刻在心上。
不知为何,印芸竹无端恐慌起来,像寻求翻涌海面唯一的浮木,她牵起江梦合的手,耐心回应。
“我在呢。”
这副慌张模样落在对方眼底,女人淡淡笑着:“只是叫你名字,就这样大的反应?那之后……”
说完,她特意引着印芸竹的左手,从平滑的肌肤上一路游移,直到探索出潮湿水汽,红肿故意循着中指向前蹭。
“你岂不是要舒服得死掉?”江梦合面不改色心不跳说着。
“不许说!”印芸竹抽出手,润泽的手指擦过女人的脸颊,平添一份靡丽。
她最不爱听江梦合说极端的话,让人心中不太舒服。
被捂住嘴的女人不语,反而含。住她的指头,用舌尖舔干净:“不说了。”
即便唇角弯起,可那丝笑意依旧不达眼底。
印芸竹对这段关系患得患失,尤其当江梦合态度忽远忽近,像水中捞月永远抓不住。
“江梦合,你什么时候回泉城?”她跪坐在女人面前。
江梦合抚摸她的发顶,一寸寸柔情似水。注意力集中在印芸竹的脸上,以至于连话也听不清。
“什么?”
“你什么时候回泉城?”印芸竹趴在她耳边,扬起音量。
孩子气的举动惹得耳廓发痒,眼见女人被闹得仰躺在床上,即便这样,也不忘托住她的手不让压疼。
“这么黏我?”江梦合撑住太阳穴,吻了吻她的嘴角。
小动物似的汲取彼此熟悉的气息,印芸竹脸红,瑟缩回应着。
和刚才霸道强势的索取不同,这次的舌吻温和绵长。印芸竹胸腔的心脏砰砰直跳,堆积到快要溢出的欢喜让她一瞬间失去了理智。
“喜欢你。”
靠近火炉会觉得温暖,被用心呵护自然也能感觉得到,得意忘形过后,她脑海快速寻找应对的借口,大着胆子破罐子破摔。
“你喜欢我吗?”印芸竹讨好地亲了亲女人的嘴角,反问道。
她的真诚坦率从来都令人难以拒绝,尤其是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眸看过来,让人的心也跟着泡在蜜罐里。
细密的吻让人心疼,得不到答案的印芸竹动作加快,潮浪迭起中,江*梦合揪住对方的衣领,终于在最后一声威胁似的质问中,短促高亢地回应着。
“喜欢——”
得到答案的印芸竹露出餍足的笑,趴在她起伏的胸口上,一下下戳着她红色的小痣。
而在两个字脱口而出的瞬间,江梦合却惊起了一身冷汗。
第35章 要冷着她的决心,瞬间烟消云散了
即将步入三月的泉城不太冷,像冻僵后靠在火边逐渐恢复知觉。开春后的小鱼似乎步入了发。情期,有心无力地在印芸竹腿边来回嚎叫。
她正坐在书桌前,回复贺平导演的消息。
先前江梦合的开导起了作用,能够步入影视的门槛,多少作者羡慕不来。既然对方递来橄榄枝,印芸竹不会眼睁睁看着机会溜走。
然而对方毕竟是大导演,加上她本身刚步入这一行,许多不明白的地方,贺平没心力教她太多。
和编辑商量具体出版事宜,以及后续合同条款,电脑右下角的小绿泡弹出消息。
贺平:【要不这样,过几天我进组探望朋友,你过来学一下】
在娱乐圈销声匿迹这么多年,对方的人脉丝毫不减,各大剧组争抢着求她指导。
印芸竹没想到贺平对自己这么有耐心,一时间情绪激动。
小竹同学:【我会好好学习的!】
发出这句话,她的拇指还在颤。抖。连忙从书桌前起来,把这些天买的各种编剧书籍摞在一起,甚至认真做好了笔记。
约定的日子是个晴天,从泉城到平城的航班在近凌晨。从飞机上睡足了精神,印芸竹在行李转盘处等候两人。
这两个月,她几乎在省内三个城市来回飞。提前得知要来平城,印芸竹特意没告诉江梦合,想给她一个惊喜。
自从那日含糊的表白后,两人的关系陷入微妙尴尬的境地。从患得患失到富有安全感,原来只需要两个字。
一段关系奉献太过,总想索取什么来达到平衡。
正如印芸竹当上。床。伴,见识过最亲密,旁人难以介入的一面后,她不满足想要更多。
先前害怕心意被戳穿,让江梦合瞧不起,甚至把对方推得更远,印芸竹一直藏着掖着,好让自己不那么被动。
抵在耳边那句惹人遐想的喜欢,如同添在心火上的油,愈演愈烈。
她反而矜持起来,主动聊天也少。江梦合更沉得住气,连续三天基本的问候也没发。
暧昧是这么搞的吗?印芸竹不明白了。
她跟随贺平上车,一路来到影视基地。
上次只来平丹山看漫山遍野的雾凇,如今旅游黄金时节已过,远远望去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和裸。露的山石。
影视基地占地面积广,接送的车顺着朱红古香的大门进去,七拐八拐进入剧组。印芸竹坐在后座,听贺平和助理谈话。
“待会你去给剧组的人买点下午茶,也别说是我请的。”女人靠在后座,深纵的法令纹随笑意浮现。
“小印。”她又突然叫到自己。
“哎。”印芸竹放下手机,正襟危坐。
“剧组有专门的跟组编剧,你就跟着她学学怎么改剧本,了解一下大概流程,我提前打过招呼,不懂的随便问。”
贺平有着年长女人的耐心与和蔼,或许刚见面就觉得两人投缘,对印芸竹这个新人格外关照。
“谢谢贺导。”印芸竹恭敬回应,听坐在副驾驶的助理调侃。
“这就叫上贺导了?以后进我们剧组,机会多着呢。”
言语间让印芸竹有高攀的嫌疑,她觑着身旁的贺平,见对方没有反驳,顿时紧张起来。
这话的意思,是自己以后有机会与她们合作吗?
下车以后,印芸竹本想把相机带在身上,被工作人员告知不能拍照,只能作罢。
贺平的朋友水平自然不会太次,根据搭建的布景和演员的台词,应该是部仙侠剧。
印芸竹总算理解,为什么江梦合不会因戏生情。看到里三层外三层的机位,旁边还有负责补光的工作人员,旖旎的心思早就冲散得一干二净。
嘈杂喧闹之中,她找到跟组编剧。
和刻板印象中搞艺术的人差不多,低麻花辫垂在胸。前,穿着宽松朴素的运动装,手中卷起的剧本,页脚被翻阅得翘了边。
女孩抬头看她,打招呼算不上热情,只是将塑料板凳腾出来给她:“坐。”
“不用,我站着就好。”印芸竹脸皮薄,不好意思占用别人的位置。
“贺导推荐过来的?”编剧发问,又和她讲最基础的,“这个剧组比较轻松,不需要改编太多,新手过来不至于手忙脚乱。”
“不明白的地方随时问,我正在准备明天的戏份。”她翻开剧本。
“这些难道不是提前定好的吗?”印芸竹问。
“当然不是,”工作人员搬了张小马扎过来,编剧坐下,“比如一场戏NG太多,又没办法用替身,只能在不砍掉主线的情况下,临时改戏份。”
“再者演员请假,片段要做好衔接。”
话音落下,印芸竹脑海里浮现江梦合的脸。她记得对方经常为自己请假,不禁心虚。
她只知道剧本比小说精简得多,大多数动作,语气和站位需要演员临场发挥,没想到跟组编剧竟然这样辛苦。
编剧说到一半,突然想起来:“对了,听贺导说,你是写小说的?”
“是写网文的,想着以后改编影视剧,这些知识会用上。”印芸竹态度谦逊,但也不会过分自卑,毕竟她在自己的领域算得上佼佼者。
“那我劝你放弃,转行做编剧需要资历和人脉,你最多……”麻花辫上下打量她,“做跟组编剧,起早贪黑不比场务轻松。”
“而且说到底,这一行要看甲方眼色,比起随心所欲动笔要痛苦得多。”她无奈耸肩。
话虽难听,倒也没有恶意,印芸竹点头表示认同。
她坐在板凳上,看执行导演冲工作人员吆喝,贺平正和导演在不远处聊天。
目光不经意扫过,忽然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女人身着厚重曳地的宫装,头冠璀璨夺目。身后跟着的助理正帮她调整尺寸,拢住拖尾来方便行走。
似有所觉,对方的目光穿过人群,精准地和印芸竹对视上。
日光析在脸蛋,更衬得风情明艳,细长上挑的双眼微微眯起。与上次肃穆郑重的黑衣比起,繁琐精致更适合蒋诗韵。
匆匆一瞥,女人淡定收回视线,似乎已经不记得她。
印芸竹的手指好得差不多,淤血褪。去,连秀气的指甲也随生长而剥落。偶尔压到,还是隐隐发疼。
当日的事历历在目,虽然和蒋诗韵没直接关联,可要不是对方不分青红皂白误会,自己也不会被误认为私生饭。
滋生的埋怨无处发泄,自然落在对方身上。
“你认识她?”编剧见印芸竹心思飘忽,循着她的视线看去,“也对,蒋诗韵嘛,当红小花之一,不过也只能在剧里跑跑龙套咯。”
“她不是女主角?”印芸竹讶异。
难怪听助理讲这部戏时,没听到蒋诗韵的名字。
以对方的咖位,怎么也能当个小爆火电视剧的女一号。
“她怎么可能当女主角,”编剧匪夷所思,“艺术片不比商业片,是冲着拿奖去的,塞太多流量明星会被以为恰烂钱,最多客串一下。”
“平时仗着背后有靠山,爱在剧组耍大牌,估计听说今天贺平过来,想露脸赚个眼熟。”
女孩语气充满鄙夷,太多明星在导演和工作人员眼里,是两幅面孔。好不容易争取到这部影片的角色,蒋诗韵不敢明面上得罪导演,只好对她们发脾气。
“难怪。”印芸竹颇为赞同。
看起来就不像和善的前辈,加上是纯正的Alpha,对人总是傲慢刻薄。
究竟是谁在喜欢她?
另一头的蒋诗韵整理好戏服,走向导演:“抱歉,临时赶通告来晚了,没耽误剧组进度吧?”
执行导演热情回应:“没事的诗韵,这还没轮到你的戏份呢,先去阴凉地坐会儿吧?”
说完,他朝印芸竹的方向一指。
烈日当空,阳光从蜿蜒曲折的连廊洒下,印芸竹所在位置恰好是休息场地,支了个太阳伞形成大片阴凉,不少累得满头大汗的场务在附近躲懒。
“谢谢。”蒋诗韵浅笑,疏离中又不失礼貌。
倒没忘记出门在外的人设。
见她准备离开,正在同贺平聊天的总导演皱眉:“下次早点来,租用场地很贵,有这时间多磨几个镜头,比你成天送水送吃的强。”
看不惯蒋诗韵有点体量就发飘的性子,然而投资方交代过多多关照,她不好拉下脸,最多批评两句。
被点名的蒋诗韵脸色尴尬,瞥向总导演身旁的贺平,见对方也在看自己,低声道:“知道了。”
坐在远处看戏的印芸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见女人脸色极差走过来,助理腾出位置架椅子,被她眼神挥斥开。
“诗韵姐,要喝水吗?”助理小心翼翼询问。
陷入月亮椅的女人扶额,不耐烦啧了声,目光越过她的肩膀看向印芸竹,忽而勾唇笑道:“买两瓶,那瓶送给旁边这位小姐。”
助理错愕,蒋诗韵很少关心工作人员,最多统一发下午茶收买人心。虽然不明白怎么回事,还是照做。
等人走后,印芸竹腹诽。
这算什么,道歉吗?
“脸上有东西吗,不然怎么一直盯着我看?”蒋诗韵抚摸脸颊,细长华贵的护甲在光下粼粼。
印芸竹语气并不热络:“你和电视上不太一样。”
这句话不单单指长相,更多的是表现出来的性格。
“这有什么?”蒋诗韵不以为意,“你真以为所有明星表里如一?”
她站起来,俯身凑到印芸竹的耳边。浓郁醉人的香水扑面袭来,晃荡的坠饰贴在额旁,凉得让人一激灵。
突然拉近的距离打得印芸竹措手不及,她连忙后仰,身形踉跄着。
听到对方用仅两人能听见的音量道:“比如江梦合,你说对不对?”
笼罩身前的阴影如退潮散去,蒋诗韵重新坐回去,嗤笑:“胆子这么小,她眼光可真差。”
两人并排坐在遮阳伞下,编剧刚被场记叫走,一时间没人注意到她们。
被戏弄的羞。耻漫上心头,有那么瞬间,印芸竹还以为自己和江梦合的事被捅破,明晃晃在阳光下暴晒。
见对方神态自若,心悬在喉咙处发堵:“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此时,出去买水的助理回来,把冒冰气的矿泉水递到她面前:“给你的。”
有第三人在场,胶着气氛散尽。蒋诗韵拧开瓶盖,斯文地喝起来,仿佛刚才发生的对话只是印芸竹的错觉。
“怎么称呼?”她把水放在地上。
意识到她在问自己,印芸竹轻声:“印芸竹。”
沁着水珠的瓶身握在掌心,她没有动。
“你和贺老师什么关系?我看到你跟她车过来的。”女人扭头,笑盈盈的脸庞拓着伞下的阴翳。
这一发言成功打消助理的疑虑,最怕蒋诗韵突然对陌生小姑娘来兴趣。如果被上头的那人知道,又要大发雷霆。
原来是贺导带来的人,难怪突然献殷勤。
“贺导让我跟组学习编剧。”对蒋诗韵再有意见,印芸竹也不会当众甩脸色,到底代表贺平的脸面,她表现得很客气。
此话一出,蒋诗韵流露出浓厚的兴趣:“编剧?她是要拍新片了吗?”
到处传言贺平在专注打磨回国第一部影片,却连题材的风声都不曾透露。不少娱乐公司和投资方盯着,期望能将底下的艺人塞进去,做出《飞花令》那样的成绩。
“可能吧。”印芸竹给出模棱两可的答案。
树荫的罅隙在地面上透出点点光斑,许多人暴露在外,蔫了似的打起精神,显得被圈在阴凉底下的几人更惬意自得。
印芸竹的鼻头冒着细密的汗,擦拭的纸巾浸得湿润。她口。干。舌。燥,用手扇风,那瓶水放在一旁没动。
蒋诗韵晃了晃手机,出示二维码:“加个微信,方便日后好联系?”
见她不为所动,女人风情的眼眸垂下,苦笑:“上次的事,是我误会了印小姐,当时赶时间没细究,等明白真相后,已经找不到人了。”
“粉丝的不当行为,理应由我买单。”
翻脸的速度比翻书还快。
偏偏印芸竹是个耳根子软的,在这种小事上并不执着,眼见对方态度诚恳,就当事情揭过。
【三更雪冷请求添加您为好友】
她点击同意,又设置成朋友圈。
蒋诗韵点进她的朋友圈,见一条空落落的横杠,并不感到意外。即便真的有几条动态,也不会发关于江梦合的种种,看着没意思。
想起前几天晚上的威胁话语,她眸光晦暗,轻哼了声。
既然江梦合想拿捏她,自己就先拿捏她的小情。人。
“以后常联系,虽然我算不上当红顶流,勉强算条人脉。”女人和之前判若两人。
见印芸竹不应答,她顿觉无趣,把手机递给助理,遥遥观望远处被众多镜头包围的演员。
跟组编剧正弯腰和场记说些什么,执行导演紧盯镜头,大多数道具和补光聚集在那里,反而印芸竹这边空荡冷清。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讨论。
“那边工作室的群演不够了,你去隔壁剧组借几个。”
“财务呢?我们走不开,让她去。”
“她刚刚被副导演叫走了,现在还没回来。”
听起来,似乎是下一场戏群演不够。
和蒋诗韵相处的每分每秒,都让印芸竹感到煎熬。想着跟组编剧一时半会走不开,她自告奋勇:“我去借吧。”
她记得江梦合的剧组离这儿不远。
几人循声望过来,方才讲话的女人皱眉:“你是……贺导演带来的人?”
贺平过来指导镜头,这一消息在昨天便传遍剧组,今早几人从车上下来备受瞩目,就连印芸竹也能混个眼熟。
“我是,”她把东西收拾放进口袋,想要离开被蒋诗韵香水包裹的区域,“隔壁剧组恰好有认识的人,我去方便些。”
闻言,正在补妆的蒋诗韵抬眼,略微侧开镜子去看她的脸,眼底含。着古怪的笑意。
那人紧拧眉头,纠结片刻后妥协,把大约流程和群像要求告诉她。
临走前,蒋诗韵弯起眼:“印小姐,早去早回哦。”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除了献殷勤刷好感度,印芸竹总感觉有另一层含义。
影视基地能够容纳多个剧组同时拍戏,一路上遇到许多眼熟艺人。她循着导航踏上台阶,登顶后见空阔的场地乌压压的人头。
比起艺术片,商业片的出手阔绰许多,据说为了拍摄搭景,能在两个月内斥资几千万。荒芜枯草地上,周围栽种低矮的竹树林,随风碰撞发出簌簌声响。
与之格格不入的,是停在附近的大型设备和保姆车。随着导演抬手一声“过”,道具师跑上前帮忙清理现场。
印芸竹找到执行导演说明来意,对方爽快地指着几人过去救场。等候时,她环顾左右,寻找那抹熟悉的身影。
一众人当中,女人气质出挑,颀长身量贴合妆造,衣袂翩跹像月宫降临的仙子。此刻她正握着瓶矿泉水,仰头喝着,明显在日光下站了很长时间。
旁边的叶熙阳撑开太阳伞,把防晒霜递过去。
印芸竹嘴角不自觉翘起,她给江梦合发了条消息。
小竹同学:【猜猜我现在在哪儿[吐舌]?】
江梦合深呼一口气,感受手机震动,低头查看,不禁皱眉。
自从那日早上无意袒露,难耐之下被诱导着剖开心迹,她便感到后怕。尤其见说出口的瞬间,身上人眼眸明媚,荡漾的丝丝情谊,越让她深陷痛苦。
立马从昏头的状态清醒过来。
不该是这样的,边界感一旦瓦解崩塌,就难以再次建立。
抛开床上的事,江梦合保守独立,不喜欢别人过多干涉她的私生活。次次为印芸竹降低底线,等意识到不对劲时,对方堂而皇之挤进她的生活。
圈内多有金主和笼鸟的桃色新闻,她最瞧不起上位者为爱低头,没出息得连尊严也不要。即便她和印芸竹是双向,动情的一方总会更卑微些。
还偏偏在这个时候。
江梦合厌弃情绪被左右,像扎进心脏的一根钉子,拔除势必血淋淋。在独处的这些天想了许多,应该趁早和印芸竹断掉。
不同于印芸竹善良热忱,江梦合最擅长伪装成善人,逼迫别人做决定,而自己却站在道德制高点安慰。
她想慢慢冷掉这场关系,由印芸竹成为舍弃的一方。
因此看到消息,只觉得头疼又烦躁。
橘合:【?】
印芸竹盯着问号看半天,揣摩不出意思,她也不卖关子。
小竹同学:【抬头】
她放下手机,果真见江梦合抬起头来,又迅速低下。
估计以为自己在和她开玩笑。
印芸竹偷笑,蹑手蹑脚绕到竹林后面。绿植栽种密集,葱茏清新衬得衣角染上浅色的绿。
望着江梦合的背影,她凑过去,抬手拍了拍对方的左肩,如预料般看到女人眼底的惊讶。
“意不意外?”印芸竹上身前倾,圆眼弯成两片薄薄的月牙儿。
现下其他演员进屋休息,场上只剩工作人员忙碌的身影,加之地方隐蔽,鲜少会有人注意这边。
然而,印芸竹并没有看到预料中的欣喜。
一袭白衣清冷不俗,给江梦合镀了层薄情寡义的气质。往日的温柔眉眼背光时,黢黑的眼眸沉寂所有的光。
“你怎么在这里?”
语气凉薄得好像对方给她惹了多大的麻烦。
从一股脑栽进去的热情中醒来,印芸竹勉强挂着笑:“我来了,难道你不开心吗?”
就在此时,亭内的导演似乎在喊江梦合的名字。
下一刻,手腕被一股无法挣脱的力道攥住,江梦合直接将她带进竹林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