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VIP】(2 / 2)

张家作为晋州士绅望族的代表,在晋州根基很深。

张府是一座五进的大宅院。

张志诚把自己宅院里最大的一间厢房让出来给萧珩了,以凸显自己对这位“世子妃”的重视。

段云枫到的时候,萧珩正坐在屋里,手里拿着刺史府的户籍、田亩、赈灾册翻看,张家的下人正进进出出地替他搬东西。

张家的大老爷张志诚恭敬地站在萧珩身旁,但凡手里再拿把扇子就可以抢李进喜的活儿了,但萧珩对这一切都视若无睹。

他天生自带一股“天上地下唯吾独尊”的气场,仿佛他才是这宅院的主人,熟练地无视了所有人。

而他脚旁、桌上摆着好几箱金帛绸缎、珠宝玉器,是谁“孝敬”的不言而喻。

段云枫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宋时裕的警告……

心下一惊,不会真要来给自己吹枕旁风了吧?

段云枫早上走的时候还在生萧珩的气,这会儿抿着嘴往他旁边一坐,也不说话。

李进喜立即命人端上了几盘香甜的糕点,放到段云枫面前,“世子昼夜行军,想必是饿了,先吃点茶水点心垫垫肚子。”

段云枫往嘴里塞了口桂花糕,目光在桌上的几盘糕点与萧珩脸上来回扫来扫去。

虽然都是他喜欢吃的,但也改变不了他现在还在生公主的气的事实。

然后他就对上了萧珩幽幽垂下来的目光。

段云枫与萧珩僵持地对视了两秒,心一横,把脑袋别了过去。

一旁的张志诚察觉到两人之间微妙的氛围,站在边上,愈发地不安,他踌躇了片刻,还是开口道:“下官为世子准备了接风宴,安排在明日午时,还望世子赏光。”

段云枫自从那日在洛阳吃了顿“鸿门宴”之后一听到对方又要给自己办宴席,心里便窝火得很,他下意识就想拒绝,但还是扭头看了萧珩一眼。

萧珩点头,示意这个接风宴他可以去。

段云枫应下张志诚,“好。”

张志诚连忙陪笑着说了好几句恭维的话,在心中将“公主”的分量又拔高了几分,他决定这几日多派些人去打听公主的喜好,好投其所好,以便对方日后替自己在段云枫那儿说些好话。

萧珩看段云枫坐在那儿一口气扫光了两盘糕点,他挥手摒退了下人,一旁的张志诚几乎是如释重负地带人退了出去。

萧珩这才提笔写道:

——你准备怎么处置晋州官吏?

段云枫双手抱臂,抬起下巴往萧珩那儿看了一眼。

心道自己可没有主动理公主,是公主非要和自己说话的。

不知为何,心里又有些得意,于是他抿了抿嘴,道:“钱勘等一众参与谋反的,全部处死,以肃军纪……至于张志诚,他虽没有直接参与谋反,但此人惯会见风使陀,我认为留不得。”

谁想,萧珩却说:

——张志诚这人不能杀。

段云枫一愣,“为何?”

他的视线下意识地在那几箱金银珠宝上来回瞟过……

公主不会是真那个张志诚他收买了吧?

公主连自己堂堂镇北王世子的面子都不买,怎么可能是这种金银贿赂就能收买的人!

难道……有钱真能使鬼推磨?

还是说自己真是太穷了?

等等念头轮番闪过他的脑海。

萧珩压根不知道段云枫在想什么,只是写道:

——你接受了他的献降,张志诚代表的就是数千晋州降兵以及全体官吏的利益,若反手杀他,降兵军心必乱,晋州官吏皆会人心惶惶,此乃其一。

——张志诚在晋州颇得百姓民望,他在位期间虽多次献降,但几乎每次都保住了晋州百姓免于军阀屠戮,去年大旱,全国多地田亩颗粒无产,饥荒以至于人相食、战乱四起,而张志诚平日注重推行屯垦、招抚流民、田亩产出、粮食囤积,在饥荒期间多次开仓赈灾,因此晋州还算安稳地度过了这段时期,此人确实有治吏安民之才,杀他,会失民心,此乃其二。

——张家在晋州根基颇深,牵一发而动全身,此乃其三。

段云枫:“那张志诚这边就轻轻揭过去了,让他继续当晋州的地方官?”

萧珩:

——自然不可能。

——他这人怯懦软弱、做事圆滑,一遇外敌便畏缩不前,惯会见风使舵也是真。

段云枫:“那公主主想如何?”

萧珩:

——之前他可以在多方势力之间来回摇摆,是因为他有的选,从现在起,我要碾断他的两条腿,让他无路可退,他若是道行颇深的九尾狐,那就把他的八条尾巴都拔了,他若是千年王八成精,那就把他的壳敲了。

——楚军的追兵也该到了,正好明日你去和张志诚吃饭,顺便敲打一下他。

萧珩写下这几行字的时候,神色十分平静,白纱半掩下的面容清俊出尘,好似谪仙,但说出来的每一句话,却更像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活阎王。

萧珩继续写:

——还有,钱勘的反叛不管怎么说都给我军带来了损失,毕竟只要派出一兵一卒,烧的都是军饷,镇北军军纪严明,自然不该劫掠晋州百姓,而张家世代在晋州经营,最不缺的就是钱,张志诚作为州牧官吏,也应该有所表示。

言下之意,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张志诚的这点“贿赂”在萧珩眼里根本算不了什么,连半个月的军饷都算不上。

他要张志诚大出血。

果然,这才是公主的作风。

段云枫心想。

连吃带拿。

这就对了。

……

从张府离开,段云枫策马去了刺史府,晋州经过钱勘这一番倒戈,手下的官吏以及政务肯定是要彻查一番的。

他到的时候,周业已将晋州城下的官吏档案整理成册,他亦十分在意该如何处置这些人,便主动询问了段云枫两句。

段云枫将萧珩的计划全盘与周业拖出,周业听完不禁叹服,“公主殿下真是才智过人,手段了得,此计绝非常人能够想出,可谓两全其美、一箭双雕。”

见自己手下的幕僚一提起公主都是副恭敬仰慕到无以复加的态度,仿佛主子不是自己,而是在萧珩手下讨生活的似的,段云枫暗自嘀咕,“还不是得我去和张志诚那老头吃饭,他明明有求于我,也不肯和我说两句好话。”

周业不知他为何又闹起了别扭,“哎呀,你想想公主这么做都是为了谁?”

“还不是为了镇北军和世子你吗?”

他语重心长道:“世子自打将府库交给公主打理以后,殿下基本将每分钱都花在了军需上啊,吃穿用度上全部从俭、从不奢靡铺张,公主打心底想必还是为世子着想的。”

经他这么一提醒,段云枫忽然意识到公主自从和他成亲后,每日确实都打扮的十分简单,简直有些朴素过头了,半分不像娇贵惯了的高门贵女。

好像还挺委屈公主的。

段云枫一句“可他对我好凶……”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段云枫绷直了唇角,“是啊,他这么面面俱到、这么完美、这么善解人意,他有什么不好的呢?”

他明明说得是好话,但周业还是从中听出了明显的酸味。

……

张府宴客厅。

潺潺溪水自嶙峋的假山高处流下。

餐桌上,宾客推杯换盏,好一副笑语盈盈的景象。

如果忽视此刻张府内外里三层外三层手持长戟的镇北军士兵的话。

明明是寒冬腊月,张志诚却险些吃出一脑门子汗,他的目光时不时就落在段云枫腰侧佩带的金刀上。

这架势哪像是来赴宴,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奔赴刑场呢。

张志诚还听说这位世子爷脾气不好,一冲动谁都拦不住,他只能万般小心地侍奉着,生怕对方吃醉了酒,一个不爽就将自己砍了。

“来!我敬你!” 段云枫面色泛红,端着酒杯,整个人凑到张志诚面前,执意要与他碰杯。

不得不说,段云枫样貌生得确实出挑,他既有漠北人深邃优渥的五官轮廓,又得以从中窥见几分身为中原美人母亲精致秀气的韵味,睫毛尤其长,眼尾还略带些下垂的弧度,不动唇的时候也像是在笑,真这么抿唇一笑,怕是要迷倒万千待字闺中的少女。

只可惜张志诚不是闺阁少女,每次段云枫凑过来碰杯的时候,他都心生惶恐,心肝肺腑跟着一道乱颤。

“别介意啊……” 段云枫伸手,虚虚一指那排带刀侍卫,“你也知道前几日洛阳城里发生了什么吧?”

洛阳城中的那场“鸿门宴”,张志诚已派人去打探了个十之七八,眼下听对方忽然提及此事,一时拿捏不准段云枫是何用意,心中愈发惶恐,握着酒盏的手下意识抖了两下,险些将酒撒出去,“自然不会。”

“想当初呢,李冀昌与我父亲也是立誓为盟的。” 段云枫抿了抿唇,垂下的长睫半覆住眼帘,他提起酒壶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一口一个大哥、贤侄,喊得多好听,结果呢?”

“哐当——”

酒壶重重地搁在桌上。

“他竟然在背后捅我刀子!”

张志诚险些跟着从椅子上跳起来。

左肩蓦地一沉,段云枫将自己牢牢按在了座椅上。

张志诚眼皮瞬间狂跳不止。

段云枫伸手搭上他的肩膀,垂眸看着他,“我真是恨极了这种两面三刀的奸诈小人,恨死了,恨不得、恨不得杀了所有叛徒……”

他一把取下腰间佩刀,扔在桌上,“谁要是敢背叛我,我就杀了他,用左手背叛的,就砍左手……”

张志诚左手狠狠一抖。

段云枫:“用右手背叛的,就砍右手!”

恰逢这时,桌上上了道炙烤乳猪。

段云枫挥退正准备切肉的下人,“来,张兄,我亲自为你切肉。”

说着,他一把拔出长刀。

银刃出鞘的瞬间,张志诚本能地想跑,但他的肩膀还被段云枫按着,整个人像只小鸡仔似的动弹不得,只能被迫看着对方举着那把三尺长的大刀在自己面前不断比划。

段云枫用刀丈量着小乳猪,“你想吃哪里?腿?胸?肚子?还是……”

“脑袋,嗯?”

随着他话音落下,张志诚只见眼前银光一闪,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哐当!”

乳猪的头应声而落。

段云枫将乳猪头递给张志诚,“还要吗,张兄?”

“不……不用了。” 张志诚连连摇头,“殿下亲自为我切肉,我已感激不敬,不敢再劳烦殿下……”

段云枫:“和我客气什么?”

“殿下……”

就在这时,外头候着的下人匆匆来报,“公主来了,他说您今日不宜归家太晚,特地来接您回去。”

张志诚几乎是如释重负地在心底喘了一口气,这一刻再没比公主更让他感激的人了。

他巴不得公主赶紧来把段云枫接走,好将他从水生火热中救出来。

听闻公主来了,段云枫小声嘟囔道:“他来做什么?我与张兄还没喝尽兴呢!”

“殿下,殿下。” 张志诚赶紧抢过段云枫手中的杯子,劝道:“公主想必是心中记挂着殿下,才亲自跑了这一趟,殿下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这酒来日后随时都可以喝,现在这天气多冷,万莫让公主在外头久等了。”

段云枫的神情还是有几分不悦,但也没说什么,他扶着桌沿摇摇晃晃地起身,一路推开了几个凑过来搀扶他的小厮,两步并做一步地往外迈,看架势显然是能自己走的。

但一出了宴客厅,一见到廊檐外候着的那人,段云枫的手和脚就仿佛互相不认识一样,整个人烂醉如泥地往前一个踉跄。

“殿下!”

把一旁的小厮吓得不轻。

段云枫倒是十分精准地摔进了萧珩怀里。

萧珩伸手架住他。

今日风大,外头飘着细密的小雪,萧珩披了件鹤氅,脖领处围了圈狐绒,段云枫这会儿靠在他肩头处,脸颊正对着那圈狐绒,只觉得暖和极了,他从宴客厅里出来只穿了件单衣,方才仗着酒气不觉得冷,这会儿狠不得使劲往萧珩怀里钻。

萧珩能感受到怀里的人正打着哆嗦,段云枫呵出的热气化作一阵阵的白雾,萧珩一垂眸,就看见段云枫正在用脸颊去蹭那毛领,蹭得毛都“簌簌”地往下掉。

或许今日天气确实有些冷,他难得没计较段云枫这些犯上的举动。

他环着段云枫的腰,将人往马车里一带。

但段云枫偏要和他暗中较劲,他故意僵在原地不肯动,不论萧珩怎么拉,就是不肯走,想看公主到底要拿自己怎么办。

下一秒,他就对上了萧珩冷冷垂下的目光。

段云枫瞪大的眼瞳中闪过一瞬的心虚。

但也仅持续了一瞬,旋即他两眼一闭,继续装醉,“哎,我头好痛。”

萧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耍赖装醉,掌心暗中用劲,在段云枫腰上狠狠掐了一下,后者瞬间浑身一激灵,像个煮熟的虾子似的,推攘着萧珩的肩膀,跳开了,“你干吗?”

见段云枫这会儿行动自如、健步如飞了,萧珩没再管他,让李进喜叫住张志诚,示意自己有些话想单独和他说。

眼见装醉被拆穿,段云枫也不装了,他索性自己走进马车,往软垫上一靠,抱怨道:“还不都是为了你,才和老头吃大半宿的酒”

萧珩:“?”

他如今确实见识到了段云枫颠倒黑白的本事。

先不论张志诚今年三十有八,怎么到了段云枫嘴里就成了老头。

而且,什么叫为了他?

段云枫一把攥住萧珩的手,不让他走,“你就没什么表示?”

“这样,我也不是什么不讲道理的人。” 他微微挑眉,瞪大了眼瞳看向萧珩,“你亲我一下,就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