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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Chapter41道德品质败坏。……

人群像躲避传播瘟疫的疾病少女一样躲避宋鹿。他们以她为中心呈辐射状散开,黑压压的人头里平白空出一截,原本看不见宋鹿的人也注意到了她。宋鹿一张漂亮白净的脸蛋低着,往那一站就不干净了。

女人在心里宣判她的罪,长成这样生来就特招人,就算自己不来事,男人也会像猫儿闻着腥、蚊子见了血。男人们则个个怀揣体谅的心,理解并原谅了魏师兄犯下的一个小错。

魏师兄的老婆一眼瞄准宋鹿,把手撑在腰后,挺着肚子向她走来。人群切切搓搓交谈起来,俨然觉得这场戏到了最高潮的部分。

人群里传来一声焦急的呼喊:“师姐,跑啊!”

是小包同学,又一个心智不成熟的小孩子,他正推搡别人的肩膀从人墙里拔出身体,朝宋鹿跑过来。

跑就等于承认了。这事本来就子虚乌有。宋鹿脚下生了根,牢牢把摇摇欲坠的身体钉住,她要和魏师兄的老婆说清楚,“我们——”才说了两个字,“啪”一声,对方抬手就是一个耳光。

宋鹿脑袋“哄”一下,头被一股劲力迫着转了一个角度,右边脸立刻烧起来,五根鲜红的手指爬上她雪一样的脸颊,口腔里弥漫铁锈和苦味。她被打懵了,圆眼睛往外撑,呆呆看着因愤怒而颤抖的孕妇。

“你和谁是我们?”魏师兄的老婆再扬起手,用力挥下,还想打第二次,手腕被冲出来的小包师弟抓住。

小包师弟吼她:“再打我报警了!”

魏师兄的老婆狠狠瞪小包师弟一眼,凉凉落到宋鹿脸上,“你这是勾一搭二?大的小的都不放过,真不要脸。”

姓宋的女人最不要脸。

宋鹿听过无数次类似的话。每次听到她都做同一个噩梦。梦里她会用剪刀划破自己的脸,对着镜子血淋淋微笑,笑出来的却还是另一个宋绫。她妈妈可以为了钱爬不同男人的床,可她一直小心翼翼压抑欲望,做过唯一出格的事就是和林也协议结婚。

或许,她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

魏师兄的老婆从小包师弟手里抽回手,朝前迈了一大步,尖尖的肚子顶了宋鹿一下。宋鹿感触到独属于孕妇的火热体温,怕伤到她肚皮里的小孩,胆怯地往后退了一步。宋鹿被魏师兄的老婆用手扣住两只手腕,强迫宋鹿把手放在高高耸起的肚子上。孕妇双目圆瞪,满脸绯红,“等他长大了,我要告诉他有你这么个妖精,害得他生下来就没有爸爸。”

一次强烈的胎动涌起。

宋鹿感觉手心下方顶起来,小宝宝的脚或手又滚又滑,几乎要把薄薄的肚皮戳破的感觉,像是小家伙替它妈妈教训这个破坏人家庭的妖精。如此强烈的生命力在捶打宋鹿,打得她又怕又惧,渐渐红了眼。

“哭!你还哭!你哭什么?我都要给你腾位置了!”孕妇抓着宋鹿的手乱摇乱摆。

“我和魏老师什么也没有。”这句话卡在喉咙里许久还是说了出来,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告诉宋鹿,别说了,说了形同狡辩。男人和女人上床是隐秘的事。第三人再难明白一男和一女的清白。在他人眼里有了关系,再平常不过的交往也是见微知著。可她必须说,一开始就做了胆小鬼的话,她的明天、后头、大后天会被唾沫星子淹死。

“你叫他魏老师?你们玩得够花的。”魏师兄的老婆脸色倏地煞白,嘴角向上抽动,露出极为痛苦的表情。她一点点矮下去,“噗嗤”一声,像是有牙签插了灌水的气球。她两脚之间漏出许多颜色褐中带血色的液体。她羊水破了。没有想象中的撕心裂肺的喊叫,更像是长长一声哀叹,从牙齿缝里挤出痛楚。羊水漏湿她两条深黑色裤管,滴滴答答在水泥地上画了一个圈,飞溅到宋鹿灰色的运动鞋上。

宋鹿把手抄向孕妇腋下,把沉得像水泥袋子的人勾在身上。孕妇起先还挣扎将宋鹿往外推,渐渐没了气力,软软沉沉倒在她怀里。小包师弟都吓傻了,在一脚深一脚浅地弹跳,想避开那些向他洇来的羊水,他哇啦哇啦乱喊:“这什么东西?她是不是要死了啊?”

背后“乌拉拉”响起鸣笛声,三辆警车轮胎擦得飞出火星停在射击中心的大门口,下来两个穿制服、肩上配取证仪的警察和五个特保队员,大步流星朝宋鹿她们走来。

不知道谁报了警。

为首的警察是个四十出头的男人,手指伸向肩膀打开取证仪,本来一口气正要发飙,他头一低,看到地上一大滩羊水,愣住,脸色一变,指挥后边的人:“快,塞进车里送医院。留一个人把横幅处理了。”

两个高头大马的特保人员将面如死灰的魏老师架上车,两辆警车又呜啦啦驶离。

留下来的年轻的警察对宋鹿说:“《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法》第二十三条规定,私拉横幅扰乱企事业单位秩序,致使工作生产不能正常进行但尚未造成严重损失的,处警告或者二百元以下罚款。”他经验不足,说完法规才想起问,“这横幅是你拉的吗?”

宋鹿摇头。

小包同学插嘴:“不是她。她是横幅上写的人,应该算受害人吧。”

年轻警察扫了一眼横幅上的字,神色一闪,“去拿下来。知道谁报的警吗?”从人群里冒出一个人,是中心办公室的一名工作人员。年轻警察走过去向那位老师了解情况。

宋鹿走向横幅,小包同学跟在后边,她头也不转说:“你回去。我自己会处理。”小包同学不知利害地喊一声“师姐”。宋鹿严厉地说:“回去!”小包同学定住脚步,手抬起来在空中抓了几下又无力坠下。

横幅是用绿色的尼龙绳缠在树上的,反复打了死结。宋鹿试着解结,怎么也解不开,她干脆抓住横幅用身体往后坠的力量去撕扯。鲜红的、一片片、薄薄的布条,就像她被践踏的、撕下来、捣烂的心脏。汗水、鼻涕、口水、眼泪和血液,身体里的一切液体都从三关九窍十二门里横流出来。

宋鹿一米六八的个头,从背后看肩膀有点窄个身材有点细,她一个人收拾烂摊子,把红色的残布卷成一个球,慢吞吞走到垃圾桶边,塞进已经满扑出来的干垃圾桶。

小包师弟看着她、年轻警察看着她、办公室员工看着她、人群看着她、远处最高那栋办公路的某一层市队领导看着她。

申港市射击中心党总书记心情沉郁,眉头不展。他很记得这个叫宋鹿的队员。这批年轻苗子刚选入市队的时候,为了磨炼意志进行过一场为期两周的军训。结营仪式上,他做了重要讲话。

两排队员站着。第一排是女运动员,都绑着头发。第二排是男运动员,剃的寸头。在八月南方的艳阳暴晒下整整14天,新兵蛋子黑得男女不辨,一个个都像是城隍庙里卖出来的皱巴巴灰扑扑的五香豆。

唯独叫这个宋鹿的白得像根葱。脸那么小,迷彩军帽一压,只剩下更小更尖的鼻子尖和下巴尖。军官喊“立正”。她笔笔

挺站直,下巴往上一扬,露出晶晶亮的猫一般的大眼睛,扑簌簌盯着他。

他立刻记住了这个新队员的名字,宋鹿。

他很担心她。

放一朵花在队里,他最怕男队员心浮气躁荒废训练。好在日子久了,不着痕迹问过几次,这个孩子不像其他女孩子活泼,话比较少,不是个兴风作浪的种子。谁知道,防了心浮气躁的孩子,漏了花花肠子的男**。

现在这些年轻队员各有各的想法,队伍不好带。前些日子,一个小队员离家出走,闹得人心浮动。他提醒值班的老师要留意中心没有报备的留宿情况,男**这才说出来失踪的小队员就在宿舍。

不守纪律!

胡闹!

因为下礼拜三全队就要奔赴浙江长兴参加全锦赛。他在市领导面前早早就拍板了至少拿两枚奖牌回来为市争光。所以当小队员举报已婚**和未婚女队员乱搞男女关系的时候,为了集体荣誉,他把事情暂时按下去了,只让男**回家休假,没去惊动这个夺冠的苗子宋鹿。

今天门口一场闹剧捅出来,造成的社会舆论肯定大。市里领导必然问责。想捂也不捂住,想保人也是保不住。而且眼见着另一个夺冠苗子小青年也冲出来出头,好像和这个宋鹿牵扯很深。

中心领导召集手底下的人开了个班子会。

领导只抛下一个问题:“这样的人到底能不能代表申港出战?”

涉及桃色新闻,所有人都端架子、不担肩膀,沉默不开口。领导环视四周,“那就了解一下这个人。要是身子不够正、道德品质有问题,就让她走人。”

第42章 Chapter42认知偏差。

热闹看完了,训练还得继续。教练们的嗓子一个个都喊破了,闲得屁疼的小鸡崽子们被轰回射击馆。

宋鹿去射击馆的厕所洗脸。

她打开水龙头,任由冰凉的自来水带走手上那一点余温。水本来在体外流,渐渐和体内的血液淌成一体。明明已经临夏,身体还是冷僵了,浑身上下“活着”的部分只剩下那几根被水冲刷得冰凉的手指。

她将凉水泼在脸上,双手撑在盥洗台上,抬头,看镜中的自己。碎发软趴趴搭在额头,桃仁般的红眼珠子凸出眼眶,红中带紫的五指爬在右脸颊,使得嘴唇和脸色显得比纸还要白。

这张脸看久了就觉得陌生,仿佛不属于她。

宋鹿用正念老师教授的方法深呼吸十次,抽出纸巾在眼尾快速压两下,纸上洇出两团深黑的水渍,像一张骷髅面具。她将纸巾捏成团,丢进垃圾桶,推开门,走向靶场方向。

全世界的射击场馆光源条件都不一样。为了训练运动员适应不同光源和亮度,射击场馆有时候只有自然光。今天的射击场馆就只开了一半的灯,整个场馆显得空旷、暗淡、死气沉沉。

在各种注视下,宋鹿穿上射击夹克。肩膀的位置钉了一块金属,肩部的热不断抵触金属的冰凉,里面穿的衬衣非常单薄,内里的纤细与外在的沉重正在产生微妙的联结。虽然已经穿脱这种特制皮衣无数次,但身体还需要一个缓慢的过程去重新获得掌控感。

宋鹿到枪库领枪和铅弹,听从教练的分配,在自己靶位上站好。靶位每隔1米站一个正在瞄准的运动员,偌大的场馆几乎没有说话声,只有不停放入铅弹、扣动扳机以及靶纸在坚硬的纺织线上穿孔的声音。

宋鹿整个人缩在射击服里难以晃动,身上像压着沙袋,会有一股力量拖着她下坠,这种力量把她双腿钉在地上,增加身体的稳定性。她调整站姿,据枪在肩膀的金属片上,发了第一枪。

周五下午最后一节技能训练课是体会射击。

体会射击是运动员每打完一发子弹,先体会刚才操作过程动作的好坏,再预报自己弹着点的位置和环数,最后通过显示屏观察实际的环数和弹着点。方法是十发子弹一组,一组只打靶不看环,另一组看环数,两组交替进行。目的是强化预感预报,通过预报和实际情况的对比提高运动员的感知能力。

20发铅弹,最后出成绩是175环,和宋鹿自己预估的相差甚远。她打坏了。差劲的成绩换来站在身后的教练一声长叹,“你现在没有状态。下一节体能训练课也不要参加了。去三楼会议室。他们想找你谈一谈。”

宋鹿把枪的前端搭在架子上,温顺得像一只待宰的绵羊。她把枪拖下来抱在怀里,又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缓步走回枪库。她身体僵硬、大脑混乱、比平时更难迈开步子,“砰”一声,步枪脱手砸地,瞄准器立刻撞歪了。教练从她手上抢下珍贵的比赛用步枪。

宋鹿脱下射击夹克,上三楼会议室。门虚掩着,宋鹿敲了敲门,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响起:“进来。”

宋鹿悄无声息走进去,进门就看见一只横置的大椭圆会议桌,中间挖空重绿植,对门那一排已经坐满了人,有市队的领导、主教练、管党务的周老师、办公室的文书、队医、心理团队的2位老师和3张生面孔。

周老师面无表情说:“关门。坐下。”

宋鹿关上门,在背门那排空空荡荡的中间位置坐下。一群人对一个人,像是一场严格的面试,又远比面试让宋鹿不安。周老师薄唇微笑,看向市队领导,问:“现在开始吗?”

领导沉着脸点点头。

周老师显然是主持这场谈话的人,她不带感情的平静嗓音响起:“你不要太紧张。我们只是了解情况。今天在这里说过的所有话都不会传出去。你必须实话实说。我问,你答,回答要简短明确,不允许说无关紧要的事。首先,请你告诉我们,休假期间,你是不是主动申请留寝?”

宋鹿短促地回答:“是。”

周老师直接劈出三个字:“为什么?”

办公室文书的面前摊着键盘和竖起来的平板电脑,她噼里啪啦打着字,显然在记录这场谈话。她打字很快,宋鹿一时没反应过来愣在那里,她就从屏幕后抬起目光,灼灼盯着宋鹿。

宋鹿舔一下干涸的唇,“我不方便回家。”她察觉到对面那排人的目光同时闪烁,显然是不满意这个回答,觉得她有所隐瞒心里有鬼,她也觉得这话说得太含糊,咽一口唾沫,“我和家里人不太亲近,我习惯一个人生活。我以前放假也不回家,你们可以问王教练。”

文书的打字声又响起来。

周老师面无表情问:“放假期间,魏棋有进过你寝室吗?”

宋鹿嗓子被凉水浸过般咳出一个小声的“有”字。她本来打算解释是魏师兄帮他抬水进去,可周老师没有给她解释的机会,冷冰冰抢白:“好了。这件事我们已经弄清楚了。”

什么叫已经清楚了?

宋鹿一愣。

进来以前,宋鹿知道自己会被问很多问题,已经做好剖心坼肝的心理准备。但现在她才觉得,来了那么多法官,这却根本不是一场公平公正的审判,而是把预设好的罪名直接套在她头上,把她永远钉在耻辱柱上。

宋鹿怔怔盯着左前方的周老师。她进队两年多,和周老师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都是在大大小小的会上,她坐在遥远的地方听周老师念振奋人心的稿子。宋鹿隐隐觉得周老师在针对她。

宋鹿慢慢回过味来。

周老师是小师妹的妈妈。小师妹把两人的“私情”捅出去本来只是泄私愤。结果魏师兄的爱人来中心大闹一场,造成了严重的社会影响。如果不把“乱搞”坐实,最后捅娄子的就变成小师妹。女儿和陌

生人,做妈妈的当然想也不用想就凭本能反应。

宋鹿的手藏在桌子下面抓住椅子边缘的钢筋,决定打破一问一答的老鼠入笼模式,主动给自己挣机会:“寝室的水管坏了,肯定有报修记录。魏老师帮我搬水进寝室,碰巧被张琼看到。我会和魏老师的爱人解释清楚。”

周老师立刻扫一眼领导的脸色。

领导的眉头没有松懈一分。其实,按他的想法,这事谁对谁错现在说都晚了。就不应该发展成一桩社会舆论。既然发生了,眼下最急的不是追究事情是怎么发生的,而是宋鹿究竟还能不能比赛,又怎么给出一个令市领导满意的处理结果。

周老师清了清嗓子:“其实今天找你谈话,不仅仅是为了魏琪和他爱人的事。还有两个原因。你进队以来一直没有按组织要求让家属进群。你家人没有参加团建。你多次拒绝中心对你进行家庭探访。除了登记表上你父亲的名字,我们对你的家庭一无所知。中心主要领导一直希望架构队员和家人的良性关系。你的做法显然违背了组织意图。”

“第三个原因。六月初,中心对全体教练员和运动员进行了一次全面的心理评估。评估显示,你在两性关系和家庭关系方面存在严重认知偏差。心理团队对你的评级是D级,归入不适合接触枪支、急需个别辅导和支持的高危人群。团队给出的建议是,至少一个月的禁赛期,进行心理干预治疗。治疗结束后,再进行进一步的评估,判定合格才能归队。”

宋鹿身体僵直地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

禁赛?

可她就要参加全锦赛了。

怎么可以!

她明明什么也没做错!

第43章 Chapter43喷鼻血。

中心领导敲了敲桌子,“事情一件件过。禁不禁赛现在不做决定。周三浙江就开打了,要动名单早干什么去了?我就想知道队里的人拿到枪会不会朝别人和自己脑门上打。打就弃赛,不打也不能做逃兵。队里组建心理团队不能只花钱不出成效。财政口子本来就紧,这样明年心理团队的预算必须减。”

周老师嘴角抽动几下,扯出一个尴尬的笑。主教练脸色稍松,拿起桌前的瓷杯,用茶盖撇浮起来的茶叶杆子,悠悠然喝起了茶。其他几个老师眉头紧锁,一脸肃杀,仿佛压力一下子传到了他们那里。

见队里领导最关心的还是出成绩,宋鹿心里稍安,反复咽唾沫,想压下喉头那股微甜的铁锈味。

周老师把目光移向心理团队的老师们:“全锦赛是今年最重要的一场比赛。虽然事关集体荣誉,但队员的心理健康中心主要领导还是放在首位的。事发突然,出战在即,时间格外紧。麻烦我们共建单位华师大心理系的教授和心理老师现场对该名队员做一个快速精准的评估。领导也好依此做决定,宋鹿到底能不能替申港出战全锦赛。”

宋鹿觉得,周老师请来这三个不认识的教授就是为了当众宣判她运动生涯的“死罪”。宋鹿在底下抓椅子的手又紧了紧,钢筋铁骨硌得生疼。她拼命忍耐,守住喉头那口气,让气不从紧绷的身体里泄出来。

市队两位心理老师和三位华师大的教授你来我往推让了一番,还是让队里一位年纪比较轻的心理老师开口。

“本来心理评估应该是治疗师和患者一对一进行沟通,但现在的情况特殊,我们就不拘泥形式了。时间不多,为了尽快验证几位老师一致的观点,我采取的方法会很直接。我们分析了你的整个心理评估过程。你在一些题目上用时超过其他题目数倍。你在这些问题上撒谎了。评估指征也指向严重的家庭创伤。现在,请你描述一下你的家人。”

十道目光齐刷刷落在宋鹿脸上。文书的双手低架起来,悬在键盘上随时准备把宋鹿说的话记录下来,一个字也不会漏。宋鹿觉得喉咙发紧,喘不过气,血味又往喉咙口涌,她压抑颤抖的嗓音说:“我爸爸妈妈在我十三岁的时候离婚了。爸爸做一点小生意。妈妈无业。”

年轻心理老师点头表示肯定,问:“你一直跟你父亲生活?”

宋鹿觉得这话似有所指,但又揪不出到底指向哪里,沉吟道:“十四岁以前和妈妈生活,十四岁以后跟他生活。”

老师尖锐地问:“他们各自再婚了吗?”

宋鹿的下巴僵住,缓缓地、缓缓地摇了摇头。

年轻心理老师在笔记本上记下几笔,抬起头,“现在给你妈妈打一个电话,把你现在遇上什么事,正在做什么告诉她。”

宋鹿没有立刻动。她觉得这么做很奇怪。

年轻心理老师说:“如果你还想比赛,就得证明你行为认知正常。”

宋鹿想到妈妈骂她不要脸,想她们两人的冷战。她赌气般把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往桌子前一推,按到通话界面,拨通宋绫的电话,还特地开了免提。“嘟嘟嘟”声在针尖落地都能听到的会议室响起。

宋鹿抬起眼眸,盯住那个年轻的心理老师,手机很快响起忙音。她又当着所有人面重拨了一次,一共打了三次,结果可想而知。她缓慢翻动眼皮,怔怔看着手机出神。虽然已经意料妈妈不会接电话,但等验证了这个结果,她心里还是空空荡荡。

年轻的心理老师又在笔记本上添几笔。宋鹿猜,他是不是在本子上写,被母亲抛弃。老师还没写完就说:“现在打给你父亲。”

宋鹿蜷起手指,捏紧拳头,用手指甲戳手心,“我不想给他打。”

年轻的心理老师抬起眸,和左右的同事眼神交流了一会儿,大家都是一副“应该没错”的表情,“为什么不敢和自己父亲打电话?”

宋鹿整张脸像是被一只大手盖上,鼻腔直通脑部的位置神经受到压迫钝疼到抽抽,她咳嗽了几声,有些呛地说:“每次和他联系都会发生不好的事。我已经成年了,他不再是我的监护人。”

心理老师斟酌地问:“你所说的不好的事是指哪些。”

宋鹿干干脆脆吐出一个字:“钱。”

心理老师并不满足于此,打破砂锅问到底:“还有什么?”

宋鹿不明白心理老师到底要掏出点他们什么才甘心,坚定地摇头。

心理老师低着头也不看宋鹿,只在本子上写字,“你可以做一下心理建设,我们等你。”

言下之意,她不打电话给爸爸,谈话就不会继续下去,也自然不会结束。宋鹿拖了十多分钟,会议室里压抑、静谧、微妙的气氛压得每个人喘不过气,也使得宋鹿的咳嗽显得尤为尖锐,甚至是刺耳。

在经历十分钟死一般的沉寂后,宋鹿最终拨通了爸爸的电话。

宋鹿多希望爸爸也能像宋绫一样故意不接电话,但电话还是在她默数心跳看屏幕上的数字即将跳动到一分钟自动关闭时接通了。宋鹿爸爸说:“我还以为你当我死了。”

心理老师压低声说:“照我说的说。”

宋鹿尝试发音几次都哽在喉咙口,最后扯着沙哑的嗓音说:“他们诬陷我和一个有夫之妇在一起。他们想和你说几句话。”

手机里传来洗麻将的声音,在“咯咯哒哒”的树脂碰撞声中传来没什么感情的声音:“很正常。你和你妈妈一样是婊子。”

宋鹿扑过去挂断电话,喘着粗气,再难抬起头去面对那些目光。

年轻心理老师轻叹一口气:“你的情况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复杂。你身边就没有能正常沟通的亲人吗?比如说年长的男性熟人。有这样一个人吗?”

宋鹿不等他说完,就抢着说:“没有!”

说完,宋鹿就后悔了,因为她从心理老师眼睛里读懂了那种“你撒谎”的眼神。她好像知道他们在试图挖掘什么样的隐秘了。他们说她在一些问题上撒谎了。她原本以为他们只是吓唬她,但现在她知道他们不仅知道她撒谎了,还确定了她在哪里撒谎,为什么撒谎。他们想她缴械投降,以证明那些“一致的观点”是对的。证明她心理病态,判她出局。

心理老师见宋鹿脸色惨白、摇摇欲坠,已然快碎了,摇旗呐喊乘胜追击,“我们重复你可能撒谎的

三个关键问题。”

“你是否特别想亲近比自己年长很多的男性?”

“你是否经历过身体僵硬、大脑一片空白、站立不动、无法大声呼救也无法逃跑、好似已经沉睡的清醒时刻?”

“你是否被性侵过?”

宋鹿的胸口剧烈起伏,久久不说话,喉咙一哽一哽,拼命咬住唇才没有哭出来。

办公室的文书乖巧地站起来,拿起贴墙小桌上的热水壶,按职务大小给所有人倒热水,走到宋鹿身边的时候,她垂下水壶口抖了几下,没倒出一滴水,摇了摇水壶,微笑说:“没水了,我去接。”

记录谈话的文书走后,按纪律谈话应该暂停一段时间,给宋鹿喘一口气。周老师却强势吱声:“我们继续。事后补谈话材料。”

主要领导直接点起一支烟,白烟升腾上去,屋顶爬着一块长期被烟熏焦黄的污癍,“这根本没完没了。”

受到领导不加掩饰的苛责,心理老师钝钝的刀子立刻化为尖锥:“你是否被自己的父亲性侵过?”

宋鹿嗓音低哑嘶吼道,双目通红瞪着心理老师,像一只坐困兽之斗濒临被咬死的小豹子:“没有!”他们什么都知道,他们就是要她亲口承认。

心理老师低头记笔记。

宋鹿真想冲过去,夺下他手里的被子,把它们都撕碎。

年轻的心理老师说:“我们需要和你的家人面对面谈谈你的情况。”

宋鹿收着哭声,“我没有家人。”

主要领导砸着桌子:“那就禁赛。你这样的人不配拿枪。”

三十多岁的女队医望向窗外,狠狠揉一下脸,转过来,目中柔柔道:“只是谈一谈你的情况。不是家人,亲近的朋友也可以。领导也是担心你的情况,先把人叫来,这个月里见,你给个肯定的话就行。你拿枪这么些年,要出事早就出事了。只要你点头,下周比赛还是可以商量的。”

周老师想插嘴。

领导又狠狠敲桌子。显然,他在心里还是偏向让宋鹿出战。

宋鹿的手紧紧抓着手机,谈话已经进行了近两小时了,她看不到尽头。她觉得他们今天不会轻易放过她,如果不让他们和自己亲近的人谈,他们甚至不会让她出这个门。

前几天在朋友看见方雨萱分享在法国散心的照片。她们有半个月没联系了。剩下的只有——

宋鹿驱使冰凉如水的手指戳向林也的电话。

“嘟嘟”——

电话响了两声,她突然觉得脑袋一抽,喉咙一甜,鼻子一酸,人扑到桌子上,从鼻子和嘴里噗出好多血。鲜艳的血珠子飞溅,溅到心理老师雪白的本子,溅到文书的平板电脑背面,溅到领导的玻璃烟缸。

会议室又陷入那种死板般的寂静。

宋鹿用手接住下巴下滴下的血,吞吐微弱的气息,驱使麻木沾血的手指,尽量控制它们却还在抖,挂断林也的通话。

队医蹿出来,“这孩子本来血压就高。吓得流鼻血了。”队医将宋鹿从椅子上拉起来,往门外推,“去厕所收拾一下。”

宋鹿在水龙头下冲鼻血,看着那些淡粉色的水钻进下水道的孔,看久了眼皮发沉,一扇一扇竟然想睡觉。她感觉后背被人拍了拍,抬起身,看镜子里的人脸。

抱着热水壶的女文书压低声音说:“他们只是走流程留个纸面痕迹,就怕事后问责。你随便找一个人不就好了?找一个拎得清能说会道的朋友。先比赛了再说。有了成绩咱们领导什么都好说。”她说完,一脸心疼地摇头看着宋鹿狼狈的脸,用手在她肩膀压了压以示鼓励,轻手轻脚走出厕所。

宋鹿在厕所待了十几分钟,最终拿出手机,在满是血迹的屏幕上划拉,拨通了陆飞的电话,她用被凉水和热血浸过的嗓音对陆飞说了事情的大概经过,末了,说:“陆先生,我想让你假扮一下林也。告诉他们你是我哥哥。这件事不能告诉林也。成吗?”

第44章 Chapter44蛇和女人。

宋鹿听出来陆飞很犹豫,但最后还是勉强答应了。

宋鹿从墙上纸巾盒扯下很多纸巾下来,团在手心以免鼻子再出血。她驱动血都要淌尽的僵冷身体回到会议室。一坐下就察觉对面那排人的目光和出去时不一样了。出去前,他们的目光或多或少是焦灼的、透着点不耐烦,现在,他们的神色冷下来,一副决然毅然的样子。

宋鹿有预感,在她出去洗脸的功夫,他们已经讨论出解决她的办法。这场闹剧终将迎来结局。在接受末日审判前,她想再为自己拼一次:“我可以让我哥过来。他是我妈妈、现在那位的儿子。我和他关系还算亲近。”

办公室文书扶了一下眼镜,朝宋鹿投来肯定的目光。女队医刘老师也是眼睛一亮,又转头去看窗外景色,她的嘴角挂起一个若有若无的微笑。

种种迹象表明宋鹿押对了。

主教练轻咳一声,口气明显轻松下来说:“刚才领导已经做了决定。如果你答应让心理团队和你家人谈话,就再给你一次机会。我们将对你进行一次高压力测试,模拟全锦赛决赛场景,过程中会设置突发情况,观察你应对和处理极端情况的表现。这将决定你是否参加周三的全锦赛。但也仅仅是允许你去参加这场比赛。心理团队和你家人沟通后会制定出治疗方案报领导审批,后面怎么处理还要视情况开会讨论。压力测试下周一进行,表现不佳即刻禁赛。你现在就要给出明确的答案。参加,还是不参加?”

宋鹿周身的血液往脑袋上冲,激动到控制不住用手砸桌子,脱口而出:“参加!”

中心主要领导深深扫一眼对面的年轻运动员。他是走行政通道升上来的,从没做过真正的运动员。也不知道是射击运动员天生心态过硬,还是就是这个小姑娘脸皮厚,被当众打一个耳光、当众被指性侵、又喷鼻血,回来眼神还能那么坚毅地说她愿意拼一次。

这样的人或许真就是冠军苗子!他的决定没错。这次一定能将功抵过。领导敲桌子,拎起所有人的注意力,也表示下面的话很重要:“行了,暂时到这。排压力测试和谈话,做好记录,把结果告诉我。”领导起身离开,文书抱着键盘和平板踮脚尖跟在后面。

心理团队涌上来把宋鹿围住。那个年轻老师在小本本上记下“林也”的联系方式,等框定好大概谈话时间后,他们才放过宋鹿。不仅是宋鹿,他们也都松了一口气,像鸟兽离林般散了。

宋鹿看手机上的时间,近7点20,已经过了食堂放晚饭的时间。她准备回去啃几口面包。她现在有些担心打给林也的那个电话,虽然只响了两下,但如果林也有心,他就能看见。

宋鹿的心悬了几个小时,一直到晚上11点,手机没收到任何信息和电话。她才觉得是自己把自己看重了。申港的小角落即将沉睡,纽约的大道正迎来曙光。林也不会为了她这么个无关紧要的人跨越12个小时的时差。他没那么闲。她觉得如释重负,又莫名怅然若失。

6月是常规训练期。运动员里一半是中学生,市队鼓励队员在提高训练成绩的同时也不能落下文化成绩。考虑到学生有期末考,所以虽然夏季集训的初始名单已经下来,但正式训练要7月放暑假才开始。常规训练期每周都是3到4休。宋鹿原本就在寝室度周末,经历过这件糟心事后,她连着3天都龟缩在寝室,一天中只吃午饭那一顿。

周日的晚上是寝室最热闹的时候。为了迎接下一个训练日六点的早操,队员们会选择睡在寝室。这个时候人最齐,因为刚刚度过一个周末,气氛往往很活泼、生动。

宋鹿抱脸盆去刷牙的时候就察觉队友们看她的目光更不一样了。她们看她就像在她皮肤上放跳蚤,**龟脑的她恨不得把头手脚都缩到壳子里才能止住这份瘙痒。整整三天她都很识趣,不和她们任何一个说话。她也不清楚自己是不是被吓破了胆子从而想多了。

宋鹿走到走廊尽头转弯,和小师妹张琼正面撞上。张琼抱着脸盆和旁边的人有说有笑,见到宋鹿一怔也不怔,直接仰头说:“小宋姐,听说了吗?明天压力比赛是我和

你比。你小心哦。我最近枪感很好。”

旁边的女队员掐张琼一把腰,把她掐弯下去许多,“好了,别炫了。你理她做什么?楼上没打起来,楼下已经打起来了。是真打。教练气死了,说栽进去一个男助教不止,又要栽进去一个男队员。”两人说着又是一阵窃笑。

张琼眨巴眼睛,往前走一步,故意和宋鹿在很近的距离对视,咄咄逼人:“小宋姐,你管管小包师哥。他在男寝口没遮拦,把你的事都捅出去了。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你被你亲生爸爸性、侵过。”

宋鹿脑袋“轰”一声,先听到“性侵”两个字,然后才是“小包”两个字。她眼泪珠子差点滚下腮,牙也不刷了,抱着脸盆就往自己的寝室冲。身后一众哄笑,夹杂几声年长女队员的呵斥:“这种事你们也可以开玩笑吗?滚回去睡觉!”

宋鹿躲在被子里,没有声音地哭了一会儿,眼泪从体表排出后,脑子和身子才渐渐冷下来,重新掌握了思考的能力。不会是小包师弟说出去的。他也不可能率先知道这件事。

更像是,从周老师、张琼这条口子泄出去的。是她们故意在挑拨。小包师弟可能在寝室听到了这件事,没忍住脾气和乱传闲话的男队员打了一架。所以演变成更多人,不,所有人知道这件事。

宋鹿收住哭声,把蒙过头的被子揭下来,用纸巾擦被眼泪打湿的被单。她竭力把脑子里的恐惧和担忧去排空,只把眼前这一切当成是压力测试的一部分。只要熬过去了,就是一次新生。

周一下午的压力测试正式开始。

宋鹿抽到最边上的K靶位。她先测试枪支,发第一枪,就知道枪没有调试好,上周摔坏的地方枪库老师没修。她不得不根据瞄准器朝左的偏差,微调自己的射击范围。她连发四枪,感觉自己已经找准和瞄准器磨合完成的角度,但打出来的环数还是不高。

问题出在铅弹!

气、步、枪比赛用弹叫蜂腰粒弹,也称空竹弹。它的重心在前部的弹头,后部的弹裙虽看起来体积大但却是空心,受压时会胀大并封闭枪膛。弹裙的阻力系数要足够才会产生效应来稳定前方弹头的指向。她领的这50颗铅弹显然是残次品。射出去的子弹无法保持弹道的一致性,太容易偏了。

名为压力测试,宋鹿就真真实实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压力。正当她以为压力已经到顶端时,一个女教练员走到她身后,手指插进她的射击夹克,拉出一个口子,将一件冰冰凉的东西塞进宋鹿的衬衣里。

女教练柔声细语说:“是蛇,没毒,但会咬人。主教练听说你曾经想去韩国训练。韩国历来的变态训练法子,用蛇磨炼运动员的抗干扰能力。加油。熬过去。”

正式比赛开始。

宋鹿据枪,30秒之内必须调整好自己的呼吸发枪,那种压倒一切的寂静伴随着心跳声。几米开外小师妹已经轻盈地扣动了扳机,并传来将枪支前端架在海绵垫上的声音。她觉得格外泄气。

冰冷的蛇在皮衣和她滚烫的身体之间扭动,特别活跃、特别有劲,带着黏液的鳞片擦着她的皮肤,游走到哪里哪里就冰凉彻骨。那恶心的东西钻到她袖子里,尖牙刺进她手臂的肉。它以牙齿挂在她的肉上。

“噗”一声,宋鹿扣动扳机……

“哒”一声,高跟鞋轻叩瓷砖。

蛇形的臂环爬在明艳不可方物的女人骨肉匀停的手臂上,一圈圈浅浅勒出雪白的手臂肉团,两只油绿的眼睛是两颗绿宝石,在杯盏和水晶灯闪烁的餐厅里幽幽闪着撩人的光芒。她抬起那只爬珠宝蛇的手臂,手指拨弄几下,朝不远处坐着的林也示意了一下。

Sherry米扭着细软腰肢走过几张桌子,引来每一张桌子边异国客人们的追视。一位来自东方的尤物!侍应生替她拉开林也身旁的椅子,她坐下,手背托起尖尖的下巴,双眸如珠如宝地璀璀盯着林也。

侍应生戴手套拿起一瓶红酒,转瓶子展示给Sherry米看。女明星看也不看酒瓶子,就盯住林也英俊的脸看,“今天什么特别日子?你不是酒鬼投生吗?难得有一次你等我来才开酒。”

林也示意侍应生开酒,很随便地说:“有事求你。”

侍应生把开酒器扎进软木塞,“啵”一声,开了酒,手托在瓶子底端和瓶颈垂下来,轻声喊了一声:“Lady。”

Sherry米用纤细葱白的手指封住酒杯,笑吟吟盯着林也,“你忘了,我现在不能喝酒。还有,别说这个‘求’字。我听到都害怕了。十天前求一次,我扔下孩子替你去做说客。结果你把人逼得从一百多楼跳下去,人都烂得没形了。我和你绑在一块儿都成雌雄大盗了。别再求我。再多钱我也不把脑子塞了做伤天害理的事,得替孩子积福。”她嘴上这么说,脸上却笑意愈浓,不像抱怨,倒是像卖乖地讨功劳。

Sherry米是林也在波士顿百森商学院念金融时的同学。林也人生意义上赚的第一桶金就是和Sherry米从学校种子基金孵化器内赚来的。后来,Sherry米被星探挖掘,一头扎入娱乐圈捞金。中冠集团旗下的百丽传媒近些年都在捧她。

林也和Sherry很合拍。

政客面前女明星比生意人混得开。大腹便便的男人特别听美女的话,也更愿意和美女吹嘘自己知道的秘密。有一个知名女明星在国内外政客中游走,各种消息都能第一时间掌握。玩金融的就是需要各种隐秘消息,他闻风而动,高抛低买,这些年着实赚了不少。

环保议案又是Sherry米搞定的。议案一出台,3家搞海滨城市的房地产公司股票暴跌。他做空赚一波,再低价吸入股份直接掌权那3家公司,等把股价抄上去卖掉再赚一笔。他身价少说翻十倍。

就是有个破产的股东受不了失去所有财产跳楼了。

林也举起装满半杯红酒的杯子。Sherry米美目闪闪,用装满水的杯子和他碰杯,她的眼眸比玻璃还亮,“我准备用这次的钱在马来买个岛。建好请你来住。”

林也平静眨动黑眸,喝酒前说:“我要你回国一星期。”

Sherry米喝了口水,眼尾一挑,“干嘛?女明星不是人,连产假都不准放?直接拉回去给你接戏,你们中冠穷到这个地步了?”

林也慢慢喝着红酒,哑下喉咙口那口回甘,放下酒杯,低头滑动手机,看陆飞发来的消息,慢条斯理说:“让你带个人。”

林也突然蹙了下眉。并且,再难纾解。

Sherry米很有危机意识地问:“怎么,你要捧新人?”林也凝眸盯着手机屏幕,他手指滑动的时候,Sherry米瞟到一个年轻女人的照片,她挑一下眉,轻叹一口气,“什么时候出道的后辈,我怎么没见过?女明星过了三十还生个孩子果然就算人老珠黄了。”

林也抬起黑眸,漠漠盯着Sherry米,说:“不是你们圈子的人。我太太。”

第45章 Chapter45她值那么多?

就算是女明星受过严格表情管理的脸也有一刹那什么表情也挂不住,Sherry米轻轻靠到椅背上,一撩耳边的头发到耳垂后,风情万种地浅浅笑着。

“恭喜你啊Link。那下次就是请你和太太一起去岛上度假。你说让我带她,不是娱乐圈。我想想。有了,下个月慧婷雅集举办慈善晚宴,又说有什么重磅的新人亮相。副会长给我发了邀请函,我嫌麻烦回掉了。那个新人就是你荐进去的吧?既然是你太太,你自己去做持剑的骑士最好。”

林也把手机放下,头已经抬起来,脸色格外黑沉,他的余光还在扫手机屏幕。手机屏幕敞开着,修长的手指压在屏幕上慢慢滑动,滑到底部就再拉到最顶端。那新闻页面就在手下滚动了十几次。女人、横幅、打巴掌、乱搞等等字眼从眼睛深深扎入他脑海。

林也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杯中的深红色液体。

林也就这样闷着连喝两杯,然后才对Sherry米说:“炒掉老Mike后,纽约还没找到镇得住场面的人。股价炒上去需要当口。我看中下个月,有一场大规模罢工,操作得当能废掉那个法案。股价涨到什么程度要全部脱手我得在这里做决定。慈善晚宴我不一定能赶回去。”

国人的节俭品德,从不浪费辛苦获得的食物。一鱼也要三吃,吃了鱼肉,还可以炸鱼皮,最后把鱼骨头炸得入口即酥。食物尚且物尽其用,瞄上的猎物更是。法案可立可废,股价能拉高能做空,低吸高抛反复搜刮几次,榨得人一点油水都没有了成个骷髅才会过他们。

Sherry米摇着玻璃杯里的纯净水,眸光随着水光璀闪,“你还是一样。钱不能少赚,人可以随心所欲丢。什么也比不上赚钱重要。”

Sherry柔声细语磨着:“那些富太太可太难伺候了。见她们一次累脱我一层皮。心里看不起我们这些小明星出身低是烂货,却需要我们的脸来美饰圈子,要我们的舌头活跃气氛,给她们没完没了地捧哏。你妈妈不是有个闺蜜是雅集的副会长吗?她做你太太的领路人更合适。否则,你太太是跟着我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你也舍得?”

林也又划到宋鹿站在人群里被孤立时低头那张照片,“就是因为她胆子小,稍不留神就受欺负,才需要你去帮她一把。你说的那个人我考虑过,她不可能做我太太的领路人。”

方太太绝对会因为方雨萱记恨着他,因此迁怒宋鹿。

林也把手机按灭:“不需要你做很多,就是介绍别人认识她,在她觉得不舒服的时候把人从别人身边拉开。我已经决定下月底回去。这件事后,我同意你转到幕后。”

“真不回去?”

“纽约这边事急,不回去。”

“心真够狠的。”

Sherry米再次举起水杯,“Link你都这么说了,我就看在我们一起挤公寓几年的情谊去做这个护花使者。把手机拿过来,总要让我知道什么样的女人能让我们Link开荤。”

林也把手机塞回口袋,“她叫宋鹿。”

侍应生把前菜盘子放到两人桌前。

“还要藏着。必然很可口。”Sherry米用叉子扎起半颗蔬菜沙拉的圣女果,就那样举着并不塞进口,“最后问一句。宴会上人员混杂,到时候是我听她的,还是她听我的。我得搞清楚主次,听她的,我就尽量让她自己拿主意和什么人交际。”

林也只喝酒不吃前菜,“你听她的。但她的性格、肯定更愿意听你的。见了就知道,特别听话,老是吃亏,有委屈也憋着不让人知道。外表看着特别硬,内里脆得和蛋壳瓷一样。要你见机行事。”

Sherry米将半颗圣女果嚼了24下才咽下去,吃完放下叉子,用餐巾擦一下嘴角,不再吃了,“行,我明白了,要宠着惯着哄着保护着Link的宝贝疙瘩。别在我面前说别的女人。尤其是漂亮的。明晚去我家过夜吗?Amanda的马来菜做越来越好了。顺便让你见见孩子。”

林也淡淡“嗯”了一声。

他慢慢喝下第三杯红酒。

Sherry米拿起手机编辑信息,嘴角的微笑压也压不住,“我让Amanda想好菜单,好好招待你。”

林也回到曼哈顿的住所。他一反常态没有一坐下来就工作,或者去浴室洗澡。他给自己倒了杯不掺任何东西的威士忌,陷进舒服的真皮沙发里,从落地窗望出去,看灯光璀璨的曼哈顿夜景。他转动手中比他手掌小的玻璃杯,浓烈的酒味飘出来从鼻腔直冲脑颅。

心绪起伏。

林也仰头将威士忌一饮而尽,“嘭”一声把酒杯砸在手边的茶几上。他划开手机,又看了一遍陆飞发来的东西,是一个小的八卦新闻和一个微信聊天包。里边满是肮脏的文字和图片。申港的一个地方圈子里热烈地讨论着“射击中心被拉横幅”事件。

网络上各种各样来路不明的人讨论着他的太太,说她跟很多个已婚男人保持着不道德的关系。还有人说,她平时穿裙子居多,因为撩起来就是趴桌子方便。

某不愿透露姓名的中心工作人员信誓旦旦说,他和同事开门,撞见过她和一个中年男领导在关灯的会议室的桌子上do。这次拉横幅的爱人只是她许多男人中的一个。而且还是教她的教练。

各种污言碎语像一条条绷带紧紧勒住他太太。而他见过她没穿过衣服的样子。他想象那些雪白的带子一圈圈缠紧她的身体,从绷带的间隙露出略带粉色的湿润皮肤和起伏的曲线。那些勒在脖子上的绷带急速收紧,勒得她喘不过气,脸越来越红,泪水也是被勒出来的一颗颗滚落腮边。

这个寄养女又受欺负了!

真烦人。

陆飞只转发关于她的情况,不作任何评价和发表意见。自从他把宋鹿的事透露给爷爷,林也晾了他很久。陆飞摇摆不定的个性因此收敛很多,懂得踮脚尖低调做人,不再在他不该决定的事上发表任何意见。

但陆飞在一些事上的判断还是准的。林也觉得陆飞发来宋鹿的消息不应该仅仅是让他了解自己太太的不堪。他有未竟之言。究竟是什么,林也决定打电话去问清楚,省得一直挂心睡不着觉影响他少赚钱。

林也打陆飞电话。陆飞立刻接了,倒像是一直候在手机边上,就等着老板闻风而动。

林也直截了当问:“到底怎么回事?”

陆飞将魏师兄和宋鹿之间发生的误会简单明了地描述一遍。

林也没听完就打断他:“这些我都知道。还有什么其他事?”

陆飞沉默了几秒钟,像是下定决心般冲出口:“林总,你回来一次吧。这次事大,她快熬不住了。”

还在支支吾吾。林也不耐烦地问:“什么事!”

陆飞依旧遮掩地回答:“这事我不好插手。电话里说不清楚,我也不敢说太太的私事。你最好自己和太太的领导去谈。”

那些人欺负她。

林也今晚红的金的液体灌下去不少,早就有点醉了,他摇摇晃晃站起来,拿起玻璃杯就朝着落地窗上的钢化玻璃砸,碎片和残留的琥珀色酒水飞溅,他在自己的盛怒和碎片雨中说:“他妈要我放弃十多亿美元的生意回来。她有值那么多钱吗?”

陆飞听到了电话那头的动静,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不准挂。”林也切了免提,摔进扶手椅,直接拿起威士忌酒瓶子仰头灌,灌下去半瓶,喉咙像火般烧起来,他放酒杯在脚边,“你最近见过她吗?”

陆飞老实巴交说:“见过三次。她出发去浙江前见过一次。比赛回来见了两次。三次脸上都笑着,但眼睛肿得像核桃一样,大概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哭。瘦了好多。肯定没怎么吃东西。”

林也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陆飞以为自己老板睡着了,但还是不敢挂电话。终于,林也垂黑眸望着遍地是财的曼哈顿夜景,拖着被酒烧哑的嗓音凉浸浸、慢吞吞、病恹恹说:“帮我订回申港的飞机。下半夜就走。”

第46章 Chapter46人海。

6月7日至9日在浙江省射击射箭自行车运动管理中心举行全国射击锦标赛。申港市手、步枪射击队于6日周二早9点乘坐中心大巴前往浙江长兴。在7日和9日结束的女子10米气、步、枪和混团比赛中,代表申港市出战的宋鹿发挥稳定,摘得双金。

这是宋鹿今年拿到的第3、第4块金牌,总积分一跃至全国前八。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顶住了什么样的压力才能拿到这样的成绩。如果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她甚至会觉得自己的人生终于向上了。

全锦赛结幕后,宋鹿在回射击中心的大巴上用手机反复

刷射运中心的官网,查看消息发布栏。按照惯例,往年6月上旬,组织新阶段集训的函早就应该挂在网页上了。

吃财政饭的单位以公示为准。虽然以前从没出现过初始夏训名单和最终盖公章的函文里的运动员名字不符合的情况。但这次宋鹿就是隐隐有不好的预感,觉得他们会在最后一步把她踢出夏训名单。

直到回到射击中心,宋鹿还是没刷到她想要的答案。一块石头始终无法落地。回去后,她把领到的奖牌上交到中心。运动员获得的奖牌并不属于个人,会和以往的荣誉一起挂在主要领导的办公室玻璃橱里展示。

接下来的周末和周一放假。但下周一下午,射击中心党委、纪委和心理团队老师们约了宋鹿和家人做谈话。他们称之为“家庭治疗法”和“集体疗法”。

心理老师已经和陆飞见了一次,在全锦赛前,那次谈话宋鹿被要求回避。他们之间谈了什么,宋鹿不知道。但市队允许宋鹿去参加全锦赛,使得宋鹿有了一种自觉不该有的奢望,期盼已经没事了。

她就在“一定会被踢出夏训名单”和“事情或许没那么严重”中反复横跳,两边的力量随着日子往后推移像气球膨胀起来,对冲将她挤在中间,每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就觉得喘不过气。她偷偷哭过好几次。

周六,Yoyo发微信约宋鹿去看梵克雅宝的珠宝展,宋鹿没什么心情所以拒绝了。周六下午,陆飞来了一次中心,帮Yoyo送来几套初夏的衣服和鞋子。周日上午,陆飞又来了,这次带来很多装在精美盒子里的甜点,一看就是Yoyo挑的。

魏师兄还在休假中。宋鹿想去解释清楚,但又不敢贸然给魏师兄打电话或者发短信,害怕给魏师兄带来更大的麻烦。周日一早,她借食堂的锅灶熬了一大锅绿豆百合粥,买了两只虎牌保温杯,把绿豆粥装进去,打车去申港市老干部休养中心。

她想去看看恩师。

宋鹿把保温杯放在恩师的病床边,拧开杯盖,把绿豆粥冲到杯盖里,双手捧着粥放到恩师迎来的手中,贴心地提醒:“当心烫。”

恩师年过六十,头发已经白了一半很随意地三七开在头顶。他一边吹着杯盖里每一颗都炖开壳的胖绿豆和酥百合,一边说话:“你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你今天为什么来,我也知道。我会去和小魏他爱人说清楚。他爱人还是我介绍的,会听我的。这么些年了,他们的手段还是那么脏。挤兑掉我,又来动你。你走了,那个叫张琼的小姑娘不就是队里最拿得出手的苗子了。”

听到恩师这么说,宋鹿一愣。

她倒是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一想,就好像全都贯通明白了。这2个月来,她一直压着小师妹打。队里参加国内外比赛的席位都是有限的。有她宋鹿,就没她小师妹。在成绩上超越不了,就在人事上动小动作。人事即政治。恩师不就是这么被拉下主教练的位置吗?

宋鹿抱着保温盒一下子坐到椅子上,心不在焉地说:“魏老师的事麻烦教练了。”

恩师喝下半碗绿豆粥,扬起声似是命令:“熬住!别让他们得逞!国内的比赛环境就是被这些人搞得乌烟瘴气!”

宋鹿木木然点头。

恩师看着宋鹿怀抱另一只保温盒,“你还要去看谁?”

宋鹿紧一紧怀中的保温盒,含糊地说:“一个认识的爷爷。他正好也在这个地方住。我想已经烧了,就多做点给他送一份。就是——”

“不知道他会不会吃。”宋鹿咽下后半句,心想待会儿拐到特护楼,让看护送进去,她就不去见林也的爷爷了,免得又惹他不高兴。

宋鹿抱着保温盒走到特护楼下,正巧碰到看护推着林老爷子从花园方向而来。两方迎面碰上,避无可避。她觉得要是装没看见会显得没礼貌,逃跑更会让他厌恶,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去,微若蚊呐地喊了声:“爷爷。”

林老爷子坐在轮椅上,目光扫也不扫宋鹿,横起手杖“嗙嗙嗙”敲在轮椅的扶手上,意思是不要理睬她。医护朝宋鹿抱歉地点一点头,推轮椅转弯,进特护楼的门。两人上电梯,电梯门合上的时候,林老爷冷若冰霜的目光直直透过来砸在宋鹿脸上。

宋鹿带着没送出去的绿豆百合粥回寝室,自己当成午饭吃了。集体治疗下午一点半开始。一点,宋鹿提前到达治疗的办公室门口。办公室门关着,宋鹿敲了敲门,没人回应,又试着转动门把手,发现门是锁着的。

一直到了一点一刻,年轻的心理老师才抱着厚厚的A3纸大小的册子走过来,嘴里边说宋鹿来早了边打开门,靠在门上,让宋鹿进去。

这是一间大办公室套小办公室格局的老式办公室。

年轻的心理老师让宋鹿坐到里边那间小办公室,把内外的门敞开着,两人各坐在一张桌子的一个直角两边。年轻老师翻开厚册子,宋鹿偷偷扫了几眼,觉得这大概是她的个人心理档案。

年轻心理老师拿起水笔在本子上写字,“待会儿人来齐了再开始。他们坐在外面。有需要我会叫他们进来。”他突然抬起眼睛,炯炯地盯着宋鹿,“我提醒你一句。正式的夏训名单待会儿就会挂到网上。全看你今天的表现。决不能撒谎,或者有所隐瞒。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