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谁和你说,我有很多情人?”
响了很久的铃声终于拨通,对面的呼吸声清晰可闻。一瞬间,印芸竹丧失了质问的勇气。
她以什么身份,站在什么样的立场上,去管束江梦合的安排?
还是对面的女人开口率先打破沉默:“怎么了?”
“我发的消息,你看了吗?”印芸竹回头看虚掩的房门,走进卫生间。
敞开的窗户送入寒冷的风,远处施工楼盘传来打桩声。她用纸巾擦拭鼻尖,闷闷道:“那你没有要和我解释的吗?”
无名火堆积心头,尤其对方无所谓的态度,似乎压根没将自己的感受考虑在内。
江梦合从鼻腔发出轻哼,她把。玩桌上的空调遥控器:“有,假的,别信。”
她不会自作多情到印芸竹吃醋,像从这件事中完全剥离出来,无论是任妤过家家似的合作,还是两人的秘密关系。
“没了?”印芸竹不可思议。
她以为凭借对方的性子,至少会耐心讲清楚始末。然而短短的五个字,毫不留情撕下江梦合的温柔伪装。
薄情寡义,和握卧在床头轻柔抚摸她发顶时判若两人。她眼前甚至浮现那双凉薄的双眸,清寒得不含杂质,用几句轻飘飘的敷衍打发自己。
再望向镜中的自己,昨天受凉时冻得感冒,鼻头发红,精气神也蔫蔫的。不知道的人来看,还以为她为情所伤。
心中的不平衡像拧不断的麻绳,粗擦磨砺着掌心,迫使人不得不放手。
至少……该和她商量的。
被蒙在鼓里的滋味并不好受,印芸竹吸了吸鼻子:“我不接受解释。”
“什么?”江梦合身形顿住,秀丽的眉头拢起。
“我说,”印芸竹深吸一口气,“我不接受,不接受你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做出这些决定。”
“让人冒名顶替我,在你和另一个女明星合作捆绑期间,又和我拉扯不清——”
“我说过,最近不要见面。”江梦合打断她的话,耐心显然告罄。
她不理解一件小事,对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甚至将情绪发泄到自己身上。
换作往日,她不会和这种人打交道,就像面对一颗不定时炸弹,随时有同归于尽的风险。
或许想到先前耳鬓厮磨,呢。喃情话的场景,江梦合眉头舒展,放软语气哄:“不会让你等太久。”
“我凭什么等你?”印芸竹恼怒,手中的纸巾被团得皱巴,“需要我就来,不需要就踢走,凭什么?”
“我也有拒绝的权利,不是吗?当初是两个人答应好,现在我就活该被动等待,你推着我才走吗?”
每句话掷地有声,哪怕绵言细语,却一字不落入了耳。柔韧温良的兔子,应激时也会露出尖锐的爪子。
“印芸竹!”江梦合抬高音量,连隔着玻璃门的叶熙阳都忍不住看过来。
不知道哪句戳中她的心,料想事情朝无法掌控的方向发展,女人死死攥住栏杆,语气淬了冰。
“别作。”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随即印芸竹的话回荡在耳畔。
“如果我的存在让你困扰,那就不用见面了。”
不用再为网上各种言论所困扰,回归到正常的生活。至于江梦合,继续留在她的舞台上闪闪发光。
本就不该有交集的两个人,强凑又能延续关系多久?还不如及时止损,对彼此都好。任谁见到她们,都会皱眉说句不够般配。
胸口的烦闷随着这句话,释怀在微凉的风中。印芸竹挂断电话,又抽出纸巾揉鼻子。
圆眼红了一圈,润湿垂下的睫毛。她打开水龙头,捧起水拍在脸上。刺骨的寒意让她一哆嗦,理智瞬间回笼。
纠缠这么久,还是散了啊。
印芸竹整理好情绪,转身就见门外趴着个人。
印璇不知何时放弃手中的小人书,躲在卫生间外偷听。肉嘟嘟的脸被玻璃门挤压得变形,在上面留出水印。
“干什么?”印芸竹推门而出,前者也毫不意外地跌到她腿间。
客厅的暖气拂面,让僵硬的四肢逐渐恢复知觉。窗户的亮在她的身后描摹淡色的光影,丧气和委屈仿佛凝结成实质。
哪怕八岁大的小孩,也不会傻到毫无察觉。
“你好久没出来,我要憋死了。”小姑娘心虚挪眼,捂住肚子不敢看她。
印芸竹叹气,蹲下身子和她对视:“听到多少了?”
“没多少。”印璇盯着脚尖,做出犯错时被罚站的模样。
不忍拆穿她拙劣的谎言,印芸竹勉强扯出一抹笑:“替姐姐保守秘密,姐姐带你出去吃大餐。”
她根本来不及神伤,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只会让关心的人担忧。
以往听到逛超市或是吃大餐,印璇开心得能蹦起来。此刻忸怩地将手别在背后,低头不语。
“姐姐没事,不用怕。”
心口被人戳出软软一块,印芸竹抚摸她的发,安慰道。
“你骗人,你回去肯定又要和她吵架。”小姑娘攥住她的袖口,突然眼泪汪汪。
小孩子的泪点有时候莫名其妙,哪怕看身边人落泪,也会情不自禁跟着哭。也许印璇根本不懂电话那头是谁,只知道姐姐和她吵架,会伤心。
“不骗你,”印芸竹作出保证的手势,信誓旦旦,“姐姐这几天不走,陪你过元旦好不好?”
往年也是如此,逢年过节总会陪着家里人,三人围在桌前一起吃饭。
“真的吗?”印璇哽咽。
“真的。”印芸竹揉。捏她的手。
“我说的是带我吃大餐。”
“……”
“真的。”
“好耶!”小姑娘欢呼,蹦蹦跳跳要去卧室换衣服,情绪来得快走得也快。
望着印璇窜出去的背影,印芸竹吐。出一口气,掏出手机查看和江梦合的聊天记录。
对于戛然而止的那通电话,对方甚至没有疑惑,似乎默认这个结果。
原来到最后难受的,还是自己。
印芸竹点进江梦合的头像,毫不犹豫选择了拉黑。
与此同时,云娱文化工作室。
江梦合正想和印芸竹理清乱七八糟的情绪,叶熙阳敲了敲身旁的玻璃门。
她不得不关闭麦克风,走上前去:“怎么了?”
“任妤的经纪人在楼下,说要把这次的合同签好。”感受到空气中残留的微妙氛围,叶熙阳不说一句多余的话。
心口堵住似的,负面情绪无从发泄,江梦合本就郁闷,淡淡“嗯”了声,刚拿起手机,那头印芸竹回一句“不用见面了”,火速挂掉电话。
烦躁抵达临界点,她气笑了。盯着通话时长,嘴角挂着讽刺的笑。
碍于身边有人,江梦合不好发作。她极少数情况,会像现在这样情绪失控,想拨回去和印芸竹辩论是非。
时机不允许,任妤已经发来消息催促。
妤。:【江前辈,我们在楼下,见一面把合同签了呗?】
妤。:【合作愉快哟[偷笑]】
致使两人吵架的始作俑者浑然未觉,甚至有心思发表情包调侃,可见情绪极佳,殊不知恰恰撞上了枪口。
扫过两行话,江梦合冷笑。
叶熙阳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什么都没听见:“那……澄清声明什么时候发?”
从刚开始,两方就没诚心达成合作。任妤有点小聪明,想背靠江梦合好乘凉,又发通稿暗暗拉踩营销,至于流出来的照片,压根没打算留着。
被江梦合耍了以后,一怒之下干脆联系工作室发全发出去,又见云娱果真害怕,得意洋洋时上门要挟。
见她们被牵着鼻子走,借此讨价还价。可惜她不够聪明,算盘偏偏打在了江梦合的身上。
又正逢她和印芸竹吵架。
“不发了。”江梦合抬手,示意叶熙阳将工作手机拿过来。
然后直接登上微博大号,回复任妤那条对照片的回应。
【不熟,没戏,别蹭】
*
临近元旦,温度骤降,道路边的行人披着厚重的外套,走在这座陷入冬眠的城市。
一连几天,江梦合没再收到印芸竹的消息。她知道后者内敛又面皮薄,回回需要自己主动。
暮色降临,天际线被墨色晕染模糊,逐渐吞没瑰丽的橘红。女人坐在车里,看向手机上鲜艳的红色感叹号。
原以为只是像上回那样闹脾气,不曾想走得如此决绝。
电话关机,消息发不出去,她凭借记忆中的路线,停在印芸竹的公寓楼下。
昏暗之中,唯独屏幕的光亮映入女人的眼底。她扶额叹气,一遍又一遍重复无意义的拨通。
明知道打不通,江梦合在这方面又充满毅力。每当冗长的嘀声燃起心中的希冀,就又会被冰冷的女声浇灭。
真生气了。
想起那天的口不择言,她心头浮现几分懊悔,莫名的情绪像丝线缠绕在心脏,窒息感闷*在喉咙里,堵得呼吸不畅。
或许这几天反思,心底的不平衡总让江梦合觉得对方不知好歹。当初说好互不干涉的关系,怎么又演变成如今的占有欲作祟。
自我消化一番,她又学会了换位思考。
算了,印芸竹哪怕真的作,自己迁就又怎样?总归身边这么多年唯一一个。
望向印芸竹公寓的窗户,漆黑得和夜色融为一体,她想。
与此同时,天成小区。
客厅内温馨暖和,靠墙立式空调上垂吊的绿萝根茎摇曳,为昏黄的光线缀着一抹绿。
正中间的茶几上铺着防油垫,锅内煮着的红油汤汁咕嘟咕嘟冒泡。印璇吃得满脸冒汗,正要再夹起菜叶,被单松月用筷子戳回来。
“吃旁边的清汤锅,不能吃辣还逞强。”单松月嫌弃,把下好的虾滑盛进印芸竹碗里。
“姐姐能吃,我也想吃。”小孩撅嘴,不满抱怨。
“我看你是想吃龙肉!”单松月一顿教训,小萝卜头老实不少,啃着碗沿直勾勾盯着锅里的菜。
和江梦合失联的几天,印芸竹留在这里。一想到回家后,进入客厅和卧房,难免勾起过往的回忆。
明明只是短暂出现在她的生活,却像洇入白纸的墨渍,渗透到无法根除的深处。
好在今年的最后一天,一家三口围在桌前吃火锅,被困住的情绪一时获释,在热气腾腾的晚饭前消融得彻底。
印璇被烫得嘴唇发肿,又总爱揉眼睛,被单女士带去冲洗。
印芸竹则收拾好碗筷,抹完桌面去拆前几天买的仙女棒。
泉城禁止燃放烟花,奈何印璇吵着闹着要,她只好在网上下单一箱,想着待会去阳台放。
窗户没关严,冷风从缝隙钻进来。她蹲在地上,去看远处商区的灯火。
这时候商场最繁华热闹,广场还有主办商搭建的舞台。彩色射灯在寂寥的夜幕投放一串光束,为辞旧迎新的一天增添仪式感。
印芸竹没由来想起江梦合。
她从小老实文静,感情方面虽然一窍不通,但也知道从一而终。难免在每回事后想两人的未来,最好的结果是和平分开,渐行渐远。
不欢而散属实意料之外。
回想当时的场景,后悔倒谈不上。只是任妤一事令印芸竹觉察到,心底对江梦合的微妙情绪变了质。
算不上喜欢和热烈的爱,本能又排斥她和别人染上。她渐渐迷恋夜深人静时,身旁有个愿意陪伴的人。
印芸竹似乎明白,她的爱和性并不能像对方那样完全分开。然而一段关系掺杂太多,天平势必会向情感零落的人倾斜。
掌心抓不住的沙,就及时扬掉。她缺乏足够的安全感,如果不能牢牢攥在手里,宁可不要。
嘴上劝了一遍又一遍的道理,又没出息地从心想念。
身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单松月敞开推拉门:“外面不冷啊?感冒没好就开始嘚瑟……”
印芸竹抑制住情绪,转头道:“等小璇一起过来。”
“我好啦。”印璇哒哒哒跑过来,接过递来的仙女棒。
“玩一会儿赶紧进来,最近流感严重,小心感冒。”
单松月叮嘱两句,就回客厅和老朋友煲电话粥。阳台上蹲着一。大一小,印芸竹点燃打火机,蓝色火苗跳窜,沿着细长的棒子上攀。
滋滋啦啦的小火花爆开,在空中划出道道明亮的轨迹,确认安全后,她才将仙女棒递给印璇。
小姑娘开始小心翼翼,习惯后大着胆子作画,微芒映入她的眼底,也照出印芸竹晦暗的脸。
“姐姐,你好像不开心。”一根燃烧殆尽,印璇说。
“这你都能看出来?”印芸竹托腮,故作惊讶。
“是啊,”小姑娘兀自拿起新的仙女棒,“我都猜到了,一定又是想上次在洗手间,你分手的事情。”
印璇比划个不规则的爱心,又从中间斩开,说得煞有介事。
印芸竹食指按住她的脑门,后者重心不稳坐在地上,就见亲姐居高临下说。
“脑子里净想些乱七八糟的,这点小聪明怎么不用在学习上?”
“看你为情所困,当然要安慰啦,”印璇甚至会用成语,说得一套套,“没事,我也刚和女朋友分手。”
“你还有女朋友?”印芸竹质疑。
她只当小孩追赶潮流,没放在心上。
“我怎么就不能有女朋友?”被看扁的印璇不服气,扬起语调,“就许你有,不准我有?”
音量一。大,隔着阳台门,沙发上的单松月闻言看过来,吓得印芸竹连忙捂住她的嘴。
“你真不怕被打?”她压低音量警告。
印璇说的话妈也许不在乎,可涉及到自己的恋情,单松月比谁都着急。即便育孩散漫又开明,但也绝不会接受她和一个女人。
意识到说错话的小孩瞪大双眼,不敢吭声。
幸好单松月只是狐疑扫了眼,就又继续和人打视频。
两人在阳台玩了一会儿,直到印璇打起喷嚏,印芸竹起身,准备进卧室给她披件外套。
路过沙发,单女士突然勾住她的腿,然后神秘兮兮冲她招手。
“怎么了?”她走过去,却见对方的手机屏幕上显示一张照片。
男人年纪看着不大,国字脸戴一副金丝框眼镜,给人斯文又干净的感觉。
见到照片的瞬间,她下意识皱眉:“这什么啊?”
“啧,”单松月不满打了下她的手臂,“这是你王阿姨家的侄子,在国企上班,去年刚在市中心买了套房子……”
王阿姨是单松月的同事,两人在同个组教书。
料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印芸竹及时打住:“妈,快跨年了,就不能聊点开心的话题吗?”
她实在不想每次回来,就要被拉着过问感情状况。尤其最近和江梦合那档子事,让她对这方面更加抵触。
单松月不乐意了:“怎么就不开心了?你也老大不小,以后万一我走了,谁来照顾你?”
“小姑娘在外打拼不容易,说得难听点,我们这些就是下等人,养老资源什么的也轮不到,挣再多钱总要给自己留点后路。”
“我去给小璇拿件外套。”印芸竹起身,想要转移话题。
见她态度敷衍,单松月微恼:“我说话你现在当耳旁风了?”
“你知道我不想听,又何必回回唠叨?”印芸竹抿嘴,少有顶嘴的习惯,好声好气道,“今天先消停一天——”
“消停?”沙发上的人站起来,“怎么我还能盼着你过得不好?有没有点良心?”
单松月嗓门大,一讲话把阳台的印璇吵起来。后者拉开一条缝隙探出脑袋,见气氛紧绷,不敢吱声。
“我……”印芸竹欲言又止,她不善言辞,嘴上功夫比不得教书的对方,索性闭嘴。
客厅一时安静,她站在明暗的交界线,影子被拉得斜长,透射在走廊的拐角。
不知过了多久,印芸竹眉眼疲惫:“家里猫还没喂,我今晚先回去了。”
不等答复,捉起鞋柜上的车钥匙,头也不回离开家门。
跨年夜算不上愉快,走出天成小区,寒气侵蚀裸。露在外的脖颈,她拉上拉链防止吹风,步伐缓慢上了车。
喂猫只是借口,印芸竹并不想因为琐碎的小事和家里人吵架。
兴许是跨年夜,驱车驶向新梧公寓,远远望去,窗户黑黢黢排列在一起。这里住的多是年轻人,估计全去郊区放烟花了。
将车停稳,印芸竹下来。栅栏外围着种植一圈灌木,撑起暗淡的路灯。
她裹紧外套,动作缓慢得像只蜗牛。坐电梯上楼,走到门口,发现楼梯间拐角的声控灯亮了。
一瞬间,脑海警铃大作,印芸竹脑海浮现以往看过的社会新闻,慌张得连忙开锁。
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身后。
女人身量颀长高挑,风衣版型衬得肩膀挺括。她眉间含。着倦色,暖白的皮肤在灯下略显憔悴。
见到江梦合的瞬间,印芸竹错愕,随即连忙开门钻进去,企图将人关在外面。
她还没想好怎么面对,算下来,这是对方第二次冷战后找自己。
奈何江梦合比她动作更快,手握住门沿按住。
“印芸竹,我有话和你说。”她的嗓音浸入隆冬的干燥,嘶哑低沉。
也正是印芸竹心软的一瞬,被对方轻易捕捉到。江梦合拉开缝隙,半张面容露在光下。
含情眼失了光彩,依稀能看到红血丝,让平时温润得体的女人看起来有些狼狈。
说不触动是假的,印芸竹咬唇:“那天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们没什么好说的……”
“你真的生气了?”她皱眉,似乎到现在也没意识到,两人究竟为什么会走到这种地步。
这句话犹如在伤口上撒盐,印芸竹心口的无名火再次窜上来。
难道她以为,自己那些划清界限的狠话,都是为了挽回她而使的小性子吗?
愤怒的,委屈的如同打翻的颜料,混杂着落在纯白的画板上,却又不被人在意。
“你走!”她憋出两个字。
刚被单松月数落的憋闷尽数浮现,印芸竹红了眼眶,此时见江梦合更加面目可憎起来。
“你走!”她这回声音更大,挟着几分哭腔。
她不想被江梦合看笑话,在她面前没出息地哭。
见女人杵在门口没反应,印芸竹直接关上门,却从缝隙中听到对方倒吸一口凉气。
“嘶——”江梦合短促轻声。
印芸竹连忙去看,见前者的手似乎被夹到,一时间愣在原地,如同做错事的孩子。
像被无形的大手揪住心脏,她握住把手缓缓放开,怯怯道。
“你,没事吧?”
女人站在原地,反复揉。捏指节,紧皱的眉头迟迟不肯舒展。见状,印芸竹也明白自己反应过了,连忙敞开门:“你快进来,我看看怎么样了?”
总共来了两次,回回带点伤口。
她内心愧疚,等人进来后打开门关的灯。明朗的光落在江梦合的肩颈上,柔和了锋利尖锐的气息。
“看看。”印芸竹自顾自握住她的手,红润的指腹泛着凉意,光滑得连淤血也不曾有。
反倒眼前人莞尔,受用说道:“心疼我?”
意识到自己被戏耍,印芸竹气恼,甩开她的手就要将人挤出去。
“你走!”感冒未痊愈的浓重鼻音,听起来像嗔怪。
不知为何,对方这副轻佻模样更惹人生厌。再次意识到两人的不对等,患得患失中另一个仍然运筹帷幄。
印芸竹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卑微,心中无数次劝自己划清界限,对方稍微示弱,就又贴了上去。
太没出息。
见她不说话,江梦合立在原地不动,任由推搡,也稳如雕塑。
她自认为不是倨傲矜贵的人,却也免不了俗的好面子,主动低头认输的时候更是少有。
现如今放下身段,接连几个晚上在新梧公寓堵人。好不容易今晚见到人,断然不可能轻易算了。
“生气了?”她抬手想摸印芸竹的脸,被人打开。
“走!”
印芸竹倔强别过脸,在家里受的满肚子气搅得心神不宁,这会儿连江梦合也上赶着欺负自己。
不知不觉红了眼眶。
“怎么哭了?”江梦合有些慌,不明白究竟哪句话,哪个举动惹她伤心,“难道还在因为上次的事……”
她没谈过恋爱,也不会哄人。此刻躯体僵硬,曲意逢迎的场面话都不会说了。如果叶熙阳看在眼里,估计会以为她被人夺了舍。
“不哭了,我做的不好,不该不顾及你的感受,应该提前和你商量的,别哭了好不好?”
江梦合用拇指轻轻揩去温热,又摩挲到干燥一片。纵然知道印芸竹没掉眼泪,也必然被伤透了心。
于是开始语无伦次起来。
见她想揽过肩膀,印芸竹偏偏不让,推开后愤懑道。
“走啊!还要缠着我到什么时候?看我出糗为你争风吃醋很开心?很有成就感?”
她不知道对方是否会这样想,已然认定江梦合是个风。流又薄情的女人,会将自己今晚失意的原因归咎于她身上。
看到自己喜极而泣,又因为前几天的事难过痛心,像跳梁小丑一样。
印芸竹力气不大,两人又堵在门边。江梦合后背抵在橱柜旁,染着冷肃气息的风衣被压出褶皱。
端庄清冷的脸划过一丝错愕。
事实上,江梦合的确一头雾水,不懂她在说什么。
落在印芸竹眼里,就成了装无辜:“难道不是吗?”
兴许感冒将她的脑子晕傻了,平日难以启齿的话一股脑儿全倒出来。
“非要我全部说出来?”她瞪圆眼睛,又踮起脚尖,和穿着高跟鞋的女人平视。
“我不要面子了!直说了!”
“介意我还在你身边,你却又和别人不清不楚。无法忍受我感情上只有一人,但对方不够专注……”
至少,在关系续存期间,也该认真尊重她。
在表达感情上所有欠缺,使得一番话说出来像占有欲极强的爱情宣言。
“是!你和我不一样,以前有很多情。人——”
“等等。”江梦合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及时打断。
两人交叠的身影反射在窗上,背后倚靠市中心灯火通明的高塔。空气中嗅到薄弱的火药味,为接下来的开诚布公添了分紧张。
女人不解拢起眉头,偏薄的上唇微抿,一字一顿:“我有很多情。人?”
“谁和你说的?”
江梦合从不承认自己是好人,却也不会在情爱方面随意放肆。上层圈子乌烟瘴气,她做不到身边朋友全部品行端正,只能严于律己。
说得简单通俗些,有洁癖要求又高。
而听到她的回答,印芸竹愣在原地,即将盈满眼眶的泪水硬生生憋了回去。
如苦情剧的悲情氛围弥漫着诙谐的喜剧效果,见江梦合神态严肃,誓有揪出造谣生事者,发几通律师函警告的架势,她突然不敢讲话。
心虚背过身体,她用衣袖揉了揉眼睛,嘟哝道:“你别管。”
“哦——”身后的人意味深长地拖长调子,“怪不得之前反应总那么大,还挺排斥我。”
“在你心里,我就是个喜欢滥交的坏女人?”
说着说着,江梦合像被自己的话气到了。她走上前,高跟鞋在地垫上踩出沉闷声响,略高一筹的身量遮住洒向印芸竹的光。
刻意加重的“滥交”二字,烫得印芸竹不敢乱动。混沌的脑海乱成浆糊,在一句又一句话的推进下粘稠流动着。
明白自己或许误会了江梦合,她羞愤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又表面不显。
在对方心里,自己俨然成了又蠢又坏,不知好歹的恶女。
“印芸竹,我以为第一次主动道歉,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
江梦合无奈扶额,顺势撩开被吹散的缕缕额发。她唇角含。着浓烈的讽刺,攥住印芸竹的手腕。
“如果我真是那样的人,就不会来找你。”
手腕的疼痛让印芸竹不禁张开五指,她从未想过一个女人也会有如此大的力气。
“我会把你的喜欢当成炫耀的勋章,就像曾经被我迷住的所有人一样。”
“看到你为我伤心,我就该默默嘲笑不管不顾。”
面前被阴影笼罩,门关在步步紧逼下逐渐狭窄。呼吸间充斥着栀子花的清雅香气,被月色浸染后凋零冷冽起来。
江梦合双眸淬着冷意,行为举止像标记领地强势。眼底映出印芸竹慌张的脸,黢黑得斩灭所有的光。
“我怎么会体谅你?想要时根本不会顾及你的感受,就像这样——”
掌心忽地抚上一片柔软温热,平坦的小腹随着吐纳起伏。缓缓向上时,从勒住的边缘朝里探。手被迫贴合时,又被人强硬分开十指相扣,感受左胸膛跳动的心脏。
情色暧昧让人面红耳赤,印芸竹显然被吓到了,愣愣不敢开口。
“等到你离不开我,我再把你的尊严踩在脚下。”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喑哑狎弄的嗓音带着居高临下的傲慢。江梦合稍微使点力气,印芸竹也不得不由着她。
女人冷情决绝的一面从未展示,陡然撕掉温润的面纱,像强硬按住她的后脖颈,逼迫印芸竹正视卑鄙到不择手段的自己。
“我——”印芸竹讷讷,声音颤抖到变了调子。
“真到了那个时候,你摆脱得掉我吗?”
只会望着胜利者离去的背影,一辈子笼罩在被伤害的阴影中。
鼻息似乎嗅到潮湿,像盛夏雨后浸入的绵绵土壤。紧绷过后,腕上的力道骤然松开。
江梦合后退一步,手从衣摆下滑落出来。
“吓到了?”
左耳被捂住,印芸竹回过神,就见江梦合揉捏她的脸颊,方才的阴晦一扫而空。
“我要是坏女人,刚刚就不会停手,”女人顿住,好整以暇,“把你关进小黑屋,天天拿小皮鞭欺负你,让你把我插得爽了也不放出来。”
还没躺下,江梦合已经像床上那样口无遮拦。
“你滚。”印芸竹连忙捂住手,恶狠狠剜了她一眼。
她大部分时候温良,头回这么不待见一个人。兴许还沉浸在刚才的惊吓中,以为江梦合又要使坏。
下巴被强硬掰回来,江梦合凑上前,轻声道:“我要为自己正名。”
“从始至终,只有你一个。”
“任妤是假的,没有乱七八糟的前任,当然——”
“你要是有奇怪的癖好,我可以在床上陪你演。”
“不听。”印芸竹闭眼。
已经够丢人了,错怪也好,解释也罢,她只想快速转移这个话题。
耳旁传来轻笑,唇上触及一片温热。江梦合唇珠圆润,亲吻时极容易被来回挤压舔舐。
“你们这些大作家,多愁善感,想象力挺丰富。”
“小作精,真可爱。”
她爱不释手亲了四五遍,才舍得放开印芸竹。
“我没有被哄好。”印芸竹死鸭子嘴硬,来回擦被亲吻的嘴角。
被偏爱的有恃无恐,她觉得自己矫情,可偏偏忍不住。
一次次打破原则,放低底线。
江梦合不接话茬,捏住她的鼻头:“怎么声音听起来闷闷的?感冒了?”
果然,印芸竹被她牵着走:“还好,这几天流感,你也要多多注意。”
闻言,女人噗嗤笑了,杏眼弯得像两片月牙儿:“不生气了?”
“生气。”印芸竹又板起脸,梆硬得像木桩。
她打开空调,走到客厅关上窗帘。
“那怎么办?”江梦合尾巴似的跟在身后,一路走向厨房。
印芸竹给插座通电,烧了壶热水,把前几天从超市买的柠檬片扔进去。
嗡嗡的烧水声盖过她沉重的呼吸,正忙着拾掇流理台,江梦合贴了上来。她双手撑在台沿,半张脸埋进印芸竹的发间,呈现依偎的姿态。
“痒痒……”印芸竹缩着脖子,竖起衣领不让贴。
“让我亲亲。”江梦合看她看得眼红。
两人平时见面不外乎那档子事,总是迫切进入正题,今天前戏过长,加上温度渐渐升高,令人口干舌燥。
印芸竹半推半就,肩膀被搂住就要纠缠在一起,突然推开:“感冒了,一会儿传染给你。”
“反正也躲不掉。”江梦合话音刚落,含住她的下唇吮吸起来。
风衣松松垮垮搭在肩上,被攀附的双臂拨弄下来。印芸竹不大愿意搭理,牙关紧闭,一副别扭模样。
江梦合索性掐住她的腰,隔着长款针织毛衣,在后者的惊呼下顺利攻城掠地。
印芸竹从未想过,栀子花的香气也会猛烈强势。在升温下越发馥郁醇香,她还因上次的事耿耿于怀,浅尝辄止咬几下。
仰头去寻她的耳垂,细细研磨,又凑到发间轻嗅,似乎遵循某种动物的本能,带着几分试探。
冰凉的流理台淅淅沥沥往下滴水,女人裸着脚踝,在印芸竹专注时勾着她的腰,醋意迸发地想要寻求更多关注。
她撩起印芸竹汗涔涔的发,喜欢看她微蹙的眉头。
水烧开有一阵子,从热气腾腾到归于生冷。江梦合倏然笑了,低头帮她慢慢舔舐指腹。
热情消退,她像以前一样,摘下食指的素银戒指递过去,戴上得毫无阻力。
印芸竹盯着右手食指的素银戒指,明白这是某种禁制,提醒自己该结束这次荒诞的情。
“对不起。”她再次为自己的冒犯道歉。
“现在说,晚了点吧?”江梦合从台沿滑下,“小白兔乖乖的,会吃人啊。”
印芸竹不敢看她的眼,大多数时候,她扮演沉默的那方。任由对方用刚才的事羞辱,至少在她的眼里是这样的。
她用湿巾将台面擦拭干净,又倒了杯水晾凉。
脚边被柔软的脑袋蹭了下,循着望去,发现小鱼不知何时睡醒,从门缝里钻进来,正在嗅陌生的气息。
“走开。”
羞。耻心瞬间占据脑海,印芸竹踢了下,结果猫咪硬是抱着腿,比闻到猫薄荷更激动。
两个女人隔着推拉门相视,互相投射的影子重叠在一起。见江梦合扬起揶揄的笑,不知比口型说些什么,印芸竹愣是抱起猫,扔到客厅外面。
总归不是好话。
把垃圾袋扣得严严实实,门铃忽然响了。印芸竹正疑惑深更半夜谁来拜访,江梦合已经接过外卖员的手提袋。
“什么东西?”印芸竹走过去,发现是各类药品。
功能齐全,即便是普通的感冒药,也分了好多种类。
江梦合按出一粒胶囊,端起兑好的温水:“吃了能好得快些。”
印芸竹知道她体贴顺心,却不曾想连细枝末节也会注意到。平时自己仗着体质好,小灾小病由着自愈,也就单女士再三催促,才会不情不愿服下。
见她盯着药迟迟不动,江梦合笑道:“难不成还要我喂你?”
说完,作势要咬住胶囊。猜出她接下来的举动,印芸竹连忙夺过:“不需要!”
就知道她最不正经。
夜幕垂危,今夜无星。飘渺的云遮住清亮的月色,盘踞在泉城上空。
见时间不早,印芸竹默认江梦合留下,特意把先前买的房事垫铺在主卧,防止情难自禁时再想起来,坏了气氛。
连做这种事,她也一脸较真,像进行什么科学研究。
等江梦合出浴时,就见她趴在床上,正用笔记本办公。
感受到床尾塌陷,印芸竹侧身朝里挪动。洗发露的香气很好闻,是她常用的那款,染上江梦合的发丝时,容易让人产生将对方据为己有的错觉。
“这么晚还要工作?”江梦合托腮,目光落在屏幕上,“好辛苦。”
即便从她的角度看,大概率反光,印芸竹依然压低笔记本,不想泄露隐私。
两人的关系始终互相防备。
感受到她的忌惮,女人声明:“放心,我不爱看这些。”
这话说得奇怪,身为演艺圈的前辈,对剧情影视该有敏锐的洞察力。连贝嘉丽都三天两头缠着自己要看,江梦合居然如此沉得住气。
说不准是装的。
印芸竹腹诽,更加藏着掖着:“以后等这部改编成影视剧,说不准你们都抢着要拍。”
文手对笔下的作品总有莫名的自信,又会在灵感停滞时陷入自我怀疑。她介于两种状态反复横跳,被江梦合一句话勾起胜负欲。
“不感兴趣。”
“你不想赚钱?”
“不想,”江梦合懒懒道,“不爱拍戏。”
这个回答不算出乎意料,自从印芸竹认识她,对方似乎就没有热衷的事,除了会缠着自己要一遍遍,对其它的永远抱着淡漠态度。
讲好听些是随和,难听点便是死气沉沉。
像毫无生机的潭水,明明风华正茂的年纪,却如行将就木的年迈老人。
印芸竹张口欲言,突然明白自己和江梦合还没熟悉到推心置腹的程度,又讪讪闭嘴。
说到底,不过是炮。友的关系。
*
继那晚江梦合风尘仆仆来找,两人重新厮混,印芸竹成功把感冒传染给了她。
工作摸鱼时,她靠在座椅上看近期演员访谈。女人长相上镜,偏长偏窄的脸更显骨相精致,端坐在主持人旁贵气知性。
当被问及最近沸沸扬扬的酒店照片时,江梦合浅笑:“只是朋友。”
浓重的鼻音给她的态度添了几分无所谓,大众似乎接受了这一说法。毕竟两个女人睡在同一酒店,闺中密友倒也正常。
即便有些Beta癖好特殊,也会选择年轻漂亮的Omega。当酒店方站出来作证,前天晚上进入同一楼层的全是Beta时,谣言不攻自破。
至于任妤,主动冒领身份,又被当事人打脸,被群嘲后火速删掉原回复,甚至连澄清也不愿做。
江梦合的目的达到了。
镜头前的她举止得体,谈吐大方,主持人抛出的问题总能对答如流。
印芸竹暂停画面,一条条翻阅下面的评论。
【啊?两人之间居然是假的吗[哭哭]】
【抱走江江老婆哈,某些糊咖别蹭】
【笑死营销号为了赚钱真没下限,连黄谣都造上了】
接下来的无非是吹捧美貌,以及自居江梦合老婆的人各种P图。
以前印芸竹看到这些,理解粉丝对她们的喜爱。可当这个人是江梦合,心头莫名不是滋味。
某论坛曾有条帖子,询问素人当嫂子究竟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底下高赞评论是这样回答的:谢邀,非常爽。看别人竞争上岗,自己像局外人,读同人文也很有代入感,感谢大家产粮~
挑衅的态度并不讨喜,即便羡慕嫉妒的占据多数,也不能否认她得到了全部的爱。
还有人扒她的个人信息,分析得头头是道。
真的会暗爽吗?印芸竹不确定。
人都是自私的,她见过江梦合锋芒正盛,心中难免滋生阴暗的想法。
想把她藏起来。
叮铃铃——
突兀的电话铃声响起,拉回她的思绪。拿起手机,发现是个陌生号码。
“您好?”按下接通,印芸竹打开免提。
对面的声音顿时回荡在整个书房,熟悉得上个月才听过。
印芸竹对郑欣悦印象深刻,得益于江梦合。她知道两人关系不比常人,对这人多有留意。
“喂——是印老师吗?”郑欣悦拖长调子,态度客气。
“老师”的称呼一开口,印芸竹心思发飘,对那边的警惕放松不少:“什么事?”
“不好意思打扰你,我是郑欣悦,上次我们在艺术中心见过面,还记得吗?”
“是这样的,最近我朋友单位要进行一次名人专访,觉得印老师是个不错的人选,要不要考虑看看?”
如果不是江梦合的朋友,印芸竹还以为是通诈骗电话。几乎不用猜也能知道,对方嘴里的“朋友”,八成是张口闭口的“我老公”。
她调出日历,出版社那边敲定的日期还早。又有一层江梦合的关系,没多加思考就同意了。
“这样吧,你将具体事宜发送到邮箱里,晚点我会查看。”她给那头报了个邮箱地址,两人口头简单沟通一番,结束短暂的通话。
挂断以后,印芸竹给这个号码打上备注,准备知会江梦合一声。
然而点进空荡荡的聊天框,却发现不久前发出的消息杳无音信。联想到最近云娱文化为了澄清,给江梦合安排的各种访谈,又压下心思。
算了,她这么忙,这种小事,还是别打扰了。
第25章 她在那人的注视下,给予印芸竹一个绵长的舌吻
收到郑欣悦的名人访谈邀约,两人顺利加上联系方式,谈妥合同内的注意事项。
到了约定的日期,印芸竹收拾好东西,开车再次来到艺术中心。
环形露天大厅冷清空寂,摆放各式透明玻璃展架。刚从元旦假期中缓过来,艺术中心的工作人员少得可怜。
上次来时偶遇江梦合,不曾想这次刚停稳车,就见站在门口等候的郑欣悦旁立着熟悉的身影。
女人戴着宽檐帽,长直的黑发披在肩后,被风吹得凌乱,远看上去像摇曳的芦苇。
隔着墨镜四目相对,印芸竹眼底划过一抹诧异,又若无其事看向郑欣悦。
“江老师!”郑欣悦热情走上前,“我老公在里面监督场地,让我出来接应。”
这几乎成了口头禅,组成所有人对她初见时的印象。婚后的郑欣悦辞掉曾经的工作,安心在家做全职主妇,带孩子之余跑出来搭把手。
“没事——”印芸竹回答,看向一言不发的江梦合。
好几天没讲话,她还以为对方忘了自己。原先的怨怼误会在跨年那夜解释清楚,两人再次投身平淡如水的关系内。
唯独见面相拥,才会掀起波澜。
吸取教训的她万万不会像之前那样,纠缠询问为什么不联系。只要不是脚踏十几条船,印芸竹不想干涉对方的私生活。
她总不能将自己塑造成独守空闺的怨妇形象。
视线交汇,江梦合弯起唇角,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做起自我介绍。
“我们之前见过。”
说完伸手,白净的指节缀着素银戒指,折射出微弱的光,仿佛将她们的罪恶行径曝露在光下。
郑欣悦话卡在喉咙,她狐疑瞥了眼江梦合。
印象中对方不是殷勤和善的茬儿,至少面对不熟悉的人,表现得更加被动,怎么今天……
望向伸来的手,印芸竹象征性地贴了下,在旁人看不见的角度冲江梦合拼命使眼色。
提醒她不要乱来。
“这位你肯定认识,是位有名的演员,上次我们还聊过。”郑欣悦打消心底的疑虑,简单介绍一通后,带领两人走进展厅。
灰蒙蒙的天像稀释后的墨水,空气中裹挟着即将落雨的水腥味。印芸竹盯着江梦合的背影,浑身不自在。
该不会接下来的访谈,对方全程看着自己吧?
这种被监视的感觉像蚂蚁乱爬,惹得她浑身不自在。
像是读懂她的心声,走在前面的江梦合忽然停住。印芸竹没注意,差点撞上。
“说起来,印老师好像是我的影迷?”女人转身,从外套里面的口袋掏出纸笔,“上次忘记带纸笔,老师要签名没法给,这次赶巧了。”
女人动作行云流水,飞扬的字迹随着手起落下。她心情颇好,甚至哼起不成调*的曲儿。
手里被塞入签名,印芸竹不情不愿接过,对对方擅自给自己加戏的行径表示不理解。
她可没说过。
这画面落到郑欣悦眼中,刚好成了打开话题的契机,侧身走在前面:“梦合马上要进组了,接下来有段时间没法和我见面,刚好今天我外出工作,就叫上她一起。”
“印老师,您要是介意,可以和我讲。”
事实上,江梦合和郑欣悦联系时,无意从电话那头得知最近艺术中心要开个专栏,采访泉城小有名气的人,于是顺水推舟,向她推荐了印芸竹。
“你贸然打电话,那头未必领情,上次我们聊过,印老师是我的影迷。”
这是江梦合的原话,在她的有意引导下,郑欣悦果然邀她同行,借此想让印芸竹更愿意合作。
被问及的印芸竹不吭声,她哪里敢说介意,默默接受江梦合给她贴上的小迷妹标签。
访谈场地在二楼的五号展厅,三人推门而入,看到工作人员早已调试好设备等候。
见她们过来,一位穿着衬衫的男人走上前。展厅暖风吹得人头昏脑胀,他解开上衣的纽扣,袖口挽到小臂处。
“您好,这位就是印老师?”他飞快辨认出生面孔,恭恭敬敬地将人请到旁边的沙发。
“你好。”涉及到工作,印芸竹摆正态度,拘谨坐下。
“待会儿主持人会提问,您先温习发在邮箱里的问题,如果进入不到状态,可以提前和工作人员沟通,您看这样行吗?”
男人简述流程,印芸竹频频点头,抬手别过耳前的碎发:“那我需不需要整理一下仪容……”
郑欣悦正在为她们倒水,正要开口说不用,却见身旁的江梦合起身,绕到单人沙发后。
淡雅爽净的栀子香萦绕在鼻息,脖颈忽然一凉,发尾被人撩起。余光捕捉到江梦合倚在靠背上,正细细梳理她的发。
“虽然印老师的脸上镜,不过今天我恰好在,如果不嫌弃,我来帮帮忙?”
女人嗓音柔和婉转,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用指节勾住印芸竹后脖颈的细碎绒毛。
大庭广众之下调。情更显禁。忌,印芸竹浑身紧绷。幸好刚才江梦合的那番话,这副模样落在别人眼里,成了直面偶像时的紧张。
“对啊,江老师在这里,不用白不用啊!”男人见状,爽朗地开起玩笑,连忙指挥跑腿的助理腾出休息室。
休息室正中。央拼凑几张出几张办公桌,上面摆放精致高端的茶具,一看便知是临时挪用出的。
郑欣悦掏出隔壁借来的化妆包,放在桌上:“诺,还有什么需要的和我说,接下来不打扰你们了。”
房门关紧后,里面只剩下印芸竹和江梦合两人。
女人摘下单边口罩,慢条斯理拿出化妆刷,冲印芸竹招手:“过来。”
印芸竹拖过椅子,乖乖坐在她面前。双腿岔开,女人直接抵住站在面前,捏住她的脸颊。
“这么白净,平时护肤吗?”
少了几分黏腻,公事公办的语气让印芸竹放下心来,她含糊回应:“不护肤。”
早年工作时不是没想过保养,全职以后只留下不规律的作息,通宵赶稿家常便饭,有时甚至忘记吃饭,后来索性不费那个劲。
也许单松月的良好基因遗传下来,即使过着日夜颠倒的生活,印芸竹的皮肤依然光滑白皙,唯独凑近时,能注意到细微的雀斑。
“多少人都羡慕不来。”江梦合笑,端详她的五官,心中滋长出溢满的情绪。
怎么看都是比着自己的喜好长的。
圈内不乏长相优越的明星,待得久了难免审美疲劳,偏偏每回看到印芸竹,都会给她眼前一亮的感觉。
连带气质相似的任妤,她也学会了手下留情。
想到眼前人床上的卖力模样,累时便会伏在红痣下喘息,又会被自己逼着乖乖喊姐姐,江梦合心蓦地软成一滩水。
“这么完美,我都舍不得下手了。”她轻抬起印芸竹的下巴,故作惋惜。
“没事,之前贝嘉丽给我化过,我不会不适应的。”印芸竹乖乖回答。
苍茫天光透过窗框的边界线,将房间内外分成明暗两部分。江梦合背着光,闻言垂眼:“你那个朋友?”
“是,她比较喜欢琢磨这些。”印芸竹思绪迟钝,感受到下巴的力道渐重,又安抚似的放轻揉。捏。
“是吗……”女人轻声。
尾调没入沉闷的情绪中,她陡然想起之前送的香水,也被印芸竹随手送给这个朋友,她们的关系似乎很好。
贝嘉丽。
“她和我是发小,你在电影院见过她。”印芸竹补充。
论起来,要不是贝嘉丽那天拉着她去遇色喝酒,恐怕也不会和江梦合发生后来的纠葛。
翻涌的复杂心绪中,又生出微不可察的庆幸。
“我和你第一次见面,也算是她促成——”
“抬头。”
化妆刷扫过脸颊,带起酥酥麻麻的痒意。印芸竹顺着她的力道仰视,从这个角度能看到长睫蓄下的阴翳。
江梦合唇角下压,温和的眉眼毫无温度。近距离对视之下,能清晰看到眼底倒映出来的自己。
离得太近,长时间的注视就像隔靴搔痒的暗示。印芸竹忐忑地攥住衣袖,身体慢慢前倾。
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女人笑意不达眼底。呼吸交融时,忽然捂住她的嘴,温声:“老实点。”
打破暗昧氛围,心口的悸动戛然而止。被拒绝的印芸竹尴尬,重新靠在椅背上。
方才倒显得自己迫切近色似的。
见她愣神懵懂的模样,江梦合趁机取笑:“很想要?”
“你别在外面乱搞。”印芸竹眨眼,任由脸上蹭着润湿的粉。
她真的毫不怀疑江梦合的性子,看似本分斯文,实则疯起来不改乱咬人的毛病。
越是人潮涌动下圈出的私密场合,她越喜欢和自己做些出格的事。奈何印芸竹脸皮薄,三番五次推拒,后来架不住央求,索性依着。
也是从那一刻开始,模糊意识到,眼前人和大众印象里的温和亲切截然不同。
“不乱搞。”江梦合弹了下她的脑门。
敲门声陡然响起,印芸竹后背紧绷,连忙和对方拉开距离,规规矩矩坐在椅子上。
是叶熙阳。
这是印芸竹头一次见到她的经纪人,还在暗暗猜测来人的身份,就见两人已经开始交谈。
“茶水分给大家了,这种跑腿的事还需要我帮你做?”叶熙阳无奈。
短发衬得她精明爽利,熨烫好的西装贴合身材,像公司的领导层。
印芸竹对这种人向来害怕,像学生时代遇见老师那样,局促得缩起来降低存在感。
“我身边你做事最得体,就当帮个忙。”江梦合手下动作不停。
她喜欢清静,不喜欢像别的艺人那样,到哪里都乌泱泱的人跟着。成立工作室以后,索性将经纪人和助理折成一人用。
大多数时候,她会自己决策安排,叶熙阳反而成了清闲的那位。
原本叶熙阳还疑惑,江梦合怎么突然跑来帮朋友搭把手,见到印芸竹的那一刻,瞬间明白了。
她没见过印芸竹,却能从轮廓中依稀辨认是那天照片上的人。女孩安静不说话,圆眼和自己视线碰撞后,又怯怯挪开。
“她怕生。”江梦合遮住她打量的视线。
这一举动直接坐实叶熙阳的猜想。
眼前被阴影笼罩,印芸竹心底感谢江梦合的敏锐。她不爱和人打交道,或者说完全社恐,木讷得讲个情话也要憋半天。
不想让别人妄自揣测她和江梦合的关系,印芸竹起身:“差不多了,我先出去。”
也没什么要化的,不过是遮住瑕疵,上镜看得更有气色。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叶熙阳扬了扬下巴:“是她?”
江梦合把工具整理好,拉上化妆包拉链:“你觉得呢?”
被问得哑口无言,叶熙阳一噎:“我以为你不会喜欢这种。”
她跟了江梦合许多年,知道女人骨子里慕强。从前被邀请去当节目导师,也直言喜欢聪明又能力出众的。
并非贬低印芸竹,后者看起来呆呆的,说句难听的,就像躺在床上的死鱼,让人提不起兴致。
还是个Beta,没有信息素的吸引下,很难想象靠什么取悦。
听到这话,江梦合身形顿住,笑道:“那你觉得我该喜欢什么样的?任妤那样的?”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叶熙阳叹气,要是让影迷看见她私底下呛人的场面,滤镜肯定会碎一地。
“只是你拿奖没多久,正是事业的上升期,谈恋爱容易受到影响。”
“没谈恋爱,也不会受影响。”
迎上叶熙阳错愕的视线,江梦合拍拍她的肩膀:“叶姐,你放心。”
“她不会影响到我,也不会有结果。”
“我知道什么对我而言,是最重要的。”
说到底,不过是长时间没人陪伴,寂寞时的慰藉而已。害怕失去是真的,并非舍不得印芸竹,更像对变动的本能排斥。
她喜欢安逸,这也成了印芸竹眼中从一而终的印象。
*
印芸竹走出办公室,见郑欣悦正吃着刚买的果盘,和先前的衬衫男说说笑笑。
看人过来,女人招手:“印老师,过来吃点水果。”
果盘全是时令新鲜的,五颜六色切块摆放在木格子里。印芸竹脑子里全是待会的访谈,心思没放在上面,于是婉拒。
“不了,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先歇一会儿吧,你坐,”郑欣悦拍拍身边的沙发,“主持还在路上,马上就到。”
“还有主持人?”印芸竹惊讶,她原以为是艺术中心自己腾出的专栏,不会太正规。
“专栏访谈要放进出版的杂志的,我们也不想费劲。”郑欣悦苦恼,还寻求衬衫男的认同。
看样子应该是两口子。
印芸竹不语,为了提前适应,于是走向提前布置好的场地上。
暖黄的沙发旁摆放圆形小茶几,毛绒公仔挨在一起,像温馨的心理咨询室。她按照工作人员的要求,拿起麦克风试音。
主持人是个温柔和蔼的女人,与江梦合不同,气质是更和煦柔和的暖调。
她和印芸竹相互做了自我介绍,见后者故作镇定,安抚道:“印老师不用紧张,不会提问临时问题,回答错了也没关系,后期会切掉。”
“好。”印芸竹点头,掌心已经沁出细密的汗。
她抬头,灯光亮得晃眼,一众镜头和工作人员中,她精准地找到了江梦合。
女人站在郑欣悦旁,双手环胸一言不发。感受到她的目光,侧脸回应身旁人的问话。
虽然知道是为了避嫌,可当四目相接又错开时,印芸竹还是生出微妙的失落。
“两位老师准备一下。”衬衫男调整镜头视角,冲台上的人喊道。
聚光灯下被众人注视的感觉并不好受,如同被隔绝开的真空地带,喊话声渺远起来。
女人的香水味侵袭而来,是和江梦合截然不同的成熟风韵。
“印老师,”对方轻轻唤道,“麦克风别歪了。”
闻言,印芸竹低头,发现脖颈下的随身麦耷拉下来。她今天穿得厚实,进展厅后脱下外套,薄款拼色毛衣撑不起麦克风的重量,衣领被扯开一小块。
眼见马上开机,她连忙调整。奈何卡扣精细,视线受限,纠缠好久还是没办法戴上。
“我来帮你吧。”女人上身前倾,玫瑰香越发浓郁。
众目睽睽之下,怕耽误大家进度,印芸竹没有拒绝。她揪起衣领,方便主持人动作。
手指带着还未驱散的微凉,眼前几乎全被女人的身影遮挡。印芸竹眯起眼,看到江梦合朝这边看来。
她似乎说了什么,阴影处双眸漆黑,像深不见底的漩涡。
恍惚间笑了。
印芸竹不明白那个笑容意味着什么,采访全程很快,她按部就班回答问题,展厅内气氛良好。
直到结束,郑欣悦走过来赞赏:“印老师表现特别好,很难想象是第一次上节目。”
“是啊,刚开始还以为是个腼腆的小姑娘,回复起来毫不含糊,简直出乎意料。”女主持起身醒神,笑着回应。
印芸竹松了口气,拆下麦克风递过去:“希望没有给你们拖后腿。”
“怎么会?梦合也觉得你表现超好,梦合——哎,人呢?”郑欣悦扭头,却发现站在身后的人不知何时走了。
不好的预感浮现心头,印芸竹想起了那个笑。
“可能回车上了,刚才还和我说展厅的暖气热,要出去透透气。”
“那我也出去透透气。”印芸竹故意用手扇了扇。
郑欣悦没戳穿她拙劣的谎言,将这句话解读成找江梦合。纵然心底有疑虑,可两人是演员和影迷的关系,后脚追随也说得过去。
“去吧。”临走前,她状似无意地指了个方向。
阴沉的天快要压下来,风吹过寒霜的气息。印芸竹感冒刚好不久,这会儿一冷一热,又开始头昏脑胀起来。
停车场空旷无人,熟悉的黑色私家车停在脱落的灌木丛旁,她一眼望见车牌号,小跑过去。
防窥玻璃窗摇下,江梦合坐在驾驶座,朝她的方向机看去。
喘不过气时张嘴,呛得冷风在肺里过了一圈。印芸竹靠过去,弯腰时遮住大半光亮。
“什么事?”江梦合摘下墨镜,语气平淡。
随着她开口,印芸竹嗅到淡淡的烟草味,惊讶:“你抽烟了?”
被拆穿的女人默了默,从外套口袋掏出一盒女士香烟,随手拿起旁边的打火机:“很意外?”
她叼着烟,举止优雅缓慢。橘红色的火星明明灭灭,缭绕的烟雾模糊了面容的轮廓。
印芸竹头一次看到她抽烟,以为对方会和镜头上表现得差不多,至少生活习惯方面,不会染上恶习。
倒不是说烟酒不沾最好,只是吸烟有害健康,加上对江梦合先入为主的印象,更应该是榜样的力量。
她对烟草味敏感,扶着车窗咳嗽两下。双颊因缺氧发红,看起来像弱不禁风的小白花。
江梦合反应更闷,按灭烟头扔进随身垃圾桶:“听你的,不抽了。”
栀子香仿佛被焚烧过,裹挟几分被烘干的沉醉气息。印芸竹感觉自己多管闲事,嗫嚅道:“我没让你不抽烟。”
简而言之,她没有管束江梦合的权利。
“没让也不抽了。”江梦合轻吐气息,撩开额发。
印芸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觉眼前人情绪不佳,也不敢开口讲话。两人一里一外,默默对峙着。
还是余光中,江梦合看到远处艺术中心台阶上,走下来一个人影。
是刚才替印芸竹别麦克风的主持人。
她脑海的念头一晃而过,再睁眼看被关在外面,窘迫无措的小Beta,勾了勾手。
“过来。”
浸入烟味的嗓音略显嘶哑。
兴许烟味熏得整个胸腔憋闷,她有些喘不过气来。看到印芸竹乖乖把脑袋探进来,反而更生气。
“这么听话?”江梦合哂笑,还想问,是不是对谁都这么听话。
主持的女人挎着包下楼梯,她四处张望,很快锁定她们所在的停车位。空旷的场地上,两人紧贴时太过惹眼。
她似乎认出来两人,脸上写着错愕。
江梦合看不清她的神情,只见对方木在那里。于是按住印芸竹的肩膀下压,像贴在耳边呢。喃细语。
短促的吻从耳垂到脖颈,到最后贴合在唇角。江梦合视线锐利,像蓄势待发的鹰隼,死死盯住台阶上的人,手上动作不停。
她在那人的注视下,给予印芸竹一个绵长的舌吻。
第26章 “让我抱抱。”
果然如欣悦所说,没过多久,江梦合进了剧组,这也意味着两人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不会见面。
这几日天上飘起零落的雪,公寓附近的人工湖凝结一层浅薄的冰。印芸竹小心翼翼把快递搬进来,累得浑身是汗。
难得积极拆起快递,她在封口处划出浅浅一道口子,揭开纸板后露出实体书的封面。
和出版社那方签订合同并确定亲签价格,后续有得她忙碌。
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秀丽笔,印芸竹在封皮下的第一页写上祝福语和简笔画。都说字如其人,圆润幼稚的笔触像小朋友的涂鸦。
门铃响起,从可视屏幕内看到贝嘉丽,她开锁,见对方佝偻着,气喘吁吁放下快递。
“你这什么玩意这么重?搬上来跟锄了两小时地一样。”女人用力捶打腰侧,不满嚷嚷。
印芸竹给她倒了杯水:“都是书,我记得公寓有电梯,你怎么不用?”
提到这个,贝嘉丽心里来气,接过水一饮而尽:“你还说呢,房卡都没给我,电梯怎么用?发消息也不回。”
闻言,印芸竹打开手机消息框,果然刷新出好几条未读消息。
知道自己不占理,她歉疚道:“对不起,工作太投入了,没看见。”
贝嘉丽了解她的性子,专心做事很容易忘记时间,索性摆摆手,躺在沙发上打开电视。
频道正在播报即将到来的春节,仔细想想,最近街道上张灯结彩,有些商家已经提前酝酿喜庆氛围。
她翘起腿,按遥控器换台:“对了,今年春节打算怎么过?”
“往年不都是两家聚在一起吗?”印芸竹把书籍分门别类,搬到茶几前。
两家关系不错,加上离得近,逢年过节串门,都会顺道一起庆祝。
她不大喜欢过年,吵闹倒是其次,家里来一堆不相熟的亲戚,以长辈的姿态训诫盘问,临走留下一地狼藉。
仿佛自己的领地被陌生气息标记,印芸竹本能排斥这种感觉。加上她边界感强,不爱被人过问私事。
“你可饶了我吧,怎么去年刚过完年,今年又要过,”贝嘉丽头疼,“上次我二姨来,还问我找没找对象,说了一堆有的没的。”
每当这个时候,她都会立又穷又土的恋爱脑人设。虽然忍受亲戚的数落和阴阳,话题也就那么过去了。
“还能怎么办,总不能连家都不回了吧?”印芸竹无奈,想起上次和单松月因为相亲话题,不欢而散的情景。
“你别说,反正你签名搞完了有段空窗期,刚好出去旅游散个心,顺便躲躲家里,能拖几天是几天。”贝嘉丽一个激灵坐起来,脸上写满出馊主意时的奸诈笑容。
这倒是提醒了印芸竹,她上本书完结没多久,空窗期出去散心,恰好可以找找灵感。
“再说吧。”她含糊回应,没有表态。
习惯她蔫了似的状态,贝嘉丽耸肩,注意力挪到干净的桌面上。
“对了,你平时不堆着山一样的快递箱,今天知道我要来,特意打扫干净了?”说完,她习惯性地拉开茶几下的抽屉,想看看有没有藏东西。
此举一出,印芸竹心中咯噔,怀里的书也不顾了,连忙用脚尖踢上抽屉。
“都拆开了,你别乱动!”
她脸色涨红,眼底滑过做贼心虚。落在对方眼中,还以为生气了。
“行,你有自己的小秘密,不看还不行吗?”
*
贝嘉丽点醒了印芸竹,她伏在书桌前,查找春节前的旅游攻略。
明亮的光柱印出她的身影,给头顶摇曳的绒毛染上浅浅的红褐色。写了一天的祝福语,她手指不太灵活地舒展着。
想起报道上春运时的恐怖场景,印芸竹选择在附近的城市自驾游。她撕下便签纸,钉在墙上的洞洞板上。
黄城,平城……
目光落在最后一个城市,她紧张地捏起电容笔。
没记错的话,江梦合就在平城拍戏。春节前开机的剧组很少,对方这个节点接戏,想来春节不会回来。
说没私心是假的,算起来两人得有一个星期没见面。
江梦合临走前,希望自己去送机,被她以工作忙的理由拒绝。当时印芸竹还在因黑名单的乌龙窘迫,自然不想一整天顶着对方的嘲笑目光。
早知道就去送送,哪怕是朋友,这种小事她也不会拒绝,更何况两人关系凌驾于朋友之上。
不知不觉中,从原来的互不干涉,双方渐渐渗透进彼此的生活,克制暧昧时,让人产生已经陷入热恋的错觉。
但印芸竹清醒得很,她不会开启一段不明不白的恋情,甚至连正式的告白都没有。
最终,她敲定了平城。
和泉城高速商业化发展不同,平城还保留当地的风土人情。青砖黛瓦在蒙蒙的小雪中像还未填色的水彩画,正是看雾凇的好时间。
听说当地的旅游局为了吸引游客,特意种植的。即便是人为,依然不少人前仆后继去打卡,隔着照片都能感受到壮观。
印芸竹迫不及待给江梦合发消息,或许时间已晚,并没有得到回复。
醒来时日上三竿,天光透过浅色的窗帘,像海面下荡漾的水波纹。她伸了个懒腰,按。摩久坐僵硬的四肢。
居然在桌前面睡着了。
手机有好几条待回复的消息。
橘合:【怎么突然要来平城?】
从文字辨别不出情绪,但印芸竹能感觉出来,至少对面并没有觉得惊喜,甚至认为她的突然到来是一种隐患。
小竹同学:【离得近,春节也方便回家过年】
橘合:【最近天气不好,一定要来吗?】
察觉到江梦合或许并不乐意见到自己,印芸竹打字的速度慢下来,想着也许对方在用一种委婉的话术拒绝相见。
这个时候放弃,更显得此行目的不纯。
小竹同学:【订了凌晨的机票,退了挺浪费的】
小竹同学:【我就是一个人去逛逛,不会打扰到你的】
她撒谎了,原先的自驾游变成坐飞机,似乎这样就能让对面无法拒绝。
橘合:【路上注意安全】
这六个字的嘱咐,印芸竹反而没有即将去往陌生城市,体验生活的期待了,心里像坠着一块石头,沉甸甸的。
安慰自己一番,她拖出衣帽间的行李箱,简单把日用品收拾进去。
另一头,平城。
亭台楼榭缀着晶莹的雪,从泉城到平城温度骤降,呼吸间胸腔抽抽得痛。朱红色连廊蜿蜒曲折,穿着单薄的演员正在中场休息。
江梦合坐在保姆车里,捧着银耳热饮捂手。车门半敞开,从这里能望见场地上忙碌的身影。
叶熙阳正在安排年后的商务广告,风呼啸灌入,她打个哆嗦。
“要不把车门关上?”
“不用,”江梦合细细吸气,凸。起的指节处被冻得通红,“我暖暖身体,马上就过去。”
贴身的戏服并不保暖,长款羽绒服搭在肩上,女人发间的落雪化成水,有种蜷曲藤蔓的柔韧气质。
对于她的敬业,叶熙阳没说话,将暖风机调整到最大档位。
江梦合不算贪图享乐的人,虽然总有种待在舒适区不争不抢的平和感,却又和当今大多数人的摆烂佛系不太一样。
她坐在后座,手机的光亮勾出分明的下颌线。
“叶姐,今晚有安排吗?”
被提问的叶熙阳翻开安排表,顿了顿:“有个以前合作的口红品牌方想请我们吃饭,谈一下续约的事。”
早年江梦合还在和经纪公司签约时,代言过不少美妆,独立后得罪前公司,许多品牌方沉默着保持距离。最近她拿了奖项,又有许多人上赶着要合作。
“推了吧。”江梦合淡淡。
她甚至没询问是哪家,不过以她现在的咖位,国内的彩妆也没几个不能得罪。叶熙阳记下后,好奇多嘴。
“怎么,晚上有什么安排吗?”
“没有,”江梦合回复得干脆,眉眼隐在暗处,“纯粹太累了,想早点休息。”
*
印芸竹没有太多要收拾的东西,她外出旅游喜欢轻装上阵,实在缺少忘带的会在当地现买。
把行李箱搬上后备箱,她打开暖气和导航。
泉城距离平城不远,但在同省的两头,开车去也要四五个小时,加上天气不好,可能预计到达时间会更久。
不出她所料,开车不到一个小时,成功堵在了高速公路上,连市都还没走出去。
绵密的小雪落在远处起伏的山峦上,模糊了天际线。两侧光秃秃的树干挂着凌乱的鸟巢,一派萧瑟情景。
车将公路挤得水泄不通,耳边时不时听到咒骂声,眼见一时半会走不了,印芸竹索性打开笔记本电脑,想着打下一本书的大纲。
几分钟后,她听到敲车窗的声音。
扭头看去,却见车窗外站着位女人。长相偏英气,粗眉旁缀着银钉,看起来不太好惹。
还以为自己停放的位置给对方造成困扰,印芸竹摘下耳机,轻声道:“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她看起来比同龄人更年轻,腼腆笑时嘴角浮现浅淡的酒窝,让人心都化了。
女人身后似乎是她的朋友,一个劲儿地推搡起哄。英气女人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二维码。
“可以加个微信吗?”
从小到大,印芸竹经历过许多类似的场面,大多数人轻浮随意。眼前的女人眼睛很亮,真诚得让人难以拒绝。
这让印芸竹坐如针毡,捋了下挂在耳后的有线耳机,思来想去如何会不伤害对方,于是温吞道。
“不好意思,我是个Beta。”
此话一出口,从窗外飘进来雪花,裹挟着的凉气更冷了些,化在脸颊冰冰凉的。
英气女人愣住,捏着手机无措起来,伴随尴尬的安静后,硬着头皮回复:“不好意思,打扰了。”
背影几乎落荒而逃,让人以为她犯了多大的错。实际上,坐在车内的印芸竹比她更加窘迫,摇上车窗隔绝远处看好戏的视线,潜心写作。
她不会被这种异样的目光影响,毕竟Beta占人口的大多数。
敲击键盘的动作不停,随着删删减减按下太多次,印芸竹心中嘟哝。
Beta又怎么了?
*
堵了将近半个小时,得知前面发生交通事故。雪天行车容易打滑,其中一辆撞上路边的护栏,清理许久才允许通行。
于是印芸竹更加小心谨慎,握住方向盘一刻不敢懈怠。随着天色渐暗,也许抵达平城的酒店时,得要凌晨以后。
天色渐暗,近光灯照出光滑的路面,上面似乎结了潮湿的霜。笔记本和手机因长时间启动而电量告罄,又抽不出身去后备箱拿充电器,印芸竹干脆关机,能省一点是一点。
隔着海望向彼岸的泉城,丝丝凉风从车窗缝隙中钻进来,扬起她的长发。
多日来和家里人吵架的郁结,这会儿随着开阔的视野软化。
专心致志下,自然也错过了江梦合打来的电话。
平城机场。
敞亮的机场人来人往,嘈杂喧闹淹没播报声。玻璃映出高挑颀长的身影,江梦合双手插。进口袋,静静望向外面的出租车车道。
她瞒着叶熙阳,从酒店开车来到机场,长时间等待让她耐心渐消。
摘下口罩,女人走向旁边的显示屏,上面轮放平城的所有航班。
平城到泉城一天只有一趟班次,两个城市省内离得不算近,除去中转时间,也只需要不到一个小时。
这个时间,早就该到了。
江梦合蹙眉,指腹划过粗糙的屏幕,动作急迫了些。她不明白为什么印芸竹一定要这个时候来,雪天总归不方便,平城又比泉城更冷些。
但得知消息的那一刻,她还是赶了过来。想着印芸竹冒着风雪也要来见上自己一面,被冻得冷硬的心又软下来。
只当她离不开自己,像斥责到处闯祸的小猫,怪罪一通后,见毛茸茸一团躺在脚旁露出柔软的肚皮,不忍心占了上风。
可这点触动也被磨得烟消云散,早该到的飞机迟迟没有消息,江梦合呼吸粗重起来。
从影视基地出来,她没料到会等候许久,身上外套不算厚重。一冷一热交汇着,加上近期流感横肆,很容易生病。
戴好口罩,她前往柜台:“麻烦查一下SF8064号航班,谢谢。”
前台客服瞥了她一眼,操作完歉意回复。
“抱歉,这位女士,刚才接到消息,SF8064次航班因天气问题,紧急迫降到隔壁黄城,预计抵达时间不确定,您可以在旁边等候,有新的消息会第一时间通知您……”
随着她话音落下,播报声及时响起,和她说得分毫不差。像投入湖面的一颗石子,原本热闹的大厅安静下来,紧接着是更加吵闹的人群。
“什么意思啊,是延误了吗?”
“不会有事吧?你们航空公司怎么回事,难道不知道起飞前看天气预报吗?”
“电话也打不通,愁死我了。”
“……”
周围顿时热闹得像菜市场,拥挤在一起像罐头里的沙丁鱼,纷纷要找工作人员讨要说法。
听到这些,江梦合逆着人流,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往日清明的双眸黯淡下来,长时间的疲乏等候,让她的背影看上去有几分颓废。
温和面容的平淡终于掀起一丝波澜,她手机险些拿不稳,站在反光的玻璃前,循着记忆拨打印芸竹的电话。
无数次抱有侥幸心理,或许对方乘坐转机航班,或许因为上午的那番话取消这次出行……
然而,在一声短促的忙音中,对面手机关机了。
江梦合太清楚为了平复恐慌,搬出来的套话。连航空公司也不一定能确保人的安全,加上近几年的确没有空难的例子,让人私心以为飞机是比较安全的出行方式。
不死心一遍又一遍拨打电话,还是无人接听。
她的手蜷成拳抵在唇边,用力咬了一下,理智迅速回笼,微颤麻木的身体恢复知觉。
情急之下,江梦合给那头发送消息。
橘合:【你现在在哪里?】
消息石沉大海。
*
接连开了五六个小时的车,等抵达预订酒店时,将近凌晨一点。印芸竹把车停在地下,拖着行李箱慢吞吞爬上斜坡。
腰酸背痛到浑身肌肉被麻痹,她双手捧起哈气,快速搓了搓。
浅白的雾接触到冷气,立刻挥发彻底。坡面不算陡峭,然而难免在雪后凝固产生柔滑的薄冰。
手机因为温度太低关机,*在车上充了十几分钟的电,依然纹丝不动。无奈之下,印芸竹打算待会儿去酒店里租借个移动电源。
刚离开出口,她脚还没落实。随着重心偏移,扑腾一声跌倒在地,手中的行李箱滑出短小的距离。
手腕处传来火辣辣的痛,印芸竹抬起来,发现腕骨磨出一道明显的血痕,血迹和沙砾碎石子混在一起,看着触目惊心。
伤口不算严重,但她仍然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听到耳旁传来窃笑声,印芸竹红着脸,拍拍膝盖上的泥沙。
走进酒店,她先从行李箱的夹层里掏出身份证,出示给前台后,又向路人借了个充电宝,坐在一楼大堂的沙发上慢慢捣鼓。
今天真是诸事不顺。
印芸竹吹了吹伤口,打算等手机开机后,找跑腿的买药送过来。
这座酒店在商业街和古镇的交界处,交通便利又靠近景区,最重要的是,离江梦合所在的影视基地近,开车十分钟左右就能到。
想起早上那番对话,她心底打起退堂鼓。知道江梦合不待见自己,原先准备的惊喜毫不意外成了惊吓。
说不失望是假的,但印芸竹最容易安慰自己,很快调整好心态。
黑色的屏幕慢慢浮现品牌logo,反射出印芸竹的脸。她用大拇指揩去上面的指纹,开机没多久就跳出来好几通未接来电。
刚要回拨过去,那头已经打来。
“喂?”印芸竹接起,想起对方今平淡的反应,又有些生气,语气硬邦邦得像块石头。
那头静默许久,似乎也没想到突然会打通。
正当她以为麦克风出了问题,疲惫的嗓音响起,含。着明显的怒气。
“印芸竹,”江梦合深吸一口气,用力捏着手机,“你为什么不接电话!”
对于突如其来的指责,印芸竹一头雾水,尤其这兴师问罪的态度,成功激起她的反骨。
“我在路上呀,怎么接你电话?你一上来凶我。干什么?”
即使不悦,她讲话也是绵声细语,有条不紊的,让人误以为小情侣吵架后的撒娇。
见身旁的人频频看来,印芸竹压低音量。
亏得她是好脾气,以前一直以为江梦合性子温柔,熟识后反而她迁就对方更多。
“你要怎么样嘛?”见对面再次陷入沉默,她感觉到江梦合的不对劲。
“你在哪里?”
像被抽干了浑身的精力,对面的语气倦意困乏,夹杂浓重的鼻音。
“你是不是感冒了?”
“在哪里?”
江梦合重复一遍,架不住询问,印芸竹乖乖报出地址。
挂断电话,她点进外卖,拿了创可贴和消毒碘伏后,不忘加上一盒感冒灵。
比外卖先到的是江梦合。
怕她找不到自己,印芸竹蹲在门口的台阶上。戴上的毛绒帽被风吹开,远看上去像只炸毛的小狮子。
她双手缩在衣袖里,打着喷嚏,仿佛被遗弃的小孩。刚准备给江梦合发消息,问人到了哪里,一辆车稳稳停在面前。
江梦合从车上下来,外套衣角被吹得款摆,擦过车身带起冷冽的风。
许久没见,印芸竹连忙站起来,把伤口藏好。
两人隔着台阶对视,想起刚才在电话里的嘴硬态度,她犹豫要如何作开场白。
忽然落入一个冰冷的怀抱。
腰上的手臂箍得很紧,大庭广众之下的亲密行为让印芸竹感到羞。耻,奈何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
像在寻求庇护的港湾,女人的脸在发间轻蹭,分开后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江梦合似乎有很多话要说,深沉的双眸酝酿出小小的漩涡,在酒店门口的灯光下辉芒闪烁。
印芸竹的额头被轻轻抵住,她的视角能看到对方垂下的长睫,和焦急过后的释然。
这下,江梦合的笑带着尘埃落地的安心。
“让我抱抱。”
她说。
第27章 她没想到世上居然真有坐怀不乱的君子
暖和的温度过渡到两人之间,依偎的影子被路灯拉得斜长。印芸竹被江梦合抱得很紧,犹豫的手还是抚上对方的背。
仿佛凝集微末的潮湿,风尘仆仆赶来落在大衣上。
“好多人都看着呢……”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贴在女人的肩膀上轻声提醒。
闻言,江梦合终于松手,仔细端详她的脸,如释重负:“怎么没坐飞机过来?”
“人太多了,离得又近,我开车过来的。”许多话堆在胸口,但印芸竹知道,外面不是聊天的好地方,任由对方拉着自己朝里带。
她也的确不爱乘坐飞机,全程嗡嗡声吵得耳膜阵痛,还很容易错过别人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