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态漠然,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带着天生矜贵的姿态,居高临下地睥睨前面的人。
那对男女像两条纠缠在一起的蛇难舍难分,水乳交融,神魂在这一刻归一。
而这才是真的欢。好。
他此前所以为的,全是她的谎言。
谢观怜……
为何要骗他……
舞姬抱着男子,身子被颠得声线断断续续,眼皮掀起,察觉到似有人看着,她睁开眼发现是位俊美不凡的佛子。
但还不待她起意勾引,他已经冷淡地别过眼,抬步从两人身边越过。
路过端酒的侍从,他拿过一盏酒,仰头饮下,烈酒如燎原的火灼烧喉咙。
他脚下蹒跚几步,终是不堪忍受地伏在凭栏上喘息。
谢观怜……为何要骗他?
她主动接近他,送他香囊,说最喜爱他,说她虽是嫁了人的,但清白却是给的他。
他和她无数次赤裸相爱,唇舌难分,他爱极了她动情时的微醺神态,他与她是世上最恩爱的有情人。
他的怜娘……
路过的侍从见有人浑身痉挛地趴在栏杆上,睁着涣散的眼,脖颈的肌肤红透了,以为他醉了,想要上前扶他却被拂过。
青年指着台下正被关在笼中的人,空洞地问:“那是什么?”
侍从往下看去,恭敬答道:“回郎君,只是寻常的瘦马在被竞拍。”
琼楼的客人很多癖好特殊,有的专喜欢这种原脾性的瘦马。
“嗯……”
沈听肆冷漠地看着底下被人拍下的瘦马,底下也和刚才所见的那些人一样,为了驯服傲气的瘦马,男人当众在喝彩下如老汉推车、观音坐莲。
侍从以为这位客人是对那瘦马感兴趣,开口道:“郎君若是喜欢,午夜时分,还有一场……”
话还没说完,方还有兴趣问的青年脚下虚浮,头也不回地下了楼。
从未见过如此古怪的人,侍从挠头,端着酒壶继续往前走。
月色如练,马车从外面行驶回来,稳当地停在门口。
下人撩开帘子,躬身道:“家主,已到府上。”
轿内昏暗,青年懒散地靠着没有动,玉面薄红,垂下的眼睫微掀,眼底是醉熏出的湿气。
他感觉有什么在侵蚀他的脑,意识被一点点吞噬,理智被拽着往下坠,被重压得他喘不过气,可又觉得浑身皆是轻飘飘的。
那些肆意交。欢的男女、霪靡的画面,趁着他在楼里喝下的那杯酒,不断浮现在他的眼前。
所有的一切,最后都清晰地汇聚成一句话。
原来……他从未得到过她,琼楼那些才是真的男女欢爱,她一直都在骗他。
可她为何要骗他?
他扪心自问了无数遍,仍旧未曾得到答案。
酒在胃里翻腾,头昏沉得他想要寻个东西将头砸碎,可实际上他浑身无力,甚至还在控制不住地抽搐。
“家主?”轿外的随从见他面色一变,倒在轿中抽搐,想要去将人扶出来。
还没上轿,家主又忽然停下失控,喘息地睁开冰冷的醉眸,盯着他:“滚开。”
随从不敢冒犯,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沈听肆并未怜悯随从本是好意,抬眸看了眼前方,一手撑在门框上从里面走出来。
家主不准许人靠近,他们也不敢去扶,只敢跟在身后。
当沈听肆刚走到上庑廊,迎面而来一人。
“兄长。”
他拾步下台阶的动作微顿,缓缓侧首,目光落在一旁隐在暗处的男人身上。
男人气质如云,面容温润,与他有几分相似。
和他相似……
沈听肆浮起茫然,头微倾,一眼不眨地盯着朝自己走来的沈月白,似醉得不轻,都认不出眼前的人是谁了。
沈月白晦涩地望着不远处,有几分醉意的青年,道:“兄长,能否借一步说话?”
青年看了他须臾,殷红的嘴角微翘,“好。”
他屏退身后的人。
待侍从一离去,沈月白一刻也等不及,上前质问:“沈听肆,人是不是被你藏起来了!”
他才听见月奴无意说,之前在沈听肆的院里,遇见一位叫小莲的侍女。
他亲自去查过了,根本就没有这个人。
原是想要趁沈听肆不在府上,好进去找人,但院中却忽然戒备森严了,莫说是去寻人,他连门都进不去。
所以他转而耐心等了一整日,终于等到沈听肆回来,耐不住便当着面诘问了。
“谁?”
沈听肆不解地盯着他,满是醉意的神态无辜,像是没听懂:“你说的是谁?”
沈月白愤恨地看着他,“谢观怜。”
“谢…观…怜…”他跟着一字一顿地呢喃,然后肩胛微颤地笑了,灰白的长袍随他的轻笑抖动,右耳上的红坠在夜月下晃出暗影。
谢观怜已经落下悬崖死了,连雁门的谢府都已经举办了丧事。
所有人都知道,谢观怜已经死了,偏生他与张正知觉得她没死。
青年浅笑地望着他,悲悯的眼神像是在执迷不悟之人:“你们都说她死了、失踪了。”
他忽然莫名的一句话,让沈月白脸色微变,“她没死,定是你将观怜藏起来了,因为她想与我在一起,你将她还给……”
随着他的质问,青年潋滟的眼尾弯起,散漫地靠在柱上,望向他的眼神混着冷感的轻慢。
“你知道吗,你很吵。”
像是一条甩不掉的狗,人都‘死’了,还觉得是有人藏起来了。
沈月白见他这种姿态,已觉得不用再问,若真是沈听肆将人藏了起来,必定是不会承认的,他又何必多此一问。
他不欲与他多说,拂袖转身。
现在重要的是,他要去找张正知,联合他一起将观怜救出来。
可刚走几步,沈月白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过头,目光落在青年喉结上的那颗黑痣上。
沈月白道:“兄长,你可知,你脖颈上的那颗痣,曾经我也有。”
说罢他转身下台阶。
而靠在柱上的青年抬手,很轻地抚摸喉结上的那颗痣。
谢观怜最爱的便是亲吻着这颗痣。
她爱到,现在他听见此话,抬眸乜向前方的沈月白。
他的眼尾洇湿着红痕,脸庞被黑夜笼罩得神色难辨,殷红的唇瓣蠕动,问:“你方才说什么?”
沈月白转过头,看着他朝自己走来,道:“你不过只是替代品,她对你所言的喜欢都只是……”
还没有讲完话,面前的青年懒垂下乌睫,忽然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根木头,猛地对着他砸下。
嘭——
木棍被砸断了。
沈月白被砸倒在地,脸上火辣辣的生疼,他下意识想要伸手去碰脸。
刚一伸出手,又被人用力踩在脚下。
又是一棍袭来,像是打碎了他的肩胛,疼得他忍不住呻。吟。
青年抬着下巴,居高临下地睨视着他,温声细语地呢喃:“难怪,我总说,她为何每次都要蒙我的脸,还要这般骗我,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啊。”
“既然如此,你可以去死了,这样她就不会只当我是替代品。”
沈月白听见他的呢喃,猛然看着眼前浅笑晏晏的青年。
春夜的冷风习习,直吹进人骨子里。
第56章 他疯了
门被人撞开,在黑夜里发出剧烈的声响,惊醒了躺在床上睡得正沉的谢观怜。
不知发生何事了,她猛地从坐起身,美眸诧异地转过去。
只见青年颀长的身子懒懒地靠在门框上,一双黝黑的眼似夜里伺机而动的动物,玉青色的月光落在他半张脸庞上,耳垂上的血红流苏似在滴血。
他耳上戴的那莲花流苏红耳坠,是她在房中待久了无趣,而扯下床幔子上的配饰做成的。
他误以为是她送的,近日都戴在耳上,原就清冷的容色因这一抹红,多了几分绝艳的姝色。
就在她打量他时,他同样也在极为淡漠地打量她,目光毫无掩饰地落在她的脸上,肆意的目光从上至下,沉默的在等着她开口。
黑夜里的青年身后是空寂乌云的天,月盘清冷硕大,画面绮丽的阴冷让她心口突跳,下意识看向门窗。
她已经将撬开过的窗户恢复了,还用东西挡住了,只要不去推窗,是不会被发现。
院中没有下人,偶尔只有打扫的仆人,那些人从不会进来。
他应该没有
发现罢?
“怜娘醒了?”
靠在门口的青年盯着她微微一笑,然后步履蹒跚地朝她走去。
随着他越发靠近,一股淡淡的酒气袭来。
谢观怜往后退了点,“你去什么地方了,这么晚才回来。”
坐在床上说的话像极了独守空房,等丈夫回来的妻子,但她没有埋怨,甚至还在后退。
他忽然笑了声。
谢观怜听见他莫名的笑声,古怪地打量他。
床头微弱的烛光照在他的脸上,不知喝了多少,玉面潮红,神态迷离,连走路都虚浮如在梦中。
他走近后没发现面前的脚榻,被绊了下,高大的身躯无力似地往前扑去。
谢观怜下意识伸手将他接住。
青年顺势靠在她的肩上,侧过头,浅浅的呼吸喷洒在她的颈项上,轻声问:“是我吵醒你了吗?”
“没……”她不自在地别过头,“你醉了吗?”
“没有。”
他用鼻尖蹭她的下颌,沙哑的嗓音含笑:“既然我没有吵醒怜娘,那你是在等我回来吗?我很高兴,以后都如此等我好不好……怜娘,我真的很喜欢。”
还说没醉,讲话间的酒气扑面而来,还说着他从不会说的话,含糊的腔调得给她一种毛骨悚然的黏人。
“嗯。”她不欲与醉酒之人纠缠,随口应他的话。
孰料,他听见她的应声又莫名笑了,胸腔震动,双手抱得越发用力。
他有些重,压在身上她有些喘不过气。
谢观怜想要推开他,但他不想被拒绝,猛地握住她的手腕压在榻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她倒在榻上,抬着春杏般的眸子,不解地看着他,那双水琉璃般的眼珠在烛光下沾着无辜的湿润。
她似妩媚妖冶的花,花枝上生着刺,看似娇弱,却碰一下就有无形的毒刺扎进他的肌肤中,注入的毒汁埋伏在体内,时不时会疼得他心脏疯狂搅动。
“你、你怎么了?”谢观怜被他的看得浑身不自在,双手止不住地挣扎,“放开我,捏疼了。”
他恍然大悟般松开手,仍在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如阴冷窥视的鬼魅,冰冷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轻声唤她的全名:“谢观怜。”
谢观怜背脊无端生寒,从他不正常的语气中越发确信,他可能发觉今日她想逃出去,现在是来兴师问罪的。
还没找到出去的路,就被发现了,实在倒霉。
谢观怜暗暗斟酌说辞,欲开口解释,他先俯下身,俊美的面庞停在她的眼前三指距离。
“我从未问过你,你当初为何要引诱我,是喜欢我什么?”
如此自大的话,若是从旁人口中说出来,会显得格外可笑,但从他口中说出来,不会让人心觉可笑,反而自然得理所应当。
虽然当初的确是谢观怜主动勾引的他,但他从未问过,也没有拆穿过。
今日蓦然被他如此问,谢观怜不免心虚地垂下眼睫,“当时我……第一眼便喜欢你,而且喜欢一个人无需理由,见你便觉得哪儿都喜欢。”
这话说得讨巧,暗藏心机,这段时日被他关在房中,她心里始终怀揣着忐忑不安,又想要出去,又生怕被他发现之前谎言。
既然他问及了,她就借机暗自讨好他,好让他看在她曾经倾慕过他的份上,和平放开她。
当她说完,他先是沉默良久,随后嘴角轻扬,冷淡的语气逐渐柔下,吻上她的唇。
“既然喜欢我,那我杀了你好不好啊。”
缠绵的语气,温柔的气息,随着腻人的湿吻渐渐变得惊悚。
谢观怜浑身猛地一怔,愕然地望着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趁她怔神之际,舌尖顶开她的唇齿,肆意地在里面抽动,模仿今日在琼楼看见的那些人。
裸。露的男女,纠缠的身躯,霪乱的媾。合,所有人都不像人,没有理智,满堂的迷乱和酒色之气。
他的眼瞳逐渐覆上迷离的水雾,呼吸急促,带着点喘意,抽动的舌失控地涌入她的嗓眼深处,仿佛要将她满口谎言的嘴捣烂。
“唔——”
谢观怜喉咙剧烈收缩,脸颊刹那涨红,别过头躲开他的吻,伸手想要推开他缓和那股被刺激的不适。
此时此刻,她生不出慾望,也不想与他交吻。
现在的他令她很害怕。
青年停下动作,气息不稳地撑在她的上方,垂着眼睑,漆黑的眼底如窗外嶙峋的月色,冷冷地落在她不情愿的脸庞上。
察觉到他森冷的目光,谢观怜的心在不受控地狂跳。
“能、能问问,为何要杀我吗?”她蒲扇着卷翘的眼睫,看他的眼中含着柔软的惧意,全是我见犹怜的脆弱。
为何要杀她……
他也不知,只是想在以前谎言没有彻底暴露之前,让她以赤忱待他,想她永不开口,永不承认她在骗他。
他想她说的爱他,都是真的,就如同他一样。
沈听肆瞳孔失神地看着她,捏住她皓腕的手往下,像是绸缎一般滑至她纤弱的脖颈。
只要他稍稍用力,她这颗美丽的头颅便会扭曲地折在虎口。
可她看他的害怕眼神像冬日清晨竹林的白雾,身子哆嗦得像是雪缎,脸色苍白地印着惶恐。
察觉到他真实的杀意,她开始怕了,尾音颤栗,瞳心沁出可怜的泪珠,抓住他的手乞求地看着他。
“悟因……”
一瞬间,他失去了所有力气,无力地垂在她的肩上:“怜娘,只有杀了你,你才不会离开我,等你死后,我会将你的骨子做成菩提珠戴在身上,皮肉做成木偶,眼珠珍藏在冰盒中……”
他慢声细语地呢喃,细细地向她诉说如何处理她浑身上下的每一处,尾音亢奋,还握住她颈子的手带着无名状的颤栗。
他疯了……
谢观怜被他说的话吓得大气不敢喘,甚至后悔白日哪怕知道出不去,也应该试着逃出去。
“怜娘……”
他抬起潮红地不正常的脸,痴迷地望着她,“让我杀了你罢,我爱你,离不开你。”
他从未说过示爱的话,这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向她表达对她的感情,她却提不起一丝高兴,背脊浮起一阵阵冷汗。
“让我……杀了你,好不好,怜娘……”他亢奋地吻着她的脖颈,柔下的漂亮五官像是晚熟的花,刹那绽放,泛着呛鼻的檀香与醉人的酒气。
现在应该压下他的情绪,而不是挑拨他生怒。
谢观怜转过头,避开他恐怖的吻,双手攀上他的脖颈,柔声说:“悟因,你知道我喜欢你,所以当时才费尽心思引诱你,怎么可能会离开你,所以你我之间本就不需要这些外物牵引,我活着才能更好的爱你,死了入轮回,来生爱的是别人。”
虽然她满嘴谎话,可这句话却没有说错,身死入轮回,她会投胎转世,爱上别人。
他能禁锢她今生的肉。身,可她的灵魂呢?会彻底忘记他,重新爱上别人。
“喜欢我,所以才费尽心思引诱我。”他轻笑一声,好似一尊空心的人偶,嘴角上扬,眼中却是死寂。
“对。”谢观怜道,“若非不是喜欢你,我怎么会对你穷追不舍,还愿意将身子给你。”
“愿意将身子给我?”他只听了后面一句话,漂亮的眉骨微抬,笑得古怪:“你真的愿意吗?”
都要好几次了,现在却还要来问她是否真的愿意。
谢观怜脸上没有半分不耐,虽觉得他问的话隐有不对劲,但还是为了宽慰他,没有迟疑地点头:“愿意。”
他听后没有讲话,噙笑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似在打量她说的话是真是假。
女人软卧在榻上,仰起一点尖尖的下巴,将妩媚的眼尾耷拉成伪装成无害的真诚,总是能以这副姿态,让人情不自禁相信她所言皆是真心诚意的。
他看得有些久,脸
上似被蒙上看不清的薄雾,抬起手,指尖顺而自然地抚摸她柔软的唇瓣。
她满口谎话,浑身陋习,即便是已经被抓个正着,也能将黑的说成白的。
说的喜欢是假,说的愿意是假。
一切都只是因为她喜欢这副皮囊,和旁人相似的皮囊,所以每次与他交吻都会闭眼,身体触碰时也会让他蒙住眼。
遮住他的脸,她才更好幻想成旁人。
他冷笑,漠然地看着她,感受胸腔中似有什么在疯狂撕裂五脏,像是恶鬼扯着肠子,抓着心脏踩着骨头,几欲从体内的钻出来。
他轻声说:“怜娘这张嘴真能说。”
谢观怜听见他唇边忽然溢出的讥诮,以为他不信,开口欲要再说,却被他蓦然掐住了脖颈。
她大惊,下意识伸手去抓他的手,他俯下身,湿软的舌毫无预兆地顶开她紧闭的唇,席卷横扫般挑逗地舔舐。
“唔……”谢观怜没料到他一言不发就吻来,下意识想要去抵他探来的舌。
沈听肆虚抚她纤细的长项,抬起来吻得更深了。
不知是因为他身上的那股旖旎的香太浓了,现在她那点力道很微弱,连手腕都被他单手攥得死死的,只能仰头承受炙热的吻。
青年吻得和往日有些不同,将她死死地按在榻上,抛去所有的矜持,辗转吻得黏腻,急喘的气息拂在她的面上,仿佛不经意的挑逗。
怎会忽然这般会吻了?
她以为他又想要,如往常那般下意识说:“戴条绸缎吧。”
他那双眼太具有神性了,总让她有种亵渎神明的错觉。
她不想在欢愉时不经意看见那双眼,而生出罪恶,而且她不喜欢被人盯着,所以从一开始便让他蒙住眼。
次数多了,每次两人都是心照不宣,当成习惯和某种情。趣。
她以为他这次也会如之前一样,谁知话音落尾,他忽然用力地咬了下她的唇瓣,血色蔓延在唇腔又被席卷咽下。
谢观怜倒吸凉气,茫然地睁眼看着眼前的男人。
他眉眼低压,即使吻得黏腻,脸上却没有丝毫情慾,冷静的边吻边拿过软枕点在她的腰下,摆弄她的身体。
谢观怜只当他是不小心咬的,那点微弱的疼痛渐渐被舒服取代,无力地瘫软下紧绷的肩胛,虚软得提不起一丝力气,随着他的吻轻哼出声。
既然舒服,所以她干脆就卸了力气,由着他亲吻。
反正无论他如何亲,也什么也不会,最后舒服的都是她。
沈听肆听见女人舒服的轻哼声,掀开微红眼眸,目光落在她被亲红的脸颊上。
她一点都不害怕。
他看了许久才阖上眸,继续加深吻。
温度在攀升,女人眼尾洇着水光,衣袍被解开,如同被拨开的花苞,露出丰腴的雪白内里。
青年敛下长睫,唇吻落至女人昂起的脖颈,却触碰脉搏,在雪白的肌肤上留下一道道暧昧的红痕。
“别咬……”疼痛袭来,她绷紧身子,乍然一看楚楚可怜,却舒服得涌出黏稠的情。
他听见她软绵绵的声音,只是抬了下湿红的眼皮,没有停下,仍将之前画的那朵莲花旁边的花苞吮得充血,直到她紧绷得忍不住抽搐才松开。
还不待她缓过气,他辗转又移了位,鲜红的舌尖舔过胯骨,咬住,吮尽春情。
谢观怜颤得越发剧烈,双手四处乱抓,终于如溺水般死死地抓住床幔,白项青筋虬起,红唇微启,香舌吐露,媚态横生向他袒露柔软。
正当她觉得快要不成时,忽然察觉什么戳碰了湿软的玉门。
什、么,什么东西?
他又在乱碰。
异感让谢观怜想要阖紧膝盖,却又瞬间被他拉开腿,分开压在被褥两侧,彻底直白地向他打开。
第57章 他有可怕的瘾
“悟因……”
谢观怜檀口微启,气息断断续续地含着一丝呻。吟,垂下看他的眼中全是茫然。
他没抬头,压住她乱动的腿,专注地盯着狭窄的玉门,缓缓俯身用舌尖勾起一滴透明的黏丝。
尝到寡淡的腥甜味儿,他往后退了一寸,伸出手代替他方尝过的玉门。
一根,两根……
谢观怜眉尖若蹙地开始挣扎,随着探入而浑身绷紧、颤栗,慌乱下的尾音颤得可怜:“你在做什么!”
他陷入沉迷,充耳不闻地继续试探,直到第三根时,已经撑得粉肌泛白。
又湿热又柔软,仿佛能容纳一部分了。
原来里面是这般感受。
他失神地盯着,修长的手指缓缓模仿此前所见之景。
那些人是如何做的?
探深处、退半分,力道或重或轻,顾上抽下,周而复始,直至泄洪流,霞色布施白雪肌,呈慾粉。
他似乎懂了,抽出修长的骨节,终于抬头看向她,茶褐色的眼瞳全是痴迷,鲜红的薄唇缓缓弯出微笑的弧度,温慈的皮相萦绕着诡秘的疯意。
“怜娘,是你说的,愿意给我,所以我要开始向你讨要回,原本你答应给我的一切……”
随着他抬起头,谢观怜终于看见了他眼底的怨恨与高涨的情绪,抖着身死拽床幔想要挣开他的桎梏。
“不……什么意思!”
可青年此刻却像是盘踞的蛇,手如尾,勾住她的腿弯,猛地将她往向拉。
谢观怜倒在暗纹妆花纹褥上,还不待缓冲突发的变故,他又游离般地爬至她的面前,怜惜的用唇去碰她的眼皮。
“忍着点,我听他们说,男人第一次不懂收敛,或许会错力伤到你。”
什么第一次?什么收敛?!
谢观怜神色慌张地张口,却被他捂住了唇。
“嘘,别讲话。”他轻声细语道。
谢观怜口不能言,楚楚可怜地睁着眼看他,企图用眼神欺骗他,想要躲过这一次。
而他在她眼睫乱颤的惶恐眼神下,半眯着潮红的眼,撩开袍摆,放出赤红的麈柄抵玉门,作势而压。
刹那间,全身的血液都向涌向了一处,谢观怜昂起脖颈,声线失音地哽在喉咙,耳畔是他压抑不住的喟叹。
“怜娘……”
他颤抖地呻。吟更大,清隽淡漠的脸上露出难以抑制的神情,几乎是被她绞得浑身发麻,往日所有的戾气随着闷哼皆汇聚喷出。
终于……完整了。
他完整地属于谢观怜,她也一样。
沈听肆伏在她的肩上笑了,唇中吐着急促的热气,耳根至青筋虬起的脖颈一片绯红,颤的身躯如同被摆在架上观赏的玉瓷,脆弱得谁都能来践踏他。
相较于他神魂归一的愉悦,谢观怜撕裂后的痛仅有一瞬间,他就一动不动地抱着她了。
除了过于撑,她没有什么不适。
她甚至还神色呆滞地怔望着上方,脑中一片浑浊。
因为他好像结束了。
这、这么快。
早知道他这么快,她就……
谢观怜还没想完,原本伏在她肩上的青年重喘几声,缓和食髓知味的快。感后,再度抬起绯红的脸庞。
他神色迷离的对她缓缓露出微笑,眼神怜悯地抚着她娇艳的脸庞,轻声说:“怜娘,我开始了,接下来你哭了,我都不会停的,直到我要回以前你欠我的。”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他握住她纤细的腰,如晃水波,重重一下彻底入巷。
这时谢观怜才发现,他方才并未全进,现在才是真的开始。
最初时还能徐徐而图之,越往后,他越发了疯似地拱着身子,如驰骋在广阔之处,做出那些令他作呕过的行为,亢奋得达到神魂合一。
太快了。
她颇有些难以承受如此尖锐的快。感疯狂袭来,想要放声尖叫,却被他俯身堵住。
他湿软的舌肆无忌惮地探进去,将她的上下都侵占。
谢观怜泪眼盈盈地瑟缩着双肩,任他施为,被迫哽在喉咙的尖细呻。吟,断断续续地溢出唇。
而过
快的速度让谢观怜的双手抓不住纱幔,她本能地想要抓住什么稳住摇晃的身子,所以伸手环住他的脖颈,娇。吟着让他慢点,轻点。
可他仿佛聋了,根本就听不见。
渐渐的,她的声音娇了,成了一段段婉转的莺啼,圆润的指甲深陷在他的后颈,失控下留下一道道交错的红痕。
实在难受极了,她抽搐着,一巴掌扇过去,想要他冷静些。
他却根本就不畏惧微弱的疼痛,反而因为她赋予的疼痛,而兴奋得浑身滚烫。
她越扇,他便越觉得热,越觉得黏。
当慾望冲上头颅,狂热使他又喘又吟,每一次都用力得到极致。
“怜娘,我是你的……”他丢弃矜持,抛弃世俗,成了不要脸的发。情疯狗,声如哭泣般呢喃着同一句话。
长久不曾真正释放过,他尝到滋味后,惦念形成了病态的痴迷。
谢观怜眼前晃出残影,被弄得眼皮微掀,露出妩媚的一点眼白,也终于知道方才他为何会这般快了。
为了能将她从里至外彻底吃透。
夜影婆娑,房中半敞的窗牖中发出激颤的叫声,树上的夜莺受了惊吓,扑扇翅膀往四处飞去-
沈二爷一早便来了沈府,正坐在前厅等着下人去通知沈听肆。
沈月白不见了,自从那夜他说有事要与沈听肆详谈,还以为他是想通了,愿意接手沈氏的一部分。
孰料,那夜之后便他一直没有回来,他派人来沈府询问,得到的却是沈月白当夜已经离去的消息。
可他既已经出府,怎么可能不回府?
为此他还特地加人手四处寻找过,皆没有寻到人。
沈二也不由暗忖,莫不是被沈听肆发现了什么,故而心中揣摩几日才亲自登门。
沈二爷是次子,所以沈氏轮不到他的手上,再加之往些年沈老家主对众人尤为警惕,但凡是对沈氏产生觊觎之人皆被除去。
他则是靠着表现对沈氏并无意,才成为如今的沈二爷。
他也并非没有觊觎之心,只是好不容易熬到沈老家主去世,自己却年过半百,膝下的儿孙不多,没几个有大用的,全是些酒囊饭袋之辈,所以才会如此重视沈月白。
沈月白虽优柔寡断,但某些事上还算勉强符合他心意,故而想培育沈月白,从沈听肆手中分羹一杯沈府。
沈二爷等了许久,茶水都饮下几盏,终于才等到沈听肆姗姗来迟。
青年似刚沐浴更衣过,眉宇间带着湿气,坐下后端起茶杯的指节分明,隐有被泡白的褶皱。
他温声唤道:“二叔。”
沈二爷睨他,遂放下茶杯,问道:“今日前来也无旁的事,就是月白失踪已经有三日了,二叔想能否请你也帮忙派人找找?”
沈听肆长睫敛下,指腹拂过温热的茶杯,“二叔所托自然可以。”
语气自然,没有任何不对之处。
沈二爷原本的怀疑咽下几分,不禁开始疑心难道是沈月白悄悄逃回丹阳,去找那个女子了?
他这个儿子愿意跟他来沈府,便是因为那女子。
沈二爷疑心人又回了丹阳寻人,没再在此继续逗留便离去了。
青年望着他的背影,淡淡地垂下眼,低头翻过掌心,凝着指尖还残留的痕渍,轻笑一下。
“家主,近来二爷避着您与陈王私下走得颇近,真的要帮他找月白郎君吗?”小岳不解。
陈王以为沈二爷说服的家主,所以如今对沈二爷十分器重,然而事实上并非如此。
在沈老家主还在时,并未将沈氏交给过沈二爷,所以沈二爷现在一直想要架空家主的权利。
现在沈二爷眼看就攀上了陈王,极有可能会危险家主之位,家主却似乎并不在乎。
虽然小岳跟在家主身边一段时间,可从不知道他心中所想。
沈听肆抬头望了眼天边的时辰,又是一日黄昏落幕。
他眼中浮起浅笑,温声道:“无事,就让他去罢。”
小岳闻言微怔。
“天要黑了。”
青年含暖意的呢喃响起,打断了小岳心中腹诽。
小岳转过头看着窗外。
竹影清疏,黄昏斑驳的光落在窗牖上带着春的暖意。
又到了要家主就寝的时候了。
家主平素事务繁忙,每日会在书房待上几个时辰,然后在日头渐落时回到寝居就寝。
每当此时,下人早已将晚膳摆在厅堂前,等着家主前来用饭。
家主虽脾性好,待人温和,但特殊习性却不少,一日三餐皆需摆放在大厅。
不过家主很少会在大厅用饭,大多时会命人放置食盒,他亲自挑选后提回院中。
众人只当家主是在迦南寺养成的习性,沈府的下人早已习惯了。
今日也一样不例外。
年轻俊美的家主提着食盒离去后,候在大厅的下人收拾残羹时留意到,家主似乎今日挑拣的肉糜有些多。
都说出家人不食肉糜,可在沈府,家主经常会让后厨的人变着法儿做荤菜。
黄昏的余晖散尽,寝居的门被推开。
室内墙角的青玉五枝灯上,仙鹤衔着夜明珠,在昏暗的房中散发着微弱的光。
沈听肆走进去,将食盒中的玉碟摆放在桌上,然后才踅身走进珠帘垂挂的深处。
床幔长垂下,榻上隐约隆起一道细微的弧度。
他单手撩开珠帘,望着里面的女人,眼尾荡出温柔的浅笑:“怜娘,用膳了。”
床上的女人神色宁静,乖巧地躺在榻上,似睡得很熟,并未听见他的声音。
他站在原地又唤了几声,她仍旧没有动静,不由面露无奈。
她睡很久了。
他走近珠帘深处坐在榻沿边,垂眸望着女人睡得薄红的脸颊,指尖拂过她的面容,轻声开口:“怜娘怎么还不醒来。”
女人回答不了他的自言自语。
他盯着她看了许久,缓缓俯身捧起她的脸,舌尖顶开女人毫无防备的唇,雪白的耳畔渐渐洇出艳丽的颜色。
昨夜被弄一夜的谢观怜此刻浑身虚软,方才歇下片刻又隐约察觉青年缠了上来,像是吞噬人的艳鬼,捧着她的脸庞吻着。
她累得睁不开眼,浑浑噩噩得犹如在梦中。
即便没有女人的回应,他仍旧乐此不疲,好似如何都亲不够,吻她的唇。
他用鼻尖蹭她的脸颊,直至眼尾湿红,气喘吁吁,才单手抓住床幔上悬挂的铃铛。
叮铃——
几声有节奏的铃铛声响起,像是寺庙中清晨的钟声,原本沉睡的女人被吵得陡然眼开眼。
谢观怜入目便是青年俊美的脸,正如梦魇中怨死的鬼,望着她浅笑。
他的薄唇鲜艳,浮着晶莹的水光,像是刚被人吮过,“怜娘,终于醒了。”
谢观怜唇瓣发麻,舌尖也有些疼,不用猜便知又是被他吻醒的。
这几日,她总是能睡很久,醒来后浑身无力得连手都提不起力气。
她没有先回答他的话,而是看了眼窗外。
外面黑了。
“怜娘。”他不满她醒来看向外面,低头咬了她的唇,可又不舍得用力,便轻柔地啮齿着慢慢含弄。
“看我……”
谢观怜回过神,颤着湿润眼眸,转头泪盈盈地看着他:“轻点,疼……”
不仅眼神软,沙哑的柔腔中也是软绵绵的。
沈听肆受不了被她这样看,低头埋在她的肩颈上,用鼻尖蹭着:“小声点儿。”
小猫似的声音,他听得会很想要的。
谢观怜心无波澜地看着他。
从那
夜后,他就一直如此,看他一眼,眨下眼,甚至一动不动地呼吸,他都会觉得她在勾引他,从而顺势行房。
现在也是,他黏黏地拖了半晌,方欲求不满地抬起脸,问她:“饿了吗?我抱你去用饭。”
“要……”谢观怜有气无力地点头,看他的眼神颇为幽怨。
他开荤后日日夜夜都这样缠着她,她实在应付不了他磅礴的精力,唯有多吃些,才好有力气想办法离开,不然她迟早要精尽人亡。
沈听肆目色温柔地抱起她,转身走向珠帘外。
桌上摆放色香味俱全的佳肴,皆是她爱吃的菜。
两人如往常那般,他坐在椅子上,而她坐在他的腿上。
唯一不同的是两人身体相连,她上半身趴在桌上,面色绯红地抓住桌沿,感受着青年扶着她的腰,一点点地进去。
彻底探入后,他发出满足地喟叹,调整她的坐姿,从后面亲昵地环着她,“怜娘该用膳了。”
语气如常,说出的话也宛如风光霁月的君子,可却做着这种事。
甚至他还觉得这样做没什么不对,她吃饭,他吃她,两不耽误。
这个男人对房事已经不再是痴迷了,而是近乎有可怕的瘾。
第58章 他根本不知羞,也不知休……
自从那日他知道何为欢好后,几乎是一点也经不住撩拨,但凡她看他一眼,身体不经意触碰到他,都会被他视为邀欢。
再这样下去,她可能就要死于,他磅礴的索取中了。
顶撞得又深又重,依稀可见藏在半懈的长袍中,青年的手时而隆起。
谢观怜眼波盈盈地咬住下唇,腰腹收紧着艰难呼吸,颤巍巍地伸手去拿眼前的勺子。
刚勉强用得有几分饱,她刚放下勺子,身后的青年便靠来。
他敛睫垂首,黏湿地细吻她的赛雪肩肩胛,气息不稳地轻声问:“再吃些吗?”
谢观怜吃不下了,刚想说不用了。
话还没出口,青年便又忍不住的动了。
她倏然耸趴在桌上,乌绸似的长发倾泻一侧挡住了泛红的香腮粉颊,目光涣散地启唇喘息,点在地面的足尖不受控地发出抽搐。
不待她回神,他双手握住她纤细的腰,将她固定在怀中,搅乱得椅子发出咯吱的声音。
她耸如水波,流畅的蝴蝶骨紧绷出雪白的弧线,双手抓住桌沿任他施为。
他像是上瘾般痴迷地吻着她的后背,满是情慾的脸上不见半分往日的禁欲,和人前风光霁月的斯文模样割裂得鲜明。
谢观怜坐在他的怀中,仰头靠在他的肩上,红唇微启,香舌吐露,被他彻底弄透软化成了水。
两人在此事上极为契合,或许因为他了解她的身体,所以总是能找到她敏感之处。
随着越发深入,她燥热得想要他再用力些,快些,好缓解她的渴。
在桌上弄了一会儿,见她腰被抵红了,他就着姿。势像抱孩童般起身,脚下急促地往珠帘里面去。
几步将她放在榻上。
分离时,他一时没忍住,带出的黏丝如牛乳被打泼在她的身上。
谢观怜也因他放下那一瞬间,而险些将刚才用的饭都颠了出来,媚眼儿掀起虚弱的白。
用饭都不得安宁!
绕是铁打的身体,都经不住他如此大的需求。
此刻她实在悔得不行,以前她多碰一下,他都一脸的抗拒,还以为他真长了张清高禁欲的僧人面,就算是初次开荤,也有本性在。
谁知全是装的。
他实在太纵慾了,瘾君子都晓得累了会休息,而他根本不知羞,也不知休。
几日下来的情绪在这一刻蓦然崩塌,谢观怜抬眸看着眼前还在情慾中的青年,抬起手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
“你到底能不能少发点情!”
而沈听肆被打后迟钝地抬起脸,被阻断情慾的茶褐色眼瞳中浮起茫然。
谢观怜很少打人,打的还是他。
此刻谢观怜被他看得有些心慌,但面上仍旧强装镇定的和他对视。
青年漂亮如玉的皮肤出奇的薄透,被打过的肌肤很容易留下红痕,连着喉结上那颗漆黑的黑痣,似乎也被熏染得泛红。
她眼看着那抹艳红,从他的脸颊蔓延至耳根,连眼尾也晕出几分湿红的慾气。
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敛下雾黑的眼睫,她却慌得手脚并用,想往一旁爬。
然刚抬起腿,青年便似甩不掉的魅鬼又贴来,胸膛比烧红的铁都滚烫。
他低头咬住她的后颈,像是交合时的猫在防止她逃跑,单手扣住她的大腿分开。
此前已经有过一次,所以他进得很轻易。
谢观怜跪趴在被褥上,两腿战战,骨头都软了。
“你是第一个打我的人。”他似乎并不觉得生气,腔调中含着难掩的古怪的欢愉。
所有人都尊敬他,奉他为莲台上的圣人,连碰一下都觉得是玷污,只有她,只有他的谢观怜,会勾引他,会冒犯他,亦会说爱他。
“怜娘。”他红着眼,亢奋得颤抖。
谢观怜听见他的话,后悔刚才那一巴掌打轻了。
她弓起背脊,双手往前叩住桌沿,整个人悬空如水中芦苇般荡漾,喉咙被迫发出断断续续地轻哼。
这一顿饭吃得她快撑吐了-
窗外的月上东墙,夜莺偶有几声脆鸣,沈听肆将她身上沾染的麝甜洗去,又将床铺上被打湿得不能再用的被褥都换了。
两人相拥而眠。
而临近午夜,门外忽有下人传报,道是有什么人逃了。
沈听肆闻声从梦中醒来,侧首低声唤了她一声:“怜娘。”
谢观怜听见了,没有动。
他坐在身边凝目打量她许久,才悄无声息地下榻,起身披上外裳,拉开房门对门外之人噤声。
门口的小岳忙憋住气。
沈听肆侧首看了眼被屏风隐约挡住的暗影,关上门,问道:“何事。”
小岳低声道:“家主,人不见了。”
沈听肆闻言稍顿,想到屋内的谢观怜,随后打算亲自去看一眼。
而他前脚刚离开,床上沉睡的人蓦然睁眼。
谢观怜从床上下来趿拉着木屐,坐在妆案前揽过铜镜,打量镜中的自己。
面色微红,眼底泛起青,一副纵慾过度的丧气。
她猛的将铜镜盖在桌上长叹,再这样下去可不行。
不能一直被他藏在房中,而且现在她很担忧小雾,一定得想办法出去。
谢观怜目光转动,落在之前被拆卸过的桌子。
其实她会撬窗。
曾经她犯病后总爱偷去寺庙,兄长发现后会将她关在房中,有时一关便是好几日,那时她表面装乖认错,实际时常会撬窗出府。
可自从上次她撬窗想要逃,险些被他撞见后,她便不敢再动桌腿,犹恐被他发现,然后将房中能撬窗的东西都收起来。
而这个时辰沈听肆忽然被叫走,一时半会应是回不来。
现在或许她可以再试一试,不能总是这般倒霉,次次被抓住罢。
谢观怜卷起长袖,提起衣摆蹲在桌子下,开始拆卸。
走,她必须要走。
得益于沈听肆不喜在院内放人,且她一次都没有表现出要逃,他离去时也没想过让人守在外面,所以她很容易便出来了。
外面的残月朦胧,落在乌黑的发上形成清冷的玉色。
谢观怜提着宽大的裙摆,小心翼翼地踏着月色,美眸警惕地打量着天边的月,仔细辨别方向。
大门她是不能去,可后门应该容易,上次她出来过一次,还记得方位。
她朝着月亮落下的方位跑去。
一路都没有人,黑夜诡异得令她心慌,因为不熟路,她一路跌跌撞撞不知道走了多久。
直到天边泛起白肚,几声鸡鸣初响起,她疲倦地抬着虚软的腿,终于找到了后院在何处。
刚一走去便被人拉住。
她险些失声尖叫。
“观怜,是我。”
熟悉的声音。
谢观怜颤着眼转头,透过月色看清男人脸上的伤,还有沾满血的衣裳。
“月白,你……”
沈月白松开她,握住她的双肩,道:“此处不好多说,我先带你出去,然后再与你细说这这段时日发生了何事。”
此地的确不能久留,谢观怜望着他点头。
沈月白带着她沿着后院走去。
后院早就停着他提前吩咐好的马车。
两人上轿,面对而坐。
谢观怜撩开车帘一角,望着渐渐远离
的宅子,转头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沈月白抬手拂过脸上的伤口,道:“沈听肆打的,他将我打晕后关在地下室中,我今日趁人不备逃出来,想着你还在他的手上,所以转而又吩咐人将马车停在外面,然后进来救你。”
沈听肆打的?
谢观怜看着他脸上的伤,很长的一条血疤横亘在玉似的脸上,忍不住问:“是因为我吗?”
他神色黯淡地道:“不是。”
是他自己多嘴下说了那句话,也不知有没有牵连到她。
谢观怜执着帕子,拂过他露出的伤口,“抱歉……”
“别说。”他握住她的手,面含歉意道:“对了,我那夜遇上沈听肆,质问他是否藏了你,一怒下说了痣的事,但他以为你将他当成了我。”
谢观怜手指微颤,难怪那夜他忽然如此反常,原是因为知道了。
两人静默须臾。
谢观怜想到自己失踪了,小雾也不知道如何了,问:“小雾呢?我失踪这么久,她可还好?”
沈月白神色安抚地反握住她的手,温声说:“别担心,我已经让她回雁门了,前几日小雾还传来消息,你兄长正在为你举办丧事。”
“丧事?”谢观怜美眸愕然,忽然想到之前沈听肆说的话。
“这段时日,发生了何事?”
她这段时日一直被关着,所以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何事。
沈月白解释道:“那日我们回雁门的马儿忽然受惊,我被甩下马车昏迷了,是小雾找到我,但你却失踪了,我与小雾一起在山崖底下找到马车残骸,还有一具被砸碎的女尸,最后谢府的人来后断定你失足身亡。”
说至此时,沈月白顿了顿,没有告知她张正知得了消息,带着大理寺的人仔细搜查,可最后却什么都没有查到。
如今想来,沈听肆是早有预谋,甚至布局巧妙,痕迹全无。
若不是他与小雾坚信她不可能死了,只怕世上已无谢观怜了。
沈月白晦涩地望着她,问道:“观怜,这段时日他可有对你做什么?”
话音刚落,他眼前的女人神态明显不自然,猛地抽出手,垂下纤长如展翅薄翼的乌睫,摇头道:“没……他没做什么。”
沈月白深深地凝着她微白的脸,低头时露出的白雪脖颈上,还隐有可怖的红痕,那些艳丽的痕迹蔓延进衣襟之中。
虽然她什么也没说,但他经历此次事,深知沈听肆此人面如观音心如毒蛇。
沈听肆以为那夜气急下说出的话激怒了沈听肆,她才被他欺负,心中微痛,小心翼翼地避开细问,道:“没事了,那些都已经过去了,以后我不会让这种事再发生。”
谢观怜静默片晌,问道:“现在我们要去何处?”
她担忧沈听肆回来发现她不见了,会出来寻她,然后牵连上沈月白。
魂牵梦绕的心上人就在眼前,沈月白一眼也不舍得眨,望着她道:“我带你回雁门找小雾。”
谢观怜闻言抬头,不知应如何谢他:“多谢月白。”
沈月白摇摇头,从一旁拿出软垫放在她的后颈,“我们走官道,还有几日才能到,你先睡一会。”
“嗯。”谢观怜枕着软垫,眉宇疲倦地靠在马车壁上休憩。
而一旁的沈月白坐在身旁凝着她,心中升起难言的满足,同时还一丝说不出的嫉妒。
他在嫉妒沈听肆。
当年他不应离开的,不然现在他早就已经与她成亲生子了,即便没有,那她身边之人也是他。
不过日后不会了。
他会陪着她。
第59章 可想哥哥?
坠兔下沉,天边乍现出一丝赤红晨曦。
空荡的院内,大门敞开,青年站在门口眺望前方漆黑的房门。
而在他身后的小岳,一脸愧色地跪着不敢抬头。
要命,家主让他看着关在暗室的月白郎君,现在倒好,不仅月白郎君不见了,连怜娘子也不见了。
里里外外,整个沈府都翻了一遍,谁也没找到,外面撞上的打更人却道,看见有马车天不亮便从沈府的方向往城外驶去。
所以他才确信,怜娘子是真的跑了。
这与妻子当着丈夫的面,和小叔子私奔有何两样?
看见家主现在一言不发地站在院中,小岳只觉天都塌了。
他大约是活腻了,才会捅出这般大的篓子。
沈听肆神色怔怔地望着前方被撬开的窗户。
他本没打算将她一直禁在房中,也知晓她时常会将窗户撬开,甚至也知晓她出过房门,但她每次都会回来,所以她怎么会跑了……
他每日都会满足她,她为何还是和人跑了?
站了良久,一股冷进骨髓的冷风袭来,他如同被摄魂的傀儡被牵引着,脚下虚浮地往前走。
室内的夜明珠还亮着,满堂的珍宝孤零零地躺在架上泛着清冷的柔光,而原本应该坐在椅上,亦或是躺在榻上的女人不见了。
床铺的温度都是冰凉的。
可想她已经离去多久了。
他无力地栽倒在榻上,脸庞埋进软枕中呼吸着女人残留下的气息,慢慢蜷缩起的身子,隐约透出几分凄凉的可怜。
她又骗他了。
这几日的小意温柔,也只是为了趁他不注意逃走。
撬开的窗牖被风吹得发出咯吱的响声,阒寂的室内响起青年的呢喃。
“谢观怜……你又骗我。”
他会找到她,这次不会再给她抛弃他与旁人跑的机会了,他要她一辈子都只能待在他的身边-
马车一直沿陆路往雁门的方向而行。
就快临近雁门地界,谢观怜看见屹立的界碑,一路高悬的心才得以松懈。
但入住在何处却是难事。
谢府不能回,但她还需要找小雾,沈月白便提议先住在雁南,暂不入城门。
两人商议好后便在城外的雁南镇上,租赁了一间不大的小院暂且落脚。
因为担忧沈听肆会追来,她不敢直接出面去找人,找人的事便由沈月白帮忙,她则留在此处,沈月白第二日入城。
原以为小雾在雁门,应很容易寻到人,可沈月白离开了数日都没有回来。
她独自一人,心中难安。
那股不安一直持续在下了一场雨后,狭窄的巷子中水坑蓄满了污水,冷峻的青年站在门外,抬手扣响门扉。
一旁的侍从见青年站在门口一炷香的时辰了,里面还迟迟无人回应,垂着头欲言又止。
家主说院内是怜娘子。
娘子乃家主之妹,一年前远嫁丹阳,后又忽然修书回雁门,道是要归家。
最时,家主得知丹阳发生的事,吩咐府上将娘子未出阁前的院子仔细打整,又添置许多物件,不管夫人如何吵闹,铁了心要迎娘子归家。
但没过多久,丹阳却传来了娘子的死讯。
家主因此打击而重病数日,强撑着病体为娘子办完丧事,这才没过多久家主又不知怎的忽然说娘子还活着,现在更是出来亲自找人。
又敲了几声。
门内依旧阒然无声,连路过的邻里人似乎也看不过眼了,提醒道:“这家无人。”
“多谢。”谢明怿向路过的人道谢,自始至终都
目不斜视地盯着紧阖的门。
哪怕有人提醒了,他依没走,冷淡地让下人继续。
侍从忍不住道:“家主,我们是不是找错地方了?娘子正没在此处?”
谢明怿冷淡地瞥了眼侍从,侧首吩咐身后的人:“不用敲了,直接破门。”
话音甫一落,原本紧阖的门忽地被拉开。
女人站在门口,脸色称不上好,望着站在门口的谢明怿勉强笑着唤他。
“哥哥。”
门内果然是有人的。
谢明怿看见熟悉的面孔,冷峻的脸上没有丝毫喜色,只问她:“站在门口听敲门声,觉得很好听对吗?”
许久不见兄长,即便他面带病容,谢观怜仍很怵他,听见他严厉的呵斥声,如同幼时那般垂头认错。
“抱歉哥哥,我不知如何见你。”
谢明怿目光掠过她素净得半根金簪都没有的发髻,脸上神色稍有缓和,“胆子不是一向大吗?有何不敢来见我。”
话毕,他侧首吩咐身后的人守在外面,然后撩袍跨入院内。
谢观怜跟在他身后走了一步。
“关门。”兄长冷淡吩咐。
谢观怜心猛地坠下,捏紧裙摆的手松下,转身关上院门。
再次转身时兄长已站在院内,目光沉寂而又挑剔地打量落魄的小宅院。
小得连落脚地儿都没有,院内的杆上挂着几件换洗下来的衣裙,墙角是浆洗衣物时留下的水缸。
而就是眼前的这一切在昭告他,他的‘好妹妹’早就已经回来了,但还向他隐瞒死讯,和别人龟缩在这里。
若不是遇上了熟人,他都还当她死了。
谢明怿不知应是冷笑,还应是讥诮她。
他随意勾过院内陈旧的椅子,大刀阔斧地坐下,看着局促站在面前的妹妹,冷笑着讥诮她:“和那男人就住在此处?”
谢观怜不是和人私奔,自然受不了兄长如此语气。
她想开口反驳他,但抬眸看见兄长的脸色,那股升起的情绪又瞬间蔫下。
长兄如父,她对他有天然的畏惧。
“哥哥,我没与别人住,我是一个人。”她小声道。
谢明怿脸色稍有好转,但仍沉着脸问:“既然没死,为何不归家?”
谢观怜垂着头解释:“我是出嫁女,不好为哥哥嫂嫂增添不好的名声,我也不想让哥哥为难。”
其实她没出嫁,她也不会一直留在谢府,但此话不能说与兄长听。
她一向知晓说什么话,能让兄长消气。
谢明怿闻言道:“你是谢氏女,即使出嫁了,再回来住,也无人会说你什么,即使有人说,哥哥也会为你压下。”
“我知道。”谢观怜见他不再如之前那般冷着脸,这才在脸上露出浅笑,“哥哥对我一直都很好。”
“嗯。”谢明怿颔首,对站在很远的妹妹招手,“怜娘,过来。”
谢观怜犹豫了下,缓缓抬步朝他走去,站在他的面前。
“知道我是如何知道你在此处的吗?”他懒散地靠在椅上,树叶上的积水被风垂落在眼角,抬着下颌凝着她。
谢观怜摇头。
其实她也想知道,他怎么会知道她在这里的。
他道:“我看见了月白,他在找小雾,我便让人伪装成小雾,然后骗得了你住在何处。”
谢观怜看着他问:“月白呢?”
谢明怿下颚虚点身旁的木杌,道:“坐下,我只让人骗了你的住处,不知道他现在在何处。”
谢观怜睨了眼他的身边,提裙坐在一旁,望着他:“哥哥,那小雾呢?”
“小雾。”他眼噙浅笑,“我以为你什么都不在意呢。”
“哥哥。”谢观怜抿了抿唇,小雾是她最亲近之人,不可能不在意。
他漫不经心地抬起她的下巴,打量她玉软云娇的面孔,没有回答她。
这是他最爱的妹妹,但也被他亲手送了出去,好在兜兜转转之下,她又还是回到了他的身边。
“妹妹,这一年,可有想过哥哥?”他指腹摩过她的唇瓣,没有涂口脂的唇被用力擦过后颜色如赤丹。
谢观怜垂下的手捏紧裙裾,冷静地看着眼前的男人,颇有种心力交瘁的无力之感。
她的兄长,对她有着超出兄妹之间,极为不正常的情感。
如果不是因为谢氏需要一位身份最贵的世家嫡女为正夫人,他早在父亲死后给她换一个身份娶进后宅了。
这些年她过得如履薄冰,只有嫁去丹阳才得以松口气。
“嗯?怎么不说?”谢明怿没等到她的回答,指腹稍用力。
谢观怜被他弄得唇又麻又痛,眼眶瞬时湿红,抬手按住他的手腕,道:“自是想哥哥的,也同样想哥哥和嫂嫂过得好,我才好。”
她暗暗提醒他,嫂嫂出身名门,脾性火爆,是个眼里容不下沙子的女子,他不能越界。
谢明怿笑了,松开她的唇:“妹妹的心里,装的人可真多。”
谢观怜弯了弯泛红的眼尾,“我们是一家人,应该的。”
谢明怿有时喜欢她装乖的胆怯,有时又极其厌恶她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模样,好似只有他一人在这段感情中挣扎,得不到解脱。
他捻着指尖的温度,阖眸倒在椅上:“怜娘,如今你业已身死,你说我休妻再娶如何?”
这句话无疑是平地惊雷,谢观怜浑身都颤了一下,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发疯了的男人。
她想给他几巴掌,将他扇醒。
“哥哥,我觉得不如何。”她沉着脸,此刻也不怕他生气,“我死与不死,都和你与嫂嫂无太大关系,请哥哥勿要将两者相连。”
谢明怿睁眼,侧首道:“就这般害怕?”
“哥哥以为呢?”她脸上仍看不出一丝温情,像只随时都有可能会炸毛的猫。
兄妹**,她不止怕,还觉得恶心。
“还望哥哥不要让妹妹为难。”
谢明怿凝着她半晌,妄图从她紧绷的脸上寻到一丝半分的情意,最后却发现她是真的觉得恶心。
明明妹妹是他的,生来就应与他最为亲密,她却独独不爱他。
既如此,他不得不用特殊手段,让她留在身边了。
他无法见她与别的男人相爱,哪怕是想也不行。
第60章 观怜,沈听肆在你…身后……
谢观怜不知他心中所想,只留意到原本冷沉着脸色的男人忽然弯眼露笑。
“骗你的。”他道:“你嫂嫂她身份贵重,府中有她,我亦放心,无过错不可休弃。”
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谢观怜都松了口气。
她脸上重新扬起笑,“哥哥如此想便好。”
两人仿佛是亲密的兄妹,之前古怪的对话,不曾出现过。
谢明怿在院内与她闲聊须臾,若不是外面的侍从敲门向他道,夫人正在派人寻他踪迹,他或许还会留许久。
“哥哥,嫂嫂寻你,快些回去罢。”谢观怜对他道。
谢明怿眉头微蹙,抻袍起身,望着远处沉下的天,侧首对她道:“如此我先回去了,你在此处先住着,有事可派人找我。”
“多谢哥哥。”谢观怜眼含感激的对他欠身。
谢明怿淡淡地觑了眼,她感激之下是巴不得他赶紧离开的急迫,没有拆穿,转身阔步离去。
待门落下阖身,谢观怜一直紧绷的肩膀霎时落下,转身疾步去收拾屋内的东西。
这里不能留了-
谢明怿乘坐马车回到府上,一路阔步朝前而去。
尚未走出长廊,他看着站在不远处如幽魂的妻子,步伐稍顿,遂继续抬步朝她走去。
“何事如此急忙让人来询问?”
谢夫人盯着丈夫,问他:“谢明怿你是从什么地方回来的?”
“庄上。”谢明怿淡道。
谢夫人不信,仔细嗅着空中是否有传来女子身上脂粉味儿,而他并未与谢观怜有过多接触,身上自然没有沾
染香气。
她闻不见,心中的疑虑依旧没有消散:“谢观怜是不是没死?”
谢明怿瞥着她,没讲话,眼神却带着警告。
谢夫人心道果然,丈夫的心思她从没嫁过来之前便已经略知一二,所以才会闹着将人远远嫁走,更是在得知死讯时高兴过数日。
只是没想到,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的人又死而复生了,而她的丈夫,在明知道妹妹没死,却没有告诉任何人,反而悄然去见她。
其心何意,用不得她去反复揣摩,一眼便能望到。
谢夫人指尖用力地捏着帕子,心中全是嫉妒与怨怼。
但她又深知男人越是得不到,越是心中惦念,若是一味阻止夫君,他只会在厌弃她的同时,心安理得的与旁人双宿双飞。
所以谢夫人强行压下妒恨,看着夫君露出笑:“夫君若是喜欢这个妹妹,想养在外面,我也并非不能容忍,但是夫君,你要记得,谢氏还能走到至今,是我娘家帮衬着的。”
谢明怿自然知晓,但没想到,往日见不得他与旁人半点的妻子,现在竟会松口。
既然她都已松口,他自不会主动将事闹大。
“嗯,我知晓。”
听见夫君的话,谢夫人脸色险些没维持住。
他竟然真是想要将人养在外面。
谢明怿尚有事没处理,越过她往书房的方向拾步。
谢夫人蓦然地伸手抓住他的衣袖。
“夫君。”
谢明怿转头,看着女人染着鲜红丹蔻的手指。
“夫君,我爹娘一直催促我们应尽早要个孩子,我若是同意你将人养在外面,你是不是也应该同意与我圆房,已经一年多了。”谢夫人说着此事,眼眶都是酸的。
表面她是享受尊容的主母,而实际上,她从嫁进来,夫君从未留宿过,至今她都还留有处子之身。
“李鸢。”谢明怿蹙眉,拒绝她:“你要记得,你是名门闺秀。”
谢夫人脸色灰白,松开他的衣袖,往后退了几步,口中话还没有说出来,便见夫君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月夜渐深,坠兔收光。
谢观怜连夜收拾东西离开此处,临走之前,担心沈月白找不到她,还特地在白日里留了一封信,交给街头摆摊的小姑娘。
让她见到一个穿白衣,气度超群的僧人,便将此物交给他。
她走得利索,以至于第二日,谢明怿来时已经人去楼空了。
侍从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又看了眼身边冷着脸杵立的家主,咽了咽喉咙。
谢明怿站了许久,才撩袍转身,边走边吩咐。
“你去找人搜寻她,若是找到人,不用管她意愿,将人带到此前为她准备好院子里看好。”
他本是不想再逼迫她,可偏生她非得要逃,今后他不会给她离开的机会的。
“是。”
谢明怿走出深巷,停驻在马车旁,正欲踩上脚踏,余光忽而扫到不远处。
他稍侧眸。
街道的对面,稀疏的人群中,一位身着雪色长袍的青年正面向此处看着他。
许是因僧侣刚还俗不久,故而头发蓄得不长,但那浓眉长眼,手持佛珠的气概,哪怕一动不也不动地站在屋檐下,也频频受着世人的瞩目。
谢明怿平生最厌恶的便是僧人,尤其是皮相生得优越的。
他淡淡的与那人对视一眼,侧首低声吩咐身边的侍从:“去查那是从何处来的,如若不是什么大寺之人,别让他有机会出现在此处。”
尤其是谢观怜面前。
侍从跟在家主身边数年,一耳便听出家主之意。
“是。”
谢明怿上马车之前,视线还从那人身上掠过,发觉他仍盯着此处,心下划过一丝怪异。
在马车还没起之前,他让车夫停下。
再次撩开马车帘往外看去。
一直站在无言下的男人此刻已经转过身,渐行渐远了。
所以方才那人真是在看他。
谢明怿想到不见的谢观怜,从马车中下来,吩咐下人将马车停好,亲自跟在那人身后。
青年走得并不远,被街头卖花的小姑娘拦住了。
谢明怿亲眼看见,小姑娘将怀中的书信递给他。
他垂眸打开,看完后殷红似丹霞的唇扬起一抹笑,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就像是前去约见情人般,从中挑选了几朵最美的花抱在怀中。
谢明怿原还有几分怀疑,此刻已是确认了。
谢观怜应又和这人走了。
此人从头到尾,无论是面容、穿着,亦或是气度都是谢观怜所喜欢的。
谢明怿冷着脸,跟在他的身后。
一直走到无人之地,原本在前的人忽然不见了。
“家主,人不见了。”侍从检查了前方,一面高墙,一般人很难越过,而巷子两侧并无任何可躲藏的地方。
人就如同是凭空消失的。
谢明怿环视周遭,上前抚摸墙面。
昨日下过雨,地面上都是湿的,若是有人从墙上攀爬,势必会留下痕迹,但现在墙上却没有。
如果那人不是武艺高强,那便是早就发现了他们。
正当谢明怿疑心四起时,身后传来温柔的声音如荒寺传来的梵音,冷淡,却又充满了怜悯。
“找我吗?”
谢明怿闻声转头。
身后不知何时立着一道颀长的身影。
侍从警惕地往后往前一步,将家主护在身后。
青年越过侍从,温柔地问谢明怿:“是吗?”
谢明怿道:“路过。”
“嗯。”青年了然颔首,脾性甚好地让出路:“是我误会了,我还以为……”
侍从出其不意地亮出腕间匕首,猛地将尖锐的一端,朝着还正说话的青年。
还没碰上他的一片衣袂,胸口遽然一痛,遂在最后的温柔话音下缓缓倒地。
“是来杀我的。”
雨后的炙热金光,落在他似秀山的眉骨上,垂下的眼皮遮得瞳孔黑到无光,露出广袖下的肌肤和银白的袖针,皆冒着苍白而森冷的寒意。
谢明怿甚至都没看清他什么时候出手的。
青年看了眼倒在地上的人,缓缓抬起俊秀的脸,望着他微笑:“怜娘的兄长对吗?我是她说过‘最喜爱’的人。”
谢明怿不屑冷笑:“这话我妹妹一年能与好几人说。”
谢观怜的病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幼时起就背着他去寺中,这句话她对无数人说过,而眼前这人可笑得竟当真了。
“是吗?”青年仿佛并不在意他的讥诮,仰月唇维持着矜持地笑,“即便她曾经对别人说过,但从今以后,她最爱的只能是我。”
他会一个个找到她对何人说过同样的话,然后一个个处理干净,如此,她最爱的便是他了,过往说过的话不再是谎言,而是承诺,是与他心意相通的情话。
谢明怿见眼前人此刻竟还笑得出来,懒得再与此人说,抽出腰间长鞭,二话不说朝他攻去。
谢明怿自幼学武,武艺自然不差,身边又有会武的侍从,以为能轻易将人拿下,孰料此人身法如鬼魅。
不过才两个来回,他与身边的侍从均已倒地。
青年一脚踩在他的肩上,将细长的袖针对准他的脑门,淡雅的檀香随着俯身逼近。
一束红莲耳坠垂下,细长的流苏像是从他耳畔流下的鲜血。
他轻声道:“还没与兄长说完,其实我不喜欢有人碰我的怜娘,所以我废除兄长一只碰过她的手,你会代替她原谅我的对吗?”
废除他的手。
谢明怿脸色僵住,正欲开口,青年拾起掉落在地上的匕首,对着他的掌心扎下。
剧烈的疼痛袭来,谢明怿咬紧牙关没吭声,死死地盯着被钉在地面的手。
终于看出此人的危险,远超一心向善的佛子皮相,是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青年温润的声音伴随着从屋檐落下冰冷水珠,一起落在染血的泥坑里,荡出细微的血色涟漪。
“兄长前不久准备的院子,我已让人烧了,包括兄长准备的嫁衣、婚冠等,皆不太合她的身,此事我会亲手另选。”
“怜娘她说过,最喜爱的人是我,所以不劳烦兄长忧心。”
“我会对她很好,将一切最好的都给她……”
谢明怿从未见过像他这般的人,满目仁慈,声如和煦春风,却在血淋漓地挑断手筋。
他似也知道谢明怿是谢观怜的兄长,并未痛下死手,待到适当时便松开了他。
谢明怿倒在血泊中大口
喘息,手上的痛已经让他隐失去知觉,浑身无力地看着青年站在墙角的水缸前,仔细将手上的血清洗干净。
青年温柔地抱起放在角落的鲜花,再次驻步在他面前时双手合十,“手并未伤根,兄长若是时辰来得及时,找大夫医治,或许还能完好如初,但我不希望兄长在去碰怜娘。”
他会杀了谢明怿的。
他向谢明怿作揖后转身离开。
待他离去后,一群黑衣人悄然而来,将地上的血迹都擦拭干净。
谢明怿用完好的手,抓住最近的暗卫。
“他是不是沈听肆。”
暗卫割破被抓住的衣摆,再度悄然离去,无人管倒在地上的谢明怿。
隔了许久,谢明怿恢复些许体力,从地上坐起身,按住受伤的手,一步步往谢府走-
留下一封信给沈月白后,谢观怜离开雁南,暂且先避着谢明怿,在不远处的小镇客栈中落脚。
可自从沈月白离去后,她便再也没有收到他的任何消息。
如此反常,谢观怜独自一人在客栈中寝食难安,但之前又问过谢明怿,他说只是见过,但并未对他出手。
别的她不能保证,但确信谢明怿不会对沈月白出手,不然那些年早就已经动手了。
可一直等不到人,她心中不安,也担忧卖花的小姑娘会不会认错人,等沈月白回来后没见到她人,以为她被人带走了,而回秦河。
直到第三天夜里,她打算明日一早便去雁门城内找沈月白,有人敲响了她的房门。
“姑娘,这是你的信。”
是位面生的妇人,笑容可掬,穿着僧服,手持佛珠捧着信对她揖礼。
谢观怜还未回雁门,而且雁门旧友都以为她已经死了,不可能会有人会给她什么信。
而且她这几日还头戴帷帽,一路都是蒙着脸的,自然排除是熟人,她忍不住怀疑是不是沈听肆来找她了。
可这一路她都没有遇上任何沈听肆的人。
“你是何人?”谢观怜警惕地看着眼前的尼姑。
尼姑道:“回娘子,我乃小寺中人,前几日受人之命,有位月白法师让贫尼将这封信交给娘子。”
听见沈月白的名字,她目光落尼姑手中的那封信上,仍未曾警惕:“他为何不亲自来,要让你送信?”
尼姑道:“法师不便前来,至于为何,贫尼也不清楚,娘子可看信。”
谢观怜接过尼姑递过来的信攥在手中:“多谢。”
尼姑见她接下信,双手合十,含笑离去。
关上门,谢观怜靠在门上,将信奉裁开,露出里面的字迹。
是月白的字迹,以前她见过。
信上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他在郊外的一处佛寺中等她。
谢观怜望了眼窗外的天色,叠起信后,戴上帷帽出了房门。
大抵是晚上显得阴森可怖,她总觉得什么东西,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目光幽怨得黏腻。
可她转头,又未曾看见身后有什么。
一路上她怕得碎步如风。待她赶到佛寺时,天已经静了。
月光高悬于上空,许久无人的荒废寺庙,在黑夜下显得破旧不堪。
这里就是信上的地址了。
沈月白怎会约她在此处?
谢观怜拢紧帷帽,抬手推开大门,里面的场景也映入了她的眼帘。
凄厉的月光透过窗扉,落在巨大的慈悲神像上,而神像上悬挂着一个人。
那人两脚虚空,头颅低垂,仿佛是被人恶意悬挂在门上的一具尸体。
如此恐怖吓人的画面,谢观怜忍不住捂着唇,连连往后退。
好在被挂在门上的人并非是死人,还在呢喃着话。
“观怜……”
听见熟悉的声音,谢观怜蓦然一顿,看着门口的人,水盈盈的眸中含着试探:“月、月白?”
门上的人缓缓抬起头,满脸是湿漉漉的血,“观怜……”
他含着血,喃喃的讲话声并不清晰,谢观怜下意识朝着他走去。
待靠近后,她才终于听清了。
他在呢喃:“观怜,沈听肆在你……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