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珩神情唾弃地看着他,唇角噙着的笑意又加重了几分,“即便知道我是一个男人?”
他将膝盖抵/进段云枫,“你也能这样兴/奋吗?”
“轰——”
脑海中阵阵宿醉的刺痛让段云枫清醒了过来,灼目的日光照射在床榻上。
段云枫发现自己躺在军营中那张冷硬的塌上,而梦中残留的感觉仍旧无法消弭。
他急促地喘着气,整张脸瞬间从脖子红到了耳根。
他……
他竟然在梦里对一个男人产生了感觉。
而那个男人竟然还是皇帝。
第36章
段云枫正坐在榻上努力地平复方才那个荒唐的梦带来的后劲。
“世子。”
忽然听营帐外一阵窸窣的动静, 有人伸手掀开了帐帘,就要往里走。
“出去!” 段云枫一把抓过被褥盖在身上,扭头冲正准备进来宋时裕吼道:“没我的准许,谁允许你这么自作主张进来的?”
宋时裕往后退了一步, 面对段云枫突如其来的怒气, 他一头雾水地“哦”了一声。
他们军营中素来不怎么讲究,以往宋时裕有什么事找段云枫, 都是这般“直来直去”的, 段云枫也从来不在意, 因此今日对方的行为显得格外反常, 宋时裕一只脚退出了营帐,另一只脚还留在原地, “我就是来与世子你禀报一声, 王爷派来凤翔的三万援军已经到了。”
此次围剿凤翔,段昱也从太原调了三万兵马支援萧珩, 萧珩便让身在长安的宋时裕带领这支军队前往凤翔与自己汇合。
“知道了!” 段云枫恼羞成怒地扔了个枕头,“你还杵在这里干嘛?”
“那末将先告辞了。” 宋时裕转身退出了营帐。
段云枫俯身,将脑袋埋进了掌心之中, 深吸了一口气。
他怎么可能喜欢男人?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对男人有感觉?
一定……一定是他昨夜酒喝多了。
他现在就很正常。
对男人完全没有感觉……
“等等!” 段云枫忽然坐直了身子, 朝帐外喊道:“宋时裕,你进来!”
“世子有事吩咐?” 宋时裕又一头雾水地走进了营帐。
段云枫朝他招手,“你过来, 再过来点。”
“哦。” 宋时裕略有些疑惑地拧起眉, 但还是照做了, 他一路走到了段云枫的榻前。
段云枫:“脸凑过来点。”
宋时裕的眉头几乎拧成了川字,但他还是按段云枫的要求低下了头。
实话实说,他现在心里其实已经有点害怕了。
段云枫僵着脖子, 整个人下意识地往后倾,他眯起一双眼睛,十分谨慎地打量着眼前的人。
宋时裕的长相在髯虬大汉遍地跑的军营里,绝对称得上标志,甚至还有几分秀气。
要不然张志诚也不会一眼选中他当女婿。
但此刻对方每凑近一点,段云枫便生理性地有些反胃,最后他忍无可忍地别过脸,“呕”了一声,
“滚!”
他果然不喜欢男人!
宋时裕:“……”
今天谁惹他了又?
……
调解完自己的心结,段云枫洗漱更衣一番,按照军营中的律例,他需要去向皇帝请安,并汇报自己所统辖的军营状况。
段云枫在帅帐外来回徘徊了片刻,他攥紧了身侧的手掌,告诉自己只是一个梦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是时候直面心中的恐惧了。
段云枫与帐外的亲卫通报了一声,随后矮身进入了帅帐。
营帐中,军医刚解下萧珩腰间缠覆的纱布,正准备替他换药,萧珩身上松垮地披了件外袍,肌肉线条分明的上半身袒露无遗,听到外边传来的动静,他下意识地侧过身。
段云枫的目光扫过对方穿了和没穿似的上半身,原本打好的腹稿瞬间忘了个精光,“臣……”
“臣……”
萧珩挑眉看着他,“这个字既如此烫嘴,也不必非要勉强自己,朕允许你平日里免去敬称。”
“我……” 段云枫的喉结上下滚了滚,耳根涨得通红,他强迫自己将视线从萧珩身上移开,很想解释自己并不是因为称谓的缘故才结巴,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我觉得帐子里有些闷,出去透透气。”
说罢,在军医与李进喜一脸震惊的神情中,段云枫转身冲出了营帐。
一旁的李进喜小心地询问萧珩,“世子今日瞧着有些反常,莫不是与陛下之间生了什么误会?”
萧珩望着段云枫离去的方向,皮笑肉不笑地抿了下唇角,“朕倒是也想知道。”
他倒想知道段云枫又在耍什么性子,自己平日里难道还不够纵容他吗?
段云枫出了营帐后,险些迎面与刘峻撞上。
段云枫扫了他一眼,“你来做什么?”
刘峻恭敬地朝对方拱手作揖道:“陛下方才传召末将过来。”
“哦。” 段云枫朝他点了下头,“那你等一会儿,陛下现在在换药,不方便见人。”
说罢,他自己反手一掀帐帘,又走了进去。
刘峻一手搭在佩刀上,老老实实地等在了外面。
少顷,他后知后觉地回过头,略有些困惑地想道,陛下既然不方便见人,那为什么段云枫能进去?
难道他与自己还有什么不同吗?
见段云枫这会儿去而复返了,萧珩靠在榻上,伸手翻开一封信件,神情莫测地一掀眼帘,“外头的空气如何?可香甜否?”
段云枫:“……”
萧珩:“既然说不出话,那便是也不行了?明日要不要再去敌军军营那儿看看?”
段云枫:“…………”
萧珩提起正事,“你方才出去的时候可有看见刘峻?召他这么久都不见踪影,朕当真以为营帐外头的光景令人流连忘返呢。”
段云枫眼神飘忽地不去看他,“就在营帐外头呢。”
萧珩:“去把他叫进来。”
段云枫却没有动,他的目光在萧珩赤/裸的上半身上来回扫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后他走到萧珩面前将榻边的一根毯子给萧珩盖上,“陛下穿得这般凉快,可千万小心龙体,别着凉了。”
萧珩下意识地皱了下眉,总觉得对方话里有股阴阳怪气的意味。
还未等他开口,段云枫便一阵风似地出去了。
少顷,刘峻走了进来。
刘峻:“禀陛下,几处粮道都已截断,如今凤翔已是孤城一座,可要下令攻城?”
萧珩摇头,“凤翔节度使安岑默当年入主凤翔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翻修城墙,凤翔城高三丈有余,高度甚至超过西京长安的城墙,光一面城墙就有十几里长,另外,城墙外还修有深二丈五尺、宽三丈的壕沟,凤翔城之坚固,绝非一朝一夕可以拿下,城内还有守备军三万余人,如若强攻,我军必定死伤惨重,即便最终拿下了凤翔,也是两败俱伤。”
虽然攻城有攻城之法,但他这五六万人都是精锐之师,若折损在攻城上,燕军必元气大伤,实属下策,他要尽可能地留存实力,日后以对付孙皓邯与李冀昌。
刘峻:“那陛下之意是?”
萧珩:“朕要你领一队人马去城外叫阵,每日辰时、午时、申时,只要饭点一到,便率兵前去叫阵,佯装出攻城之势,实则动摇城内士兵的军心,世子上次不是俘虏了几百头牛吗?让伙房将这些牛宰了,凡参与叫阵的士兵,每餐皆可去伙房领取荤腥。”
说着,他递给刘峻一封密函,“你在城楼下时按这上面的话术来即可。”
刘峻当即抱拳道:“是,末将领命!”
叫阵这活儿他可再拿手不过了,而且顿顿还有肉吃,这世上还有比这更美的差事吗?
……
正午,日头毒辣。
凤翔城楼上的士兵穿着闷热的盔甲,喝着寡淡的粟米汤饱腹充饥。
饭还没吃几口,哨塔上的哨兵忽然注意到那一队策马扬尘而来的燕军骑兵。
陈崇当即命哨兵吹响了敌袭的号角,“全军戒备——”
士兵们不得不放下手中的碗,拿起武器,全神贯注地对付起城楼下方的敌军,以防燕军攻城。
刘峻率领着那五千人停在壕沟外几里处。
此处往后稍退几步,便可退至凤翔军的射程之外,近几步,又可将嘲讽拉满,正所谓“进可攻,退可守”。
刘峻骑着高头大马,几乎是耀武扬威地巡视着面前的场地,他轻蔑地仰头望向城楼,“城楼上守将何人?速速报上名来!爷爷我不打无名之辈。”
城楼上的陈崇完全不搭理他。
这种通过叫骂激将的雕虫小技他见识得多了,他根本不会上刘峻的当。
刘峻:“怎么,连自己的名字都羞于启齿?哦,差点忘了,你还是个三姓家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陈崇面色一黑。
他不知眼前这个面庞黝黑似土匪的人物从哪儿打听来了自己那些不堪回首的陈年往事。
陈确实不他原本的姓,他四五岁那年,家里穷得揭不开锅,爹娘便将几个年幼的孩子都卖了,他从此被卖到了陈姓的地主老爷家做苦差,对方给了他一个名字,叫陈狗儿。
刘峻:“狗儿当上这禁军统领想必不容易,每天晚上没少卖力地伺候义父吧?”
他身后的五千燕军士兵闻言皆放声大笑。
陈崇额角青筋暴起。
这贱人竟不知从哪儿打听来了他的小名。
他忍无可忍地冲城楼上的一排弓箭手怒吼道:“放箭——”
“唰——”
一阵箭雨飞射出去。
刘峻勒着马缰往后撤了几步,步伐灵活地躲过了飞来的流矢,一下就躲到了射程之外,“哎呦,狗儿急了!”
他身后的燕军本身就在射程之外,眼下各个八风不动地站在原地,给刘峻当捧哏,纷纷学起狗吠来。
刘峻用手挡住日光,眯起眼睛,好整以暇地看着陈崇,“狗儿龟缩在城墙上做甚?敢不敢下来和你爷爷堂堂正正地打一仗?”
陈崇恨得几乎要将后槽牙咬碎,但他岂是那么容易被激将法骗到的,一时间攥紧了手掌,命令守城军不许轻举妄动。
刘峻嗤笑一声,“狗儿这般胆小?不如改名叫小王八算了!”
身后五千燕军跟着齐声呐喊:“小王八——”
楼上的守城军从原本的警戒,到此刻演变为一种有力无处使、只能仍人嘲弄的无力感。
刘峻在城墙下放声大笑,随后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个肉香四溢的肉夹馍,他咬了一口汁水四溢的肉夹馍,冲城墙上喊道:“骂累了,让我歇一会儿,哎,真香!”
他身后的燕军士兵也纷纷掏出怀中的肉夹馍,大口地吃了起来。
城楼上的凤翔军士瞬间各个都如饿狼似的,瞪直了眼睛,要知道他们参军后,每日最多只能领三升粟米,过的都是些饥不饱腹的苦日子,还要给上面的人卖力卖命,凭什么燕军士兵吃的这么好?
刘峻吃完一个肉夹馍,大声感慨道:“跟着陛下就是好啊!顿顿都有肉吃,怎么,羡慕不?”
陈崇此刻终于反应过来城楼下的这个贱人玩的是什么把戏了,对方竟然想策反他的士兵!
他当即厉声道:“此人卑鄙狡诈,满口荒唐胡言,没有一句实话,他不过是在你们面前装模作样罢了!”
但他说归说,又不能把手下士兵的耳朵捂起来,偏偏刘峻还是个大嗓门。
刘峻低咳两声清了清嗓音,拍着胸脯道:“我们陛下乃胸襟宽宏之人!他深知,你们本无意从贼,如今不过是为局势所迫,大家都是为了吃顿饱饭罢了,如今我大燕二十万大军已经集结至此,且各个都是身经百战的虎狼之师……”
说着,他一拔腰间佩刀,身后五千燕军齐齐将长戟重重插/入地中,呐喊声震天动地。
燕军操练了一番后,刘峻做了个“停”的手势,“若要取下凤翔不过弹指一挥间的事,但陛下却迟迟不下令攻城,只是因为他以为仁德为怀,不忍看城中士兵与百姓妄遭劫难。”
“现在,愿意放下武器、归附陛下者,皆无罪赦免!愿意编入燕军者,每日可领粟米六升,每月还可领取绢六匹!主动打开城门者,赐百金!赏缎百匹!献上安有良与这贼将首级者,赏金千两!”
第37章
碍于上级的威慑, 守城的凤翔军士不敢有所异动,但不少人的心中却滋生出了一种别样的心思。
城外都是燕军,他们没了出路,只能困守在城内, 城中的粮食却日益短缺, 有人逐渐吃不上了饭,这种被围困的处境不知还要维持多久, 恐慌在城内士兵与百姓的心中开始蔓延, 而刘峻每日都会领着一队燕军人马前来叫阵, 告诉他们只要归附城外的皇帝, 他们都能活下来。
没过多久,凤翔城内发生了暴乱。
一千不满现状的大头兵趁着夜色闯入了皇宫, 如果不是陈崇最后率禁军赶到, 这些人险些就要杀入金銮殿,掳走萧檀与安有良献给城外的萧珩。
遭遇了禁军兵变后, 凤翔节度使安岑默心中更是忧惧,如今他不仅要防着外敌,还要防着城内的自己人生出叛变之心。
凤翔朝廷的人更是人心惶惶, 有人甚至提议投降萧珩, 毕竟他们本就是燕臣,投降萧珩说不定还有一条生路。
安有良当即下令将那人推出去斩了,态度强硬地与安岑默说道:“我已派使者前往延州求援, 他们在外边迟迟不敢攻城, 必是畏惧攻不下这凤翔城, 当初策宁王为皇帝的时候,你可也在场,你仔细想想, 若是守不住这城,你我难道还能有生路吗?”
安岑默点头道:“义父说得是。”
安有良一走,他旋即变了面色,骂道:“策宁王为皇帝分明是他的主意,老贼这会儿倒想将我一起拖下水了!”
当即有朝臣私下劝道:“如今城中存粮又能坚持几日,凤翔失守已是必然,节度使应当多为自己考虑啊,嘉宁帝可是亲口许诺,降者无罪赦免,若我们献上安有良,还有赏赐,那老贼如今一切不全都仰仗节度使?却还总这般趾高气昂的,分明是想拖节度使下水!”
安岑默不语,眸底却闪过一抹晦暗的目光。
……
围城的第十五日,凤翔城中耗尽了最后一点存粮,米价已涨到了五百两黄金一石。
这一日,萧珩骑上马,率领着五万余燕军浩浩荡荡地来到凤翔城下,一时间大军旗帜绵延数十里,反着粼光的胄甲宛若黑白洋流,几乎要将田野吞没。
安有良在几个小太监的扶持下,亲自登上了城墙。
昔日的嘉宁帝软弱无能,几乎是对他言听计从,而此刻,城墙下的天子穿着一身威仪的金鳞胄甲,肩头一对铸金狻猊口衔金环、怒目而视,与萧珩四目相对的瞬间,安有良头一回破天荒的对这个自己曾经一手策立的天子产生了畏惧。
安有良压下心中惶恐,试图与天子打感情牌,“陛下昔日还曾唤我一声‘仲父’,如今竟演变为此等局面,何以至此啊?”
说着,他还留下了两滴眼泪。
安有良接着道:“陛下如愿退兵,我愿拿出国库一半银两,献于陛下。”
他心中还有抱有萧珩强攻不下凤翔,与其两败俱伤,不如萧珩退兵,从此长安与凤翔分治的念想。
安有良说完这句话,城楼上用吊篮放下一个小太监,对方手中拿着安有良的诏书。
来到萧珩面前后,他正想将诏书递给对方。
“别动。”
头顶却传来了一道冷冽的嗓音。
萧珩冷笑了一声,他从箭囊中取出一支箭,引弓用篝火点燃了箭镞。
他垂眸看向小太监道,“举起来,站到壕沟后面去。”
那小太监万分惊恐地往后退了近百步,哆嗦地伸手将诏书展开,举过头顶。
萧珩骑在马上,抬眸睥睨地扫过城楼上站着的那一排人,冷声道:
“天下苍生,皆为朕之臣民,朕心中夙愿,唯愿四海升平,现在,朕给你们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因为朕深知,如今之局势,非一人之力可成,交出安有良,你们的罪过可免。”
言毕,萧珩拉弓如满月,一箭射穿了那封诏书,锦帛卷轴很快便在熊熊烈火中化为灰烬,“但你们记住了,这天下只能有一个皇帝!”
城楼上的安有良大惊失色地往后退了数步,正想指挥陈崇放箭,却见一旁的凤翔节度使安岑默一把抽出佩刀,高呼着,“为国除贼!”
他身旁亲卫当即一拥而上,绑了安有良与陈崇二人。
在安有良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他的这位义子命人打开了凤翔城门,随即率领一众亲信匍匐在地,向萧珩叩首道:“罪臣恭迎陛下圣驾!”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他带领下,凤翔朝廷的官员们纷纷涌向城门两侧,恭敬而惶恐地跪伏在萧珩面前,
“臣等恭迎陛下圣驾!”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众人的恭迎下,萧珩骑着马,率领身后的五万余燕军,兵不血刃地进入了凤翔城。
……
得知城中发生变故的时候,皇帝萧檀正惊恐地坐在金銮殿中,听着殿外传来的一阵阵厮杀喊打声。
但很快,厮杀声便被平息了。
殿门打开的一瞬间,他身旁的几个宦官几乎是慌不择路地逃了出去。
“唰——”
是利刃刺入肉/体的声音。
金銮殿的门槛上溅出一滩血痕,多了几具倒下的尸体。
许久不见的皇兄,面无表情地踏过那几具尸体,缓步走入殿中。
跟在他身后那人穿着身圆领绯袍,发间绑着抹额,手中金刀正不断往下淌着血,这一路上,他不知道杀了多少人。
萧珩每向前一步,他的鞋履便在殿中留下一串血印,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龙椅上的萧檀,身后跟着一众铁卫与刚归顺的凤翔群臣。
萧檀的眼瞳颤了颤,他望着眼前这个令人感到陌生的皇兄,眸中的惊喜转瞬化作了惶恐,他颤抖着嘴唇,“皇……”
萧珩冷冷地看着他。
萧檀颤抖着身子从龙椅上起身,“皇……”
“皇……陛下!” 他低头跪在了龙椅旁,脊背颤抖不已,“臣弟参见陛下!”
萧珩越过他,坐上龙椅。
段云枫持刀站在台阶之下。
群臣依次在殿中跪下,“臣等恭迎陛下回宫!”
萧珩的目光扫过跪伏在自己面前的众人,缓缓启唇,
“平身。”
……
萧珩即已许诺了投降者既往不咎,目前他就不会动这批以凤翔节度使为首的归附自己的朝臣。
只是眼下,他还有一人要处置,那便是宁王萧檀。
经过李冀昌的一番屠戮后,萧檀如今已成了萧燕皇室仅存的血脉,萧珩倒不至于将一个连刀都提不动的半大孩子视作威胁。
入主凤翔的当日,萧珩将萧檀降为了汾阳郡王,保留了其在凤翔的王府。
李进喜宣读完诏书后,萧檀几乎是如临大赦地跪下谢恩。
萧檀准备告退前,他凝望着面前人负手而立的身影,几乎耗尽了一生的勇气,颤抖地开口道:“陛下……”
“您是我皇兄吗?”
萧桓虽然昏聩,但却是他曾在洛阳城中相伴数十年、相依为命的皇兄。
而眼前的人,只一眼,便叫萧檀看出了不同。
对方光是站在那里便令人喘不过气,他身上自带着一种威仪,仿佛所有人只能仰望着他,终其一生都难以望其项背。
萧珩回过身,垂眸看着萧檀,他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种竭尽全力也无法隐藏的惶恐。
眼前的人让萧珩想起了他上一世的皇弟,晋王萧珏,对方也有一副优柔寡断的性子,也曾经用这般惶恐的眼神望着自己,甚至连身上那股清澈愚蠢的气质都如此相似。
那一年,镇国公大肆清理萧氏宗室。
年幼的晋王便是用这种眼神望着他,“皇兄,我们会死吗?”
萧珩说“不会”。
那时,在这个五六岁的孩子眼中,皇兄就是天,是他最崇敬的人。
后来,萧珩亲政,征战四方,晋王也搬出了皇宫,有了自己的府邸。
两人一年可能连一句话都说不上,晋王昔日最崇敬的皇兄成了高座上铁面无私的帝王,萧珏时常觉得皇兄的身影离自己很遥远,像是一座他一辈子都无法翻越的高山。
萧珏十六岁那年,准备迎娶容氏之女为王妃,萧珩却仍旧没有子嗣。
容家生出了别样的心思,开始暗中撺掇萧珏行谋逆之事。
而这一切全都在萧珩的掌控之中,他布在朝中的眼线早将这一切通报给了自己。
当夜,他将晋王召入了宫中,请对方吃了一顿饭。
那顿饭吃了近一个时辰,是两人吃过的最长的一顿饭,吃到最后,晋王主动坦白了容氏撺掇自己谋反之事,他向萧珩表态,自己绝无二心,更无意储君之位,恳求萧珩不要降罪自己的王妃,对容氏网开一面。
年轻的晋王想得太过简单,以为只要自己将这一切说出来便好了。
萧珩当即将容家家主召入了宫中,经过一番审讯,他当着晋王的面,处决了对方的这位准岳丈,鲜血当场溅了三尺。
晋王望着那颗滚落在自己面前的人头,惊颤不已。
随后萧珩下令,容氏男丁满门抄斩,女眷流放。
但这还没有结束,萧珩处置完容氏后,他将萧珏立为了皇储。
晋王亲眼看着萧珩将那把刚杀过人的刀扔在地上,对方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那双幽邃的眼瞳中甚至没有什么情绪起伏,“你想谋天下,好,从现在起,朕亲自来教你。”
晋王惶恐地看着萧珩,就如同多年前,他惶恐地看着镇国公屠戮萧氏一般,“皇兄,不,不……我不想当皇储,你知道我的,我这人成不了事的,皇兄,可否放过华儿,这一切都、都是他父兄的主意!她是无辜的……”
“你姓萧,你是太/祖皇帝的儿子,朕唯一的皇弟,当不当储君,你以为你有的选吗?” 萧珩抿了下唇角,语气讥讽,“至于容氏的处置,毋需再议,这是朕教你的第一课……”
“法不容情。”
晋王声泪俱下地跪在地上求他,“皇兄,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
萧珩:“…………”
第38章
萧珩:“你以后的日子还长, 你还可以爱很多人,但你记住,不要让这些情爱凌驾于王法之上。”
萧珏摇头,“可是华儿她不一样, 她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一想到要失去她,我难受就像心被人剜了一刀!”
萧珩:“那你死了吗?”
萧珏:“…………”
萧珏仰头看着他, “皇兄, 我有时候多想像你一样, 这样断情绝爱地活着, 可是这样不累吗?你真的不累吗?你不知道一颗心被人牵动的那种感觉,你会为她笑、为她落泪、为她紧张、为她忧心, 当你站在黄沙枯骨遍地的沙场上时, 只要想起她,便会感到慰藉……”
萧珏:“皇兄, 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了一个这样的人,但你又要失去她, 你会怎么做?”
萧珩:“把他关起来。”
萧珏:“…………”
看着皇兄那双黑洞洞的眼睛, 萧珏忽然打了个寒颤,把人关进暗无天日的囚室什么的,这种事情他感觉萧珩真的做得出来。
半个月后, 容氏一门被萧珩依法处置, 萧珏被立为储君。
自那以后, 兄弟二人的关系再也回不到从前那般。
萧珩知道萧珏怕他,就像他身边的许多人一样。
但自己临终前传位于他时,他又哭得那么悲痛、那么的伤心欲绝, 仿佛有流不尽的眼泪,哭到萧珩都想从床上爬起来,把他抽一顿。
萧珏便是这般情感充沛得令萧珩无法理解。
此刻,萧珩垂眸凝望着自己如今的皇弟萧檀,“这重要吗?”
“你只需要知道,朕是天子,是大燕的皇帝。”
萧檀呆愣了一瞬,随即明白了萧珩的意思,一行清泪从眼眶中流下,他用袖口掩着眼眶,“臣弟明白了。”
萧檀正欲告退,“臣弟先行告退了……”
萧珩忽然叫住了他,“且慢。”
萧檀脚步一顿,心中又忐忑起来。
萧珩:“你今年十六?”
萧檀点了点头。
萧珩:“可有老师为你教授课业?”
萧檀:“早几年有过,后来……”
后来安有良当道,只一门心思给皇嗣寻玩乐的法子,皇兄本身又是个不务正业的,自然没人管他上课的事。
萧珩挑眉,他面无表情时的模样总让人感到分外严肃,“那就是这几年都荒废了?从明日起,朕再给你找几位老师,如今你的几位皇兄皇弟都不幸罹难,你应当更加努力、发奋图强才是,以后寅时便起床读书。”
萧檀:“……”
好恐怖……
到底是谁上了他皇兄的身???
快下来啊!
送走了萧檀,李进喜与萧珩道:“陛下,当初安有良自长安逃往凤翔时,带走的除了国库的银两还有一批古玩珍宝,其中还有不少史籍,如今国库已派了人前去清点了,陛下可有要亲自查看的?”
萧珩略一思索,“《起居注》与《燕实录》可有?”
先前他忙着复国大业,对大燕从兴盛到衰亡的过程只有一个粗略的了解。
如今他倒想看看自己后面的那几位皇帝具体都做了些什么。
尤其是被自己狠心夺走了“此生真爱”的萧珏后半生是否孤独凄惨,从此青灯古佛伴一生,最终孤独终老。
按道理来说帝王是不能查看起居注的,但现在萧珩说一,那些史官也不敢说二。
李进喜当即将萧珩要的东西都取了过来。
萧珩翻开史册,细细查看起来。
萧珏的庙号是高宗,谥号孝文帝。
根据史籍记载,高宗继位后,他专心于文治,借助萧珩先前打通的河西走廊,极力促进与西域的贸易,发展耕种生产,兴修水利,大燕的经济与文化一度达到了极盛,甚至有了通宵达旦歌舞升平的景象。
萧珏心思敏感、不善于舞刀弄枪,萧珩尚在位时,两人行事作风便相差迥异,政见也常有不同,但对于这位皇弟的政绩,萧珩无可指摘,他接着往下看。
高宗在位三十九年,一生共有二十三个妃子,总共生了三十几个孩子,后面甚至还抢了一个自己的儿媳,就他亲口所言“此生最爱”的女人便有八位。
晚年,回想起自己的一生,萧珏与身边人感慨道:“朕幼年时,太宗皇帝曾教导朕不要耽于一时情爱,如今看来,朕也算是不负先帝教诲。”
萧珩:“………………”
萧珏这一生,想必是十分不累了。
……
凤翔的皇宫后有一处温泉山庄,是安有良当初方便皇帝享乐修的。
入主凤翔后,萧珩在温泉山庄设宴,宴请群臣。
此举一来是例行赏赐随他打天下的这批文臣武将,以表亲厚、信任,二来,他也要正式见一见凤翔这些个刚归附的朝臣。
殿内,七宝琉璃灯折射出碎金的光斑,金丝楠木案错落排开,正中央铺着西域进贡的朱红蹙金绣毯。
萧珩还未落座,便看见一侧的段云枫正在拉着李进喜说悄悄话。
萧珩看过去,“什么话,还需要背着朕说?”
段云枫躲闪地避开他的目光,李进喜则笑道:“世子体谅陛下旧伤未愈,不宜饮酒,特意嘱咐老奴将陛下的酒换成白水。”
“公公!” 段云枫眉头一皱,挤眉弄眼地冲李进喜小声道:“都叫你偷偷地做了,还说出来做什么?”
萧珩抿唇,轻“呵”一声,“世子这般贴心,都使唤起朕身边的人了。”
真当他尝不出酒和白水的区别?
萧珩落座后,乐池中的乐队奏响丝竹之乐。
萧珩举盏示意群臣不必拘谨。
凤翔归附的这批朝臣中有一些是当初随安有良从洛阳逃亡的,有一部分是后来新招募的官员,但无一列外,他们都侍奉过萧檀这个皇帝,因此他们心中还是十分担心会遭到萧珩清算,赴宴前未免心情忐忑。
但眼下见萧珩丝毫未摆皇帝的架子,既未提及过往旧事,也不曾训诫他们什么,反而姿态随和,言语间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他们一时便也放下心来,逐渐不再戒备萧珩。
酒过三巡,凤翔节度使安岑默主动与段云枫敬酒道:“久闻世子美名,今日终于得以一见,当真是一表人才。”
段云枫冲他客套地笑笑,“节度使谬赞了。”
安岑默:“不知世子可曾婚配否?”
段云枫面色一僵,下意识地往萧珩那儿看了一眼,他不大高兴地抿了抿唇,只说了两个字,“有过。”
安岑默一愣,“这……”
段云枫不想同他解释,只说,“如今没了。”
安岑默礼节性地安慰了一句:“节哀。”
他又道:“世子可曾想过续弦?”
御座上的皇帝忽然朝这边看了过来,朝他一笑,“节度使这般操心,怎么,莫非相中了世子?”
安岑默笑笑,“臣今日得见世子,只觉得世子英姿勃发、风姿绰约,是难得一见的俊俏儿郎,正好家中小女又与世子年龄相仿,故忍不住多问了几句。”
萧珩抿了下唇,“可惜朕不是晋王,没法替你做这个主。”
安岑默抚须一笑,适时地停止了这个话题,毕竟是在皇帝面前,若再说下去便有结党营私之嫌了。
段云枫抬眸望着帝王俊美的侧颜,只见萧珩欢颜笑语如常,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杯盏……
莫非他还想替自己安排亲事不成?
……
用完宴,待众人散了酒,萧珩赐了三品以上的官员御汤。
皇帝有自己专属的汤池,大臣们则被安排在尚食汤,按照品阶高低依次沐浴。
段云枫在椒殿换上素纱浴衣,心想还好如今自己官职品级高,否则等他去了,用的都是别人泡剩下的洗澡水了,想想就怪膈应的。
他刚走出殿外,却见接应自己的人是李进喜。
李进喜冲段云枫微微一笑道:“陛下特赐世子九龙汤共浴。”
段云枫只感觉脑袋中“嗡——”的一声,整个人直接僵在了原地。
沐汤向来避讳“共浴”,即便是皇帝和嫔妃,也会分池而浴,除非皇帝特别恩赐一些宠臣、宗室,才会赐他们共浴,前朝就有皇帝与嫔妃因用暗渠传递酒盏而被人调侃写诗的。
段云枫知道萧珩应该没有那方面的龌蹉心思,才会邀请他同池而沐,但此刻他只觉得脑子乱糟糟的,什么也无法思考,就连前往浴池的路都变得烫脚了起来。
李进喜一路将他带到了九龙汤。
浴池中铺着金砖,四根梁柱上攀附着九龙图腾。
隔着朦胧的水汽,段云枫看见萧珩散发靠在浴池旁,仪态难得的慵懒,脸被热气蒸得染上了层薄红,对方被水浸透的薄纱紧贴着肌肤,勾勒出宽阔的肩背和流畅的肌肉线条。
段云枫呼吸一滞,目光不受控制地往萧珩身上瞟。
听到脚步声,萧珩睁开眼,目光幽幽地看着他,“朕提醒你一下,安岑默此人,朕日后不会留。”
他如今不动手,不过是为了安抚这批凤翔官员罢了,等他在凤翔的政权稳固后,他会逐一铲除于自己无用的人。
段云枫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他迅速地钻入了水中,“陛下这是担心我结党营私?”
萧珩:“朕只是提醒你注意分寸,尤其是一些别有用心之人。”
段云枫的喉结滚动,腾腾水雾蒸得人血气不断上涌,他看着萧珩,那日旖旎的梦境又不断浮现在脑海中,“那陛下不觉得,总是待我特殊于其他臣子,这样未免有些不妥吗?”
“有何不妥?” 萧珩挑眉,他的眉眼在水雾中又深了几分,浸湿的长睫好似鸦羽,淅淅沥沥的水珠沿着他凌厉的下颌滑落,“你是朕最为倚重之人,朕又年长你几岁,待你便如同亲弟一般。”
第39章
段云枫抿了抿生涩的唇, 他忽然感觉浴室内的水汽有些过于闷热了,“陛下原来竟这般器重我?”
即便知道对方的那句“最为倚重”大概只是君王向臣子表示器重、亲厚的虚词,并没有任何的特殊含义,他心中还是忍不住生出了些许妄念。
明明萧珩只是将他当作亲弟对待。
但那些藏着贪欲的种子一旦埋入心中, 便开始无可抑制地生根发芽。
萧珩:“自然, 朕此次能如此顺利地取下凤翔你功不可没,你可有想要的赏赐?”
段云枫望着对方那双幽邃的眼瞳, 愣了一瞬, 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对方被水雾染湿的唇上, 思绪逐渐开始飘散……
什么赏赐都可以吗?
“陛下, 世子。”
就在这时,一旁的小太监用托盘端了两杯甜酒上来。
段云枫的神志猛然回拢。
随即他回想起王蕴因的嘱咐, 无论是金银珠宝, 还是高官厚禄眼下萧珩对他都已是赏无可赏,再加上还有御赐蟒袍、共浴的特殊恩赐, 于情于理他都不该再讨要赏赐了。
段云枫抿了抿唇,“陛下的赏赐已如此隆重,若我再另行讨要, 岂不是僭越了人臣的本分?”
他总不能说, 他想要亵./渎君主吧?
萧珩笑了一下,从托盘中取过一杯酒,“这有何僭越?正好你还没有自己的府邸, 定都后, 朕准允你挑一处自己喜欢的地方建府, 如何?”
段云枫垂着眼眸,“那就多谢陛下了。”
小太监举着托盘,向段云枫那头走了两步, “世子。”
段云枫侧过身,伸手撑在浴壁上,去够那杯酒,被水浸透的纱衣紧贴着蜜色的肌/肤,水珠从他发梢滚落,一路淌过月要窝,至臀/峰聚拢。
而在那月要窝下一寸处,却有一处隆起的疤痕,隔着薄纱也异常醒目,瞧着像是箭伤。
萧珩的目光落在那箭伤上。
“何时受的伤?”
感受着对方指腹若有似无的触/碰,月复中仿佛燃起了一团火似得,段云枫呼吸一紧,手中的酒险些泼了出去。
段云枫咬着牙根,将御赐的酒一饮而尽,脸被热气熏得通红,“打仗……打仗哪有不受伤的?”
萧珩不再看他的伤处,“朕这里有些有助于伤痕恢复、活血化淤的伤药,改日让李进喜给你拿些过去。”
段云枫的手臂僵硬地攀着池沿,垂眸躲避着对方的目光,他嘴上说着谢恩的话,神/智却已快被愈燃愈烈的yu火逼疯了。
萧珩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就好像酷刑,光天化日之下,如同炎日一般炙烤着他心中不愿示人的秘密。
“我……” 段云枫搁下酒盏,压抑着剧烈颤动的胸腔,他此刻也顾不上自己的话会不会显得失礼了,“我有些醉了。”
萧珩:“那便早些回府休息。”
几乎就在得到萧珩准允的同时,段云枫如释重负地从池中一跃而起,他抓过一旁的外袍,匆匆地披在身上,头也不回地跑出了浴池。
段云枫一路回到自己目前暂居的宅院内,他又重新沐浴了一遍,方才回到自己的卧房。
卧房内,房门被人从内紧紧地关上。
萧珩御赐的那件蟒袍刚让下人熨烫好,此刻被工整地摆在了榻上,衣服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沉木香味,闻起来就像是萧珩的气息。
段云枫穿着松垮的中衣跪在榻前,面庞泛红,脚尖紧绷。
他想象着萧珩身穿帝王冕服的模样,广袖如云垂下,腰间束着金玉革带,额前垂落的旒白玉珠半遮掩住对方那庄严而威仪的目光。
陛下……
段云枫的鼻尖洇出了一些薄汗,下意识咬./紧了嘴唇。
少年将军未尝情./事,却已饱受爱谷欠的折磨,那些隐秘的未能宣之于口的心思像把火,快要将他吞噬殆尽。
陛下。
嗯……
段云枫幻想着那双骨节分明的手触/碰着自己,不由自主地抬高了月要身,手法青涩而笨重。
陛下。
片刻后,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将脸埋入御赐的蟒袍中,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脊骨一般泄了力,贪婪地嗅着那上面属于萧珩的气息。
萧珩将他当作亲弟。
他却做出这般亵/渎君主的举动。
要是被皇帝知道了,对方会不会直接将自己流放啊?
……
汴州。
萧珩夺回凤翔的消息传到李冀昌这,他几乎是暴怒不已,这段时间他忙着平复淮南叛乱,谁想嘉宁帝这个不知道从哪窜出来的前朝余孽,居然又蹦跶了起来,他当即召来了手下大臣商议此事。
李冀昌沉着目色道:“前朝余孽如今割据了长安、凤翔等大半个关中地区,不仅妄图以正统自居,竟还敢给朕发讨贼檄文!”
他手下的大臣都知道李冀昌是靠杀戮上的位,因得位不正,尤其忌惮别人提起这点,为了彰显自己是正统,他不惜杀光燕朝旧臣,而眼下萧珩的存在对他来说简直是心中喉咙中咽不下去、吐不出来的一根刺,
很快便有人献言道:“陛下如今拥有河南、河北、山南、淮南四镇,相当于坐稳了半壁江山,讨伐前朝余孽不过迟速之间,况且前朝气数本就该尽,陛下继位乃应天顺人,民间早已了征兆,此乃上天的旨意啊!陛下又何须担心正统之名呢?”
李冀昌:“民间有何征兆?”
那谋士道:“嘉宁帝在位时,遍地饿孚,百姓民不聊生,天下人对其积怨已久,如今全国多地大旱,河水干涸,象征天子的斗宿也暗淡无光,此乃弃君之兆,民间不是有一谶言吗?”
李冀昌:“什么谶言?”
那人道:“旱魃焚天,苍龙失目;赤焰吞日,真龙浴火……”
全国多地大旱是真,当然这是谶言是他专门编造的,前半段显然指代前朝气数已尽,而李冀昌建立的大楚属火德,后半句便是暗喻李冀昌乃真龙降世。
届时再让人编个调,以歌谣的方式在民间传播,必然很快便会传播开。
百姓对这些天灾玄学再迷信不过了。
“如今民间的酒楼茶肆、街坊邻里都传遍了您才是天命所归,过段时日,陛下可亲自去民间巡视。”
李冀昌一拍桌案道:“好!”
……
翌日,萧珩于凤翔东市斩首安有良及其党羽,统摄大燕几十余年的阉党政权被彻底拔除。
处决完安有良后,群臣开始不断劝谏萧珩举办登基大典,重登皇位,改元祭天。
古人有云“尚未南郊,何以天子”,南郊祭天是皇帝确认统治合法性极为重要的仪式之一,只有经过南郊祭天,向天地神明宣告自己的统治地位,才能被认可天子的身份。
祭天所需的仪仗安有良已差人准备得差不多了,虽然不是给萧珩准备的。
但这不重要。
他现在已经万事具备,只差最后一步了。
而通常来说,皇帝继位前天上都会轮番出现各种祥瑞与谶言,这种任务通常是交由司天监来办的。
可就在司天监准备派人去民间“抓捕祥瑞”之际,萧珩忽然听几位朝臣禀报民间早已开始流传一条谶言:
“旱魃焚天,苍龙失目;赤焰吞日,真龙浴火”
谶言一传十、十传百,不少百姓开始认为天灾乃上天要大燕灭亡的征兆,当然萧珩他们不用想也知道,这谶言必是李冀昌那边的人编造的。
但眼看皇帝登基在即,民间却流传出了此等谣言,许多朝臣都为此着急起来。
萧珩却在听闻那谶言之后就忍不住笑了,眼下,李冀昌倒是正好帮了自己一个忙。
……
第二日上朝时,群臣正准备再次劝谏萧珩登基,却发现金銮殿中压根没有皇帝,皇帝没有来上朝!
大家当即惊慌地跑向皇帝的寝宫。
寝宫内,萧珩换了一身白衣素服立于殿中,段云枫正有些纳闷皇帝今日穿得不太寻常之际,那些个文官却都“噗通!”一声给萧珩跪下了,表示如果萧珩不当皇帝,那他们就不活了!
有人说着,当场就要去撞墙。
萧珩让手下太监拦住撞墙的那人,缓缓开口道:“朕昨夜梦见了太宗皇帝……”
当即有朝臣问道:“请问陛下,先帝有何教诲?”
萧珩:“先帝说‘近岁天灾屡降,旱魃为虐,黎庶流离,岂非你之怠政所致?’太宗皇帝说完这句话后,他身下的土地裂开,随后燃起了熊熊烈火,将朕吞没,朕醒来时仍惊颤不已……”
他言语间却没有一点惊颤的情绪,只是一双幽邃的双眸居高临下地审视着群臣,“这难道不是上天的懿旨,暗喻朕德薄寡恩,难以继承大统吗?”
众人缄默,目露惶恐之色,低着头你看我我看你,试图揣摩着圣意之际,凤翔的司天监监正徐祥忽然出列道:“陛下……这正对应着那句谶言‘赤焰吞日,真龙浴火’,此乃祥兆啊!太宗皇帝这是托梦给陛下,望陛下就此改过,为时不晚!”
“哦?” 萧珩扬眉,“爱卿是这么以为的?”
徐祥连连点头。
陛下都叫他“爱卿”了,这证明他的方向是对的!
他又道:“土地龟裂与烈火象征着‘裂变’与‘重塑’,这代表陛下在经历了洛阳城的那些一系列劫难后,会浴火重生,陛下应当立即登基,改元换朔,昭告天下啊!”
萧珩略一思索,“即是如此,朕便斋戒三日,三日后前往南郊祭天,为天下祈福。”
众人一听,皇帝终于肯正式登基了,当即感动地齐齐跪地高呼道:“陛下圣明!”
当天,萧珩下诏大赦天下,免除长安、凤翔地区两年赋税,又施行了一系列赈灾政策。
不少凤翔城郊的百姓还看到了极为令人动容的一幕。
年轻、英俊的天子穿着一身素服,不惜衣摆被泥泞溅湿,亲自前往农田边慰问流离失所的百姓,为他们解决困难。
很快,年轻的天子在梦中受到先帝感召,大彻大悟、痛改前非的故事便在民间传开了。
……
三日后,萧珩换上十二纹章冕服,腰配白玉双珩,头戴十二旒冕冠,乘坐帝王銮驾前往凤翔城南郊,祭祀天地。
九丈高的圜丘坛前,禁军铁甲森然而立,旌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金戈映着晨光,太祝官朗声诵读着祭文。
萧珩手持镇圭,在百姓与百官的瞩目下,缓缓登上台阶,额间旒冕轻晃,他一步步登上圜丘坛。
“嗡——”伴随着号角长鸣,祭台前堆垒的燔柴被点燃,烈焰冲天而起,浓烟直上九霄。
围观的众人屏息凝神,只见年轻的帝王跪拜于祭坛之前,祈求上天庇佑大燕山河。
然而就在萧珩祈福完毕起身的瞬间,他脚下的祭台忽然燃起了一簇赤莲般的火焰,那火焰中仿佛还盛开着金蕊。
原本跪在两侧的百姓当即震惊地抬起头,纷纷站了起来围观眼前的异象,他们眼看着身穿庄严冕服的帝王在盛开的“火莲”中沉稳地缓步前行,有人忍不住惊呼道:“此乃红莲业火!这……这是真龙降世啊!”
第40章
沿途民众被眼前场景深深震撼, 无不伏地跪拜,口中纷纷高喊着“望真龙拯救苍生”诸如此类的话。
萧珩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走下祭台,完成了祭天仪式。
自李冀昌于洛阳篡位代燕起, 时隔数月, 萧珩终于于凤翔城南郊正式重登帝位,改元“泰安”, 并将自己的名字由“萧桓”改名为了“萧衡”。
大部分朝臣都是支持皇帝改名的, 因为“衡”有制衡四方之意, 改名也象征着一个新的开始, 代表了皇帝浴火重生的蜕变,但也有些人认为“衡”字读音通“珩”, 皇帝应主动避讳太宗皇帝的名讳, 不该取这个字。
萧珩无视了反对意见,于是顺利改名。
……
一路自南郊返回行宫, 段云枫终于忍不住问道:“方才那‘红莲业火’是怎么回事?陛下你不会真修炼了什么驭火术吧?”
萧珩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他,“朕要是会驭火术,直接用火术袭击敌营不就行了, 还要军队做甚?”
见段云枫瞪大的眼睛中充满了对求知的渴望, 萧珩解释道:
“司天监找了几个民间的游方术士,他们会玩一种‘神火’的把戏,在烧酒中掺入五色盐石, 便会像火一样燃烧, 燃烧时色彩艳丽, 却不烫,那‘莲花’则是由红色与黄色的丝绸雕刻而成的,事先就埋入了祭台下方的暗渠, 被焰气一顶开,远远望去便成了‘步步生莲’。”
段云枫:“当皇帝竟还有这么多骗人的把戏?”
萧珩:“你以为那么多祥瑞、谶言、天降异象都是哪来的?”
段云枫:“那太宗皇帝出生时,头上带有龙角也是假的了?”
萧珩:“…………”
萧珩:“他要是这般神通,还当什么皇帝,为何不去做东海龙王?”
段云枫:“……”
……
汴州。
满怀期待的李冀昌在臣子的陪同下微服私访,准备检验谶言的传播效果,然而他还没逛完一个酒肆,便怒气冲天地返回了行宫。
“啊——浪子回头金不换?” 他暴怒地扔了本折子,“在梦中受到燕太宗感召而痛改前非、浴火重生,这都是什么?你们说话啊!莫非这就是你们想要的效果?”
满堂大臣低着头,莫不敢言。
“现在他们都说那个前朝余孽才是真龙降世!” 李冀昌背着手,在房间内焦躁地踱步,“最离谱的,竟还有人说他是太宗转世!”
这个谶言传播出去之后,对自己的名声不仅没有分毫作用,反而帮那个前朝余孽洗净了坏名声,在谶言与萧珩新政的双重作用下,不少百姓都坚信原本昏庸的皇帝如今已脱胎换骨,成为了一个不亚于太宗皇帝的明君。
而这般“浪子回头金不换”的逆袭故事向来是民间最为人称道的,很快便一传十、十传百地传开了。
“哐当——”
李冀昌将桌案上的东西全扫到了地上,咬牙切齿道:“这个戏子,竟这般会做戏!”
……
南郊祭天之后,萧珩首先要决断的事便是在哪定都。
虽然凤翔有相对完善的朝廷班底,且皇宫等一众中枢设施十分完备,但长安位于关中盆地,有潼关天险,又有群山环绕,退可前往河东、凤翔,进可取延州、洛阳,在地理位置上绝对是要优于凤翔的。
萧珩自然会选择定都长安,但眼下他还有一个问题尚未解决。
凤翔城中的三万禁军,这些人原本听命于安有良,安岑默叛变归降后,这些人又归附了安岑默。
萧珩迁都长安前必然不能将安岑默与这两万凤翔军留在凤翔,像安岑默这种两边倒的墙头草,怕是自己前脚刚走,对方后脚便能叛变。
如何处置这两万凤翔军便成了一个问题。
就在萧珩与几位心腹大臣商议此事的时候,晋州刺史张志诚派使者送来了一封急报。
“禀陛下——” 那使者气喘如牛道:“孙皓邯自从得知您率军离开长安后,便屡屡派兵突袭晋州,就在前几日他又截了我们的运粮队,晋州司马康成业康将军率军迎敌,结果……”
段云枫急道:“结果什么?”
使者:“康将军与秦军对峙的时候不幸身中流矢,战死了!康将军的副将率残部退回了晋州城,孙皓邯大军如今就驻扎在滹沱河沿岸,随时有再犯晋州的可能啊!”
康成业原是段昱手下的老将,随段昱征战沙场二十余载,是一位忠勇可嘉的老将军,在场众人惊讶之余无不哀痛惋惜。
周业当场红了眼眶。
段云枫下意识攥紧了腰间佩刀,“陛下,让我去征讨孙贼,我要让他血债血偿!”
萧珩没有说话。
段云枫眉头一皱,直勾勾地看着他,“陛下莫非信不过我吗?”
萧珩:“自然不是。”
段云枫:“那是为何?”
萧珩:“孙皓邯先前一直与你父兄交战,也与你交手过不少次,他的军队已有了一套熟练的应对漠北铁骑的作战方式,此人不仅善用地形,会极力避免在平坦的地势作战,他甚至还发明了一种名为‘铁桶阵’的阵法以抵御骑兵冲锋,若是派你作为先锋,孙皓邯定会严加防范、分外谨慎。”
段云枫的大哥段云升当年就是死在孙皓邯手下。
萧珩:“朕知道你心中有恨,但此次讨伐孙皓邯需有人替朕坐镇后方守好凤翔,方能确保前线无忧,凤翔留守一任,朕只有交给你才能放心。”
段云枫知道萧珩的后半段话有点诱哄糊弄自己的意味,他偏过目光,抿唇道:“那陛下认为谁是更好的讨伐孙皓邯的人选,难道让刘峻打先锋?”
萧珩:“倒也不是他。”
……
凤翔昭狱。
陈崇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已逐渐流失了对时日的概念,他甚至不知道牢外的时间到底过了多久。
从地主家的苦役到手握一方兵权的禁军统领,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死在阴暗潮湿狭小且完全不透光的牢房中。
而此刻,他甚至开始幻想这间牢房里能出现一只老鼠与自己作伴。
“吱呀——”
厚重的牢房忽然开了。
过于刺眼的日光让陈崇的眼皮巨颤,他下意识地伸手挡住光源,整个人仍有种置身梦中的感觉。
真的有人替他打开了牢门?
他惶恐地仰起头,只见门外的那人穿着一身华贵的锦袍,负手而立,他身侧还跟着一个太监。
随即那人缓缓转过身来,露出了那张威仪而冷峻的脸。
陈崇心头一颤,下意识地将脑袋低了下去,“罪民参见……陛下。”
萧珩看着他,“你曾当过凤翔的禁军统领?”
陈崇:“……是。”
萧珩转着手上的扳指,垂眸看向他,“那指挥这批归降的凤翔士兵应该没有问题?”
陈崇一愣,他缓缓点了下头,不知道对方究竟是何意。
萧珩若有所思地向前走了一步,“你虽曾为安有良效命,如今朕倒是可以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陈崇眼瞳紧缩。
只要能让他离开这间牢房,无论对方让他做什么都行!
萧珩:“朕要你率领凤翔的这两万降兵,作为先锋部队讨伐孙皓邯,你可愿意?”
“呃……我愿、愿意!” 陈崇先是惊讶地愣了一瞬,随即不住地点头起来,“罪民愿意。”
萧珩抿了下唇角,“孙皓邯此人性情尤为暴虐,据说他喜爱将战俘剥皮后于火上炙烤,还有坑杀降兵的习惯,延州百姓深受其害,此战朕势必要为天下除掉此贼,你可明白?”
陈崇:“罪臣明白。”
对方言下之意便是让自己掂量清楚叛降的下场。
从此刻起,自己除了誓死效忠眼前的人外,已经没有退路可言了。
……
滹沱河沿岸,邙丘上,秦军旗帜遍野,为首的一人生得膀阔腰圆、筋肉虬结,整个人宛若一座铁塔一般魁梧。
“禀陛下——” 斥候快马加鞭地飞奔至那人面前,与他道:“这次敌军派出的主将并不是段云枫!”
孙皓邯:“竟然不是姓段的,那是谁?”
斥候:“先锋由一万六千步兵与四千轻骑组成,主将是凤翔降将陈崇,此人原本是安有良的义子,中军部队据说由皇帝萧衡本人亲自统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孙皓邯几乎是放声大笑道:“这萧衡小儿未免也太不把朕放在眼里了,真以为自己改了个名,就是太宗再世了吗?竟派一靠谄媚上位的无名降将当先锋,若是段氏父子,我倒还要惧上几分。”
他当即命自己的大儿子率五千骑兵出击,“孙捍,你且先去会会燕军的先锋!”
孙捍当即率领五千人策马飞驰而去,他到丘陵下一看,燕军先锋人数虽多,但却连队形都排不齐整,一眼望去基本是些没有士气的新兵蛋子。
他当即提枪大喝一声,率军冲了下去。
眼前战鼓鸣响,敌军气势汹汹地奔袭而来,陈崇立即命前排步兵列阵防御,自己则率着四千骑兵列阵于侧后方伺机而动。
然而在孙捍秦军精锐的奋勇冲杀下,燕军的防御阵型没多久便溃不成军了。
陈崇的这两万人都是不久前招募的凤翔禁军,先前在凤凰谷遇到萧珩的部队设伏不成吃了个打败仗,后来守了半个月的城,天天听着刘峻叫阵早被叫没了士气,最后随着安岑默一道被编入了燕军,这些士兵大多没受过多长时间的操/练,根本不是百战之师的秦军对手。
陈崇无奈之下只能率领溃散的大军沿着滹沱河向后方的山谷中撤。
原本还在山坡上观望局势的孙皓邯见燕军如此不堪一击,当即率领着自己的秦军大部杀了下来。
秦军如同一柄利剑刺入凤翔军腹地,直直冲入陈崇的中军指挥部,两军厮杀在一起,金戈交击、人仰马翻声不绝于耳,越来越多的凤翔军士丢盔弃甲、抱头逃窜,最终化作泥滩中的一具无名尸首。
陈崇本人也在一片乱斗当中跌落马背,望着逐渐陷入绝境的局面,他深知自己与孙皓邯的这一仗败局已定,但他眼下已退无可退,他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坚持作战到萧珩的援军赶到。
他从满是泥泞的河滩中爬起来,抹去脸上的血水与泥沙,抽出腰间长刀,冲四散的凤翔军士高声喊道:“你们如果还想活下去的话,就给我站起来迎敌!”
此刻面对着彻底被秦军包围的绝境,一些凤翔士兵终于生出了奋死一博的勇气与决心,他们在陈崇的率领下,集结与河滩边,拼死抵抗着秦军的铁骑。
“尔等不过强弩之末,还在挣扎些什么?” 孙皓邯狞笑一声,准备再次率领身后秦军铁骑冲锋,给燕军致命一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轰隆——”
随着一阵马蹄声疾驰,不远处的山谷上忽然扬起滚滚尘烟,孙皓邯抬头望去,只见一队浩浩荡荡的燕军铁骑好似沙尘般自那山头上俯冲下来,而为首的那人身披银甲,骑着白马,气势凛然,竟是大燕皇帝萧衡。
陈崇只听左右激动道:“将军,是陛下的援军到了!”
这一刻,他仿佛再也听不到战场上任何的厮杀声,一片尘沙飞扬中,他亲眼目睹着那人骑着白马率领身后的两万燕军冲入河滩,以雷霆之势阻断了秦军的退路,彻底扭转了战局。
主宰他者的生、或者死,仿佛只在眼前人一念之间。
从这一刻起,陈崇清晰地认识到,自己从此以后只剩下像条狗一样为萧珩卖命的份了。
战场上的凤翔士兵见援军已到,皆奋勇厮杀起来。
眼见萧珩率领的燕军铁骑将自己的阵型冲散,孙皓邯心中暗道不好,此刻恍然意识到自己方才追击太深,竟中了燕军的埋伏。
原来方才的那两万先锋军只是萧珩放出的鱼饵!
他正想率左右亲卫突围之际,只见面前银光一闪,孙皓邯眼瞳中倒映出那人凛然的杀意,萧珩骑着白马已杀至自己身前。
……
滹沱河一役,萧珩大破秦军主力五万余人,生擒秦国皇帝孙皓邯,孙皓邯的儿子孙捍率残部欲逃回延州,然而他刚翻越井陉关便遭遇了刘峻的截击,原来萧珩伏击秦军主力的同时早已命刘峻率领一万人突袭夺下了孙皓邯的大本营——此刻布防空虚的延州。
至此,孙皓邯创立的秦国政权正式宣告覆灭,萧珩重新夺回了延、丹、鄜、坊四州的控制权。
萧珩将剩余的万余凤翔军正式编入了自己的禁军,改名为“龙骧军”,同时,他任命陈崇为龙骧军左卫将军,统管这支军队,随后,已经被彻底架空势力、成为“孤家寡人”的凤翔节度使安岑默被萧珩解除了职位。
陈崇再三叩首谢恩后,方才退出了金銮殿。
他这刚一走出殿,便与同为禁军统帅的刘峻打了个照面。
刘峻看着眼前人身穿金甲、腰别印绶的模样,险些以为自己出门遇见了鬼。
陛下怎么将这个贼王八给招进来了,还是和他一样的官衔!
刘峻心中深吸一口气,心想自己当初那么骂他,他不得恨死自己啊?这和你睡醒一看发现村口和你干过架的泼三忽然搬到你家旁边成你邻居了有什么区别?
他心中思绪翻涌,面上却只是笑道:“陈兄,哟,几天不见,咱倒成同僚了,当时城楼下喊的那几句话,我也是公事公办,你可别当真,千万别记挂在心上哈。”
陈崇冲他笑笑,“刘将军不提,那些话我早就忘了,再说了,堂堂九尺丈夫岂会因为几句戏言,而耿耿于怀呢?”
“哈哈哈哈哈。” 刘峻一掌拍在他肩上,“我就知道陈兄气量没那么小,走,我们去喝一杯!以后就是兄弟了!”
贼王八当真不介意?
别是装的吧?
这厮明明也是和自己一样的市井出身,但总装模作样的,看起来就像是那种会偷偷咬人的狗。
陈崇也将手臂搭上刘峻肩膀,笑得眯起了眼睛,“自然,你我同为陛下效力,以后可别说这么见外的话了。”
他丫的,他怎么可能忘记刘峻骂他的那些话?
他每一句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每个字都记得。
以后找到机会一定要弄死刘峻他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