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料摩。擦触碰到跌倒的伤口,她闷哼一声。
“怎么了?”江梦合回头,见她紧皱眉头,下意识拨开衣袖。
血珠干涸,留下深棕色的细长伤口,几道密密麻麻列在一起,看得人心疼。
“怎么弄成这样?”她侧身,借着光看清。
“从地下停车场搬行李,不小心摔倒了。”提到这个,印芸竹更加窘迫,声音细如蚊呐。
“多大的人,走路也不看着点,我去帮你买点药。”说罢,江梦合转身准备离开,被及时拉住。
“我买了药……”印芸竹柔声,又心虚挪开视线,“还有给你的感冒药。”
没过多久拿到药,江梦合替她拎着行李箱,两人进入房间。关严门后,印芸竹打开空调,把温度调到最高。
“要不是你过来,我都不知道你在机场等我。”
她烧了壶开水,又和矿泉水兑匀后端到沙发旁,抠出几粒刚买的胶囊。
江梦合褪。去外套,靠在沙发旁回消息。
“谢谢,”她接过水和药,“本来想给你惊喜,反而成惊吓了。”
蒸腾的水汽扑在双颊,女人的脸泛起不正常的红晕,讲话也有气无力。
最近流感盛行,她身边好多人都中招。自己穿得单薄又连赶长时间的路,浑身冻得没有知觉。
“我怎么知道?”印芸竹嘟哝,“见你也不是很想让我过来……”
当时的语气和态度,像面对豢养的无理取闹的金丝雀。
“谁说的?”江梦合喝完药,搂住她的腰身带到沙发旁,“这边比泉城冷,你感冒刚好,哪能禁得起冷风?”
她讲起情话信手拈来,又给人剖心的真诚感,哪怕瞳孔被染上冷冽的温度,依旧让人不忍怀疑。
“下次要提前说,你不邀功,谁管你背后默默付出?”印芸竹盯着她的眼,起了坏心思,上手捏住女人的脸颊。
柔软舒服,没有瘦削时的拉扯感。她爱不释手,又大着胆子戳了几下。
江梦合放任她为所欲为,瞳孔含。住印芸竹好奇的脸庞,漾起宠溺的笑。
被盯得不好意思,印芸竹讪讪收回手,状似不经意询问。
“待会要走吗?已经很晚了。”她瞥向窗外,漆黑的夜幕笼罩,海岸另一头缀着星星点点的灯火。
多少有点不舍和私心,趁对方没回答,她飞快道:“你身体不舒服,外面又冷,要不就留下来吧?”
这话说得迫切,那些努力藏下去的小心思瞬息浮现。江梦合静静看着印芸竹叭叭,忽然笑了。
“你乖乖的,我就不走。”
这话的语气像金主对情。人,好像只有自己“听话”,才能得到江梦合的陪伴与爱。
本能排斥这种相处模式,印芸竹唱着唱反调:“那我要是不乖呢?”
“不乖也不走。”
江梦合拿起旁边的药品袋,拉过她的手腕细细处理伤口:“是我想留下来,你要是不愿意,我就赖在这里。”
收拾好行李后,两人各自去卫生间洗漱。一整晚的奔波令人身心俱疲,这一晚没有像之前那样,只是单纯的相拥而眠。
很少会有此刻的温存,靠近不单单是为了性,更像一窝刚出生的小奶猫,嗅着彼此熟悉的气息,头抵着头入睡。
直到半夜,印芸竹搂着江梦合,只觉得怀里发烫,像捂着一块烙铁。
她连忙打开床头灯,昏黄的灯光照亮枕头旁的人。江梦合长睫急剧颤。抖,呼吸带着浓重的鼻音。她蜷缩在被窝里,听到动静,无力掀起眼皮。
“你怎么了?”印芸竹跪坐着,拍了拍她的脸颊。
见江梦合没回话,索性赤脚走到电视柜前,从抽屉里翻找出温度计。
“冷。”江梦合吐。出一个字,把被子朝上扯。
试了试她的体温,三十八度三,发烧了。
这会儿附近的小诊所关门,医院又在市中心,来回颠簸转车怕是让江梦合更不舒服。思来想去,印芸竹捉起外套,小跑到离得近的药店买退烧药。
买完药回来,她将白色小药片掰成两半,重新烧水到适口温度。转身看床上鼓鼓囊囊的一块,像隆起的小山丘。
“起来把药吃了。”印芸竹坐在床沿,扶起江梦合的背坐起来。
见她皱眉服下药,印芸竹仍然没放下心来。在她的印象里,对方向来是从容且独当一面的,鲜少会露出脆弱的模样。
怀里的人长长舒出一口气:“早点睡吧,明天还要回剧组拍戏。”
“都成这样了还怎么工作,你把手机给我,我帮你请假。”
江梦合本想再争辩两句,可她的状态毫无说服力。见印芸竹执拗较真的神情,终究做出让步。
“真是败给你了。”
她解锁手机,点开和叶熙阳的聊天框,递到印芸竹手里。
保守起见,帮江梦合请了一天的假期。当对面发来询问地址的消息时,印芸竹迟疑片刻,征求身旁人的意见。
“要告诉她我们在哪里吗?”
毕竟是外人,加上江梦合是公众人物,上次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再来一次两人都吃不消。
“说吧,叶姐知道你的事。”女人靠在她的肩颈上,露出双眼盯着屏幕。
心底说不出什么滋味,像苦茶里放了粒方糖,咂舌时化出奇怪味道。既怕被别人知道两人的事,又怕不能够为人知晓。
给对面发送当前地址,放下手机,就见江梦合嘴角扬笑,静静望向她。
“看我。干什么?”印芸竹将她放下去,用被子捂住她的脸。
“看都不给看?”女人掀开被褥,骨节分明的手搭在上面。
或许生病总会给人虚弱的感觉,连手都看起来瘦削到脱相。印芸竹握住,蹲在床边与她平视。
“是不是睡不着?”
柔和的光抚过她的轮廓,圆眼注视别人时像松软的棉花糖,令人心底滋生出甜蜜。
“想给我讲故事听?”江梦合笑,侧过脸来。
她从被窝里伸出手,指腹细细描摹印芸竹的面庞。从眉眼到鼻梁,再到唇峰。
以前印芸竹没在泉城定居,和单松月她们一起住时,晚上印璇睡不着,便会找童话书念给她听。
被对方这么一提醒,她还真从手机里翻出记录。
“我可是专业对口。”印芸竹捏起被角爬上。床,和江梦合贴在一起,感受她滚热的体温。
印芸竹嗓音清亮,咬字清楚。在夜色的加持下,裹挟几分绵长语调来,让人昏昏欲睡。
眼皮逐渐沉重,在她即将昏迷时,突兀的敲门声从走廊处传来。
江梦合被惊醒,两人对视了眼。印芸竹起身下床,披上外套当作遮掩,去给外面的人开门。
是前几天才见过的叶熙阳。
女人肩膀落了层湿气,明显赶来得匆忙。见到印芸竹的那一刻,她动作一怔,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挪开视线。
料想两人在里面做些私密的事,经纪人没有贸然闯入。
“进来吧,她在里面。”印芸竹不知所措,捏住衣角让开过道,像是证明她的清白。
房间的温暖被不速之客带来的凉气冲淡,纸杯里喝剩的水转冷。江梦合勉强支起上身,捂住额头轻声。
“叶姐。”
“怎么这么不小心?”叶熙阳绕过去,坐在沙发上。
不用猜也知道,对方因为什么才病倒。身为江梦合的经纪人,她很难不去在心里责怪印芸竹。
到底顾及面子,她的话说得委婉。
“已经吃过药了,估计明天就会好,不会耽误剧组太多进度。”江梦合回复。
“导演那边我交代过了,你把病彻底养好了,再上工也不迟,别到时候被风吹了又复发,”说到这里,叶熙阳顿住,意味深长看了眼站在一旁的印芸竹,“身体最要紧,别贪玩,乱七八糟的药也少吃。”
听到这话,印芸竹手紧张地搅在一起,低头盯着脚尖。
叶熙阳误会她拥有分化性别,上次酒店的说辞只不过是甩出来的挡箭牌,以为自己和江梦合靠着催化药彼此慰藉,才会有这样的嘱咐。
倘若知道自己是个Beta,肯定会劝江梦合及时止损。
不过这种事情,说出来也不会有人信。印芸竹索性当个哑巴,站在电视旁安安静静。
平城在泉城偏北,气温降到零下,除了塞成长龙的马路,几乎见不到人影。第二天,碍于江梦合在酒店休养,印芸竹也没功夫跑到外面。
两人头回在一起是纯粹的陪伴,不包含对对方身体的凝视。
印芸竹陪江梦合窝在床上,刚点完外卖,单松月的视频通话突然弹出来。
屏幕上映出女人的半张脸,有那么一刻,印芸竹心率飙升,还以为两人的事被对面发现。
江梦合极有眼色朝旁边挪动,眼底含。着揶揄的笑,看在眼里就成了明晃晃的威胁。
“别闹。”
印芸竹急得脸色涨红,她肤色浅,稍微生气或害羞都写在脸上。
点击接通,那头却是印璇的小脸。小姑娘不会找视角,光滑的脑门卡在底下,像并不精通电子产品的老年人。
回想刚才的慌张,印芸竹生出被戏耍的狼狈,一字一顿道:“印璇,你怎么又偷偷玩妈妈的手机!”
江梦合笑得肩膀颤动,杏眼弯起来像狡黠的狐狸。
“姐姐凶我!”印璇哇哇乱叫,戳着印芸竹的脸,仿佛隔着屏幕欺负她。
被指责的印芸竹憋气,深吸一口气:“打电话来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打吗?”
“不能,我很忙。”
被江梦合嘲笑的印芸竹急于挽尊,像是要通过教训小孩来寻回自己的威严,语气硬得像冰冷的钢板。
“我想你了嘛。”
视角天旋地转,从顶部的花型吊灯到小姑娘的正脸。印璇似乎刚从外面玩回来,脸颊酡红得像醉酒后。
软乎乎的语调卷着舌头带出来,纵然再责备她坏事,印芸竹也泄了气。
“你什么时候回来呀?妈妈也好想你哦。”印璇不知道盯着屏幕的哪一处,水灵灵的眼睛乱瞟。
单松月是典型的古板家长,即便知道自己错了,也不会在小孩面前承认错误,最多若无其事扯开话题,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上次元旦和单松月不欢而散,两人至今没讲过一句话,像是暗暗在和对方较劲。
“看情况吧。”印芸竹回答得模棱两可。
江梦合手抵在额角,诧异询问:“今年春节不打算回去?”
她以为印芸竹是家庭观念强的那类人,即便和家里人闹再深的矛盾,等团圆时心平气和坐在同一张桌前,又能重归于好。
事实证明,她的想法是对的。
听到这头叽里咕噜的讨论声,印璇敏锐地竖起耳朵:“姐姐,你身旁有谁?”
印芸竹刚和江梦合解释,听到问话下意识否认:“没谁。”
“我都听到了!”小姑娘扯起嗓门喊时,比平时面目可憎起来。
怕她打破砂锅问到底,到最后告到单松月耳边,印芸竹无奈,挪动镜头。
窗外的雪簌簌而落,堆积在空荡荡的枝丫上,衬得天光明亮。
江梦合出现在镜头,眉眼染上惺忪的睡意,此刻强打精神和印璇打招呼。
“小璇,好久不见。”
印璇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是江梦合,小孩子心里没太多弯弯绕绕,激动得尖叫起来,叽叽喳喳炸着麦。
“江江!”印璇激动得疯狂截图,被印芸竹察觉,连忙制止。
“别乱拍照,一会儿妈妈又删不掉。”她提醒。
印璇才不管这些,闷哼了声扭头就忘:“可是我好久没见到江江了……”
上次吃烤鱼,还是十二月初的事情。
江梦合和印芸竹对视一眼,看透后者的想法,温柔笑道:“小璇,我和姐姐的事,你要帮忙保密哦。”
说完,她竖起食指抵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印芸竹连忙用手肘捣她,本来印璇不觉得有什么,这么一说,反而像两人有牵扯不清的关系。
她太了解妹妹的性格,听风就是雨,还要添油加醋乱说一通。到时候无心一句话落入单女士耳中,肯定会起疑心。
印璇不是傻子,抱着手机皱眉盯得人鸡皮疙瘩起来,才蔫蔫道。
“好吧,”她不情不愿,“不过说好,要请我吃饭!”
“你别给点阳光就灿烂啊——”印芸竹憋屈,江梦合的话对印璇而言,比圣旨还要管用,这让身为亲姐的她颜面扫地。
不过再怎么生气,在小孩的眼里也毫无威慑力。印芸竹最多口头训诫两句,比不上单松月动铁尺拖鞋来得厉害。
至于江梦合,完全以人格魅力让印璇折服。
“那小璇想吃什么?”被提要求的女人非但不生气,反而好整以暇看向对面。
印璇一时犯了难,“嗯”了半天也没个所以然。
“小璇璇——”印芸竹拖长调子,低声警告,“平时怎么教你的?不许朝别人乱要东西。”
闻言,江梦合挑眉:“在你眼里,我成了别人?”
她学聪明了,知道讨好印芸竹只是时间问题,而印璇显然比大人心思简单得多,又好拿捏。
“就是就是!”印璇附和,急得抓耳挠腮,像上蹿下跳的小猴子。
“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在江梦合面前,印芸竹也学乖了,咕哝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印璇总算揪住她的小辫子,大声告状:“江江,我姐姐平时不是这个样子的,她不是这个样子的!”
江梦合被姐妹两的互动逗笑了,眼见身边的印芸竹气得像河豚,很想上手捏捏她的脸颊,又碍于对面有小朋友,只得作罢。
倒是单松月被这通动静折腾过来,拿起锅铲怒骂:“谁让你玩手机的!寒假作业写完了?”
见屏幕那头出现第四人的身影,江梦合把手机递回去,起身下床洗漱。
“我在和姐姐打电话。”
“赶紧的,这次考试全班倒数第二,还有时间在这里犟嘴!”
“那是前面几个并列倒数第六,我和他们比又不差……”
“快滚快滚。”
耳朵被拧得通红,印璇彻底老实,眼泪要掉不掉含在眼眶里,跑回书房关上了门。
一段插曲结束,单松月把锅铲放在碗碟里,握住手机。
“芸芸,什么时候回来过年啊?”她语气和往常无异,完全不记得先前两人的不愉快。
“还没确定下来,可能过几天吧。”印芸竹答。
酒店的白床单被来回折腾躺出褶皱,两个女人总会弄出些头发,纠缠在一起难以清理。
单松月看了一会儿,忽然问:“你现在在哪儿?我看这里不像你那小公寓啊?”
印芸竹坐起来,为了让对面看得更加清楚,翻转镜头面向落地窗。
低飞的阴云笼罩在苍穹下,雪比昨天更大,如鹅毛被风追逐着落在古镇的飞檐上,浇筑在小巧精细的神兽铜像上。
这么一看,江梦合的影视基地离这里并不算远。
“我在平城,最近新文没有灵感,打算出来旅游散散心。”
印芸竹挪动镜头,好让视野更加开阔。
突然,腰间感受到束缚。接着左肩传来重量,屏幕的反光中,依稀辨别出江梦合的眉眼。
女人像株优雅的菟丝子,缠在她的身上以作倚靠。她眼皮微垂,注视着印芸竹的唇,用口型比了一句话。
亲我。
成年人自然知道侵略性的眼神意味着什么,尤其两人在床上默契十足,这一举动弄得印芸竹口。干。舌。燥,她下意识吞咽。
然而头脑从未如此清醒过,明白对方故意趁这时勾。引,她故作镇定。
“怎么跑去那么远的地方哟,天气又冷,啥时候回来?”
单松月聪明,切实明白母女之间的代沟,没再提两人的禁。忌。换作往常,又要各种挑剔写手这个职业。
“年前吧。”印芸竹含糊回应。
她感受到耳垂被含。住的濡湿,舌尖细细舔舐后又轻咬,如此反复,令人难以招架。
自然忽略对面之后的嘱托。
“怎么不说话了?”单松月对着镜头摆弄半天。
“还有事,先挂了。”印芸竹生怕被看出端倪,连忙挂断电话。
卧室重新归于安静,出风口的暖风呜呜吹拂,盖过外面雪化的声音。
江梦合见自己得逞,从背后拥住她,捉住她的手腕往自己的小腹处带。
“这么坐得住?以前可不这样。”
像是对人格魅力产生怀疑,她牵引着对方的手在腰腹处摩挲。
“我们昨天都没做。”女人嗓音喑哑,话语带着埋怨。
除了之前有第三人在场,回回两人见面,就如干。柴。烈。火抵死缠绵,眼下见印芸竹毫无反应,江梦合语气有些急迫。
她不相信对方一点反应也没有,哪怕自己坐在床沿招招手,印芸竹也会红着脸跪下。
见人无动于衷,她主动滑进眼前人的怀里,故意矮身揽住她的脖颈,态度暧昧。
“印芸竹,我发烧还没好。”
“都说这时候感觉最好,要不要试试?”
浑身如在烈火中焚烧,临界时伴随高亢的细吟,能让两人同时抵达。
江梦合喜欢刺。激,或许在大众眼里循规蹈矩惯了,她反而能在印芸竹面前释放真实的自己。
她原以为印芸竹会同意,却没想到世界上居然真有坐怀不乱的君子。
只见印芸竹叹了口气,握住她的肩膀反推到床旁,强硬将人塞进被子里。
“发烧还没好就乱下床,你也不怕感冒?”她拉开床头抽屉,找出昨夜服用的退烧药说明书。
江梦合轻哼,趴在枕头上慵懒道:“真不考虑一下我的提议?”
“别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印芸竹倒了杯温水,将剩下的半粒药丸塞进她的嘴里。
第28章 “放心,等哪天你玩够了,会放你走的。”
江梦合没在酒店停留太长时间,生病期间照顾到病情,也没做太多过火的事,最多亲吻拥抱。
这一方面,印芸竹比她要克制得多。
等人走后,她开始找帖子搜索平城游玩攻略。笔记本上光标浮现,键盘旁是中午吃剩的外卖。她打了个死结,放到门口处。
前几日当地旅游局在各大平台铺天盖地宣传,去郊区看漫山的雪白雾凇,才算不虚此行。在一众眼花缭乱的推荐中,印芸竹终于下定决心。
她从行李箱里拿出新买的相机,小心翼翼挂在脖颈上。装备齐全以后,才在大堂门口拦下一辆出租车,前往平丹山。
临走前,她一直犹豫,是否要向江梦合发消息报备。然而联想到两人暧昧不清的关系,又歇了心思。
对方在她心目中地位尴尬,朋友以上又恋人未满,太旺盛的分享欲反而不是一件好事。
那头却先发了消息。
橘合:【你还在酒店吗?】
小竹同学:【没有,在外面】
这句透露的信息并不多,江梦合坐在阴凉处,盯着屏幕上短促的回复蹙眉。她指腹悬停片刻,删掉对话框中“在哪里”三个字。
橘合:【要不要来影视基地逛逛?】
彼时,印芸竹正结清出租车的订单。越近年关,温度骤降,雪化后在房檐下凝固成透明的冰柱,和入目纯白的雾凇街道相衬。
呼吸吐。出白雾,她扯紧外套,戴上针织帽和围巾,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远看上去像只笨拙的企鹅。
小竹同学:【算啦,影视基地太多艺人,要是被熟人撞见不太好~】
她只当江梦合考虑不周全,之前热搜的事还没被大众淡忘,现在大摇大摆去逛影视基地,和对方见面无异于顶风作案。
对于琐碎的小事,印芸竹很少拒绝。怕语气透过冰冷的文字太显生硬,她还加了个娇气的波浪号。
对方输入中显示了很久。
橘合:【不一定要见面】
橘合:【随你,玩得开心】
这话有赌气的嫌疑,倘若摸不清江梦合的脾气,还真以为她会因为不去见面而愠怒。印芸竹不会自作多情,只当对方工作紧迫,没太多时间闲聊。
在山下站着回消息的工夫,指关节处冻得通红。她把手机塞回口袋,深一脚浅一脚踏上台阶。
平丹山是开放景区,除了周围的寺庙进出要门票,一路上畅通无阻。嶙峋山树栽种在石阶两侧,仿佛被白雪压弯,枝丫坠下白棕相间。
让人恍惚以为误入仙境。
印芸竹不得不低头注意滑溜的冰,吸取上回教训,她护住怀里的相机。平丹山不算高,顶多是个宽旷的小土丘,年前来的人不少,大多拖家带口。
山顶有块三人高的石碑,她站在旁边,能俯视不远处的影视基地,红墙没入白茫茫的雪原之下。
正当她准备调试设备拍照,有人从身后叫住她。
“小姑娘,能帮个忙吗?”
循着声音转身,是个年岁渐长的女人。她浅笑着,深纵的法令纹浮现,墨镜边缘折射五彩的光。
或许印芸竹看起来好说话又亲和,从小到大被陌生人拦下帮忙的次数不少。应付得熟练,她没有拒绝。
“您好,有什么可以帮到的吗?”她把相机装回包里。
“帮我拍个照,背景是这个石碑,”女人比划,“可以吗?”
印芸竹接过相机,和她的是同品牌的同一型号。然而浏览那么多的说明,她到现在也只会按快门和调简单的参数。
见对方已经站在石碑前,她只好硬着头皮,找好角度倒数几秒,连拍好几张。
“我看看。”女人接过相机,一张张翻回去。
“不好意思,我不太擅长拍照,”印芸竹紧张,“要是不满意,我再帮你重新拍。”
“没事,谢谢啊。”对方浅笑,摘下墨镜。
沧桑的眉眼旁泛着细纹,双鬓被染上些微霜白,仅从外表便能判断她物质优渥,心态平和。
印芸竹总觉得在哪里见过,细细回想一番,却抓不住那抹熟悉感。
“你是一个人过来的?怎么没和朋友一起?”在她愣神之际,对方已经收好相机,从挎包里掏出手套戴上。
身为社恐,印芸竹对突如其来的谈话感到不知所措。搜肠刮肚许多幽默又高情商的回复,憋出一句话。
“我家在泉城,来这边旅游,没带朋友过来。”
有那么一瞬间,她的眼前浮现江梦合的脸。
这话说得违心,好在对方不会揪住细枝末节,惊讶反问:“你是泉城人?竟然在这里都能遇到老乡。”
“我也是泉城人,趁着放假出来散心,找找灵感。”女人感叹,眺望远处。
捕捉到关键词,印芸竹宕机的情商上线:“找灵感?能冒昧问一下,是从事什么的吗?”
能在异地遇到老乡,还是小半个同行,谁都会感慨巧合,她也不例外,这会儿连社恐都没犯。
女人莞尔,没有明说:“我和平城过来的大多数人差不多,做媒体方面的。”
见印芸竹若有所思,她多嘴问了句:“你呢?能在年前不用在公司加班,跑出来旅游,岗位也挺宽松?”
长时间站立,腿部被冷气侵袭,僵硬得行动缓慢。附近有个凉亭立在崖边,两人走过去歇脚,台面冰凉光滑,缝隙落下几片腐。败的叶。
“我算自由职业,平时帮网站写写稿子。”印芸竹将背包放在一旁。
“帮网站写稿子?”女人挑眉,来兴致似的上下打量她。
终究刚认识没多久,她懂得分寸没询问太多。闲聊一会儿动身离开,走之前递给印芸竹一张小卡片。
“能够遇见你也算有缘,这是我的名片,以后有需要可以联系我。”
光滑的纸面带着压进口袋里的热气,印芸竹接过道谢,又为自己出门在外,没有准备联系方式而感到窘迫。
背影消失在石阶尽头,彻底不见后,她翻转名片去看。
贺平。
记忆死灰复燃,自从女人那句自称媒体人的话出口,印芸竹隐隐约约有了猜想,如今更是得到证实。
贺平,当今著名的影视制片人和导演,早年在内地拍摄系列电影《飞花令》而走进大众视线,有段时间出国进修,跟随国外知名导演学习,前几年刚回来。
听闻小道消息,最近在筹备新的影片,但始终没有动静。
居然能在这里碰到知名导演,她不得不感慨世界太小。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她在平丹山下转了转。景区周围物价高,加上人多,她总算找到一家馆子落脚,随便应付午饭和晚饭,等回到酒店时,早已精疲力尽。
大堂吊灯映在玫瑰金的旋转门前,流露出低调奢靡的气氛。印芸竹拾阶而上,停在不远处的车门打开,下来一个熟悉的人。
江梦合似乎下了戏就立马赶来,眼角残留未卸干净的闪粉,发丝被风吹得凌乱。
“你怎么来了?”对方突然出现,印芸竹惊讶之余,迅速环顾四周。
所幸天色已晚,除了零星办理入住的游客,并没有人注意到这边。
“又不是偷。情,正大光明怎么不能来?”江梦合揽住她的腰朝里带,语气戏谑,显然上次微博热搜给的教训还不够。
她太迫切想要见到印芸竹,尤其得知对方在平城不会逗留几天。和导演商量,将自己的戏份提前,下班后迅速赶来。
发尾沾染清冷的水汽,半张面容隐在昏暗中,唯独杏眼映出印芸竹的影子。
“快上去,别被人看见了。”两人推搡着刷卡上楼,等电梯停在对应楼层后,印芸竹松了口气。
走廊处灯光蒙昧,落在酒红色吸音地毯上。掩人耳目以后,女人渐渐放肆,把手伸。进她的外套口袋。
印芸竹眼睛瞪圆。
“给我捂捂,没开空调,*在车里等了好久。”
这话平白听出几分委屈,江梦合细细揉。捏她的指节,吹笛子似的来回按动。
她总爱在这方面展示出独有的情趣。
印芸竹腾出另一只手刷卡,随着嘀声响起,领着女人进房间。
柔光和夜色倾泻,房间被保洁打扫过,几乎看不出居住的痕迹。她走到衣架前,从肩膀上褪。去外套,衣服自然被江梦合悬空的手托住。
“这是什么?”女人刚要替她挂上,摸到口袋里的小硬片。
“什么?”印芸竹正扶墙换衣服,闻言扭头看去。
是贺平递给她的名片。
不需要解释太多,江梦合已经扫完名片上的内容,夹起来重新放回去。
“怎么认识的?”
她是圈内人,自然听说过贺平的大名。然而后者沉寂的那几年,恰好是江梦合声名鹊起之时,两人完美错过了合作机会。
“今天去平丹山看雾凇,帮忙拍照认识的,聊几句觉得不错,她就给我递了名片,”印芸竹收拾好洗漱用品,“不过萍水相逢,以后应该不会有交集的。”
她语气轻松,完全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江梦合坐在沙发旁,静静看着她忙碌,饶有兴致道:“你怎么知道不会有交集?我们一。夜。情那时候,你是不是也这么想的?”
印芸竹睨了她一眼,觉得这话古怪。
“又不一样,我和贺平怎么会有?”她脸红,提到一。夜。情三个字时,烫嘴似的直接糊弄过去。
江梦合沉默,手撑住额头望过来。长睫在眼下蓄出浓密的剪影,像有霜雪在眸中化开。
不讲话时,会生出令人畏惧的薄情寡义来。
又忽然笑了:“那可不一定,以后大作家卖了版权,说不定会有合作。”
即便江梦合这话说进她的心坎里,且对方大多数时候温柔体贴,印芸竹也开心不起来。
总会有几个瞬间,仿佛划开口子露出刀锋般的内里。强烈的割裂感体现在江梦合身上,让她生出几分忌惮惶惑。
忽略心口的怪异,她拿起毛巾走向浴室:“我先去洗澡咯。”
浴室热气氤氲,玻璃上凝结的水雾缓缓滑下。印芸竹捧起水洗脸,还在回味江梦合的那番话。
能够让笔下的人物出现在银幕上,一直是她的梦想。满足基本的物质需求后,她反而能潜心钻研。
纵然在瓶颈期停留许久,有时候离成功总会差那么点机遇。
淋浴时很适合思考,温热的水滑过肌肤,不着寸缕让人返璞归真。视线受阻时,身前突然感受到凉意。
耳边是门被推开的动静,江梦合不知何时进来,隔着朦胧的玻璃和她对视。
“你——”
水挤入眼眶,酸涩得睁眼都困难。她用手背勉强擦拭,惊声:“你怎么突然进来了!”
哪怕在床上亲密无间,和洗澡时被偷看的感觉截然不同。处于毫无防备的状态时,很容易令人放松警惕。
见她羞赧,江梦合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干毛巾,重新塞到把手旁。
“毛巾掉了,我进来洗手,顺便帮你捡起来。”
“你好歹……”印芸竹卡了壳,绞尽脑汁挑她的错处,“你好歹先敲门再进来吧!”
“敲了,你没听见。”
她态度良好,印芸竹更加憋屈:“那你也不能,不能偷看我洗澡。”
这个罪名扣在头上,可就不轻了。
隐约听到女人笑了,尾调卷起狭窄淋浴间的燥热潮气,拂过耳畔是酥酥麻麻的痒。
“没有偷看,今天看你太累,又洗这么长时间,怕你晕倒。”
“我有洗很久吗?”
“半个小时。”
印芸竹沉默,对她而言,三十分钟的确有些夸张。心血来潮护理头发时,才会耗费这么久。江梦合与她最亲密,太了解这些习惯。
自知理亏,她支支吾吾:“那你等我,马上好了。”
“不等。”江梦合的话带有小孩子的任性。
柔软的指腹紧贴玻璃上,缓慢擦拭着雾气,过程磨得人心悸。
印芸竹看到那双熟悉的眼,极具侵略性,仿佛在审视自己的领地。
被人困在淋浴间无法动弹,唯一掩体的毛巾还挂在外面的把手上。她捂住上身,躲避江梦合视线的同时,给门开出一条小缝。
这一举动落入女人眼中,她万分体贴地把毛巾递过去,刻意去攥住印芸竹的手腕。
磕碰留下的疤痕结痂,不似第一眼狰狞可惧。江梦合手指摩挲那处,眼底柔光中含。着期许。
“印芸竹,今晚再放。纵一次吧。”
或许生人异地,卸掉了肩膀沉甸甸的重担。不知谁先点燃烈。火般的热。情,指尖流连锁骨处,扬起的天鹅颈抵在冰凉的瓷砖上,挣。扎不得。
江梦合很喜欢印芸竹这副反差,尤爱她在事后陷入如贤者时间的自责。看她懊悔堕。落,又被自己吸引不得。
“我坏透了。”
脚背绷紧,贴在印芸竹的小腿时,女人咬住她的肩膀,带出这么一句。头顶的水混合着流下,黏腻又清明。
印芸竹上臂酸涩,经不起折腾。
“姐姐呀——”
漫漫长夜的最后一句,湮灭在痛苦又欢愉的呼唤中。
翌日醒来,印芸竹翻身,见江梦合坐在床头。她似乎早就醒了,潮湿的发尾被毛巾裹住,正在低头看消息。
后背如蝴蝶翅膀的肩胛骨凸。起,精致又对称。印芸竹眨眼,突然起了坏心思,趁对方不注意,伸出食指在腰窝戳了戳。
食指和中指被握住,江梦合反手将其藏进被窝里,重新滚到床上。
“还想偷袭?”
“没有。”
印芸竹嘴硬,摆脱那股力道,将手藏到背后。她的视角看来,密密的红痕从锁骨落到血红色的小痣,吸到原本的颜色辨别不出。流畅的线条隐入衣领之下,看得人面红耳赤。
猛然想起前些天生病,她抬手抚摸女人的额头。
江梦合嘴角挂着浅淡的笑意,任由她在脸上夹带私货地揉。捏。
“还好没烧起来。”印芸竹如释重负,脑海又浮现昨夜的罪恶行径。
“其实昨天,我只是……”
江梦合打断她的狡辩:“可以理解。”
哪怕印芸竹心无旁骛,自己也有一万种方式让她中招。正如乖觉的小白兔,跌入精心布置的陷阱中。
眼前阴影渐淡,印芸竹眼睁睁看着江梦合起身,拿起沙发上的内。衣。
“什么时候离开平城?”
她听对方这样问。
“要不了多久吧,马上快春节,家里人催得紧。”
“催得紧?”江梦合扣上背扣,黑色蕾。丝边衬得皮肤白皙,“相亲?”
她印象中听印璇提过一嘴,印芸竹的妈妈似乎很迫切给她找男朋友。
“没有,只是单纯回去过年。”
印芸竹用被子将自己裹成蚕蛹,去拿床头柜的衣服:“和你在一起,我不会相亲的。”
先前关于任妤的事闹开,她总不能双标到只允许自己三心二意。
床沿被压塌一块,江梦合的脸近在咫尺。背光下,鼻梁将立体的面容分成明暗两部分。
下巴被人轻挑,迫使印芸竹不得不和她对视。
“放心,等哪天你玩够了,会放你走的。”
女人语调婉转,说出来的话却又狠心绝情。不知为何,印芸竹心底冒着点酸。直到女人起身,她还维持愣怔的状态。
江梦合怎么会体察不出那点心思,可又嫌麻烦地不愿意去哄,于是冒着得罪人的可能,也要将丑话说在前面。
两人绝无可能。
安静的卧房响起衣料摩。擦声,印芸竹攥住被单的手用力到泛白。即使知道结果如何,在浓情蜜意时,她不愿说些煞风景的话。
江梦合望向地上堆积的衣服,用脚尖勾起黑色的一片。
黏腻干涸的白色痕迹残留在中间一小块,女人皱眉,直接将其扔进垃圾桶。转头想要询问印芸竹,见她脸色涨红躺在床上,心中颇为无奈。
“还在想刚才的话?”江梦合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
“没有。”
印芸竹此刻还在气头上,无比清楚地明白自己得寸进尺,似乎向江梦合索取得更多,却又完全控制不住自己。
“你心里想说的话都写在脸上了。”
“昂。”
“生气了?”
她很想说没有,但怕江梦合真的信了,索性坐起来和人面对面。
见印芸竹摆出龙门阵的架势,江梦合压下想笑的念头。
“你!”印芸竹鼓起双腮,攒成拳头捶了下女人的腿,“再怎么样,也不该说那些伤感情的话!”
“我们以后难道就——”她卡壳,找了个委婉的说辞,“不和谐了吗?”
其实江梦合用理智无数次告诫自己,她和印芸竹不该走到如此地步。两个人被性吸引,能有什么感情?
可目光止不住被吸引,想看对方究竟什么反应。
任由印芸竹叭叭数落,她作出上课认真听讲的姿态来。
“你知不知道,以后我每次和你和谐,想起这句话,我都会萎掉。”
后面的话越来越有开玩笑的嫌疑,印芸竹索性趁气氛轻松,将心里话一股脑倒出来。
“你又不是男人,怎么会萎掉?”江梦合去勾她的中指,促狭笑道,“你厉害得很。”
“枯萎的萎!”印芸竹蜷缩着手,再三强调。
“那是床死。”料到她鲜少接触这方面的知识,江梦合给她科普。
“我的意思是,这些话会像刺牢牢扎在心底,每当我想起时,就会像花一样枯萎。”印芸竹死鸭子嘴硬。
“你说得对,下次不说了。”
江梦合对她有无限的包容与耐心,却总能把好脾气的印芸竹逼急。后者粗。喘着气,圆眼死死瞪着她。
四目交接,江梦合再次败下阵来。
“以后都不说了,”她叹气,“所以能让我穿衣服了吗?”
印芸竹目光下移,才发现对方除了文胸,几乎一。丝。不。挂,连忙拽起旁边的被角遮住。
“你穿吧,我不看。”她甚至自觉别过脸。
这一方面,她比江梦合要好上太多。
“扔了,”江梦合的语气像谈论天气一样正常,“你的借我。”
“不行!”印芸竹像窝里横的兔子,随着和人相熟,拒绝的话术越来越熟稔。
身下的被褥隆起一小块,江梦合的手已然伸。进里面探索,接着迅速带出小片干净的布料。
是印芸竹准备今天穿的内。裤。
不等她抢夺,女人上身前倾,吻住她的唇角,露出得逞的笑。
“不见面的日子,我就靠这个想你。”
第29章 以往任何时刻旁观者的身份,现下都成了当局者迷
江梦合诡计多端,惯会用暧昧黏腻的情话,惹得印芸竹面红耳赤。不过那天的话似乎预示着分别,在平城之后的两三日,再也没见她来过酒店。
连续奔波几个小时,拎着行李箱风尘碌碌回到家,小鱼从敞开的卧房探出脑袋,似乎极力辨认她的身份。
“不认识我了?”印芸竹放下包裹,搂住大橘的前腿抱住。
“嗷呜——”小猫撕心裂肺叫着,从她的肩膀一跃而过,跳到沙发上。
喂食器里的猫粮还剩一半,她搬出书房上方橱柜的罐头,给小鱼加顿餐,这才想起来给身边人报平安。
单松月,贝嘉丽,还有……江梦合。
即便是群发的消息,动动手指并不费劲,印芸竹也不想因为这种小事劳烦江梦合,毕竟两人不是真的谈恋爱。
果然,消息到别人的聊天框里,相继得到回复,唯独江梦合那边毫无动静,家里反而更快一步。
一米阳光:【你回泉城了?来家住几天?】
望向家里落灰的地板,印芸竹没立刻答应。
小竹同学:【过几天吧,我先把家里收拾一顿】
回复完消息,她开窗通风,又启动扫地机器人,便回去收拾行李箱。平城距离泉城近,没有太多当地特色的产品,她也只趁年味正浓,买了平丹山下寺庙的手串。
在背包夹层里发现贺平的名片,思来想去,她点进微信,输入上面的电话号码。
果不其然,跳出的搜索结果第一位,正是贺平本人。至于为什么能迅速认出来,头像使用的照片和真人别无二致。
印芸竹不大喜欢与人打交道,但想起江梦合的提醒,心中又隐隐存着期待。
如果自己的书能被知名导演看上,并改编成影剧的话……
她申请添加好友,对面几乎秒通过。空荡荡的聊天框只有系统的提示,如何作开场白让印芸竹犯了难。
小竹同学:【印芸竹,笔名枯梦逢春】
贺平:【平丹山的那个小姑娘?我备注了】
带有强烈目的的社交令她不适,在前程和脸面之间,印芸竹选择了前者。
小竹同学:【这是我最新的作品,您可以看一下】
小竹同学:【[文件]】
开门见山的谈话见效良好,对面接收文件后,给出答复。
贺平:【我先看一下,晚点给你答复】
盯着最后一句话出神,印芸竹再三道谢,捂住手机激动得心跳加快。
这次去平城邂逅贺平,江梦合也算半个介绍人。她正准备把这个好消息告知对方,又迅速清醒过来。
算了,八字没一撇的事,等尘埃落地,再告诉也不迟。
*
时间过得很快,眼见除夕当天,街道上热闹又冷清。红艳艳的灯笼挂在腾空拉起的横杆上,密密匝匝遮住雪光,喜庆的对联与福字相衬,路上却没见多少人。
泉城是近两年发展的城市,虽然跻身超一线勉强,但涌入打工的年轻人不在少数。正是阖家团圆的日子,留下的几乎全是本地人。
雪化在路边留下冰碴子,混着脏污的水染成灰色。印芸竹打开后备箱,把前几天去超市买的年货搬下来。
刚走到家门口,印璇透过猫眼见到人,鞋也不换跑出来。
每回都是这样,只要印芸竹不是双手空空,总能得到她的热情接应。
小姑娘过年买新衣服,火红的棉袄贴在身上,袖口衣领处缝着毛边,走路间来回晃动,憨态可掬。
“你这次又带了什么好吃的呀?”她无比自然绕到印芸竹身后,看到拎着的纯牛奶和枸杞,瞬间没了兴致。
“一会儿带你去买。”印芸竹好笑,用脚别开门缝钻进去。
饭香味从餐厅飘来,焯水未下锅的肉类摆在盆中,和处理干净的鱼虾堆在一起,看样子是准备上年夜饭的。
“楼下的小超市关门了,得开车去附近商场才能买到零食。”
印璇捣鼓门旁的塑料袋,从里面拆出雪饼咬了口。在这方面,她比谁都要精通,嘀嘀咕咕念叨半天,生怕煮熟的鸭子飞了。
单松月正在拖地,见她回来招呼一声:“怎么没把小猫带回来?”
“天太冷,运来运去麻烦,”印芸竹弯腰放下礼盒,“这些买给你的,别放过期了。”
不过以单松月的习惯,大多会在年后走亲戚转送给别人。
“你先坐会儿看电视,饭马上热好,晚上你爸回来。”她把垃圾扫进畚箕里,放到走廊盆栽架子旁。
印芸竹并不意外,逢年过节,她爸陈海东就会从外地赶回来,只为一家人吃上团圆饭。小时候的记忆逐渐淡忘,等她再次见到对方时,只剩下相顾无言的尴尬。
大多数女儿毕竟会和妈妈更亲一些,印璇和她也不例外。
饭后没多久,印芸竹帮忙收拾餐桌,听单女士正在客厅的座机旁和人讲电话,听语气似乎是陈海东。
女人没什么耐心,偶尔扬起声调毫不客气,态度尖锐得令人难以招架。印芸竹抹桌子的动作停顿片刻,想起贝嘉丽提醒的话。
单松月和陈海东感情谈不上甜蜜,两人是靠媒人牵线认识的,平平淡淡走过这些年,激。情和爱慕早就消磨干净。
听说最近争吵不断,单松月脾气大但健忘,什么事口头说两句也就过去了,至于另一方闷葫芦似的,半天憋不出一句。
门铃拉回她飘忽的思绪,给印璇递了个眼色,后者舔着奶酪棒跑去开门。
外面站着贝嘉丽,过年时不忘维持精致人设,和她们打招呼时,露出刚做的深红款杏仁甲。
“印璇,想不想我?”她冲小孩扬下巴,语气轻佻得像街溜子。
“不想。”印璇翻了个白眼,脸上难掩失望。
闻言,贝嘉丽把藏在身后的零食大礼包拿出来,不服气道:“嘿你这小屁孩,怎么和长辈讲话的?”
像在眼前吊着根胡萝卜,印璇踮脚想去够:“我要吃!我要!”
“那你该叫我什么?”贝嘉丽嘴角露出得逞的笑,蹲下身子和她平视。
她算看着印璇长大,三人之间太过熟稔,反而没有外人的疏离。比起印芸竹木讷性子,另外两个意外合得来。
一身寒气冲散门口的温热,顺着衣摆游荡在皮肤上。被盯着看了很久,印璇脸红,忸怩躲到印芸竹身后,声音细如蚊呐。
“嘉丽姐姐。”
“真听话。”贝嘉丽替她整理短细的刘海,把东西递给她。
得到嘉奖的小孩一口咬掉嘴里的奶酪棒,搂着零食钻进卧室,再也没出现。
“过年又要长个子了。”贝嘉丽比划,双脚插。进预留的拖鞋里。
隔断另一头的单松月听到动静,压低音量快速挂断电话,这才起身相迎:“嘉丽来了呀?快坐快坐。”
又拉开电视柜下的抽屉,从里面掏出一早准备好的红包:“今年的红包,也少不了你的。”
“阿姨,我都工作多少年了,总不能还要长辈红包。”贝嘉丽言语推拒,手攥住一角紧紧不放。
“要得要得,”面对别的小孩,单松月和蔼可亲起来,“只要没结婚,都能收红包。”
这话令印芸竹心中咯噔,她和贝嘉丽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出几分揶揄。
果然,话题拐个弯,如人所愿落在终点。眼见母女两人要聊些体己话,贝对方冲着印芸竹挤眉弄眼,把大人让带东西放下,找个合适的理由开溜。
客厅内只剩下两人,印芸竹假装整理年货,状似不经意询问:“你刚刚在和爸打电话?”
单松月被她牵着走,原本的话堵在喉咙:“哦,就聊点在外面吃住怎么样,没别的。”
欲盖弥彰的嫌疑太重,如果谈话只是家长里短,她不会那么激动。
不了解内情的印芸竹沉默,点头不再言语。
晚冬天色暗得更快,橘红色的云霞掺杂陡降的温度。远处林立高楼的大屏幕上,变幻各种新年贺词,到处喜气洋洋。
印璇趴在餐桌前用手剥瓜子,剪得整齐的指甲短小圆润,这使得她的动作缓慢又笨拙。
“用嘴巴嗑,”印芸竹笑话,给她示范一遍,发问,“剥这么多瓜子仁干什么?”
巴掌大的小碗里,瓜子仁堆叠成山丘。小姑娘得意地扬起下巴:“给爸爸当下酒菜吃。”
陈海东一回来,就把自己关进卧室,单松月紧随其后。听到房门反锁的声音,印芸竹心里浮现不妙的预感。
印璇还坐在高凳上晃着腿,哼起不成调的曲子,瓜子不好剥又去压花生,比家里的大人还要忙碌。
印芸竹手藏在桌底,在群发。春节嘱咐短信。
点进江梦合的聊天框,她犹豫一瞬,重新编辑复制的长篇文案。
小竹同学:【江梦合,春节快乐】
比起量产漂亮的吉祥话,连名带姓的祝福似乎更加真诚。她很少直呼江梦合名字,连床上也不曾有,最多会说两句调。情的姐姐。
又觉得短短七个字不能够转达心意,她发个红包过去。
不算多,重要的是彩头。然而付款没多久,她又开始反悔。
太少会不会显得小家子气?毕竟江梦合对自己不算刻薄,可如果直接转账,又沦为俗气的金钱交易。
再怎样坐立难安,也无法撤回,江梦合看见了。
橘合:【你在哪里?】
她反应平淡得出乎意料。
“当然是在家”五个字还没打出来,一声怒吼突然刺穿平和的氛围。印璇吓得手抖,瓜子壳扑簌簌落在腿上。
“让你给钱装聋作哑,在外面白打工了?小璇成绩差还要上补习班,我也不能天天朝芸芸要钱……”
“你说话,钱去哪儿了?”
“说话!”
“我不知道说什么。”
些微争吵声从虚掩的门缝中传来,单松月的咄咄逼人更显得男人懦弱无能,一言不发将前者逼得歇斯底里。
印芸竹从没见过她们吵架,或许从以前开始,她对陈海东的印象模糊到变形。唯独单薄的血液纽带维系,才不至于让这个家貌合神离。
印璇被吓到了,从座椅上滑下来,抱住她的腿:“姐姐。”
“没事。”印芸竹拍拍她的脑袋,走到主卧外敲门。
“饭菜再不吃就凉了,今天除夕,多少吃一点吧。”
嗓音隔着厚重的门板发闷,争吵被按下暂停键。
比起劝架,她更感觉尴尬。单松月从不在印璇和她面前谈论家庭的难处,保护得太好,致使自己承受太多。
多嘴说两句,甚至会遭到数落。印芸竹体谅一家之主的不容易,却又怕在印璇心底留下阴影。
门开了,露出单松月半张疲惫的面容。她双眼浑浊,顶灯的光彩落不进眸底,嘴唇干燥起了皮。
“你今晚带小璇出去吃,我和你爸聊一会儿。”
明白刚才的那番话被小孩听去,女人羞赧,不见平日的伶牙俐齿。
“那你一个人——”印芸竹想要推门而入,被抵住的阻力制止。
单松月打断她,眼神欣慰:“放心,我一个人能解决。”
“有事给我打电话。”摸透她的脾气,印芸竹不再执意闯入。
转身见印璇站在背光处,低矮的影子孤零零投射在墙上。她眼底写满了惶恐,隐隐泛着水光:“姐姐。”
“今晚和小鱼一起跨年,”印芸竹伸手握住小孩的手,汗涔涔又黏腻,“你不是最喜欢小鱼了吗?”
尽管她放松语气,可印璇还像霜打的茄子蔫着。离开家门前,两人似乎听到“离婚”的字眼。
泉城不允许放烟花,路灯在湿滑的柏油马路上映出光晕。一。大一小的影子搀扶走路,上车之前,印璇好奇问。
“姐姐,妈妈她会离婚吗?”
即使是八岁的孩子,也到了懂事的年纪,有些事情心照不宣都懂。
印芸竹不知道怎么回答,不想撒善意的谎言,替她系上安全带:“那小璇璇想不想妈妈离婚?”
“我不想跟爸爸。”小孩子坦言。
陈海东的地位在她的心目中,还没有贝嘉丽来得高。人都是有感情的,谁对谁好不需要藏着掖着,一目了然。
“那你跟我。”印芸竹打开车灯,照亮前方裁剪整齐的灌木。
“我想我们一起。”印璇盯着自己的小皮鞋,上面被雪水染得油亮,泛着浅淡的光泽。
不知道该如何去解释,离婚是件复杂的事,以她目前的心性不该考虑这么多。印芸竹也会害怕,自己的妹妹在学校因这件事被欺负瞧不起。
她摸着小姑娘毛茸茸的脑袋:“不想这些,姐姐带你吃大餐。”
事实上,所谓的大餐不过是手擀面。
入眼可见拉上的卷帘门,唯独街口那家亮起霓虹灯牌。她牵着印璇走进去,里面座位被一群人围住,正边看春晚边聊天。
看样子是一家子。
点了两碗手擀面,印芸竹抽出一次性筷子,递给对面的人,想起自己还没回复消息,拿出手机。
文字输入框里的“在家”如今看来,更讽刺无比。她深呼一口气,删掉重新发送。
小竹同学:【在外面吃饭】
像蹲在对面时刻等候她的消息,发出去没几秒,那头回复。
橘合:【地址】
印芸竹愣住,突然猜不透江梦合的心思,从话语中揣测意思,应该是要过来一起的。
可……
她抬眼望向对座的印璇,小孩脸被冻得通红,双手搭在略油腻的桌面上,闷闷不乐。
小竹同学:【小璇在这边,而且今天除夕,你去陪家里人吧】
橘合:【单纯想见你,地址】
无奈之下,印芸竹只好发送当前定位,并让老板多下一碗面。
被油烟熏过的门帘发黄,慢慢浮现熟悉的轮廓。江梦合掀起后走进来,裹挟外面的风霜。
她的长睫似乎落了些雪,微垂时润湿得让人觉得楚楚可怜。
等候时间并不长,两人几乎吃到一半,女人才匆匆赶来。她坐在印芸竹身边,望着眼前的手擀面。
清色汤底漂浮浅黄。色的油渍,不太均匀的手擀面吸饱汤汁,缀在纤嫩的香菜与葱花中。
“给你点的,快趁热吃吧。”印芸竹把筷子掰开,递过去。
印璇捧着碗好奇打量两人,仍然沉浸在刚才的情绪中,失去了往日的灵气。
对她的反应感到奇怪,江梦合轻抬下巴,用眼神询问。
“回家再说。”印芸竹同样满腹疑问,碍于小地方不适合畅谈,只得压下。
这顿饭吃得沉默,三人各怀心事,耳边只有碗筷碰撞和电视中的小品声。胃里有了东西,捂得浑身暖和,让人昏昏欲睡。
在前台结完账,转身见印璇靠在江梦合身上睡着了。呼吸均匀吐纳,红脸蛋上划过干涸后的水痕。
女人揽过印璇的肩膀,从头顶抚到小臂,细细拨开她黏在脸颊上的发丝。
“睡着了?”印芸竹走过去,用口型询问。
“应该是,”江梦合保持相同的姿势,依然如屹立的翠柏不动分毫,“刚才吃饭就见她犯困。”
姗姗来迟自然吃得最慢,等她喝完汤时,印璇已经小鸡啄米似的点脑袋。
“你待会怎么走?”印芸竹伸出手臂,把小孩搂进怀里。
印璇顺从地张开怀抱,嘴里发出不满的嘤咛。八岁的小孩抱起来也不轻,外套被揪起来露出小半截腰,江梦合看在眼里,主动帮她往下扯。
“你要赶我走?”她迁就印芸竹的步幅,扶住小孩的背朝停车位走。
风刮在脸上刀子似的生疼,呜咽呼啸把房檐挂着的红灯笼吹得摇晃。小心翼翼打开后车门,把印璇抱上去,印芸竹这才有空讲话。
“你难道不回家吗?”
她以为江梦合是为了所谓的“想念”,临时赶过来,除夕夜不守在家里的人毕竟少数。
刚见过家里闹矛盾,她没心情应付,加上印璇情绪低迷,身为亲姐总要照看一二。
再者,自己的私事,尤其算得上丑闻,印芸竹不太想告诉江梦合。两人隔着一层朦胧的玻璃窥见彼此,给对方无限叠加滤镜,沉溺在如梦似幻的情事中。
而不是撕下美好的伪装,把最不堪的往事讲给对方听,好让江梦合内心生出几分可怜和心疼。
没有必要。
“不回。”江梦合自觉地绕到前面,拉开副驾驶的车门。
工作室全空,连勤勤恳恳的叶熙阳也要回家陪孩子,她还是搭了对方的顺风车来这家小面馆。
“我那里没地方给你住。”印芸竹上来。
额间被人用指腹抵住,面对突如其来的靠近,她没反应过来。
“心情不好?”江梦合顺着她的下颌线缓慢揉。捏。
这一举动太过大胆,生怕后座的印璇醒来看到这一幕,印芸竹难得侧脸躲开女人的触碰。
“我现在没心思。”
“我住客卧也行。”
江梦合笑,从车灯散发的微芒中,依稀辨别她的眉眼。
“好巧,我今天也没心思。”
说来也怪,除了床上那档子事,两人情绪似乎从来没同步过。像长成彼此依偎的藤蔓,互相汲取对方的爱意为养料。
此消彼长,就是完美契合的两块拼图。
江梦合很少像现在这样直言,大多数时候,女人态度平淡,如同一杯无味的温开水。她静默站在那里,无端在人群中劈开一道隔阂。
很难想象她情绪激动会是怎样的场面。
脑海思绪重新转回来,照顾别人久了,印芸竹下意识询问:“你为什么没心思?”
这话带着哀怨,和质问伴侣为什么不爱自己没有任何分别。意识到失言,她咬了下舌头。
“那你为什么没心思?”江梦合侧脸,眼底沉淀浓墨般的心思。
“没心情。”
“为什么没心情?”
往日的江梦合点到为止,绝不会今天这样毫无眼色。那点想要挤入对方生活共同承担的迫切,换个细腻敏感的人早能觉察出来。
而印芸竹仍然在专心开车,偶尔瞥向后视镜中的印璇,才会把心思落回来。
却不知江梦合心底早已暗潮涌动,身体要比嘴上说的诚实许多,等话一出口,悔意漫上心头。
不该急躁轻浮,主动的人总是会吃亏的,更让她滋长的秘密情愫浮出水面。
江梦合并不觉得欢喜,尤其印芸竹的缄默把她推得更远。以往任何时刻旁观者的身份,现下都成了当局者迷。
惶恐更多,怕自己不受控制,更不愿承认自己被牵着走。女人摇下车窗,让晚风清醒清醒。
“当我没说。”
各怀心思之下,她吐。出一口气,淡淡道。
第30章 她最担心的,印芸竹和不伦不类的人混在一起
新梧公寓黑黢黢隐在夜色下,唯独亮着几盏橘黄。色的灯。印芸竹把印璇从车里抱到背上,姐妹两人的影子落在地上,隆起小小的山丘。
小姑娘累坏了,眼角留着干涸的泪痕,呼吸均匀搁在她的肩膀上。来回乱动,模糊间下意识呓语。
“姐……姐。”她睫毛微垂,手指抠弄印芸竹的脖颈。
江梦合手插。进口袋,腾出另一只替她捋头发:“小孩子精力有限,闹过也就好了。”
这话落入印璇耳中,她缓缓睁开眼,往日透亮的双眸迷蒙黯淡。小孩子心思敏锐,琐碎的小事会记很久,并伴随年岁渐长,在心底深深扎根。
尤其家庭不够和睦。
印芸竹有意让她远离大人的纷争,好不去承担不该有的压力。她掂了掂背上的人,语气温柔:“马上就到家了,洗漱完再睡。”
“对妹妹体贴照顾,难怪能疼人。”江梦合开着玩笑,她今晚的状态挺不对劲,让人有虚浮无边的不真切感。
“就这么一个宝贝妹妹。”印芸竹轻叹*。
公寓一楼的玻璃门上贴着红艳的倒福字,鎏金边在光下闪烁。正逢除夕,住在附近的年轻人几乎全回了老家。
电梯门打开准备刷卡,她走进去,见江梦合站在外面。大衣衬得她身量高挑修长,长发被素色木簪挽起,清丽的眉眼如晕染的水墨。
“你不上去吗?”见她迟迟不肯进来,印芸竹询问。
江梦合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冲她扬了扬:“待会再上去。”
“吸烟有害健康”的规劝卡在喉咙,她见不得对方自暴自弃的样子,哪怕只是简单的生活习惯不同。
“待会就不给你留门了。”
这话像两口子调。情时的嗔怪,江梦合听在耳朵里反而受用。她瞥向一楼靠墙的沙发,无奈耸肩:“不给我留门,今晚可要露宿街头了。”
印芸竹不想成为虐待方,嘀咕些什么后嘱咐一句:“快点哦。”
说完按下电梯的关门键。
红色数字跳动,江梦合仰头看了眼,走到门口的绿植旁。硕大的龟背竹被带起摇曳,长时间未及时浇水,叶缘卷边泛着枯萎的黄。
她拿起手机,回复才收到的消息。
猩红的火光隐匿在葱绿中,烟雾缭绕朦胧女人的脸。盯着屏幕上的彩信,她长长呼出一口。
紧蹙的眉头逐渐舒展,她按灭烟头,冷笑了声,站在楼下等身上的烟味散尽,才踱着步子走上楼梯。
刚安顿好印璇,印芸竹又要给江梦合开门。淡淡的烟草味萦绕在鼻息,她皱眉挥散,压低音量:“这么快?”
“听你的话,只吃两根,”女人轻声咳嗽,欲盖弥彰补充一句,“我说的是烟。”
印芸竹瞪她,清白的想法被多余的话搅浑。
“我才懒得管你。”
“小璇睡下了吗?”江梦合慢条斯理换鞋,她脱下外套,和印芸竹的挂在一起。
“在我屋里,待会你洗漱动静小点。”印芸竹提醒,好不容易哄睡对方,她可不想半夜还要安慰一通。
简单家常的对话给室内添了抹温馨,在家里失意潦倒的缺口被重新补上。上回特意给江梦合的买的日用品,印芸竹没舍得扔,又将其摆在台面上。
她从淋浴间出来时,女人正弯腰洗脸。
印芸竹扒着门框,经过前问了句:“你的烟瘾很大吗?”
她能感觉到江梦合今天并不开心,即便对方喜怒不形于色,也能从细枝末节中推断出来。
随和温顺的人,会有烦心事吗?
闻言,江梦合抬头看向镜中。里面的人浓眉被晕成一色,睫毛挂着水珠,唯有眼底如墨色浓郁,深不见底。
“烦心时会抽,”她顿住,以为印芸竹嫌弃,“你不喜欢,我以后戒掉就是了。”
这种为了另一半而改变的行为,放在爱情里或许会令人感动到落泪,却并不适用当下的两人。
印芸竹惊慌:“没事的,不用在乎我的意见。”
说完,她捂住浴袍的衣领,小跑回卧室。
客厅冷得不像话,未擦干净的水残留在脸上,凉飕飕的。江梦合收回目光,牙杯紧挨着印芸竹的放下。
这一举动并没有让她得到安慰,甚至急躁冒进得带有侵略性。而江梦合知道,印芸竹内敛文静,并不喜欢太尖锐的人。
她们两个,不是同类人。
主卧内,窗帘半拉,露出远方大厦高低参差的轮廓。印芸竹手托着腮,端详印璇的睡颜。
即便入睡也并不安稳,小姑娘眉头紧皱,来来回回醒了好几次,折腾印芸竹不得不念童话故事给她听。
江梦合把被沿朝上拉,掖在印璇的下巴处。房间内清光一脉,和冷寂的夜交叠延展。
其实她约莫能猜出来,在阖家团圆的日子里,印芸竹带着情绪蔫蔫的妹妹过来,也不过家长里短的小事。
“和家里人吵架了?”她和印璇并肩躺下,望向印芸竹。
理智告诉她不该产生好奇,感情总是占据上风。看似随口一问,实际上蜷缩的手体现此时的紧张。
江梦合想起上次在平城,印芸竹嘴中“家里的催促”。
夜深人静时,白天藏好的心绪便会像野兽奔涌出来。印芸竹头脑不太清醒,倦意袭上心头。
“就家里两位吵架,不是什么大事。”
她尽量将事实美化成不值一提的小事,稀松平常到不会惹人怀疑和瞧不起。再者,婚后哪有不鸡飞狗跳的?
“你呢?”印芸竹轻拍印璇的肚子,反问,“怎么除夕夜还要跑过来?”
她不认为江梦合是急色的女人,虽然那些甜腻的情话听得耳朵起茧子。
“除夕夜就不能过来?”江梦合挑眉,把问题抛回去,“谁规定的?”
“你家里人呢,不用陪吗?”印芸竹犯嘀咕。
心里的天平再次倾斜,望向夹在两人之间的印璇,她忽然记起来,对方从未在自己面前提家里的事。
接触过的人,除了郑欣悦就是叶熙阳,或许江梦合只是圈子简单,然而当对方渗透进更为私密的距离时,就像一滴油落入清水难以相融。
“和你一样,吵架了。”女人简单的回答令她哑口无言。
“所以才缩在我家里?”印芸竹在被窝里踢了下她。
江梦合一味承受着,还未干透的发丝在光下润泽。她从鼻腔发出两声轻哼,像小动物被人揪住脖颈提溜起来。
“我都无家可归了,”不知这句话掺着多少真心,话音落下,江梦合又恢复没正形的模样,“不可怜可怜我?”
栀子香倏然弥漫,混合沐浴露的清爽气息。她突然凑上来,双眼紧锁印芸竹的唇。
讨赏的语气让人无法招架,赤。裸。裸的眼神钩子似的。印芸竹不自在吞咽,目光从眉眼滑到对方的唇峰上。
像被舔过,浅粉的唇。瓣丰润,江梦合缓慢张嘴,探出一小截舌尖。
两人自然地吻在一起,和先前烈火浇油的激。情截然不同,细密得像浅尝辄止,仿佛真的像彼此情深。入骨的爱人。
过程太过投入,以至于印芸竹压住印璇的头发,还浑然未觉。
还是江梦合率先分开,仔细替她擦拭嘴角透明的涎液,淡笑着。
“小朋友还在这里,睡吧。”
把即将上演少儿不宜的罪名全部推给自己,印芸竹憋闷,索性关掉床头灯。
视线转为昏暗,习惯以后,窈窕身形靠在床边。双眼被微弱光芒缀着,江梦合似乎在看自己。
“印芸竹。”
本该是惊骇的场面,但想到对方是江梦合,印芸竹放下心来,陷入柔软的枕中。
每次她喊自己全名,总会有不一样的感觉。比如床上辗转缠绵,或像现在认真郑重。
“嗯?”印芸竹拉过被子,露出整颗脑袋。
额头处感受到喷洒的热气,她重又睁开眼,见上方阴影笼罩,江梦合正倾身靠过来
“怎么了?”她双手握住被褥,心中无端生出紧张。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对方应该维持同一姿势而酸痛,江梦合吻住她的额头。
“晚安。”
印芸竹感觉她想说的并非这个,可对方抽身已去,温热的触感残留在额间。
“晚安。”
她面向江梦合,轻声道。
本该熬夜守岁的日子,轻飘飘得像羽毛拂去,在撕下的黄历中淡而离开。
翌日早晨,印芸竹是被印璇闹醒的。
“江江——江江,你看我的牙膏,这个是最新款的蓝莓味。”印璇举起牙刷,在江梦合旁边踮脚炫耀。
印芸竹撑住上半身起来,旁边被单凌乱,掀开的衣角簌簌朝外漏风。难怪刚才便觉得左半边身子冷,八成是印璇起来没理好。
“大清早这么吵,不让人睡觉了?”印芸竹磨蹭半天,穿上宽松的居家服走向卫生间。
江梦合正站在镜子前,用手轻拍水乳敷脸,耐心回应小萝卜头的话。
“正月初一还睡懒觉,以后会懒散一整年。”印璇小大人似的教训。
“说得真好。”江梦合附和,眼神促狭。
“你还说呢,昨天要不是你,我和小璇早回来了。”印芸竹只敢在印璇面前摆长辈架势,一到江梦合面前,又像被训话的学生。
“抱歉。”慵懒的语调毫无道歉的诚意。
“没关系,昨晚我和江江睡觉了。”印璇见两人之间插不进去的氛围,努力蹦高引起注意。
这话点醒了印芸竹,虽然在外人眼中,两个Beta不会发生什么。但以小孩敏锐的洞察力和恐怖的发散思维,加上之前同江梦合吵架被听到,很容易联想到真相。
印芸竹按住她的脑袋:“江江喜欢,嘉丽姐姐就不喜欢?”
果然,“嘉丽姐姐”四个字比单松月的话还管用,印璇像被按下暂停键,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我才不喜欢她呢,和你一样就会捉弄我。”她推开印芸竹,哒哒哒跑进卧室。
“别把牙膏弄到地上!”印芸竹特意叮嘱。
回头就见江梦合意味深长盯着自己,视线交错,前者把洗脸巾扔进垃圾桶。
“你和那个朋友,”她顿住,似乎在斟酌合适的措辞,“也像我们昨晚那样睡过?”
贝嘉丽和印芸竹两人从小玩到大,两家长辈关系又好,逢年过节会登门拜访送礼物。以至于后来两人性格大相径庭,情分也没疏远。
但同床是没有过的,毕竟离得近,有留宿的工夫都可以直接回家躺下。
印芸竹实话实说:“那倒没有,不过印璇挺喜欢她。”
嘴上说害怕和不喜欢,等贝嘉丽拎着零食上门,印璇又是另一副嘴脸。
闻言,江梦合淡淡笑着,重新面向方镜。
“你们感情可真好。”
吃完早饭,印璇已经跑到客厅去看电视,昨晚的坏情绪早就抛到脑后。印芸竹正要下楼扔垃圾,见江梦合正站在门关穿外套。
“你去哪里?”她拎着两大包塑料袋,说道。
女人整理好竖起的衣领,举止安闲:“今天叶姐和别人不在,我去工作室整理东西。”
大年初一还惦记工作,印象中江梦合不是演艺圈劳模的存在。
对于她的工作,印芸竹不好多问,交代一句“路上小心”,目送对方出门。
夜里飘起鹅毛大的雪,目光所及之处银装素裹,远近没有层次。她穿得单薄,搓动冻得发红的手,快速上了楼。
印璇正抱着小鱼疯狂蹂。躏,偶尔被动画片里的场面逗笑。印芸竹正打算换鞋,忽然看到柜台上的门禁卡。
表面被磨损得差不多,翻过来的左下角标注着“云娱文化”。
怎么这么不小心?
门禁卡不比其它,如果丢了,江梦合甚至连工作室的门都进不了。印芸竹本想发消息确认,又想着人没走远,趁现在出去说不定还能追上。
“小璇,你在家好好看电视,谁来敲门都不要理。”
她重新蹲下身子,边绑鞋带边说。
“好——”客厅那边的小孩拖长尾调,乖乖应答。
换了件厚实的外套离开公寓,正月初一的马路上冷清岑寂,空气中弥漫霜雪荡涤的气息。根据地图导航的指示,印芸竹找到云娱文化的工作室。
正是因为没人,她才敢大着胆子找来。
私心里,也想看看江梦合工作场地究竟是怎样的。
云娱文化坐落在商区附近,和一众高耸入云的写字楼相比,显得格外低调。正值春节,清爽的玻璃完全没有过年的氛围。
把车停在楼下,印芸竹发消息给她。
小竹同学:【你门禁卡落在家里,我现在在工作室楼下,你要不过来拿?】
按理来说,江梦合应该是先发消息的那位,但就像石沉大海毫无动静。
焦急等待中,印芸竹下车,环顾四周无人,把门禁卡塞进盆栽底下,并拍了张照片过去。
小竹同学:【门禁卡放这里,有空下来拿[图片]】
正当她准备离开时,余光捕捉到台阶下的身影。
男人看起来五十多岁,身着洗得发白的灰色夹克,黢黑的脸上因常年酗酒泛红。他双手插。进牛仔裤口袋,来回踱着步子。
和印芸竹对视时,对方撇开目光,似乎只是位过路的行人。
强烈的不适感涌上心头,被男人长时间注视的感觉犹如附骨之疽。出于谨慎,印芸竹把门禁卡重新塞回衣袖里。
如果来路不明的人拿走这张卡,后果不堪设想。
等她再次起身时,周围早已没了人影。
但愿是自己多心。
回到新梧公寓,刚走进一楼大厅,身后有人叫住她。
“芸芸。”
没了昨晚的颓靡,单松月抖擞精神,嗓门大得和平时训斥印璇毫无分别。她坐在等候区的沙发上,搓动双手夹在腿间,一见到印芸竹立马起身。
“妈!”印芸竹惊讶,“你怎么过来也不说一声?”
“你一个人还没醒,说没说有什么区别?”单松月跟在她身后,走进电梯。
对于单女士的突然出现,印芸竹有许多话要讲。比如她和爸争吵之后的结果,然而嗓子像塞了团浸润的棉花,发不出半个音节。
总归是不愉快的回忆,无异于揭人伤疤。
看出她的犹豫不决,单松月捋了捋短发,故作轻松:“怎么大过年一副丧气样,小心一年都倒霉。”
她的这些话术被印璇学得十成像。
“不用担心,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不会影响你的,”说到这里,她沉默一会儿,“如果真要离婚,小璇那边……”
“我会给她打预防针的。”
昨夜一语成谶。
两人边走边说,印芸竹走到家门口,正要掏出钥匙,就见印璇开门,身后还搁置着换鞋凳。
“妈妈!”她叫得响亮,整个楼道回荡小姑娘的嗓音。
“都和你说了不要随便开门。”印芸竹捶了下印璇的脑袋,后者连忙捂住跑开,拉开距离后做个鬼脸。
“是小鱼突然跑到门口,我看猫眼是你才开门的嘛。”
这话有理有据,印芸竹无法反驳。
“姐姐说话你听着就行了,犟什么嘴?”单松月换鞋走进客厅,“还能害你不成?”
单女士的到来,给家里平添几分热闹,空荡荡的公寓瞬间被人气填满。
主卧房门大敞,里面的景象一览无余。因起来得匆忙,凌乱的床铺没来得及整理,恰好被路过的单松月看见。
“哎哟你瞧瞧,一个人住这么邋遢,以后谁和你过真就倒霉。”
彼时,印芸竹正在给小鱼添粮,听到动静连忙放下量杯。
“妈——”她火急火燎赶过去,连忙制止对方勤劳的手,“这是我的私人空间,待会自己收拾。”
“我都进来了顺道收拾一下。”单松月绕过她,直接掀开被子。
褶皱床单上残留着余温,两个同色系枕头并排,唯独中间的靠枕格格不入,是昨夜为了印璇,印芸竹从沙发拿的。
江梦合穿过的睡袍,甚至还搭在旁边的椅背上。
“怎么摆这么多枕头?”单女士皱眉,提起靠枕把压软的棉花拍匀。
“小璇说,床上的枕头不舒服,我临时拿来换的。”印芸竹扯谎,打算圆过去。
客厅电视的音量突然调小,印璇搂住挣。扎的小鱼,竖起耳朵。
她比上课听讲还要专注,拼命冲印芸竹递眼色。之前的耳提面命牢记心上,喇叭似的人这会儿安静如鸡。
这一说辞让单松月将信将疑,她掸了掸床,抱住靠枕准备离开时,顺手拿起椅背上的睡袍。
纯棉质地的白色睡袍里,掉出来一片紫。
印芸竹眼睁睁看着单女士弯腰捡起来,拿在身前仔细打量。
深紫色布料边缘缀着蕾。丝边,从肩颈延伸至里面。外表端庄的江梦合,独独偏爱这类款式,在床上既风情又性感,很容易挑起两人之间的火。
怎么看也不像印芸竹会买的风格。
“你这——”单松月眉头蹙得更深,“这不是你的文胸吧?”
印芸竹慌了,尤其当对方拿起文胸在自己身前比划时,更有种和江梦合关系宣之于众的感觉。
本想硬着头皮应下,可单松月再次开口。
“你这尺寸不对吧?”女人表情由疑惑转为严肃。
印芸竹是A,小巧秀气单手便能拢住,穿上江梦合尺寸的内。衣很容易空。加上工作以来挑衣服的习惯,尤其贴身的,从来都是线下店现选现穿。
“你告诉我,是不是跟了什么人?”
单松月最担心的,就是印芸竹染上上等人的混乱风气,和不伦不类的人混在一起。
“想什么呢?”印芸竹屏住呼吸,尽量让脸色看起来正常,“昨天小璇在这里,我能带什么人回来啊?”
她盯住对方的眼神压力,淡淡道。
“不一定是昨天带回来的啊,说不准之前就有。”单松月的咄咄逼人,令人无法招架。
她无法想象,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着长大的乖乖女,会瞒着自己和别的女人一起。
也许是Alpha,又或是Omega,那些上等人最瞧不起普通大众的Beta,如果在一起,印芸竹肯定会受委屈,兴许这份工作无法养活她,不得不走上歧途。
昨天还在家里和陈海东大吵一架,此刻的单女士越发敏感多疑。
印芸竹不知道如何解释,思来想去,决定铤而走险。
“只是普通朋友,她是个Beta。”
话一开口,两人皆是沉默。单松月的表情尤为精彩,逐渐尴尬起来。
她长舒一口气,翻了个白眼。
“不早说,害得我疑神疑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