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她的商贾哪管她是什么人,进了楼,那便是低贱之人,起初见她年纪小,在一众愁苦面容中最乖巧,原以为是捡着好的,孰料是个最会撒泼打滚的人。
“本老爷管你是哪里的人,莫说你是找什么娘子,就算你找娘娘,是娘娘,被本老爷买下都得乖乖地听话。”商贾腆着大肚,脚下虚浮地往前走去。
小雾惶恐地看着他。
还不待商贾靠近,门忽然被踢开。
商贾下意识抬头,还没有看清来人是谁,刚触碰小雾的手便被砍断。
他惊慌失措地捂断手,痛得在地上乱滚,周围很快被人围住了,楼中的人
见是士兵全都吓得瑟瑟发抖,风月音霎时停止。
而一旁的小雾被吓呆了,泪眼婆娑地抬头,望着从外面走进来的青年,喉咙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青年蹲在她的面前,面具将神色掩盖得不明,问她:“想不想见谢观怜?”
娘子……
小雾猛地回神,瘪着嘴点头。
青年笑了,在阑珊的烛光下散发清淡的神性。
他说:“跟我走,我带你去找她。”
小雾看了眼一旁因哭喊声烦,而被砍了几刀的人,吓到浑身一哆嗦。
她害怕眼前的男人,但又抗拒不了他说要带自己去见娘子,所以颤巍巍地站起身跟在他的身后。
她要去找娘子,无论是跟着怎样一个人-
这几日谢观怜夜夜梦魇,一会儿梦见小雾出事,一会儿又梦见已经死了的沈听肆,整日都处在浑浑噩噩之中,一直到拓跋呈派来的人来要带她出城。
不久前,拓跋呈说要放她走,谢观怜最初以为还要等上几日,怎知没过几日,侍女便替她收拾行李,道是带她出城。
马车在府外停着,侍女为她戴帷帽。
昨夜谢观怜又是一夜怪梦,醒来后浑身虚软无力,此刻倚在窗边,桃腮粉面,眼眸不经意流转风情。
想到许久未曾见过拓跋呈,既然要离开了,觉得应该当面谢他这段时日的照顾。
她不自禁地问:“侯君之前的伤可好了?”
侍女抬头看了眼日渐丰腴,却不减弱柳扶风之态的女人,恭敬答道:“奴婢不知道侯君之事。”
两军对战已有过几次,拓跋呈虽然受伤,但因是主将,所有消息都隐得甚好,甚少都没有人知道当时那一箭究竟重不重。
但依现如今的局面,谢观怜隐约觉得雁门风向不对。
“你能去禀侯君,我再见他一面可以吗?”谢观怜美眸落在侍女身上,眉尖若蹙,温柔的腔调很难让人拒绝。
侍女伺候这位娘子已经有段时日了,娘子性子温顺,待人柔和,莫说是男子了,即便是女子与她待久了也会情不自禁怜惜她。
侍女不忍她失落,道:“娘子稍等,奴婢去问一问侯君是否得空。”
“多谢。”谢观怜眸含感激地看着她。
侍女转身出去。
不一会儿,侍女疾步跑回来,面色彷徨,语气急促:“娘子,不好了。”
话音落下,远处传来剧烈一声响。
屋内如花似玉的女子受惊转头。
侍女脸色急急:“娘子快随奴婢走,侯君已经亲自上去了前线,而雁门要被破了。”
侍女进去后,拽住谢观怜便往外跑去。
谢观怜没想到事态如此严重,提着裙摆,一刻不停地跟着她。
待跑出谢府,她无意回首看见远处隐有火光与黑烟。
外面已经打进来了。
谢观怜早就察觉雁门似乎从拓跋呈受伤,一直处在警戒之中,料想应是战事紧张,所以想在离去之前,亲自与拓跋呈说一句多谢这段时日的照顾。
虽然她最初怕他,可实际他从未强迫伤害过她,甚至还在雁门要被破之前,为她安排好一切让她平安离去。
“娘子快些上轿,奴婢带你出城,外面有人接应您。”
侍女推着她上去。
谢观怜登上轿子,坐在里面撩开帘子,遥遥望着不远处。
此生她与拓跋呈,应再也不会相见了。
马车趁着还没有彻底打进来,沿着另一边驶去,谢观怜刚坐上马车不久,忽感一阵奇香袭来,很快便意识模糊地倒在马车内昏了过去。
雁门。
驻扎的军营,拓跋呈正与一众人在商议接下来如何攻打事宜,外面忽然有人急匆匆地进来,附在他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拓跋呈脸色大变,当即顾不得还未议完事,边走边站起身朝外走去。
他派去送谢观怜出雁门的侍女无端被杀死在路上,而谢观怜不知所踪了。
拓跋呈离去后,留在营帐中的人面面相觑。
眼下陈王领兵城下,一群人不眠不休地布设多日,此刻拓跋呈忽然离去自会引得人不满。
有人一掌拂了桌上的棋,不悦道:“那女子真乃祸水,侯君也真是糊涂,竟为了个只生了张妖媚脸的女人,在这等大事面前都能一走了之。”
那人不敢明目张胆地说拓跋呈,便在营帐中骂骂咧咧的对谢观怜说着不堪入耳之言,以此来发泄心中不满。
“要我说,那女子就应该被砍下头颅,用马踏烂脸,侯君不愿,我倒是愿意效劳,别让我遇上那女子,不然她活不过明日。”说着还吩咐身边人去追杀已消失的谢观怜。
而在场众人心中皆是一般作想,唯有在上首自始至终安静的青年,在他骂出第一句话后便挑起眼皮,冷森森地看了过去,雪灰白的罩袍裹得身形难辨。
他屈起修长如玉竹的手指,叩响在桌面,“说够了吗?”
那人还欲再多说,忽察觉到落在身上的视线,转头看向不远处如被供奉在高台上,受香火的菩萨似的人,后背无端升起寒意。
此人他不知来历,但拓跋呈每次都会带在身边议事,且能调动王庭军队前来支援。
眼下若是想要保住雁门,只能求助此人,谁也得罪不起。
他默下不堪入耳的辱骂,一脸愤然,显然在心中仍在辱骂。
沈听肆视线淡掠过,起身离开营帐。
两人皆离开了,余下将士与谋士随后也陆续离开。
待只剩下那一人后,那人又独自骂骂咧咧,口中的污秽之言皆指向谢观怜,而对中途离去的拓跋呈之字不敢言。
直到不知从何处吹来一阵凉风,他才后知后觉地止住话,拢紧衣襟,出军营回去。
当他刚回来,撩开营帐的帘子,却看见营帐中立着一人。
此刻天已黄昏,青年立在窗边,手中拿着摆放在案上的灯托,漫不经心地打量着,金灿灿的光仿佛一线鎏金落在雪灰罩袍上,泛出圣洁的光。
“圣子?”
听见他回来的声音,青年转过头,看去的神色含着天生的慈悲,丝毫没有踏足他人私人领域的心虚。
那人见沈听肆无端出现在这里,不豫地上前道:“圣子,此乃本将军的营帐,你无故来此恐怕不合适吧,倘若是让别人知晓,你也不好解释。”
那人边走边说,还没有靠近,眼前忽然一阵血色,剧烈的疼痛随着灯托尖锐的一面,毫无预兆地罩头而来。
他甚至都还没有反应过来,青年身法鬼魅地掐住他的脖颈,死死按在地上,垂下头居高临下的盯着他,血红的流苏从兜帽中垂下,长长的,拂过满是鲜血的脸。
那人回过神,想要挣扎。
沈听肆没有给他任何机会,用手中的灯托疯狂砸向他的嘴,自始至终只言未发,沉默着将他砸得在地上疯狂抽搐,才丢了满是血的灯托。
那人以为他终于要放过自己了,结果下一息胸口骤痛,整个心脏被刺穿,直接断气。
在他断气后,沈听肆平静地抽出匕首,对着他看不清原样的嘴割去。
嘴没了,他应该停下,可只要想到之前那些话,原本停下的刀刃便转去残缺不全的眼珠、被砸塌的鼻子……
待到最后,躺在地上的人已看不清人的模样,他
才微喘地松开匕首。
原本雪灰的罩袍与面上所戴的面具滴着血,他浑然不觉,埋头仔细找着。
终于找到了。
他抽出尸体胸前的肋骨,卷起袖袍仔细擦拭干净,安静地坐在已经昏暗的营帐中,拿着肋骨,失神地看了许久。
想抽出自己的送给谢观怜。
第77章 沈听肆,是你…
“娘娘,怜娘子怎么还没有醒来,是不是因为殿下的人下药太重了?”
“或许是……”
含着关切的谈话声忽远忽近地传来,又响起一道温柔的女人声音。
“你先去熬一碗醒神的药。”
“嗳。”
有人脚步急碎,匆匆忙忙的渐渐远去,谢观怜隐约察觉脸被谁用柔软的帕子拂过。
女人的声音再次响起:“怜娘,没想到你我会是以这样的方式相见。”她动作温柔地攀过谢观怜颊边的碎发。
“雁门失守,这段时日应是过得极苦,不过以后不会了。”
女人的声音很熟悉,但谢观怜此刻意识模糊,一时想不起在何处听过,只能手脚虚软无力,浑身僵硬地躺着。
隔了不知多久,她被人扶起来坐靠在床架上,苦涩的药汁沾在唇上,意识方才逐渐清醒。
谢观怜缓缓醒来,睁眼所见已不再是熟悉的营帐,而是陈设文雅温馨的卧室。
她茫然地看着这些陌生的场景,神识尚未完全回归,连身旁的人是谁都没看清,胃里便是一阵翻江倒海地痉挛。
谢观怜下意识伏在榻边干呕。
“怜娘。”身旁的人见她醒来便如此,担忧地拍着她的后背:“吐出来就没事了。”
缓和胃里不适,谢观怜抬起呕红的眼,这才看清身边的女人。
女人身姿纤细,细眉微蹙,是一张极尽柔弱无害的脸。
是许久未见的月娘,如今的陈王妃。
“没事罢,药是有些苦。”
月娘见她神态茫然,连微翘的眼尾都泛上了湿红,以为是药效还没有起,侧首又吩咐身边的小雪端蜜饯。
一旁的小雪赶忙递过来:“娘娘,蜜饯。”
月娘接过玉盘,用箸夹起一块蜜饯,递在她的唇边,柔声道:“压压味儿。”
谢观怜侧首避开蜜饯,靠在床架边虚弱地摇头:“不用。”
见她拒绝,月娘也未曾勉强,放下盛装蜜饯的玉瓷盘,温柔的替她捻了捻被角,“怜娘身体可有不适?”
“还好。”谢观怜现在浑身虚软,抬眼都很费劲,“我怎会这里?”
她记得正随拓跋呈的人离开雁门,中途忽感疲软便靠着马车睡下,孰料睁眼竟看见了月娘。
月娘抬眸,轻叹道:“是陈王让人带你出来的,而带你回来的李副将下手也不知轻重,让你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夜。”
“陈王?”谢观怜闻言眨着酸涩的眸,疑惑看着月娘。
月娘颔首:“嗯,陈王知你是被拓跋呈关在营帐中,打着岩王之女的身份来造反,所以陈王便折了所有潜伏在反军营帐中的探子,只为了救下了你。”
这段时日,周围全是守着她的人,去何处几乎都有人跟着,陈王为了能将她带出来,折了不少人在里面,潜伏在里面的探子几乎全军覆没。
“陈王为何会救我?”谢观怜不解地问月娘。
如今两军交战,陈王已经丢了好几座城池,此刻陈王倾尽所有的探子,只为了救一个毫不相干之人,她并不是傻子。
月娘见她竟会直接问,下意识往旁边看去,又转头看着谢观怜踌躇地抿着唇,露出几分不自然的神色,“因为是我求殿下救你的。”
听后,谢观怜余光扫到不远处竖立的画屏,后面似乎有一道黑影。
画屏后面有人。
她早就留意到月娘从一开始就频频看向画屏,里面人或许是陈王。
月娘见她沉默,心中有愧疚亦有心虚,想到夫君不久前让她问的话。
陈王让她用旧情,从怜娘口中套出敌军的消息。
月娘虽不情愿,但还是鼓起勇气装作不经意问出来:“怜娘,这段时日你一直在反军中,可知晓些他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谢观怜静默须臾,抿唇道:“我不知情。”
虽然拓跋呈待她特殊,但远没有达到能带她去议事。
月娘又问了一些旁的,最后她都一一摇头道不知。
见她什么也不知情,月娘问了会子没再问,柔声道:“怜娘好生休息,我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谢观怜头正晕着,便点了点头。
月娘站起身,看了一眼躺在榻上面色雪白的女人,转身出了房门。
刚一踏出去,抬首便看见不远处的陈王对她招手。
月娘脚步微滞,随后如常地朝陈王走去。
“殿下。”她朝陈王欠身。
陈王越过她看向紧阖的门,略显感叹地道:“难怪能让这些人情愿反目也要独占的女人,的确生得极美。”
月娘安静地听着,垂下眼,没讲话。
待陈王感叹之后,温柔地牵起月娘的手,低声问:“虽然她是极美,但在本王心中,王妃仍旧最重要,旁人抵不得。”
闻言,月娘眼尾轻弯,柔言细语道:“殿下,她什么也不知道。”
方才在里面已经听见了,但他不信谢观怜什么都不知道。
陈王温柔颔首,道:“本王知道,王妃是想要她留在这里陪你,日后她就交给王妃了。”
月娘听他同意,眼尾霎时露出难掩明亮的光,主动靠近他的怀里,怯生生的声线也染上明媚:“多谢殿下。”
陈王拥住月娘,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一直盯着不远处的房门。
月娘天真,又因与那女子有旧情,所以很容易相信她的话,他却觉得谢观怜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毕竟她可是被拓跋呈提前派人送出雁门的,身上一定有什么特殊。
而且他听说岩王遗孤便在拓跋呈那里,极有可能便是谢观怜。
他虽然娶了月娘,但月娘的父亲当年虽然是藩王,但远没有得到岩王遗孤作用大。
如此想着,陈王低头松开月娘。
月娘不解地抬起眼看着他。
陈王被她那双天真无害的眼神看着,心中闪过一丝不自在,偏头避开她的眼道:“王妃先回去,我有事单独与她聊一聊。”
月娘怔了下,嘴角的笑淡了几分,似失落般地垂下头,乖顺的小声地同意。
小雪在一旁扶着她离开。
陈王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随后在原地徘徊片刻,待到时辰差不多后才前去推开房门。
进去后,他原以为谢观怜在休息,却见她正倚坐在窗边,像在等着他来。
“陈王殿下。”谢观怜看见他,起身行礼。
陈王对她抬手作罢:“起身罢。”
谢观怜站起身。
陈王撩袍坐下,转眼睨她道:“本王听王妃说起过你,道当时与你在迦南寺中相交甚好,故而这才听闻你被人关在敌营中,她便求着我救下你。”
谢观怜低头盯着靴尖,“多谢殿下。”
陈王乜斜面前低眉颔首的女子,乌发如云,肌似白瓷,身着素裳立在四周封闭的房中都似怀珠韫玉,饶是他见贯美色也觉眼前乍然一亮。
是值得枭雄争相抢夺的女子。
男人打量的目光直白落在谢观怜身上,她微微蹙眉,不
喜这般明目张胆的窥视。
陈王打量须臾,漫不经心地捻着腰间玉佩,“听说拓跋呈将你当成岩王之女,还欲强行纳你。”
谢观怜听他如此说,眼中闪过了然,陈王似乎也听信了外面传道的谣言,以为她真的是岩王之女。
“嗯?”陈王见她低垂着头只言不发,不悦地执着玉佩敲了敲。
谢观怜回道:“回殿下,只是谣言,我并非是岩王之女。”
那只是当时为了想从小岳手中逃出去,情急之下说出来的,她并非是岩王之女。
原以为此话一出,陈王会多问几句,甚至是对她的身份迟疑。
陈王却只冷淡地‘嗯’了声,道:“你究竟是不是岩王的女儿,此事本王另有定夺,日后也不要再让本王听见你说此话。”
听他如此说,谢观怜便猜到陈王的意思。
他要的只是她在世人眼中的身份,而并不需要知晓她究竟是不是真的岩王之女,只要外面的人传言她是,哪怕她真不是,也得是。
“可听清楚本王的话了?”陈王睥睨她,语气隐含上位者的威仪。
“是。”谢观怜垂首应下。
如此陈王方才满意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稍有缓和:“现在你先跟在王妃身边,陪她,关于你日后的身份与去处,本王都会为你安排妥当的,旁的无需多想。”
谢观怜品出陈王话中暗含之意,心中微惊。
陈王的看似安抚她实则敲打,向她表明她日后的归宿,极有可能与月娘一直在一起。
陈王打算纳她。
哪怕知晓了陈王的意思,谢观怜只得当做未曾听出来,对他盈身拜礼:“怜娘多谢殿下与王妃相救之恩。”
陈王满意她的识趣,“嗯,先好生休息,本王就不打扰你了,晚些时候王妃许是会来看你,本王相信你知道有些话该不该给王妃说。”
谢观怜颔首,目送着陈王渐渐远去的背影。
陈王离去后她倚靠在门罩柱上,缓缓垂下眼,灰暗的睫影坠在脸颊上,拉出长长的虚影让神色难辨。
陈王说月娘晚些时候会来,果真没过多久便来了。
晚上。
小雪提着食盒放在外间的桌上,月娘则踅步过立屏,往里而去。
女子衿裳倾鬟,素裙绣襦,容色娥冶自若,正身姿斜斜地假寐,膝盖摆着一本竹简书长长地垂与地面。
月娘轻止步,还是惊醒了房中的人。
谢观怜睁眼看见立在屏风前的月娘,一瞬间似看见了和素日不同的神态。
月娘面露愧色,“可是我吵醒你了?”
谢观怜再定睛一看,并未在月娘眼中看见方才的神情,只有愧疚,许是许是房中昏暗,所以看错了。
“没有。”谢观怜摇摇头,拾起掉落在地上的书。
月娘走至她的面前,帮她捡:“我让小雪带了饭菜过来,用些饭吧。”
谢观怜将竹简书籍放回原位,随月娘撩帘去了外间。
小雪已经将饭菜摆放好,站在一旁候着。
两人如同在迦南寺,亲昵的一同用饭,一同说着近来发生之事。
月娘庆幸轻叹:“当时我听人说你坠落山崖而亡,我本是不信的,但听闻那些人在滑坡的掩埋的马车中找到一具骸骨,我又不得不信,没想到我们还能再相见。”
她的死,只是沈听肆为了想要独占她,而编造的谎言。
谢观怜看着满桌的饭菜,不知为何忽然没了胃口,心中再度浮起她这段时日拼命压下的画面。
被摆在桌上被人瞩目、打量,甚至是当成随处可见的猪牛羊般肆意剖解。
她眼眶骤然泛酸,有什么滚烫的雾珠似要夺眶而出。
月娘没察觉她的不对,继续道:“后来听说你还活着,问了殿下后才知道前应后果。”
说罢,又小声嘀咕:“没想到看似风光霁月的悟因法师,竟然会做出这等事,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妄为慈悲人,好在他现在已经死了。”
听见死字,谢观怜下意识抬头想要反驳月娘的话,可话至唇边蠕动半晌,喉咙仿佛被黏泥厚厚地敷上一层,连同鼻子也似无法呼吸。
可她启唇呼吸后,才发觉原来窒息只是错觉。
身边迟迟没有回应,月娘转眸看去见她眼眶红红情绪低落,以为是谈及了她不想回首的往事,执筷夹起菜置于面前的小碟,推过去。
她安慰谢观怜:“没事了,已经都过去了。”
谢观怜不知如何与她解释,忙压下头,捧着碗咽下两口饭,含糊的‘嗯’了声回应月娘的话。
月娘也没再继续说此事,有意将话题引至旁处。
谢观怜始终兴致不高,有时甚至连月娘在耳边说了什么都不知。
两人用完饭,桌上的残羹被下人收拾下去,屋内只有两人后,月娘侧首欲与她提议出门赏月。
这时今夜情绪低迷的谢观怜忽然伸手,抓住她的衣袖。
月娘顺着看去。
谢观怜往日顾目生盼的眼此刻空空的,在暗黄的灯下如凝脂的脸庞泛着柔白,盯着她忽然问道:“月娘,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什么?”她冷不丁儿地冒出这句话,月娘一时没听懂。
谢观怜攥住她衣袖的指尖微微泛白,泛泪的眼中隐约有一丝倔犟:“听人说,他是被困在峡谷中,营中有人背叛,将他杀死的。”
沈听肆并非是将军,之所以会与陈王一同前来,是为了抓她,所以绝不可能会无端领兵与拓跋呈对战。
而她所听的是,陈王要杀他。
月娘细品后才反应过来,原来她问的是沈听肆。
月娘想了想,如实道:“我不知道,怜娘你……”
她神色复杂地看着谢观怜,欲言又止似有话想说。
谢观怜松开她的衣袖,脸上神色恢复如常,对月娘唇角勾出浅笑:“无事,只是好奇罢了。”
月娘打量她面上露出的神情没觉得不对,转念一想似乎觉得她好奇一问也没什么古怪,便未再多想。
“天色不早了,怜娘早些歇息,明日我带你去王府转转。”月娘又补充道:“他已经死了,别害怕。”
谢观怜应声:“好。”
月娘随之离去。
谢观怜转头看着空荡荡的屋内,想到月娘离去前说的那安慰她的话,身上似有何处在一点点地塌陷。
在雁门时,拓跋呈不许那些人在她面前提及沈听肆,所以她虽然夜里总会梦见他,但只要白日不去想,就没那种心被掏出的钝痛,甚至一直有他并未死的错觉。
这会儿月娘提及他死了,她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原来沈听肆死了。
世上再也没有这个人了。
她心口猛抽,眼眶的泪被她强行逼回去,可浑身都在发寒,迫切低头掀开袖子,寻找情蛊留下的痕迹。
待看见手腕上的那一抹朱砂红仍旧在,她身上的寒意渐渐消退了些。
除了沈听肆会给她下这种蛊,不会有别人。
谢观怜枯坐着抚摸手腕的朱砂红痣许久,久到天边的明月升至苍穹,她仍旧没有丝毫睡意。
曾经,她梦中是死去的小僧人,可自从那些人说沈听肆死后,她每夜的梦便成了沈听肆。
她没有困意,心中想的全是他,甚至隐约闻见浓郁的檀香包裹而来。
有人从后面伸出冰凉冷白的手,抚上她的后颈,低头含住她的耳尖,柔性的腔调低迷得背脊发凉:“怜娘,这么晚了,你应该睡了。”
她像是在梦中,因为青年蛊惑人心的温柔真的困意袭来,头往下垂,额头抵在指节修长的掌心中。
残灯轻跃,朦胧的一线间,她的身后立着神态温软,垂眉低头的青年。
罩烛的光照在他的脸上,如同敷白箸粉过般,白得只有颧骨上晕着薄薄的绯痕。
他俯身吻向她松软的乌发。
很香。
她喜欢的用清淡的香膏,所有从头至尾都泛着奇异的、引诱的香,令他无时无刻都想吃了她。
“怜娘,你今日问我了,是不是很高兴我死了?”他埋怨的用鼻尖拱开后
颈的发,像是一条阴湿的蛇,攀爬在她的后颈。
“其实我是想用死让你高兴的,可是我死了,你便属于别人了。”所以他不会死,会活着,只活在她的身边。
无论她去到何处,他都能找到她,直至真正的死亡来临。
他痴迷,疯狂,而被哄睡的谢观怜回应不了他的话,眉心却无意识地颦起,似又梦见了什么。
后颈湿漉漉的,唇纹的触感明显,她轻声低哼,脸颊如洒脂红。
“沈听肆,是你……”
那一声微弱的呻。吟,像极了她动情的回应。
他停下动作,撩开薄红的眼皮静默地盯着,温慈的脸庞升起期待,托住她额头的右手开始不受控地颤栗。
她要睁眼了。
醒来看见他会露出什么神情,惊恐,或是旁的,会杀他?还是只当一场梦。
第78章 他阴魂不散地跟着
他等了许久都没任何动静。
她没醒来。
他眼底划过明显的失落,继续地低头讨好她的身体。
月涌上枝头,女人已经彻底香汗涔涔地瘫软在椅上,闭着眼,娇喘吁吁地吐息,唇色晶莹红艳,而裙裾下微微隆起。
许久后,她浑身剧烈痉挛抽搐了几下,裙裾被一只骨节冷瘦的手撩开,从裙下缓缓抬起一张温软如玉的脸。
他脸上病态的红痕遍布,下巴滴着水,跪在她面前握住的手,而望向她的眼中透出迷离的慾望。
他想要她,可这里不能。
但就这样看着她霪靡的模样,他一样会失控,随着逐渐堆积的渴望,最后汇聚成高潮的快。感。
他眉心攒起,绯红的脸上露出似难忍似痛苦的神色,拱起身低沉地发出呻。吟,那些汇聚的情意早有预谋,喷溅在她的腿根上。
白花花的,粉嫰嫰的,嗡合着似想要吞下。
那如同覆上了白雪的美景,夺走了他所有的视线,原本疲软下去的又再度抬起头。
他盯着,眼底晦暗:“怜娘,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直到他忍不了,亦或者被她发现。
直至半夜,谢观怜耳边响起一句含有失落的话,蓦然从梦中惊醒。
窗户微敞,外面的静夜如水,已是深夜了。
谢观怜下意识低下头。
并没有人,她还坐在椅子上。
谢观怜茫然地伸手摸脸,滚烫的,再按住胸口,心悸如雷。
每夜都是这种梦,每次醒来身下都泛着渴望的湿,每次都以为他来过。
谢观怜起身走向榻,柔弱无骨地伏在褥上,脸颊深陷软枕,呼吸凌乱地出喘息,紧咬下唇来抑制那股深夜升起来的无力情慾。
未得到满足的空泛迟迟不绝,反而疯狂袭来,她甚至产生既然都是梦,为何不做到底的想法。
终究只是一场梦。
待到情慾稍减,她转出半张泛红的脸,眼神空空地盯着窗外,又想起了月娘说的话,还有那具被割破的身躯。
她无端有些后悔。
为何临走之前她没有问尸体在何处,拓跋呈或许不会给她,但她可以去偷,去抢……
可去偷,去抢来了,她还是会被陈王迷晕带回来,届时尸体会被丢在不知名的路上,被路过的野狗分食,会腐烂,最后只会成一捧谁也认不出的黄土。
如此想着,谢观怜心中又涌来难言的烦闷,甚至开始怨恨他。
与他本就是和平分开,为何他活着阴魂不散,连死了也一样,每夜都缠着入她的梦。
谢观怜闭上眼,竭力不让自己去想,但越是不去想,他便越是无孔不入地钻进脑海。
后半夜谢观怜半分睡意都没有,一直至天明,侍女端来热水与洗漱用具,她才神情恍惚地站起来。
用完早膳,月娘又来了,见她眼底乌青,神色不太好,提议要带她去逛院子散心。
谢观怜也觉得应出去散心,勉强同意月娘的提议。
两人相携来到王府花园,她陪月娘逛着,心思却不在此处。
月娘见她兴致不高,没逛多久便让人送她回去。
谢观怜再次回到寝居时,屋内却有人在。
陈王手中拿着竹简书,似在等她回来。
谢观怜眉心颦起,想要退出去也来不及了,只得立在门口对陈王行礼。
陈王放下书,乜斜她站得远远儿的,随口问道:“去何处了,怎没在房中?”
谢观怜如实回答:“陪王妃逛园子。”
“嗯。”陈王颔首,旋身走几步,坐在太师椅上看着她问:“王妃没与你一起回来?”
每一句都是明知故问,他身为王府主人,哪怕平日再忙也不可能不知府中发生了何事,尤其是特地派人监视着她的情况下。
谢观怜无心情,立在门口面无表情颔首,显得极为冷艳。
陈王打量她露出的冷淡,不甚在意的对她招手:“过来。”
今日他来没有带旁人,屋内只有她与他,本应该避嫌,却在此刻传唤她过去,其心思乃何意一眼便能看穿。
谢观怜不喜陈王,不愿过去。
她疏离地往后退了一寸,柔言细语中含着不经意的暗示:“不知陈王殿下前来找我所谓何事?王妃说一会过来。”
此话一出,陈王面上果然露出迟疑,盯着她复问:“王妃说会过来?”
月娘性子娴静,品性好,娇弱、怕生,身边没有相交好的女子,只有个从小跟着一起长大的小雪,所以一般都爱腻在房中看书打发时辰,偶尔会逛园子,一旦回去了便不会再出门。
陈王对谢观怜说的话持有疑心。
他看着不远处往后退了一步的女人,眼中闪过了然。
许是因为他未曾给过她明示,所以他站起身,走向谢观怜。
谢观怜见他走来,往后又退了几步,艳白的脸上全是对他的警惕之意。
陈王见她一退再退的抗拒姿态,停下往前的步伐,定睛看着她,放慢语气道:“听人说你名唤谢观怜,月娘唤你怜娘,本王也这般唤你可以吗?”
谢观怜眼睫微垂,恭敬疏离的姿态拿捏得恰好,“名乃称呼,殿下随意便是。”
陈王见她如此顺从,对她方才的不满散去,继续道:“昨日本王与你说过,让你日后都留在王妃身边,一夜过去了,你可想明白?”
谢观怜怎会听不懂他的暗示,心中暗骂他不要脸,但抬起无害的脸庞,眼弯似月牙照泉,“回殿下,怜娘自是愿意留在王妃身边的,即便日后离开了王府,也会时常来找王妃。”
陈王都已经将话说至这个份上了,见她仍旧装傻,心中再次升起不豫。
他深深地望着她,看似漫不经心地转动扳戒,实则暗地施压迫:“你应该懂得本王不是此意。”
他不明说,谢观怜微扬细长的眉,飞着一双湿漉漉的媚儿眼将无辜贯彻到底,不解地轻晃掩鬓:“怜娘不知殿下何意。”
陈王脸色冷下,正欲开口明说,外面便走进来袖笼染香的粉**子。
“殿下,你怎在此处?”月娘美眸诧异地望着屋内站着的夫君,清澈的眼中荡着一丝疑惑。
陈王的话咽下喉咙。
没想到谢观怜方才说的话竟是真的,月娘真的要来。
他隐晦的目光从乖顺低垂秀颈的女人身上掠过,落在月娘脸上时柔出情意,上前牵起她的双手,解释道:“本王刚从外面回来,没在房中看见你,以为你在谢娘子这边,所以便过来寻你。”
不知月娘究竟有没有信他这套说辞,转眸看向身边的谢观怜。
陈王也看了眼谢观怜,冷眼暗示她不要说错话。
谢观怜看见月娘,高悬的心缓缓落下,颔首回道:“方才殿下正问王妃。”
见她点头,月娘脸上的怀疑方才散去,抿唇露出浅笑,抽出手侧身挽起谢观怜,柔柔地看向陈王:“殿下,今夜我想与怜娘一起。”
陈王蹙眉,“不是说好,今夜我能来吗?”
月娘身子骨娇弱,夜里又少眠,所以他都单独将寝居留给她,每周只去一次,而今夜就该他能来的时候了。
此刻月娘竟要与旁人睡,他自然不悦,连带着看谢观怜都冷了些。
月娘不知夫君心中所想,似忘记了此事,水涟涟地祈求望着他:“殿下……”
陈王不忍她露出这种神色,最后只得应下,神色不好地拂袖而去。
陈王不满离去,月娘却不甚在意,欢喜抱着谢观怜的手,两人进屋。
谢观怜暗自打量月娘。
月娘已经坐在榻上,换了身轻便衣裳,见她还在那处坐着便招手,“怜娘过来,我们先一起午休。”
谢观怜移开目光,上前躺在她的身边。
月娘亲昵地抱着她的腰,靠在她的怀
中,神色恬静得像是依赖长姐的小妹,而月娘却比她年岁稍长。
谢观怜没有睡意,偏头看着她。
月娘察觉她的目光,睁开眼看她,“怎么了?是睡不着吗?”
谢观怜摇头,仍旧盯着她,迟疑要不要问。
月娘恍然大悟地眨了眨眼,抿唇笑问:“你是想问我,我是怎么知道殿下在你这里吗?”
谢观怜颔首,方才在院子里,月娘并未与她说会过来。
月娘垂下眼帘,低声道:“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因为你如今的身份,所以他想要将你也占了。”
说这句话时月娘很平静,似早就已经知晓陈王的心思。
谢观怜不解她既然知道了,为何还这般平静,“月娘,你喜欢陈王吗?”
月娘没有说话,忽然侧脸埋在她的怀中,含着困倦地问她:“一直没有问,怜娘有姐妹吗?”
谢观怜一怔,不知如何回答。
她对以前的记忆记不大清楚了,记得最清楚的是她被关在漆黑的房中,整日学着不入流的事,学不会挨打。
后来被谢氏收养,府中只有个兄长,没有姊妹。
即使她是有姊妹的,大约和她一样被人买卖了,或则都死了。
“没有。”谢观怜如实摇头。
月娘沉默了许久,抬起脸认真地望着她,说:“其实我有很多兄弟姐妹,但都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小雪,不过小雪是姨娘的女儿,与我不是一母同胞,即便如此,我也不敢认小雪,害怕哪一日我死了,小雪也跟着没有好下场。”
谢观怜知道她是前朝人,君主上位后杀了许多人,而月娘之所以会留下,是为了安抚这些人的怨气。
月娘靠在她的身边,低落的腔调听不出怨怼:“世上与我流着同样血液的几乎都死了,而杀她们的,害她们的便我的父亲,还有如今的君主,陈王的父亲。”
这样的血海深仇,让她如何能有情爱?
月娘不爱陈王,只想要这些人都死,如此才能缓解她积压心头多年的痛苦。
月娘攥紧掌心,身体冷得发寒,直到身边传来女子柔声的歉意。
“抱歉。”谢观怜眼含愧疚的与她道歉。
月娘回过神,茫然地望着她勉强笑了笑,移开话问她:“听外面的人说你是被谢氏收养的,还记得以前是哪里人?”
谢观怜摇头,只说:“记不得了,只记得当年小,与人走丢了,被一户人收养,然后又卖了,最后才被爹收养。”
“原来这般坎坷。”月娘轻叹,抱紧她怜惜道:“我好像比你大一两岁,若是不介意,以后我当你姐姐罢。”
谢观怜莞尔:“好。”
其实在她的心中,月娘除了年长些,许多时候都像极了刚及笄的少女,更像是需要被呵护的小妹。
月娘见她同意,双眸笑得愈发明亮,得寸进尺道:“那我也给你想个和我差不多的小字罢,就唤……”
她蹙眉思索,仔细地想了许多字,最后才想到。
“我姓冀,你小字就叫冀观怜罢。”
也就只改了姓。
谢观怜失笑,没有驳她的意。
月娘终于心满意足地抱着她睡了。
两人并未午休多久,谢观怜无心睡眠,在她睡下后便悄然起身,坐在一旁的椅上翻看着书。
待到月娘醒后被陈王的人请走了。
一直到夜里,她都没有等到月娘回来,随后被小雪告知今夜月娘与陈王在一块,让她早些休息,她方才睡下。
夜色袭来时,她今夜没梦见沈听肆,而是梦见了刚走丢的那会儿,很多人都说她生得白净漂亮,像是哪儿的官家女。
后来她被卖给人牙子后,那些人不准许她记得以前,再加之年纪尚小,原本模糊的以及渐渐就真的忘记了。
或许……她以前真的有阿姐与阿妹。
淡色纱帐垂落,榻上的女人安静地沉睡着,从眼角滑下晶莹的泪珠,被人轻轻地拂过,只在软枕上留下湿润的痕渍。
第79章 他只会毫不犹豫选择她……
谢观怜一直在王府,并不清楚外面如今怎样了,偶尔能从陈王的神色中判断出形势严峻。
陈王既要对抗外敌,还得谨防其余几位皇子越过他夺权,许久不曾在王府。
她与月娘关系越发亲密,有时陈王回来都不必去寝居,直接上谢观怜这边。
今日月娘没来,她以为陈王不会来了,孰料他仍旧出现。
他如往常那般向她问月娘,谢观怜说人不在后他应先去找月娘。
但现在陈王问完后并未打算要走,而是朝她走去,“你倒是喜欢看这些书,月娘也因为你最近爱看了。”
他浅笑地说着,神色自然,看不出有何不对。
谢观怜见他走来,下意识站起身。
陈王的心思昭然若揭,所以这段时日她一直纵着月娘来,尽量不会与陈王独处,甚至是不与他对视。
而现在月娘无故不在,他不急着去找人,还有闲情在此处与她闲聊,足以引起她的警惕。
尤其是他已经靠得很近了。
谢观怜被他堵在角落,彷徨不安地颤着脆弱的乌羽,用手中的竹简书抵在前面隔开两人之间的距离,语气稍厉:“陈王殿下!”
听见她慌张的语调,陈王整暇以待地等她想要说什么。
谢观怜压住急促的呼吸,抿了下唇道:“陈王殿下请自重,王妃一会儿便会来,让她看见,她会伤心的。”
陈王挑眉,对她的话不以为然。
月娘是他故意派人引走的,而她所言的伤心更不可能会存在,即便月娘还在,被她看见了,她伤心的不会是他要别的女人,而是因为谢观怜不愿意,他还要强占人。
但如今他等不得了,听探子来报,拓跋呈此前中了一支带毒的箭,不仅伤了根本,又旧疾复发,很快雁门便能被破。
只要解决了谋反之人,接下来他打算借由那些岩王旧部的忠心,直接夺权,而要眼下最快的便是得到谢观怜,得到她便等于得到了岩王旧部。
“月娘现在不在府上,她恐怕不会看见了。”陈王对她勾唇,眼中全是强势。
乱世之中被群雄争夺的美人,即便他对她并无情意,但也有浓郁的征服慾。
得到那些人无法得到的美人,如今落在了他的手中。
谢观怜见他神色便知他设了局,必定不会放手,想要逃走很难。
明白自己处境后,她轻咬下唇,眼神霎时柔下,“殿下是枭雄,怜娘心中自是愿意跟着殿下,只是王妃与我关系甚好,此事若是她知道了,我无颜面再见她。”
陈王听她提起月娘,稍有迟疑。
借此机会,谢观怜果断拿起一旁木架上摆放的花瓶,猛地砸向他。
陈王没料到她竟会忽然有如此狠辣的行径,不设防被砸个正着,往后踉跄几步,额头上的血如淅沥沥的水糊了满脸。
谢观怜还不给他反应,对着他的头又被猛砸了几下。
再是成年男子面对如此砸法儿,每一下还都是对着头,陈王也很难扛住,眼花头晕地坐在地上。
等反应过来时,屋内原本娇娇弱弱的女人一改往日的温情良善,手中不知从何处拿了一把匕首,面无表情的对着他的胸口用力扎下去。
这是将他往死里杀。
陈王大惊,闪身躲过刺来的匕首。
谢观怜抬头看去,冷艳的瞳心毫无波澜,如同疯了,不要命地再次朝着他扎去。
陈王见她不怕死的还要过来,几步夺过她手中的匕首,单手将她制止住,不可思议地捂着流血的额头,眼中满是震怒:“你疯了!信不信本王杀了你。”
若不是因为他还需要谢观怜的身份,他方才早就夺了匕首将其反杀了。
谢观怜也不怕他真会杀自己,对他冷笑,“那陈王便杀了我。”
她如今所用的身份于他很重要,陈王不会轻易杀她,除非他不要这天下了。
而且她自然知道自己杀不死陈王,只是看见他那张脸,想到沈听肆,她便忍不了。
“好,好,好!”陈王怒极反笑,正欲去掐她纤细的脖颈,可还没有碰上忽然脚下踉跄。
无端的眩晕袭来,陈王摇晃着身子,几下栽倒在地上。
谢观怜不知发生了何事,在他松开的同时亦一样无力地倒在地上,意识模糊中隐约看见一道颀长的身影出现在房中。
清淡似松雪的檀香仿佛常年受香火的供奉,熟悉得她忍不住想要靠过去。
“怜娘。”他屈身将倒在地上的谢观怜抱在怀中,脸埋在她脖颈中,冷淡地盯着昏死在地上的陈王。
他会杀了所有想抢谢观怜的人。
后进一步的月娘见他抱着谢观怜,拾起地上染血的匕首,眉心猛地一跳,下意识上前拦住他。
“少君!不可。”
“让开。”他看向月娘,茶褐色的眼中冷沉沉的。
若是月娘非要拦,他会将她一起杀了。
月娘深知他并非是良善之人,可现在……
她咬住下唇,道:“少君,现在还没有将那些人都收拢在手中,拓跋呈也没有死,此刻杀了陈王,不仅其他藩王会趁机夺陈王手中的兵权,而外面那些人也会让那些人起异心,而且陈王现在活着,可以先借着他的手杀了其余几位有权势的王,到时候秦河内乱,少君攻进秦河也更快些,陈王……他、他……”
月娘脸色惨白,嘴唇哆嗦。
而沈听肆听出她话中之意,因为不舍得。
他盯着月娘,周身的杀意渐渐淡去,柔性的面容如在缭绕香火中,映出几分朦胧慈悲。
“所以,你不想要杀他了。”
闻言,月娘浑身猛然一震,苍白地摇头:“不……不是。”
没有谁比她更想杀了这些人,可陈王不能这般不明不白地死了,死一个陈王,还有另一个手握重兵的王接替,但对接下来的大事必定有影响。
“少君,能先别杀陈王吗?”她红着眼看他,跪在他身边,艰难道:“等少君收复余下的兵权后,到城破那一日,我会亲自杀了他,给少君一个交代。”
杀死一个人很简单,可也只是死了,死人不会痛苦,可若是被心爱之人背叛,最后死不瞑目那才是比万剑穿心、掏心挖肺还要痛苦之事。
他轻垂下鸦黑眼帘,看着怀中的昏迷的女人,眼底暗得泛不起半点光,白璧脸上浮起淡漠的迷离。
无论在心中说过无数遍,还是不想放过那些觊觎她的人,应该都杀了。
月娘见他杀意不减,猜到他或许已经打算连着她一起杀了,慌乱间看见他怀中的谢观怜,脱口而出:“少君,我能让怜娘重新回到您的身边。”
此言一出,他缓缓抬起慈悲渡人的眼,无害地觑着她。
“重新……回到我身边?”
月娘重重点头:“对,我可以,让她重新回到少君身边,让她爱上少君。”
杀人与她,他只会毫不犹豫选择她-
房中昏暗,夕阳往下坠落,窗外的院子被铺上一层鎏金般的金雾。
谢观怜是被人晃醒的。
她掀开沉重的眼皮,入目便是月娘那张哭红的脸,然后又看着倒在地上的陈王发呆。
见她终于醒了,月娘泪眸乍然一亮,扶起她的肩膀哽咽道:“怜娘终于醒了,还好你没事。”
谢观怜问:“他还活着吗?”
月娘没有去管陈王,而是扶着她起来,嘴上道:“我让人送你出去,殿下受伤,接下来必定会借此对你追责,你要尽快离开。”
谢观怜头还很晕,捂着头,脚下踉跄地往外而去。
其间闻言月娘的话,她下意识转头往回看。
陈王倒在血泊中,看着像要死了,但月娘没怪她,还要送她走。
此处不能久留,月娘很快便安排好出去,她用陈王妃的身份命人备上过马车,然后亲自送谢观怜上轿。
临上马车之前,谢观怜单手扣住门框,忽然看向月娘问:“月娘,你为何要救我?”
甚至能连陈王都不顾,也不曾问发生了何事,直接选择救下她。
被问及的月娘微怔,唇嚅动半晌,轻声道:“因为你对我很重要,远比他要重要。”
虽不知她为何会如此,但谢观怜能感受到她并非是敷衍她,是真的。
即便她杀了陈王,她仍旧会选择护她。
“别问了,快些走吧。”月娘对她展颜,温声催促。
谢观怜握住她的手腕,“与我一起走吧,你就这样放过我,陈王醒来或许会牵连你。”
月娘摇头,“他不会知晓的,况且今日我今日并不在府上,是他派人引走我的。”
怕她不信,月娘又道:“你放心,我毕竟也当了许久的王妃,有的事能瞒过他的,就算他知晓了,也不会拿我怎样,你才是应该快些去个安全的地方。”
谢观怜因她的话,眼眶无端湿润。
月娘见她眼眶泛红,亦是一样,忍不住低头擦拭眼角。
“和我走。”谢观怜拉着她不放,软着声音劝她。
此次分别两人或许再也没有相见之日了。
月娘动了动唇,压着声腔:“不了,怜娘,你还记得我曾经和你说过,我有个妹妹与你一般大,我能唤你冀观怜吗?”
谢观怜从马车中下来,猛地抱住她,低头掩饰眼中的水雾:“冀月。”
她轻声说:“我姓谢,谢观怜早就不记得往事了。”
月娘听见她的呢喃,紧紧地抱住她,满腔的话蔓延在喉咙最后只能咽下。
谢观怜说:“冀月,和我一起走吧。”
“走吧。”月娘松开她,对她挥手,“我还有事尚未做完,暂且走不了。”
谢观怜还想再说,可月娘侧首吩咐人驱马车尽快走。
马车渐渐远去,谢观怜撩开帘子,回头望。
月娘站在不远处,如清瘦的松竹。
谢观怜忽然想到了之前做的梦。
其实那夜她梦见的不止是走丢后的事,还有走丢前的。
或者说,她不是走丢的,而是被人用命换来的侥幸逃脱。
那年新君登基,五岁时的她,已到了记事的年纪,所以记得她虽是庶出,但长在主母的膝下,后又因父亲为前朝君王近臣,为了免遭折辱,而让府中一众庶出子女自缢,只留下嫡出。
年幼的她对生死的感知甚弱,只是见往日熟悉的人一个个口吐血沫地倒在面前,她很害怕。
等轮到她时,一位陌生的夫人打晕要给她灌酒的人,抱着她偷跑了。
许是那些人实不能接受她的出逃,她跟着夫人一路没少被人追杀,四处躲避着来到雁门。
后来夫人还是被杀了,死前她才知道,那是她以前从未见过的生母。
母亲死之前都还让她不要恨他们。
可她想不明白,父亲既然做不到无私殉国,为何还不肯放过她与娘亲,当没有她和娘亲这个人就行。
所以她即使不恨,也不想要冀姓。
第80章 他想要她
谢观怜不知道是要去何处,撩开帘子往外一看,随处是流民,而她一直坐马车很惹人注目。
这样下去就算不会被陈王找到,也会被这些流民袭击。
行出郊外谢观怜果断弃了轿子,在脸上胡乱抹了泥土遮住面容,混迹在流民群中。
到底还是人太多了,谢观怜与随行的侍卫被挤分开,她孤身一人落在了难民之中。
一路她虽然没有受伤,但如此乱的世道,即便她将面容遮住也难掩出色容颜,一路上也被不少人觊觎。
夜里更是睡得不安稳,总担心那些人过来。
说来也古怪。
虽然一路上有不少男人不怀好意的觊觎目光,但她却从未被人真正碰到过,而且凡是白日有男人出言调戏,到了第二日调戏她的那些人都不在流民队伍之中。
她以为许是因是乱世,乱跑被杀,或是落了队伍也正常,并无空闲的心思去想那些消失的人,只跟着那些人一起往安全的地方移
去。
彼时雁门已经沦陷。
这一路上,谢观怜也听见不少战事。
拓跋呈最终还是败落于雁门,而他死后留下的大将忽然拥簇着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岩王之子,她这个冒牌的身份卸下,也不再担心陈王会分出兵力来寻她。
也听闻那岩王之子曾经被人带走后流落匈奴,成了匈奴王庭圣子,如今又夺了拓跋呈占领的城池,赫然占据半边江山。
谢观怜小心翼翼藏着面容,被挤得一路竟朝着北方而去的。
北靠近匈奴,前不久刚打过一仗,匈奴大军听闻国之内乱,悄然压境想要夺城池,沿路还抓了不少逃难的流民,震慑大军。
谢观怜很不幸便是其中之一。
不过到她这一堆人被抓住后,匈奴大军竟然直接打算要他们充当奴隶,准备过几日就送往去了莲圣子的营中供他挑选。
谢观怜原以为虽然去当奴隶,但至少人能相安无事,谁知路上领头的将士一眼看中了她与旁人不同,在送去圣子营帐时借着机会给她好处,想要强占她。
谢观怜深谙自己只是弱女子,不敢与他硬碰硬,假意受他好处与其虚与委蛇,夜里和其他女子依偎在一起。
可千防万防,领军将士忍了几夜,在第二日一至,他就耐不住心中色心,把蜷缩在角落的谢观怜拽出来,不顾她的疯狂挣扎,扛在肩上掳进营帐中欲行不轨。
谢观怜为了逃避被人觊觎,浑身都是泥土,那人受不住直接传人抬水来,让她将身上的泥土洗干净。
从未有那一日她如此害怕过,红着清澈无垢的眸子,死死地捏紧身上脏污不堪的衣裳不愿下水。
将领见她如此,冷笑一声,端起一盆水浇在她的脸上,强行将她脸上的淤泥洗干净。
女人虽一身狼狈,可那张从污垢中露出的面容却美艳动人,一双湿漉漉的眸子微微上翘,流眄间宛如有千万钩子拽着人往深处吸。
“果然是美人。”他眼中流露出惊艳,旋即慾望涌上面容,竟顾不得她浑身的混合泥土与水,直接朝她伸出手扯她裙裾。
谢观怜吓得疯狂挣扎,眼眶的泪如断线的水珠不停沿着脸颊砸落,满脸绝望的神色。
就当她以为自己难逃此劫,而靠近的男人还没碰上她,忽然被一双骨节修长的手扣住头,往后用力掰。
来人力道极大,几乎还能听见咔嚓的脖颈断裂声。
从男人断裂狰狞的脖颈后缓缓露出一张莲纹面具,在暗蒙蒙的营帐中,像是小佛龛中噙着微笑的玉观音,可那与她对视的茶褐眼瞳中没有丝毫浅笑的浮光。
她泪眼呆滞地盯着露出面容的男人,心没来由猛地一跳,跃至嗓眼,一声声震耳欲聋。
他随手如丢一张破布似地松开扭断脖子的人。
很快身后便涌来人,悄无声息将尸体拖走。
外面此刻应是艳阳高照,可里面却暗沉沉的,那点稀薄的光打在里面,一片挣扎过的狼藉。
女人失神地跌坐在地上,裙裾脏兮兮的,被清水洗过露出的面容像是冬里挂在枝头上的粉面桃子,沉甸甸地坠着,颤着,发出熟透的香甜气味。
两人谁也没有讲话。
他屈身蹲在她的面前,也不嫌她浑身污垢,伸出修长如玉的手指抬起她的脸,落下的目光一级一级地往上凝睇,最后盯着她,如同在看一个将自己弄脏的顽劣孩童。
“你……”谢观怜仰着头,小心翼翼地压住呼吸,黑缎似的长发上还沾着凝结的泥,桃花脸却滚着汪汪的春水,双手攥住脏兮兮的裙裾。
他默声,指腹拂过她眼角的泪,随后弯腰将她从地上抱起来。
也不知是仍旧在害怕,她这会子卧在他的怀中浑身颤着。
他抱着她出了营帐,冷淡的对站在外面的士兵道:“烧了。”
声音沙哑,听不出原本的嗓音。
谢观怜听见他低沉的嗓音,抬起头想窥他一眼,却没想到蓦然对上了他那双眼,又慌忙垂下。
他移开视线,抱着她往另一边走去。
谢观怜换了营帐。
士兵抬着热水进来,离开时悄然无声。
待营中无旁人,他朝她走去,似要将她身上的衣裳脱了。
谢观怜心中一慌,双手紧紧地攥住衣袖,颤着这秋水眼儿望着他,楚楚可怜得水雾快溢出眼眶了。
“松开。”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谢观怜方受过那般的惊吓,此刻不敢脱下身上的衣裳,但他又那样坚持,眼眶中的泪珠瞬间便滚落了下来,委屈得消瘦肩膀抖着,颤着,依旧死死地咬住下唇。
许是她实在可怜,他软了些语气,“浑身的泥,洗干净休息得舒服些。”
只是这样吗?
她红红的眼盯着他心中犹豫,仍旧没有松手。
他蹙眉松了手,站起身道:“我出去。”
说完便转身出去了。
谢观怜望着他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又在原地坐了许久,才将身上脏得看不清原本颜色的裙裾脱下,赤条雪白的身子跨入浴池中。
期间她频频紧张地盯着营帐的门帘,生怕从外面走进来人。
好在他给了足够的时辰,谢观怜迅速将身上的脏污洗干净,起身换衣时却发现里面没有干净的女子衣裙,只有她褪下来的那件。
不远处的木架上挂着一件长长的雪灰色长袍。
她不想刚洗干净又穿回原本的脏裙,盯着了那件袍子许久,咬着下唇,还是伸出沾着湿气的白臂,取下来裹在身上。
那件不合身的男子内袍缠在她的身上,像极了穿大人衣裳的孩子,袍摆长得她走不动路,只得弯腰抱起袍摆,但却又露出了一双白艳艳的腿儿。
她在营帐中悄悄掀开一角,发现外面都是人,根本就出不去。
谢观怜失落地转身回去,蹲在门口的角落里,想着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这人便是路上听闻打进来的莲圣子,真正的岩王之子。
她在路上听闻拓跋呈败在雁门,留下的大部分将士几乎都被他收入囊中。
就在方才他救下她,救下了她这个曾经冒充过岩王遗孤的冒牌货。
他为何要救她?
谢观怜想不通,靠在角落,等着那人进来处置她。
不多时,营帐外面传来了声音,帘幕被一只带着皮质白手套也难掩修长的手撩开,从外面露出青年脸上的银白莲花面具,雪灰罩袍将他从头至脚都被遮挡的严严实实。
沈听肆在次进来时,没有在营帐中看见人,倏然转过头寻找。
在看见蹲在门后的谢观怜后,他眼尾的猩红褪去。
她洗得白净净的,尖尖的巴掌面儿半仰着,发尾滴着水珠蜷缩在角落,眼神惶惶地望着他。
在看见她没在里面的那一刻,他那瞬间想杀了所有人。
他压下那瞬间的疯狂,竭力维持陌生的疏离,蹲在她的面前:“为何不去榻上躺着,要蹲在这里?”
虽然男人现在的腔调很温柔,但谢观怜却记得他解剖尸体的画面,心中怕他,也有些说不清的厌恶情绪,以及淡淡的杀意。
她想杀了他。
可现在却是他救了她。
谢观怜无害的对他摇头:“我就在这里也一样。”
那张榻上铺着上等的白玉簟,金丝软枕,连毯子都是雪缎,在逐渐炎热的夏季躺着会很舒服。
但那却不是寻常人能有的,是他的床榻。
若是她去了,他去何处?
不能与她躺在一处罢。
虽然男人救下一个女人,见过她的美貌,带回自己的营帐中,又让她洗干净,本身就存有不正经的意思,但她不想委身于任何人。
尤其是当着她面将沈听肆尸体一片片割下来的人。
她坚持不去,蹲在角落,连看他的眼神都带着警惕。
他倒没有开口强迫,而是熬鹰般盯了许久,最后见她吓得脸色雪白都仍旧坚持,他先转身。
似乎是在看浴桶。
谢观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白净的小脸变得微讷,耳廓热红了。
这段时日为了躲避,她在身上涂抹了不少的泥,所以洗干净后浴桶中的水有些脏。
应该再洗一遍才能洗干净,但她不敢再洗了。
他看完后转身淡眸扫过去,目光落在眼眶红红的谢观怜身上,凝着她眼角的湿润,抬起手。
谢观怜下意识往后一缩,紧张地盯着他。
案上摆放的琉璃被光透射的光亮落在白皮手套上,似镶嵌了密密麻麻的碎彩金,泛着奢靡的华贵。
他盯着她,头微倾,没有垂下手,继续伸过去触碰她。
这次她没再往后退,浑身僵硬地梗着脖子,让他用被冰凉质地的指尖抚摸眼角。
被拂过眼睫痒痒的,她忍不住疯狂眨眼。
见她如此紧张,他倏然
弯眸笑了,“别这般紧张,我不会吃你的。”
吃字似含在舌尖蠕得湿漉漉的,缠绵的从他口中沙哑地传来,无端生出几许暧昧。
“你想要什么?”她轻咬住唇,强装镇定的和他对视,“是我之前冒充了你的身份吗?”
之前在雁门她就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古怪,现在想来,许是因为她用了他的身份,他才会一直盯着她。
可问完后,眼前的青年却在她警惕的眼神下缓缓笑了。
看不清面容,但那双眼尾潋滟着水色,笑得裹住圣洁身躯的罩袍抖动不止,平日的冷淡被冲散,多出几分妖冶的疏狂。
分明是在笑,谢观怜却感受不到暖意,反而升起毛骨悚然的头皮发麻。
他笑了许久才抬起眼,眼神凝着她道:“你的身份对我而言,没什么重要的。”
若是旁人说出这句话,谢观怜或许会怀疑,而从他口中说出来,她却觉得他似乎根本就不在乎身份。
确实如此,他自幼在王庭长大,即便是打着岩王的旗号争夺天下,也不见得真的一定需要这个理由。
察觉他似乎要的真的是自己,谢观怜暗咬住下唇,抓住搭在膝上布料的指尖泛白。
最后他吩咐人把脏污的水抬下去,然后盯着她:“想活下去吗?”
“想。”谢观怜紧张地抬头,撞进他那双眼中,蓦然僵住。
他想要她。
像是印证她心中所想,他弯下腰,俯视面前仰着头的谢观怜,沉寂的眸中浮着一丝浅浅的笑。
就像那日在一众人间,他坐在不远处,清冷又雍容,仿佛只是不经意与她对视上。
可这次,他在昏暗的营帐中,戴着看不清面容的面具仍有惊艳人的风华,对她说:“你拿什么与我交换,嗯?”
冰凉的指尖捻着耳垂,动作那般温柔,落在身上的眼神却忍耐着,像是在虚掩那层罩袍里有疯狂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