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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淮舟连烧三天三夜,命悬一线,就在周照吉心如死灰之际,他竟奇迹般的扛了下来。

纪淮舟熬过了疫病。

不幸的是,高烧许久,他那半瞎的眼睛彻底坏了,有时白日里也看不清东西。

后来纪淮舟登上帝位,两人遍访天下名医,都未能治好他的眼睛。直到纪淮舟登基五年后,在荆州的逐月山寻到一位神医。

纪淮舟的眼疾终于被治愈了。

霍少闻手指穿过纪淮舟墨发,轻轻按下他的头,吻住纪淮舟薄薄的眼皮。

这一世,他不会再让这双眼睛受到伤害。

第 36 章 第 36 章

他们走的是官道,沿途有驿站歇息,倒也不算太难熬。只是连着七八天待在马车里,纪淮舟有些坐不住了。

纪淮舟掀开车帘,霍少闻正骑着一匹乌黑骏马,与马车同行。他望向霍少闻,眼神中透露着渴望:“侯爷,我能骑马吗?”

霍少闻严词拒绝:“不行,殿下腿脚不便,为了您的安危,您还是坐马车为好。”

纪淮舟面上露出失落的表情,沮丧地垂下头,声音里充满浓浓的怅惘:“我从未出过远门,不愿这一路都窝在马车里,我也想知道外头是怎样的。”

尽管看出纪淮舟是在故意扮可怜,霍少闻仍不免被他的话刺中。

他叹了一口气,故作为难地犹豫许久,勉强道:“准了,但是有一个条件,殿下要与我共乘一骑。”

纪淮舟双眸微阖,躺在霍少闻怀中,浑身无力。

霍少闻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还醉着吗?”

纪淮舟勉力抬起眼皮,笑了笑:“被你这一番折腾,酒意早就没了。”

霍少闻垂下眼,漆黑眼眸中闪过莫名的情绪:“你还记得方才醉酒时发生的事吗?”

“唔……”纪淮舟揉揉脑袋,“记不清了,就记得……你似乎一直在骗我唤你夫君。”

纪淮舟瞪霍少闻一眼,气哼哼道:“侯爷居然趁人之危,在我醉酒时如此欺负我。”

霍少闻闷声笑了,抬手将纪淮舟按进怀里,低声道:“既然你清醒过来了,那我便光明正大要求你,再叫一声‘夫君’听听?”

纪淮舟磨了磨牙根,抬手没轻没重地在霍少闻脸颊拍了两下,气恼道:“坏人。”

霍少闻也不恼,笑眯眯望着怀中人张牙舞爪的模样,不由忆起醉酒时纪淮舟吐露的那些真言。

心头又隐隐刺痛,霍少闻唇边笑容泛起苦涩。

这时,他才意识到,他不想看到纪淮舟为了讨好他,将自己的本性全部抹除,变成一个合他心意的假人。

他喜欢的是鲜活的纪淮舟。次日一大早,郑言便前来告诉霍少闻,人找到了。

“她们说路过街市时听见悠悠琴声,那琴音十分动人,卫栖梧便找去琴阁与那琴师切磋琴艺。沉浸于琴音中,一时忘情,回过头来才发觉已是夜半。”

霍少闻眼眸微冷,果然不出他们所料。

郑言还有一些琐碎之事要与霍少闻禀报,霍少闻从外头唤来周照吉,握住纪淮舟的手温声道:“我还有一些事要处理,你先去用膳,我晚点来。”

纪淮舟点头。

霍少闻将纪淮舟交给周照吉,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见,这才回头,语气有些不耐烦:“说罢。”

郑言:“……”

为了让自家侯爷早点去找七殿下用早膳,他只能加快语速,向霍少闻禀报手下之事。

纪淮舟离开房间却没前往膳厅,他指使着周照吉去找况兆。院中已被清理干净,唯有沙土间混着的微微褐色彰显着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血战。

两人穿过小院,在靠近后山处的开阔之地找到了况兆。

况兆正做完每日晨功,赤着上半身,虬筋板肋,肌肉块块隆起,古铜色的肌肤在旭日下泛着明亮光泽。

况兆抹了一把汗,扬声道:“殿下有何吩咐?”

纪淮舟闻得况兆身上汗味,递给他一个手帕,笑了笑:“擦擦汗。”

随口问道:“应子越呢?”

况兆胡乱擦去脸上汗水,大咧咧回答:“晨起我还撞见他了。他说想去后山转转,打些野味回来。”

纪淮舟面上表情多了几分不明意味,低笑一声:“今日找你们来,是有件事要告知你们。”

与此同时,荆州城一处小院。

黑衣男人一脚踹向地上跪着那人的心窝,厉声怒喝:“你昨夜为何拦着他们?若非有你,我们的人或许已经得手了。”

被踹那人迅速爬起身,挺直腰板跪好,压下喉头翻涌的血气,沙哑着声音道:“殿下,我本就是他的侍从,若不保护他,定会惹他生疑。”

黑衣男人“哦”了一声,尾音微扬,薄薄的眼皮下流出一抹笑来,声音极冷:“可我瞧着,你怎么像是真心在保护他呢?莫忘了,他是你仇人之子,当初我救下你,可不是让你给你的仇人卖命的。”

跪着的人当即俯首叩头:“殿下相救之恩,属下没齿难忘,定当竭尽全力以报殿下恩情。”

男人笑了一声,转身大马金刀坐在椅上,漫不经心道:“那我可等着你的好消息了。回去吧,莫让他们生疑。”

跪在地上之人再次叩拜后,抬起头来,一张熟悉的面孔赫然在目——

竟是应子越!

应子越退出屋门,重重咳了几声,淬出一口血水,眸光深深。

太子竟开始对付殿下了。

不!他不能让任何人伤害殿下,哪怕是太子。

应子越踏出小院,迈着沉重的步伐向逐月山而行。

屋内,座上男人手一招,一道人影悄无声息潜到他身旁。

“应子越有贰心,他这些年传来的消息恐怕当不得真,你再派些人去查七皇子,他将来或许会是我的劲敌。”

看来,他所设想的调教计划,该终止了。

霍少闻伸手将纪淮舟搂在怀里,轻声道:“睡吧。”

夜幕降临,纪淮舟沐浴一番,洗去疲惫,带着微湿墨发,裹了一身水汽踏上木床。

秋虫在寒凉夜风中凄厉地叫着,仿佛要耗尽最后的气力。

纪淮舟叹了一口气

睡不着。

辗转难眠,他在床榻间翻来覆去,肩头忽然撞上一件微硬之物,纪淮舟伸手摸向褥下,摸出一册书。

他没细看,随手翻开一页,两男子在交|欢的画面骤然入目。纪淮舟瞪大眼,稀薄的睡意瞬时被撞向九霄云外。

……他何时将这书带了进来?

书页中,容貌俊美的少年仰起脖颈坐在男人怀里,男人从身后搂着他,唇齿正在他突起的锁骨处流连徘徊。大掌箍在少年盈盈一握的纤腰间,指腹深陷于肉中。少年身上只着一雪色小衣,半褪不褪挂在肩头,半遮半掩间,纪淮舟瞧见那莹白如玉的胸膛印着道道指痕。

少年眉黛春山,面如桃花,脱力地靠在男人身上。含情凤眸斜斜睨着男人,唇齿微张,湿红软舌隐约可见,似正气喘声吁。

观其画面,少年酣情正浓。

纪淮舟盯着眼前之景,不由得口干舌燥起来,身体微微发烫。

昔日与霍少闻的一幕幕闪过眼前,他愈发情动。

片刻后,在暗夜中,传来几声微不可察的喘|息。

这一日都要骑马,不能与纪淮舟做那事,否则他身子会吃不消。

霍少闻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燥火。

他抱着纪淮舟轻轻嗅闻,唇齿落在纪淮舟肩颈,沿着凹陷的锁骨一路下滑……

每一寸肌肤都经过了男人的唇,霍少闻今日很温柔,没有撕咬,没有啃噬,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轻柔的吮|吻。

对纪淮舟而言,没做,比做了还要难受。

纪淮舟紧紧攥住身下青草,指尖染上片片绿意。他感觉自己就像是木架上那条鱼,被反复翻面,煎了又煎。

第 37 章 第 37 章

两人没走官道,骑马晃晃悠悠从浓绿的山间小道穿行。

纪淮舟懒懒地靠在霍少闻怀里,眉心舒展,双眸半阖,眼角洇出艳丽的红。

此时此刻,他一根手指头也不想动弹。

今日……真是荒唐。

小溪畔,碧草间,那一幕幕在他脑海中交替闪现。

纪淮舟从未想过,他竟会在青天白日的野外,与霍少闻做这种事。

霜林宫。

“啪——”纪淮舟在一旁听着他的讲述,眉心折痕越来越深,听到最后,他接过霍少闻话头:“别说是你父亲,我都想教训教训你,真是太不让人省心了。”

霍少闻回眸看向纪淮舟,见他眉头紧紧拧着,满脸不赞同的模样,闷声笑了笑。

“父亲的副将有一儿一女,他们是我儿时的玩伴。”霍少闻试探着开口,眼睛不错一瞬仔细瞧着纪淮舟,观察他的反应,接着道,“我与他们二人情同手足。”

纪淮舟静静听着,面上表情没什么变化。

霍少闻微微松了一口气,他原本还担心纪淮舟会不高兴,看来倒是他小人之心了。

“他们两个常与我有书信往来,如今他们尚在云州,日后若有机会进京,我带你跟他们结识一下。”

“好。”纪淮舟露齿一笑,藏在袖中的手用力攥紧。

一道道阴戾的声音在他心头叫嚣盘旋。

“讨厌这些人。”

“为何你有这么多在乎的人?”

“只我一个人不好吗?为何还要跟他们如此亲密?”

白瓷茶盏被狠狠摔在地上,随着清脆撞击声响起,一片碎瓷掠过跪在地上那人的手背,划出一道血线。滚烫茶水沿着地面渗进他的膝下,他身子微颤,嗫喏道:“母妃,您消消气,当心气坏了身子。”

“我如何不气?枕凤宫,哼!她是‘凤’,日后若是诞下皇子,那小畜生怕是就要被封为太子了!”身着杏色宫装的女子站起身,那张向来端庄贤淑、与世无争的面孔,布满了怨毒与愤怒。

贤妃抓起乌木戒尺,手腕一抖,带着破空之声狠狠抽向大皇子后背,一下接一下,猛地连抽几尺,淡然的面庞间尽是扭曲之色。

“还不是你无能!前些日子皇上染了疫,你为何不去龙床前侍疾?白白让老三捡了便宜,废物!”

说着,她又猛抽了好几下,将心中怒火尽数宣泄而出。

沉闷响声回荡在整个大殿,大皇子发出痛苦闷哼,抬起苍白面孔:“母妃,我们将计划提前可好?”

贤妃冷哼一声,“啪”地扔下戒尺,坐回椅中揉揉眉心,无力摆手道:“你下去吧,容我想想。”

大皇子摇摇晃晃起了身,恭敬告退。

他一路向自己的小院行去,沿途碰见了几个宫人。霜林宫的宫人都与大皇子相熟,她们瞧见他膝间水渍,惊道:“殿下,你的衣衫怎么湿了?”

大皇子脸上挂着温和笑意:“方才与母妃品茶,不小心将茶水洒了。”

“殿下赶快回去换一身衣裳,仔细着凉。”

大皇子笑道:“多谢姐姐们挂怀,我这就回房。”转身的那一刹那,他含笑眼眸蓦地一沉,加快步伐回到院中。

屋内,大皇子妃正坐在窗前刺绣,手指翻飞间,一双蝴蝶翩然落于花枝上。门扉轻启的声音钻入耳中,她脸色一白,回过头,一身狼藉的大皇子正阴沉地盯着她。

她连忙放下刺绣起身,焦急道:“殿下,您的衣裳湿了,妾身替您换下。”

岂料,刚近大皇子身,一只大掌骤然掐住她的咽喉,拖着她去了床榻。在一阵强烈的窒息中,她被人掼上床榻,“咔嚓”一声衣衫被撕开。

痛,彻骨剧痛。

她浑身动弹不得,杏眼圆睁,目光呆滞。

男人那张扭曲的面孔停在她正上方,眸底一片猩红,燃着疯狂之色,额头青筋暴起,笑容阴鸷,在外人面前的温文尔雅消失殆尽。

她心生绝望。纪淮舟被那双眼睛看得心头直颤,合住腿,羞恼低斥:“霍少闻,你愣着做什么?若不替我上药,那便给我,我自己来。”

天际最后一抹余晖消散,天色转为灰蓝,屋内逐渐暗了下来。

霍少闻扯出一个微凉的笑:“殿下受伤,微臣自当替殿下上药。”

他二话不说掏出药瓶,在纪淮舟身边坐下,双手握住并住的腿,强行将它们分开。

剜出一块药膏,按在渗血的地方,丰腴腿肉被压出一块小涡,随着他的按揉微微晃动,一圈圈涟漪泛向四周。

男人很规矩地为他涂药,并没什么过分举动,纪淮舟紧紧咬着唇,生怕自己会发出什么奇怪的声音。

“好了没?”屋内未点烛火,纪淮舟看不见,视线转向床边那黑乎乎的一座大山,催促道,“你快点。”

“莫急,殿下这可不是小伤,不好好涂药,明日怕是连路也走不了。”

纪淮舟无奈,只好继续咬紧牙关。 回了宫,便须去崇教阁进学。

前往崇教阁要经过蓬莱池,次日清晨,纪淮舟行至蓬莱池时,从另一侧的小径中走出一人,那人叫住了纪淮舟:“七弟。”

纪淮舟回身,来人一袭素白锦袍,面如冠玉,文质彬彬。

“大哥。”纪淮舟颔首致意。

“七弟身子可养好了?”纪鸿景上前,从周照吉手中接过纪淮舟,扶着他缓缓前行,温声问,“前些日子我托人送去的补品,七弟可有收到?”

“收到了,多谢大哥挂念,我如今一切都好。”

纪鸿景松了一口气,叹息道:“老五竟对你下如此毒手,得知他派人刺杀你的消息,我吓坏了,幸好你平安无事。”

纪淮舟侧眸,目光停留在大皇子笼着愁云的眉间,微微一笑:“多年来,幸赖大哥照拂,多次制止五皇子对我的欺凌,才让我免了许多皮肉之苦。可惜我身无他物,不知该如何报答大哥的恩情。”

“七弟莫要说这些见外的话,”纪鸿景面上多了几分惭愧与自责,“你自幼失恃,身为兄长我理应护你周全,可仍是让你受到老五不少欺辱,我愧对已故的丽妃。”

纪淮舟抬手,安抚性地轻拍纪鸿景手背,道:“大哥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们兄弟就别再说这些客套话了,让不知情的人瞧见,还以为我们是陌生人呢。”

纪鸿景莞尔,两人相视一笑。

“这不是大哥与七弟吗?”

正在这时,一道微凉的声音从旁插入,周围气氛瞬间冷了下来。

两人停下脚步,纪淮舟侧身望去,三皇子、十皇子出现在他的视线中。兄弟二人踏着浓荫,步入明媚春阳里,走到他们跟前,三皇子盯着两人相扶的手,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纪鸿景笑道:“今个儿倒巧,我们兄弟都遇上了。”

他有心克制自己,然而,那些本能的反应,却是他拼了命也无法抑制住的。

黑暗中,传来男人略带嘲弄的笑声:“殿下,臣在给你上药,你这是在作甚?”

纪淮舟很清楚,霍少闻是在报复他。

他瘪起嘴,声音低了下来,欲哭不哭:“你欺负我。”

男人手下一顿,再次推按时指腹动作变得更加轻柔,嗓音中没有一丝情感波动:“臣怎敢欺负殿下?”

“你就有!”纪淮舟委屈巴巴。

外人都道大皇子渊亭山立,只有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这人根本是一头暴戾恶狼!

得知自己要与大皇子成婚的那一刻,她满心欢喜,她要嫁的可是京中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良人呢!

她满怀期待,憧憬着婚后的夫妻生活,可万万没想到,成婚后她竟落入了无间地狱。没几日,那人便暴露本性,她日日受他摧残,痛苦不堪。尤其是每次从贤妃那头回来,他更是变本加厉地折磨她。

就这样被他折磨至死吗……

她不甘心!

他从来都不是别人的替身。

没有比这更好的消息了,纪淮舟喜不自胜。虽然还没弄明白霍少闻究竟因何而恨他,但这不重要。

终有一日,霍少闻对他的恨会悉数转为爱。

霍少闻已经对他动心了,身后那颗快速跳动的心,便是最好的证明。

纪淮舟舒服地窝在霍少闻怀里,马儿穿过小径,踏入开阔的原间,后背传来的动静渐渐减弱。四周不时响起一些清脆鸟鸣,和着徐徐微风,纪淮舟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在睡过去前,纪淮舟暗想。

霍少闻还是那个会冲上前护着他的小少年,这么多年丝毫未变。他在抱玉阁中带回那人,定然也有旁的理由。

姑且原谅他这一次吧。

他……允许霍少闻同他行欢了。

第 38 章 第 38 章

山衔红日,乌鸦鸣啼。

纪淮舟揉揉惺忪睡眼,搂住霍少闻的腰,转头在他胸膛轻轻蹭了蹭。

“不累了?”霍少闻含着笑意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纪淮舟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双目已然恢复清明,他笑道:“不累了。”

沿小道向下,前方出现一条小沟,霍少闻拉住缰绳,座下骏马轻松一跃而过。纪淮舟鼻头一皱,轻轻“嘶”了一声。

“怎么了?”霍少闻立即开口询问。

上一世,他不喜奚成岚,是因他感到在纪淮舟心中,奚成岚比他更为重要。分明他们才是相互扶持着过来的,可纪淮舟始终更信任奚成岚。

而这一世的纪淮舟,分明将他放在了心尖尖的位置,无人能超越他,可他为何仍不愿看见纪淮舟与旁人过于亲近?

纪淮舟与薄天游只是好友,又不是……

又不是什么呢?霍少闻卡了壳,思绪骤然中断,眼中生出几分茫然与困惑。

正当他疑惑之际,长嘉帝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老七,你的腿疾治愈了?”他抬掌托起纪淮舟的脸,轻笑:“怕了?”

纪淮舟犹豫了一下,在霍少闻掌中轻轻点头,浅色瞳仁中盈满无助与惶然,温软的声音中俱是不安:“阿闻……行远哥哥,我知错了,你能不能不要用这些东西。”

行远哥哥……

霍少闻眼眸微眯,纪淮舟前世偶尔也会称呼他的字,但这样唤他还是头一次。

霍少闻手指微动,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压了压纪淮舟脸侧软肉,那处很快浮起一道红痕。他勾起唇角,带着几分恶劣笑意,判处纪淮舟死刑:“不能。”

没有多余的话,他冷冷吐出一个字:“脱。”

话音落地,纪淮舟却抬手紧紧捂住胸前衣襟,摇头:“不,不行。”

“不愿意?很好。”霍少闻咬牙低笑出声,他松开手站起身,恢复淡淡的神情,高高在上俯视着纪淮舟,“既然如此,那本候便走了,殿下可莫要后悔。”

说罢,他转身拂袖而去。那两样东西被扔在床榻间,在日光下闪着夺目辉光。

霍少闻一步步踏向屋门。

在他的手碰上门的那一刻,身后传来那人绝望的声音:“等等……我答应你!”

霍少闻扬唇,笑意未达眼底。他折返回床边,沉默地望着纪淮舟。

纪淮舟仰头看他,松开衣衫,露出纤细脆弱的脖颈,颈间指痕清晰可见,小声求饶:“轻一点,可以吗?”

霍少闻未置一言,抬手从木床两侧的钩子里卸下床帘,抱住纪淮舟滚入床内。

“回父皇,儿臣身上隐疾如今已被悉数治好,薄大夫妙手回春,药到病除,不愧是备受世人称赞的神医。”

“哦?”长嘉帝语调微扬望向薄天游,目光灼灼,耷拉着的眼皮下含着热切期待,“神医为朕也诊治一番罢。”

苍老龙目自下方几人面上滑过,在卫栖梧那张绝色容颜中停了片刻,长嘉帝一咳,面色威严:“你们一路行来宿雨餐风,定是辛苦得很,都回去歇着罢。”

众人纷纷起身告退。霍少闻问:“怎么了?”

纪淮舟屏除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若无其事抬起头:“我有点渴。”

霍少闻立即返回桌前,倒了一杯清茶,捧着杯盏送到纪淮舟唇边,嗓音轻缓:“我扶着你喝。”

纪淮舟弯了弯唇,低下头,小猫似的一点点将水喝完。

霍少闻盯着纪淮舟,眼神中是极少在旁人面前显露的温柔与专注,见纪淮舟把水喝光,眼中噙着笑意,问他:“还渴吗?”

纪淮舟摇头。

纪灏文敷衍地冲纪鸿景笑了笑,鹰隼般的眸子转向一旁,紧紧锁住纪淮舟,开口道:“两个月前外祖父寿辰,我与十弟曾出过一次宫,代母妃去送贺礼。那日申时,我曾去过别庄看望七弟,不知七弟可还记得?”

纪淮舟坦然回视:“自然记得,那时恰巧我房中一炷香将将燃尽,因而我记得很清楚,三哥到时正是未正二刻。”

“七弟记性倒是不错,”纪灏文蓦地一笑,尾音微扬,“那日在七弟府中饮了一杯茶,那茶滋味甚好,我惦念了许久。不瞒七弟,我此次便是想问问你,那是甚么茶?”

纪淮舟惊讶道:“三哥竟喜欢那茶?那是庄子上的人从后山里采的,算不得什么好茶,我还以为三哥不会喜欢呢。”

“还记得那日有个仆从莽莽撞撞的,不小心将茶洒在三哥衣摆处,好在三哥宽宏大量,不与他计较。若三哥喜欢那茶,我今日去庄子为三哥取一些来。”

纪灏文:“那我可要多谢七弟割爱了。”

说罢,他叹了一口气:“我那日在言语间对七弟多有冒犯,这几个月来我始终辗转难安,为兄还要请求七弟原谅。”

“冒犯?”纪淮舟愣住了,绞尽脑汁想了许久,他恍然大悟,“三哥说的是无意间道出我母妃名讳之事吧?我母妃之名稀松常见,我当时都未曾留意到,竟不知三哥为了这等小事忧虑数月。这并不是你的错,三哥不必再为此介怀了。”

纪灏文拱手道:“七弟仁厚。”

直到启明星现于天际——

大殿门开,一只苍白的手扒住门框。

郑言回头,看见纪淮舟衣衫整齐地出现在大殿门口。他匆忙迎了上去,低声道:“殿下,您这是……”

走出近处,郑言闻到淡淡的情欲气息。他心神一震,眼睛匆忙掠过纪淮舟憔悴苍白的面容,落在地面上。余光瞥见对方双腿正打着颤,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有劳郑副司将我送回寝宫。”

温和的声音传到他耳边,嗓音里带着几分哑。郑言不由得心更焦:“殿下,您还是先留下,等侯爷醒了再说吧。”

纪淮舟再次开口,口吻虽轻柔却不容置疑:“送我回去。”

郑言无奈,只得踏着微暗天色送纪淮舟回玉洛宫。他抄近道,走小路,这一路也没遇见什么人,顺利将纪淮舟送到玉洛宫门口,便匆忙赶回寒霜殿。

等了纪淮舟大半宿的周照吉听见人回来了,噔噔噔跑出屋来,当他看见纪淮舟的模样时,瞬间变了脸色。

“殿下,你这是怎么了?”

纪淮舟不动声色道:“昨夜贪杯醉了酒,在一处偏殿睡了一夜,身子不太舒服,回屋再歇一会儿,你别让人打扰我。”

周照吉望着纪淮舟的背影,目光停留在他略显怪异的走路姿势上,心惊肉跳。

“吱呀——”

屋门开启,周围再无他人,纪淮舟几乎在一瞬间软了腿,背靠木门滑了下去。

纪鸿景听两人交谈许久,笑着开口:“三弟的一桩心事总算是了了。时辰不早了,我们快走吧,七弟腿脚不便,可别让七弟受我们连累挨罚。”

兄弟四人加快步伐,赶在夫子到来前抵达崇教阁。

霍少闻扶着纪淮舟躺好,回身将杯盏放在放在小几上,沉吟片刻道:“既然睡不着,那就不睡了。你现在想做什么?”

“眼睛看不见,什么也做不了。”

纪淮舟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拧眉思索一会儿,随口道:“给我讲讲你的儿时吧,我想听一听,那些我未曾参与的过往。”

儿时啊……

旧日回忆如画卷般在霍少闻眼前徐徐展开,霍少闻目光悠长,带着几分眷恋的神色,将过往之事缓缓道来。

纪淮舟刚踏入玉洛宫门槛,一道旨意便传遍整个后宫——封卫氏为贵妃,入主枕凤宫。

“枕凤宫是何处?”纪淮舟转身落在座椅上,目露疑惑。

周照吉立即道:“殿下,我知道!是原先许贵妃的霜华宫,圣上前几日刚改了名。”

纪淮舟了然。

卫栖梧一来便封贵妃,简直是一步登天。长嘉帝又赐住“枕凤宫”,看这架势,下一步俨然便是要封后,恐怕后宫那几位要恨死卫栖梧了。

怎么感觉像是在欺负小孩?

他只比纪淮舟大三岁,但他重历了一世,说起来,如今的纪淮舟似乎的确比他小许多。

霍少闻唇角掀起一个无力的笑,纪淮舟真是他的克星。

“是我错了,”他向纪淮舟道歉,“不该戏弄殿下。”

纪淮舟下巴微抬,命令他:“速速替我涂好药,我便饶你这一次。”

霍少闻低笑:“臣遵命。”

第 39 章 第 39 章

夜深,赶了一日路,众人皆已安歇,驿站内外阒然无声。

外头传来一声夜鸮鸣叫,沉睡中的纪淮舟猛然惊醒,直挺挺坐起身来。

愣怔片刻,他抬手紧紧按住自己那颗怦怦直跳的心,吐出重重的喘息。头脑一片混沌,莫名有些心神不定,仿佛有未知的恐惧正在不远处等待着他。

那两个梦悄然飞进纪淮舟脑中。

纪淮舟脸色一变,莫非他们此次出行会遇险?

目之所及,是虚无空寂的黑,嵌在纪淮舟苍白面庞间的双眸幽深冰冷。他定定盯着前方,目光穿透黑暗,无声道:“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波浪滔滔,匆匆的水流声中,纪淮舟睁开双目,在暗夜中,他用眼细细描摹着眼前人的轮廓。

他不是第一次在霍少闻面前装醉了。

上一世,他想试探一番霍少闻,摸清他对龙阳之好是不是真的抵触,便在一个秋夜去了侯府。

他假装喝醉,问霍少闻:“我能亲你吗?”

在霍少闻尚未反应过来之际,他倾身吻上了霍少闻。

那是他们第一次亲吻。日中,薄天游照例前来为纪淮舟针灸。

霍少闻握住纪淮舟的手,低声道:“疼就抓紧我。”

薄天游瞟了两人交握的双手一眼,为纪淮舟施针。

“这是最后一次施针。”薄天游掀开纪淮舟眼皮,仔细瞧了瞧,视线转向霍少闻,“我要为他的双眼敷药,接下来几日,他便无法视物了,你得多费心。”

纪淮舟前世经历过这遭,他知道,这次用药后,伴了他多年眼疾就会被治愈,他在夜晚也能看见了。

霍少闻同样知晓,他双手抱拳,发自内心地感谢道:“多谢薄大夫。”

“半个时辰后,我来为他下针敷药。”薄天游将针囊合上,放在药匣中,语带促狭,“不打搅你们小两口了。”

这句话猝不及防钻入耳中,霍少闻心头一颤,耳垂微红,下意识望向纪淮舟,四目相对,霍少闻看见纪淮舟眼中明晃晃的笑意。

薄天游抬眼,正巧撞见两人缠绵对望的画面,他额间青筋一跳,受不了地快步踏出房门。

只剩他们二人,纪淮舟轻哼一声,抱怨道:“你还说这是外人的地盘,我们不能太过亲密,你瞧瞧,人家早就看出来了。”

霍少闻语塞,心中已然有悔。纪淮舟眼神一变,拢起破破烂烂的衣衫,拼着最后一口气踉踉跄跄离开。

他不知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自己在何方,心中回荡着一句声音——

朝前走。纪淮舟将脸埋在被中,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霍少闻,湿润双目中写满惶然。

霍少闻心头一紧,立即坐下身来,隔着锦被轻拍纪淮舟的肩,双眸微沉,不知该如何开口抚慰他。

鱼水之欢,本应是情意相通、水到渠成,可他们却是此般开始。

充满了猜疑与试探。

没错,霍少闻早就知晓三皇子要对纪淮舟下药。那日,他偷偷潜入玉洛宫找纪淮舟,不料听见了九皇子与纪淮舟的对话。

前世并未有下药之事,待九皇子离去,霍少闻自藏身之处走出,本欲与纪淮舟商议解决之法。

然而,隔着纱帘望见纪淮舟的身影,他的脚步忽然止住了。

纪淮舟穿着一身藕色薄衫站在窗前,夕阳斜照,周身被镀上一层暖色的光。一缕墨发随微风而起,他按下飞舞的发丝,遥望宫外方向,嘴角勾起清浅微笑。

霍少闻难以遏制的,产生了一个疯狂的念头——

若他喝下催|情药,纪淮舟会为他解药吗?

于是,他故意饮下有药的酒,想知道纪淮舟会作何选择。

纪淮舟来了。

霍少闻说不清自己是何种心情。他十分恼恨,恨纪淮舟为了皇位而甘愿做到这一步,可心中却又藏着几分欢喜。

得到纪淮舟那一刻,他前所未有的满足。

并非是羞辱仇人的愉悦,而是另一种陌生的情绪。仿佛在黑暗中行走许久的人乍然得见光明,汹涌的喜悦浪潮奔腾而来,令他几乎招架不住。

一直向前,或许便是希望。

山野幽静,眼前偶尔窜过几只野兔,春花明媚,一派悠闲自在的模样,纪淮舟却丝毫不敢放松。

他知道,自己若卸下劲,或许这辈子都离不开这处山林了。

经过一处山坳,纪淮舟后背忽一凉,本能地察觉到危险,回过头,对上一双贪婪凶残的暗黄兽瞳。

纪淮舟的心沉入谷底,惨然一笑。

命薄上写着他的死期在今日吗?

每每以为有希望,下一刻却陷入更深的绝望,看来今日他终究难逃一死。

纪淮舟不走了,他也走不动了。安安静静站在原地,准备接受自己的命运。

树丛摇晃,一只吊睛白额虎缓缓走出来。

“嗷呜——”更可恨的是,他竟替一个小倌赎了身,带回了自己的别院。

这是在金屋藏娇吗?

周照吉愈发愤怒,牙齿紧咬,咯咯作响。

“冷静一点,照吉,碰见他时切莫如此。我向他许过诺,会将盯着他的人都撤走,你可别出卖我。”

周照吉冷不丁听见纪淮舟的嘱咐,立即回过神来,向他保证:“殿下,我不会让他看出端倪的。”

“嗯。”

周照吉又偷偷瞄了纪淮舟一眼,榻上人仍在专注看书。周照吉在心中叹了一口气,退出屋子,轻轻掩住门。

滴漏声声,云雾自狻猊兽口中吐出,岭上春缭绕而上,书页的翻动声止住了,屋内静极。

纪淮舟视线黏在书册右下角,眼珠定定瞧着那几个字,半晌,也没能将那它们拼凑成完整的一句话。

自听见那个消息至今,纪淮舟头脑一片空白。对周照吉所说之话,几乎是凭本能在开口。

纪淮舟茫然抬起头,榻旁玉窗处有一棵樱桃树,浓绿中,他看见了一串串娇小青果。青果许是才生出来,头顶还残留着枯萎花柱,缀在叶间。

不知怎的,他忽生出一种莫名的念头,想要尝一尝那青果。

纪淮舟伸手摘下一粒青色小樱桃,擦了擦,送到唇边轻轻咬了一口。

又苦又涩,难以下咽。

纪淮舟突然笑了出来。

他笑自己这冒着傻气的举动,也笑自己方才气昏了头。

霍少闻是什么样的人,他很清楚。

尽管最近几个月,霍少闻性情大变,但骨子里的坚守仍在,他绝不会流连烟花之地。忽然去抱玉阁,必定有他的缘由。

只是,那个被他带回去的小倌……

一滴滴青色汁液自纪淮舟指缝流出来,滴在窗框中。纪淮舟张开手,被捏碎的青果坠入草中。他居高临下望着初生樱桃的残骸,眼神冰冷。

霍少闻最好给他一个解释。

老虎发出一声低低的吼叫,张开的血盆大口中排列着锋利的齿牙,令人发怵。

纪淮舟轻叹:“怎会是如此痛的死法?”

正在纪淮舟垂眸低语之时,一声凄厉虎啸骤然响起,整个山林为之一颤。

纪淮舟抬起眸。

长枪穿透老虎脖颈,将它钉在一棵粗壮松树中,瞬息之间,方才还威风凛凛的老虎便再无声息。

他愣愣回过头。

漫山桃花间,一身绯红骑装的少年策马跃至他身边,翻身下马,视线落在他身上时,少年微怔。

纪淮舟在那人眼中看见了愤怒与怜惜。

少年快速褪下身上长袍,裹住衣衫不整的纪淮舟,哑声道:“殿下,我来迟了。”

纪淮舟扑入少年怀里,低声唤他:“霍少闻……”

早知如此,他这几日就该陪着纪淮舟睡,也不至于让他白白受了这么多苦。

霍少闻缓步走近,将榻间小几挪开,在纪淮舟身旁坐下。大掌轻轻覆住纪右手,语带歉意:“都是我的错,不如你罚罚我。”

纪淮舟头上有针,动作受限,只微微偏过头瞥他一眼,叹息似风一般掠过霍少闻心头。

“我如何舍得罚你。”

日光煌煌,笼在霍少闻周身。

两个人都从未与旁人亲吻过,唇贴着唇,大眼对小眼。

朦胧夜色中,纪淮舟抬手遮住了霍少闻眼眸。他伸出舌尖轻轻舔了舔霍少闻的唇,霍少闻浑身一僵,满脸讶然,下意识张开唇齿。

一瞬间,纪淮舟软舌循着缝隙钻入霍少闻口中,扫过他的牙齿与软壁,无师自通般勾住了霍少闻的舌。

霍少闻被亲懵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唇齿相缠,水声靡靡,响在空荡中凉亭中,彰显着君臣二人此刻的悖逆礼法之行。

霍少闻猛地将他推开,狼狈逃离。

月洒清江,船只行至一处窄小峡湾,宽阔江面倏然缩窄,水流湍急,船夫们小心翼翼驱使船只,从峡湾行过。

“小心啊,可别磕碰到了。”

在一阵剧烈的摇晃中,船只挤过峡湾,进入比方才略微宽阔的水道。

水流猛烈,用力冲刷着船底,船只被打得摇摇晃晃、

敲门声持续回荡在耳畔,多了几分急促,仿佛下一刻就要破门而入似的。被人发觉的恐惧感袭上心头,纪淮舟浑身僵直,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

不料,男人堵得更死,将他所有声音悉数吞进腹中,不留任何反抗余地。

纪淮舟慌乱眨眼,湿润鸦睫扫过男人眉尾,男人动作一顿,缓缓退出他唇间。

纪淮舟晕晕乎乎的,头脑不甚清明,被霍少闻放在椅上,背对屋门。房门开启,不久后再次关闭。熟悉的脚步声停在他身前,纪淮舟愣愣抬头。

霍少闻居高临下俯视着椅中美人,美人双目失神,眼角泛着水痕,嘴唇嫣红,一看便知被狠狠蹂|躏过。

他眼眸幽深:“殿下,今夜我想与你共枕。”

纪淮舟瞬时瞪大眼。

第 40 章 第 40 章

月出东山,万千灯盏星罗棋布,散落在灰蓝暮色中。荆州夜市也甚为热闹,几人沿湖畔旁的街市缓缓而行。

纪淮舟心不在焉的。

霍少闻转头问他:“累了?”

纪淮舟下意识回答:“不累。”

霍少闻眉梢微挑,不远处的花灯在他眸底铺下一层光,双目亮如寒星。他唇角勾起,盯着纪淮舟的眼眸似笑非笑:“这一路风尘仆仆,今日又走了许久,殿下真不累?”

纪淮舟嗤笑一声。梦的结尾,忽然变成另一个画面。

一间漆黑暗室,正中间摆着金丝楠木棺材,纪淮舟看见身穿帝王衮服的人缓缓步向棺材。

纪淮舟瞪大眼。

那人竟踩着棺材旁的脚踏,翻进棺材里。

纪淮舟看见他抱住棺材里的尸体,与尸体相拥而眠。

太诡异了。

不知为何,纪淮舟忽然胸口喘不过气,盯着那两人,大颗大颗的眼泪落了下来。

从小到大,经历了无数次暗害,深宫之中的权谋斗争、刀光剑影,他早已司空见惯。这一座座金碧辉煌的宫殿,不知染了多少鲜血,堆叠了多少尸骨。

幼时的他也曾想过,若是他生在普通百姓家便好了,没有残酷的权力倾轧,他就不会遭遇这些——

不会成了半瞎,不会被迫“瘸腿”,不会数度挣扎在死亡边缘。

后来,他跟着萧怀璋处理政务。这些年来,大皇子名声愈发的好,人人夸赞他温良恭俭,不少朝臣私下里都说他有明君之像。

只有纪淮舟知道他的真面目。

纪淮舟眉目冰冷。纪淮舟眼睛一亮:“多谢侯爷!”

他兴奋地推开车门,一只大掌从旁伸出,斜在他面前。纪淮舟勾起唇角,将手放在那只掌中,在霍少闻的搀扶中踏下马车。

两人走到高大的骏马前,纪淮舟再次犯了难,他回头望向霍少闻。

霍少闻低低笑了,揽住纪淮舟的腰轻松将他送上马。随后翻身而上,坐在纪淮舟身后,手握缰绳,清喝一声:“驾!”

马儿立即小跑起来。霍少闻懊恼不已。

他叹了一口气,轻轻点了点纪淮舟光洁的额头:“你啊……”

在满屋桃花香中,望着纪淮舟的睡颜,霍少闻忽然忆起五年前那件事。

春狩回京遭遇刺客,他一直在与敌作战,压根不知纪淮舟被刺客掳走之事,侍卫护送皇帝与朝臣一路赶往京郊别宫。

抵达别宫后,他发现纪淮舟不见了。

一问才知纪淮舟竟被刺客掳走,可观长嘉帝的模样,他根本不打算派人救回纪淮舟。

霍少闻又气又急。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纪淮舟死。

皇帝不下令,那他便独自去。

霍少闻一路快马加鞭,在猛虎前救下纪淮舟时,他几欲落泪。若再晚片刻,一切都来不及了。

匆匆下马,可映入眼中的是小孩高高肿起的脸颊与被人撕裂的衣衫。

霍少闻心神俱裂,不敢去想对方都经历了什么,慌乱褪下衣服,遮住他裸|露在外的肌肤。

将人带回别宫时,只剩下一口气了。

霍少闻立即招来太医为纪淮舟诊治。

“这三日,七殿下身旁不能离了人,必须时刻盯着他。”太医嘱咐。

霍少闻对任何人都不放心,亲自守着纪淮舟。他小心翼翼褪下纪淮舟衣衫,检查他身上是否有其他伤口。目光转向下方时,霍少闻犹豫许久,鼓足勇气扯下遮挡,看见的并不似他想象中的那般。

纪淮舟未曾受辱。

除过挨了一巴掌之外,身上再无其他痕迹。

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霍少闻思绪回笼,心中颇不是滋味。纪淮舟十分记仇,因着幼时遭遇,他应当很厌恶与男子欢好。

纪淮舟靠在霍少闻怀里,腰身被男人大掌环住。初夏衣衫单薄,男人略高的体温沿着两人相贴之处侵入,纪淮舟后背与腰肢一片滚烫。

骏马奔腾,凉风扑面,身上那股燥意却压不下去,被男人的气息包裹着,纪淮舟鼻尖沁出一层薄汗。

霍少闻笑道:“今夜我们能赶到下个驿站了。”说话间,薄唇擦过纪淮舟耳廓。

众目睽睽之下,纪淮舟生出一种隐秘快感。

他仰起首,男人俊朗的容颜映入眸底,纪淮舟眸色转深,清亮嗓音在凉风中模糊了几分,染上丝丝暧昧:“侯爷,我想早一点去驿站歇息。”

“遵命。”霍少闻双腿猛夹马腹,疾驰而去。

官道上,扬起一片灰尘。

不远处,一双眼睛盯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眸中暗色浓重。

他怀疑,大皇子就是司风节宴上给他下药的另一个人。而几个月前,嫁祸五皇子去别院刺杀他的,极有可能……也是大皇子。

不知霍少闻发现了什么。

纪淮舟勾起唇角,若能抓住他们更多把柄,那便再好不过了。

百姓泪与血化作一封封奏报,送到他的案间,桩桩件件,触目惊心。每逢灾情,他看见那一串串数字,仿佛望见了背后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心中十分无力。

那时,他才知道自己能生在官家,已是幸运至极。他的苦楚与这些百姓相比,根本算不得什么。

他想为他们做点什么,可他能做的太少了。

只有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力,站在权力之巅,方能一扫积弊,换来朗朗乾坤。

只是,这条路注定走得很艰难,不知会有几人与他同行?

纪淮舟垂眸,目光投向樱桃汁滴落的窗框,湿痕褪去,窗框复如往昔。

他眸中生出几分怅然。霍少闻踏入纪淮舟寝宫,浓郁桃花香几乎将他淹没。他轻咳一声,揉了揉鼻头,叫了一声:“殿下?”

无人应答。狂风掠过,鼓起他宽大衣袖,玉簪挽起的墨发舒展飞扬,身躯更显纤弱。一寸亮光伴在身侧,飘向紧闭的大门。

恍惚间,郑言竟觉得那提灯之人不似凡尘之人,仿佛天上落下的谪仙似的。

殿门开启,黛青逐渐被黑暗吞噬。

郑言摇了摇头,回身巡视四周,尽职尽责为他们守好院门。

寒露殿中。

纪淮舟提灯朝里间走,试探唤了一声:“侯爷?”

“嗯哼……”

纪淮舟捕捉到一声闷哼。

他心中一跳,循声而行。慌乱的脚步声落在空旷大殿中,激起阵阵回音。

狂风将木窗吹得吱呀作响,素白纱帐随风飘荡,纪淮舟疾行至床帐旁,在忽明忽暗的烛火中,看见了一个人。

“侯——”

纪淮舟刚吐出一个字,一只青筋暴起的手忽从帐中伸出,尚未来得及反应,他就被对方掼倒在床榻间。手中宫灯猛然坠地,发出沉闷响声。

唯一的亮光熄灭,殿内瞬时陷入黑暗。

纪淮舟什么也看不见了,只听见男人粗重的喘息。滚烫气息扑下来,男人不由分说撬开他的唇。

纪淮舟本以为会迎来一个粗暴的吻,谁料竟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男人轻柔地吮吸他的舌尖,炙热手掌从鬓发抚下,一点点滑到他的下颌。动作极为小心,仿佛对待最为珍重的宝物一般。

纪淮舟心头坚硬寒冰瞬间融成一滩春水,心湖荡漾着,咕嘟嘟冒出一个个小泡泡。他抱住男人宽阔的肩,嗓音模糊:“霍少闻……”

霍少闻一顿,唇齿稍稍退离,低哑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叹息:“我给过你选择的机会,你既然来了,便再无反悔余地。”

纪淮舟仰首搂住霍少闻脖子,唇瓣贴住那张薄唇,细细啄吻,语带笑意:“你果然是故意喝下那杯酒的。”

“对我的选择满意吗?阿闻哥哥……”

男人的呼吸骤然加重,他捏住纪淮舟肩头,声音中带着几分咬牙切齿:“你这手段是从哪里学的?”

“是你说的,让我唤你哥哥。”纪淮舟的声音听起来颇为无辜,“侯爷怎能倒打一耙?”

“你……”霍少闻恨恨咬了咬牙,堵住纪淮舟的口。

猎猎狂风呼啸着穿过屋檐,檐下铃铛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屋内的细微声响被掩盖得彻彻底底。

偶尔响起一两句说话声。

“哪里传来的铃铛声……讨厌铃铛……”

“疼——”

想起周照吉方才说纪淮舟在歇息,他直接步入里间。床榻中,被团成一团的素色锦被中,露出一张瓷白的脸。

霍少闻忽而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一颗糖团子,又软又甜。

早起时不见纪淮舟的愤怒稍减了些。

撩起衣袍,在纪淮舟身旁坐下,霍少闻盯着那张脸,心中郁郁。

他昨夜有那么差吗?

一开始他因着药性的确过分了许多,可后来……

霍少闻眼神微滞。

药性褪去后,他似乎比早先更加过分,纪淮舟晕过去好几次。他向自己撒娇,说一些平日难以启齿的话,可反而引得他更加疯狂。

霍少闻会陪他走下去吗?

纪淮舟愕然。

这住持莫非真有两把刷子?

两人跟着小沙弥,一路行至后方禅房。进入院中,紧闭的屋门开启。

一位老禅师踏出屋来,沉静的目光扫过二人。

霍少闻浑身一僵。

那眼神似是穿透皮囊,看到了他那缕复生的魂魄。

直觉告诉他,这位住持知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