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50(2 / 2)

往日她最爱的便是看他,说无人能及他,是她见过最出色的男子。

如今是因为有了更优秀的旁人,所以他再也容不下她的眼了吗?

察觉男人过于冷怨的气息。

谢观怜见不得长着这副面容的男人失落,启唇欲反驳:“不是。”

话还未讲完,外面的小雾进来了。

“娘子,外面的雨……呃,月、月月月白法师?!”

小雾望着娘子对面的年轻僧人,一时间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沈月白转过头,微笑地望着她:“小雾,许久不见。”

真是、是是是是月白法师!!!

小雾呆了。

月白法师是当年娘子在丹阳认识的,每每在娘子病发便会背着大郎君,偷偷去寺中看僧人念经缓解,一来二去的,娘子便看上了月白法师。

当初的月白法师可比如今的悟因法师要好接近得多,用不着娘子上去结识,他便先动了心,然后还要还俗娶娘子。

不过娘子当时便阻止了他。

但月白法师又不知从何处知晓,娘子只是喜欢佛子面容,以及气质干净,脖颈有痣的男子。

以为娘子将他当成谁的替身,那夜与娘子争了几句便失意离去。

后来才听说是还俗了,怎的还到迦南寺来了?

小雾头皮发麻地转头看向娘子,满脑都是月白法师回来了,那悟因法师怎么办?

看见娘子也浑身不自然,小雾讷讷地走过去,心虚得不敢看一旁的沈月白。

“娘子,我刚才看见外面的雨下得很大,想着你今日没有雨伞,所以便来接你,来时隔壁院的兰娘子,还向我问你何时归来呢。”

明德园中没有叫兰娘子的人,这是小雾为了给她脱身,而说给别人听的。

谢观怜抓住小雾的手,颇为感激地捏了捏,美眸含歉地转头看向沈月白:“抱歉,我还有事需得回去一趟,改日再……”

顿了顿,她勉强挤出余下的话:“……改日再叙。”

沈月白才刚找到她,还没有说几句话又要面临分开,心中诸多不舍。

纵然知晓‘改日再叙’只是她的打发人的托词,但他还是体贴地颔首:“既然有人在等观怜,我还有时间,等观怜得空,我们再好好聊。”

谢观怜柔弱地靠着小雾,对他浅笑点头:“好。”

她在小雾的搀扶下离开。

待两人下了书阁,走进雨雾中,确定身后没有人跟来,小雾才松口气,心中觉得世间之事委实太奇妙了。

她家娘子的风流债虽然有些多,但从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况且月白法师当时愤然又难掩失落的神情,她至今都还记得。

小雾忍不住问道:“娘子,月白法师怎么在这里?不是说他还俗后便不知所踪了吗?”

谢观怜亦是一样茫然地摇头,“我也不知。”

刚才蓦然看见他,她还以为是错觉呢,尤其是他说想通了,她都不敢去想,他想通什么了。

月白是前几年她病得最严重时结交,当时不仅异常爱慕他,每隔几日还需得听他讲经文,直到后来他还俗了,她才嫁来丹阳的。

想到往日那般喜欢的人,现在却一点心动都没有。

谢观怜颇为头痛地捂着额头,情绪低落地摆手道:“罢了,以后我们避着点,尽量少出来。”

小雾见娘子似乎只将月白法师当做普通的陌生人,并未有要深究之意,小声地‘哦’了声没有多问。

两人撑着伞一同回了明德园-

远在千里之外的秦河。

沈府门前。

管家候在门口翘首以盼了许久,终于看见一辆印有沈氏标识的马车从远处驶来。

管家老脸扬起笑,挥手让身后的下人去告知家主。

“郎君回来了。”

马车停在正门,小岳将手中的缰绳递给来迎接的下人,从上面跳下来,取出脚凳,恭敬地道:“郎君,已经到了。”

话音落下,帘子被撩开,从里面走出一位灰白僧袍的青年佛子,唇红齿白的皮相尤为漂亮。

管家看见他的那瞬间,忽然想到了已经仙逝的先夫人,心中忍不住暗忖。

这一身气度实在和先夫人极为相似,早些年先夫人曾经最爱吃斋念佛,还曾在寺中住过几年。

也难怪家主在郎君一出生便抛弃在寺庙中,这些年还一次都没有去见过郎君,看似不喜,书房中却又堆放了不少郎君与人讲过的那些经书。

而现如今更是在重病之际,迫不及待地循着理由将郎君接回来。

青年靴履刚沾地,管家便上前躬身道:“家主身体不便,大夫说下不得榻,特地让老奴提前来迎接郎君回府。”

“嗯,知了。”青年温润清雅地应声。

管家悄悄地抬眼,窥视这位从未见过面的郎君。

虽然没有见过,但也听说过郎君的佛子之名。

尤其当管家见郎君乌睫长垂的姿态,像极了家主书房中供奉的那一尊观音像。

他心中对神明的敬畏,下意识转移到郎君身上,身躯躬得越发的卑微。

“郎君,里面请。”

沈家主这些年身体一直不算好,前不久在摔倒后便下半身不便了,清醒的时候亦是少之又少,大夫都说已是活多一日是多一日了。

今日是嫡子回府之日,沈家主用了药,难得提起几分精力,让下人推着他在书房等着二十几年未曾见过一面的儿子。

老家主都如此,后院一众妻妾更是得做出样子了。

尤其是沈家主几年前刚娶进府上的年轻小妾,绫罗夫人。

她穿戴精致,妆容干净,跟着众人来迎接沈听肆。

因着身份卑微,绫罗夫人并未太靠近,只在远处远远地瞧着。

“夫人,郎君回来了。”

绫罗夫人身边的小丫头踮起脚,看着不远处欢喜地说着。

绫罗夫人美眸微抬,目光落在被人群簇拥的青年,手中捏着的绢帕慢慢地绞在手中,眼中露出惊艳。

果然生得一副好看的面相。

早在嫁给沈家主之前,她便听说过迦南寺的悟因佛子生得仪态端庄,姿容秀美,待人亦是温和良善。

所以在得知沈家主此刻将这位嫡子传召回来,她便心中暗暗期待着。

她还很年轻,不可能就这样老死在府中,也不可能再改嫁了,若她想要握权便得要倚靠男人。

而这位刚从迦南寺回来,没有碰过女人的青年最为适合。

只是令她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生得这般好看。

青年的身量高挑,被人簇拥而入,犹如鹤立鸡群般夺人眼目,身形不清瘦亦不过分健壮,恰到好处的长腿窄腰,看起来就似那种在床榻上行欢时不仅有的是力气,又会温柔哄女人的男人。

绫罗夫人越看眼底的慾望越是浓,恨不得现在就与他欢好一场。

许是她的目光过于直白了,青年微侧眸,温和得毫无波澜的目光与她擦过。

绫罗夫人被那平淡的一眼看得软了腿,好在倚在栏杆上才没有失控滑落,脸上露出愁思爬上蛾眉。

管家看见绫罗夫人,向郎君解释:“郎君,那位是家主去岁娶回府的小夫人,名唤绫罗。”

沈听肆继续朝着前方走。

管家见他兴趣不大便没再多说什么,领着人继续往前去。

而沈听肆走了几步,忽然想起来,谢观怜也爱用的这种眼神看他。

可这样的眼神,只能谢观怜对他露出。

管家将人带到后便离去了。

府上纂修几处佛室。

其中最大的佛室内,青年屈膝跪坐在蒲垫上,半身融在暗处,中如一尊冰冷的佛像。

前方坐在椅上的沈家主气息孱弱,望着多年未见的嫡子,不可避免地想到早逝的妻子。

他的妻子并非是

如今君主赐婚的那女人,而是与他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爱人,是那女人为了想要嫁给他,在他爱妻生产之际买通接生婆,害死了他的妻子。

这年为了不让与妻子唯一的血脉被迫害,他佯装不喜,命人送出去让空余法师照看多年,为的便是那女人将主意打到他的身上。

这么多年了,终于得以相见。

青年的面容与亡妻相似得并不多,但身上都有宁静的佛性,所以这些年他只看从外面传回来的画像,却未曾真的去看过人。

沈家主神色动容地思念起亡妻,气血涌来,忍不住掩唇咳嗽。

而室内也只有他的咳嗽声。

对面的青年安静地望着他,待他缓和情绪后,才似温声地关心:“不是说近日身体好些了吗?”

沈家主笑了笑,摆手道:“是心情好些了,身体还是如常那般。”

沈听肆闻言轻问:“大夫如何说?”

沈家主轻咳道:“莫约是身体亏空,听天由命罢,也好早些去见她。”

还能活二十几年已经是极限了,若不是因为偌大的府邸要支撑,他早就已经去陪她了。

沈听肆没有说话,神色之中没有半分波澜。

他对于亲情极为陌生和淡薄,见沈家主如今这般虚弱,心中也提不起一丝怜悯的情绪,连面上的温情都是虚假的。

沈家主呼哧地喘气许久,开口道:“肆儿,为父如今时日无多,传召你回来,是想要让你替为父接替沈府的,以后迦南寺你便不用再回去了。”

他妻早亡,难免会顾不上儿子,如今他时日无多了,自然想要让嫡子继承沈氏。

但沈家主说完后,他却没有任何反应,低垂的乌睫洒在眼睑上,面庞泛玉泽的清冷。

安静时,像极了供奉在案上的玉瓷观音。

见他迟迟没有回应,沈家主心中忽感不确定,问道:“以后你便是沈氏的家主,你还有何顾虑吗?”

外面不知多少人想要沈氏。

沈听肆眼尾映出窗边摆放的青铜长灯的赤色光,侧脸轮廓柔善温柔,轻声道:“家主此次传召我回来,应当不只是接管沈氏,是否要像您一般,需得娶位对沈氏有益的妻子,对吗?”

他的嗓音柔和,说出了令沈家主极为芥蒂又无可奈何之事。

沈家主脸色僵硬地乜斜眼前佛面清慈却眼底无色的青年,颓然地垂下手。

当年他便是为了沈氏才接受君主的赐婚,娶了害他爱妻的女人,现在爱妻留下的唯一血脉,也要铺他的后尘吗?

“我……”沈家主眼底苦涩。

沈听肆漆黑如玉珠的眼神,凝着颓然的老者,莞尔勾唇:“若是如此,可以的。”

可以?

和预想不同,沈家主不禁收起眼底苦涩,不解地看着他既然愿意,方才为何会说出那种话?

温柔的青年将老者眼中的情绪尽收眼底,轻声问:“只要身份足够,我都可以娶对吗?”

沈家主颔首:“自然,沈氏的正夫人必须得身份尊贵。”

说罢,沈家主顿了顿,忽而试探问:“肆儿可是有人选了?”

青年笑而不言,外面的黄昏洒在窗边,似翻涌的金色浪涌。

难以琢磨的夕阳光,虚无缥缈的从指尖流逝。

沈家主今日在外面已经待了许久,大夫不让他出来受寒,所以不一会儿便被人从里面推出来。

平日照顾家主的下人进来时,隐约察觉佛室内的气氛诡异,心中忍不住打颤。

下人去推家主,还听见家主语气古怪地说了一句‘都可’,然后便闭上双眸,满脸的疲倦。

而跪坐在蒲垫上的长公子灰白的僧袍如堆雪逶迤,清隽的面容带笑,朝着家主斯文颔首,轻声道:“多谢……父亲。”

这是郎君从迦南寺回来后第一次唤家主‘父亲’,而家主面上却没有半分喜悦,眉头紧蹙地挥手。

“回房。”

下人敛下心思,恭敬的将家主推出去。

偌大的佛室中恢复阒寂,连一幅画、一张席簟都透着空寂的冰冷,貌若慈悲佛子的青年融入其中丝毫没有差别。

最后的一抹艳丽的余晖被彻底吞噬得看不见。

沈听肆站起身,灰白僧袍垂落脚踝,拾步朝着门外走去。

小岳还守在外面。

听见开门声,小岳转身。

“人找到了吗?”沈听肆温柔地注视小岳,目光如三月的春风,带着暖意的寒。

沈家主说人已经死了,但他是不信的。

因为从很久之前,他便留意着沈氏的这位主母。

小岳背脊发寒,垂首道:“回郎君,人已经找到了,确实没有死,被家主关进暗牢了。”

在家主传召郎君回来之前,府上的那位夫人也在病重中,而刚好也在公子动身回来秦河时,那位夫人便没有抗住一病不起。

家主只将夫人的死告知给了宫里,一直没有发丧。

可谁知,这位主母并未死,而是被家主关在暗室中,口口声声说最爱的是先夫人,现在却为了留这位主母,而选择用假死。

想到此处,小岳忍不住抬头窥了眼郎君。

郎君的神色如常,并没有任何伤情,甚至眼尾还泄着春情的笑意,声音也很轻柔。

“回来也有几日了,没有见过她,是我的失礼,既然父亲不引荐,那我们也不好越过行事,让人代替我们去‘看’罢。”

若是让最恨主母的女人们发现,她被囚禁在暗室中吃得好,睡得好,怎么会不心生歹意?

毕竟谁也不会发现,是哪位恨主母的女人干的。

即便是不小心死了,也不会有人去查。

沈家主已经对外说了,主母已经病。意味着随时可能会‘病死’。

小岳快速在脑中搜寻,这几日刚熟悉的面容。

很快他便挑选出郎君说,代替去‘看’的人。

“是。”

小岳得了命令,转身朝另一边走去。

沈听肆靠在门口,眺望远处一点点被被雾吞噬的天际,想到方才在屋内说的话,垂下的指尖微微蜷缩。

从一开始,他便知回到秦河意味要蓄长发,穿常服,与寻常人一般可娶妻生子。

所以沈家主的话,他早就已经知晓了。

“娶妻……”沈听肆垂下眼睫,望着手腕上如豆粒的佛珠,忽然想到了谢观怜,唇角缓缓噙笑。

男欢女爱,阴阳相合,娶妻生子,天道如此,所以娶她乃应顺延天命。

自离开丹阳后,他每夜都会梦见她,虽然每夜她都会与他交欢,但他始终还是觉得她过于放浪了。

即便每夜都有他,她仍旧是不满足的,总会背着他去找别的男人。

世人皆都说嫁人、娶妻后才会懂得为了家族而权衡利弊。

若是想要改掉她风流的习性,唯有娶她,这样即便他看不见,她也一样会活在别人的瞩目下,届时四面八方的人都将是他的眼,他的耳,她做什么都会在他注视之下。

所以那些想要与她亲近的男子,只要不想死,都不会冒着风险去与她偷。欢。

第46章 他回来了-

最相熟的两人都走了,谢观怜的生活好似又回到了最初。

虽然迦南寺多了个月白,但大部分碰上,他也只是远远地看着她,不会主动前来攀谈,她更不会主动前去寻他。

两人似乎只有点头之交。

时日过得一切都和往常无二,大抵变化稍大的乃李氏,之前还说只是被关押在大牢中,后来又听那些人说李氏此次涉案似乎牵涉甚广,极大可能连累全族。

最初谢观怜

时常遣人打听,总担忧会牵连到她。

也不知沈听肆是否在私下,有让人去向丹阳府主说过什么,李氏出事半分竟没有牵扯到她,所有人都像是忘记了,她是嫁进李氏的新妇。

高门府邸多少都有数不清的腌臜之事,既然没有找上她,谢观怜也没再继续派人去打听,李氏究竟有没有救。

丹阳府主都没有承认她的身份,她自然也不是李氏妇,按理说应该回雁门的,但她选择没有回去,对外也还是自称是失去丈夫的寡妇。

许是因为沈听肆离开得太久了,谢观怜夜里又开始不宁,整日辗转反侧难以入眠,面容精气神日渐肉眼可见地变得惨白。

小雾每日都满眼担忧:“娘子,你都住在寺庙中,受着佛光照拂,怎么还每日做噩梦?”

以往在雁门,娘子病发作时只需要去寺中看一看那些僧人,与他们说说话便能好些,现在怎会没有用了?

小雾急得都要上火了。

反观谢观怜很是冷静,单手撑着下颌,不太在意地笑道:“许是因为之前过于接触了悟因,所以习惯了。”

小雾瘪嘴,垂头小声嘀咕:“那娘子还不如去找月白郎君,他和悟因法师生得挺像的。”

谢观怜闻言眨了眨眼,失笑:“先不找他,我再忍忍,说不定某日我就都好了呢。”

话是这般说,谢观怜暗忖算时辰,猜想此刻沈听肆应当已经回到了秦河。

如果再过段时日,他还不回来,她可能真要去找月白了。

夜里洗漱完,她又开始做噩梦了。

其实那件事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那是冰冷的冬季,尚年幼时的她不仅被人追杀过,还被卖到阁楼里,认识了同样被卖在进阁楼里的小和尚,再与他一起逃跑,然后被抓、挨打,日复一日。

而每次被抓后挨打都是小和尚将她护在身下,代替她承受着一鞭又一鞭,她只能睁着含泪的眼,望着他抵在眼前的那颗黑痣。

后来那些人为了震慑其余也想要跑的孩童,便将他的皮囊扒掉面目全非,掏空内脏后挂在她的床前,让她每日睁眼便能看见。

很多事她早就已经选择忘记,不去回忆了,可唯独小和尚脖颈上的那颗痣,如朱砂般映在她的心上。

半夜里,谢观怜又被噩梦惊醒。

她踉跄地起身将屋内的灯全都点上,胸中仍旧有余悸地坐在床边翻看经书。

可现在越是压抑,她越是想沈听肆。

这么多年,他是唯一一个生得与小和尚无论是气度,还是那颗痣,都是如出一辙的人。

想要见到他,看见他平安,好似看见沈听肆,她才觉得小和尚还活着,才能缓解了心中的焦灼感。

可现在沈听肆在何处,究竟还会不会回来……

谢观怜兀自在房中坐了许久,望着窗外的月光恍惚地站起身。

月白在这里……他应该能缓解她心中的焦灼。

而自从第一次遇见他,小雾就已经打听过他住在何处了。

月色朦胧,女人身披素色的外裳,轻纱单薄,乌黑的长发披在身后,面白胜雪,手中提着一盏明月灯,推门而出。

迦南寺有供外来香客的住所。

沈月白坐在院外,手中拿着绣有梵文的香囊,想到白日的谢观怜对他陌生的眼神,心中便一阵失落。

他很后悔一年前听了张正知临走之前说的话。

谢观怜对他的眷恋和爱慕来得太奇怪了,所以陷入情爱中的他,必不可免地循着蛛丝马迹去查。

直到发现原来她所有的爱慕都是假的,每日来寺中见他,与他讲话,皆是因为他生得与旁人有几分相似罢了。

得知此事,他也没耐得住情绪,亲自去诘问她,后来闹得不欢而散,他也赌气随人离开。

待到想通后再回来寻她,却被人告知她已经嫁人了。

好在只迟了些,她如今仍旧是孤身一人。

沈月白垂下眼,指腹划过香囊,正欲收起来,忽地听见外面传来敲门声。

他初到不久,没有相识之人,且这般晚了,也不会有人会来。

可的确有敲门声。

他抬起头望向窗外,眼中浮起温柔的浅笑。

所以只能是观怜。

她有病,一旦病发作了,想到的一定是他。

沈月白站起身,朝门外走去。

刚将门拉开,便看见女人眼眶微红地望着他,雪月白的轻纱罩乌灰的衫裙,唇红齿白,气息微弱地问。

“月白,能让我待一会儿吗?像以前一样,念经给我听……”

沈月白往后退一步,目光温柔地盯着她。

“好……”

“多谢你。”谢观怜眼含感激地对他道谢,提着明月盏轻易地走进了院子-

与此同时的秦河沈府。

沈家主自诩深情,所以在府上豢养不少与先夫人面容相似的妓、娼、年幼的、青年的,数不胜数,而主母心中嫉妒,这些年没少暗地磋磨这些女人。

主母前不久忽然病了,这些女人心中不知多高兴。

原以为主母病亡后,家主会从后院中提携一人来代替主母掌管偌大的府邸,谁知家主并无此意,反而直接将郎君传召回来了。

不少人对此心中有怨却无处发泄。

沈老家主的爱妾,绫罗夫人刚在侍女的服侍下沐浴完,坐在镜前涂抹去疤痕的香露。

绫罗夫人又从镜中看见了自己那原本玉软花柔的肌肤上,横甸着一道道狰狞的伤疤,让漂亮的身躯,丑陋得仿若伥鬼般可怕。

她猛地将手中的东西摔碎,咬牙切齿地暗声道:“凭什么那个女人作恶多端,却被家主好吃好喝地囚禁在暗室中?”

侍女习惯了绫罗夫人的喜怒无常,匆忙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说话。

“她应该去死的。”

绫罗夫人长指甲刮在铜镜上,尖锐的指甲发出刺耳的声音。

铜镜中的貌美女人,面色狰狞,眼中藏着凶狠的光。

翌日。

自从嫡子归府后,沈家主最近的身体略有好转,此刻天不亮便起身了。

小妾绫罗夫人从外面步伐窈窕地进来,保养得宜的双手端着参汤,温言细语地道:“家主,该喝汤了,妾特地为您熬的滋补参汤。”

“嗯。”沈家主淡淡地看向不远处的年轻女人。

那是他这些年以来,找到与先亡妻性格最为相似的女人,也是他如今最为宠爱的女人。

绫罗夫人浅笑晏晏的朝着他走去,莲步款款,婉约自然,绕至他的身后隐携袖笼带来一阵芬芳。

“家主,妾推您过去。”

她温柔地接过侍从的轮椅扶手,想要推过去,但却被制止了。

“不用,你将我推去肆儿的院中,我有话要与他说。”

绫罗夫人闻言心中暗喜,正愁没有机会接近那位嫡长子。

虽然他已经回府了,可她只有在他刚回府之际,与其对视过一眼,从那之后,她连他人都未曾见过。

沈家主的提议恰好说至她的心头。

绫罗夫人低眉顺眼的‘嗯’了声,推着沈家主前往前不久刚翻新的院子。

院子装潢精致,陈设典雅,足以见得沈家主对嫡子其实是极为重视的。

今日来得比较早,所以院中长廊上的灯笼都还没有熄灭,几盏暗幽幽的光悬挂在上面,像极了眼睛。

沈家主被绫罗夫人推至院中,沈听肆尚未起身,他便闭眸浅憩地等着。

而一旁的绫罗

夫人没说要走,贴心地候在他的身边,偶尔悄悄抬眸,神色暗含期待地看着前方。

不多时,青年冷瘦的手中提着一盏灯从雾气中走出来,身着的灰白长袍似有静谧的神性。

青年不仅面容生得出色,就连身形轮廓都极其优越,每一处恰到好处的成熟,一进入室内,周围仿佛都有春药般的气息。

绫罗夫人一看见他,心跳便是剧烈砰跳,羞答答地垂下眼:“大郎君恭安。”

然而他却没有看她一眼,走至沈家主的面前,行礼后唤道:“父亲。”

沈家主颔首:“嗯。”

沈听肆抬首望向绫罗夫人,漆黑的眼底浮着微弱的灯光,声线温润如水:“给我吧。”

绫罗夫人体态柔媚地向他行礼,松开手后柔声道:“家主一会儿还要喝药,妾可否在院中等家主?”

沈听肆微微一笑:“请便。”

说罢,他又似乎想起了什么,温吞地补充一句:“不过院中还有很多地方没有修好,一会儿会有人来领着夫人去客厅等。”

绫罗夫人露出雪白纤细的颈子,点了点头:“妾省得。”

沈听肆收回视线,接过沈家主的轮椅,缓缓推向另外一边。

绫罗夫人在身后,目光痴痴地盯着不远渐步入雾气中的青年。

“夫人。”

从她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吓得绫罗夫人急忙收回视线,扶着鬓边海棠转身。

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的小岳露齿一笑,恭敬道:“郎君让奴带夫人去客厅等。”

绫罗夫人惊魂未定,听见他的话,勉强颔首回道:“有劳小哥了。”

小岳提着一盏灯走在前面,含笑声清脆:“夫人有礼了,是奴应当做的。”

绫罗夫人跟在小岳身后往另一边走去,期间忍不住转头又看了一眼后面。

不知那两人去了何处?

院子比想象中要大得多,绫罗夫人跟着小岳进了客厅,刚坐下便听见他说。

“夫人,院中很多地方还在修缮,请夫人勿要乱走动。”

这已经是她来这院子听的第三次了,好似在提醒她不要乱走乱动似的。

绫罗夫人心中不悦,但面上却和善地笑着点头:“嗯。”

小岳见她应下便退了下去。

或许沈听肆刚回来,所以下人还没有挑选好,不止是院中人少,连客厅中都没有人伺候。

安静得有种诡异感。

绫罗夫人在客厅中坐了一会儿,想到青年心思微动,站起身打量周围。

沈府虽只有一位嫡子,可庶出不少。

绫罗夫人还没嫁人沈府之前,一直听说沈家主不爱嫡子,所以对待这位嫡子的态度极其冷淡,从出生开始便扔在寺庙中任其自生自灭。

若非迦南寺的空余法师念及与其母乃旧相识,心生怜悯而养在身边,这位嫡子早就已经死了,现在也不会被传召回秦河。

这是所有人都知晓的实情,她也曾以为是如此以为,直到这几年她才发觉,府中那几位庶子普通至极,在府中不仅毫无讲话之权利,连她这种弱小的妾室都不如。

之前一直不懂是为何。

直到前不久,沈家主将远在迦南寺的嫡子传召回来,她终于知晓了,原来沈家主看似对这位嫡子不闻不问,实则却将权力都留给了他。

所以她定要将这位,沈氏未来的掌权人拿捏在手上。

幸而她出身勾栏,自幼便学了一身的本领,若是勾引男人必定手到擒来。

就像府中这些稍微出色些的庶子,再畏惧其父,还不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吗?

所以她对沈听肆势在必得。

绫罗夫人百无聊赖地在院中转了一圈,待到回到客厅时,正巧沈家主已经回来了。

沈家主面无表情地盯着她,问道:“方才你去何处了?”

绫罗夫人妩媚的脸上扬起柔笑,上前道:“回家主,妾见外面天色正好,所以在院中转……”

她的话还没有解释完,忽有人急匆匆地从寻来。

“家主,不好了。”

沈家主淡淡地收回视线,转头看向急色匆匆的下人,“何事如此着急?”

下人面色不好地跪在沈家主的耳畔,低声说了道:“家主佛堂烧起来了。”

“佛堂如何好端端的,如何就烧起来了?”沈家主蹙眉问道。

随后沈家主不知想起何事,蓦然盛怒地甩袖,命人推着椅子赶去。

而跟在后面的绫罗夫人听见佛堂的火势没救,在心中暗喜。

那女人作恶多端,不仅将她残害得浑身皆是狰狞的伤疤,而且她还听闻,先夫人都是那女人杀的,现在却只是被囚在佛寺中,这叫她如何能安心?

所以昨夜她便吩咐人佯装走水,制造一场火势,将囚在佛室内的女人被烧死,她则跟在沈家主身边摆脱嫌疑。

沈家主冷着脸问下人:“可查到了什么?”

下人紧随其后道:“回家主,奴们在周围发现许多的黑油,而昨日,绫罗夫人让人运了不少黑油进府。”

话毕,下人隐晦地看向一旁绫罗夫人。

不久前,一股不知从何处来的大火,忽然将佛堂给烧了,待到发现时,火势已经严峻得难以灭掉。

同时他们在灭火时还发现了助燃的黑油,而昨日绫罗夫人无缘无故命人暗自从外面运了黑油,所以现在燃起的大火,大约与这位夫人想必是脱不了干系的。

事态一切都如绫罗心中所想,她才刚高兴多久,复而又闻见下人说,发现了没有烧完的黑油。

绫罗夫人面上一慌,抬头看了眼沈家主。

沈家主停在前方,转头看她。

绫罗夫人从未见过这般凶狠的眼神,被吓得怔在原地,忙不迭地解释:“不、不……家主,并非是妾,妾一直跟在您的身边。”

沈家主语气轻描淡写地打断她:“来人,绫罗奴胆大妄为,明知道夫人在佛室吃斋念佛,竟然命人放火泼黑油,将她扣押起来丢进那间佛室内,也烧了。”

可任由她如何说,还是捂着口鼻拖了下去。

女人神色惶恐,双手双脚拼命地挣扎,疯狂地朝着沈家主伸手,连脚上的云履都蹬掉了一只。

而她这般楚楚可怜之姿,自始至终都没有唤起沈家主的怜悯。

直到被完全拖走,她都没有想通,为何沈家主会连查也没查,就能断定是她所为。

沈家主坐在椅上,望着掉落在地上的那只女人的云履,许久没有收回视线,直到青年立在他的身边。

沈听肆茶褐色的眼似天生含着温润的悲悯,望着不远处:“天道轮回,应以慈悲为怀,不怕吗?”

沈家主回神,看见沈听肆忽然出现在此处,脸上也未曾露出诧异,淡声道:“人本就是她杀的,我怕什么?倒是你,为父早就已经将消息早就透给你了,你至今都没有出手,令为父失望至极。”

他之前所表现出来的优柔寡断皆是假的,为的便是考验这位嫡子,这些年在佛寺中是否真的修得一身佛性。

没想到真是如此。

到头来,还得需他来亲自动手处理干净。

沈家主心中失望归失望,但仍道:“虽然你没达到令我满意,但你毕竟是吾妻唯一的血脉,沈氏依旧是你的,没有人与你抢,至于以后你将沈氏糟践得如何模样,与我也无甚干系。”

沈听肆长眉轻敛,微微一笑,没说什么。

沈家主不欲与他再多说什么,命人推着离开。

可还没有走几步,他忽然捂着胸口大口呼吸,脸色瞬间如窒息般憋得黑红。

而一旁的下人却像是没有看见,依旧推着他继续往前走。

而青年浓睫低垂地立在身后,温润的眉眼如佛寺中受人尊敬的神佛,低声念着经文。

小岳听着经,看着地上尚未清理干净的血渍,不禁想到这些时日,先后从雁门传过来的信,神情微妙一变。

怜娘子胆子太大了,难怪郎君一刻也等不及,用这种不计后果的行为处理余下之事。

念完最后的超度经,沈听肆睁开眼,望着前方的眼底黑如沉墨,脸上半分笑意都没有。

可以回去了。

第47章 荼蘼的艳

沈听肆离开丹阳二十多日了,没有任何消息传来,谢观怜也不知他究竟是否要

回来。

谢观怜每日会在清晨用完膳去训诫堂听经,听完经文又去书阁看小半日的书,然后下午再去后山的竹林小舍中喂小兔子,最后天黑前再回明德园。

日子平淡得如一潭死水,没有丝毫波澜。

入春后春雨下了好一阵子,后山的竹林中一夜之间冒出许多笋尖,似乎连叶子也变得更绿了。

又是一夜的噩梦。

不过幸而有了替代,这一夜还算安稳。

谢观怜从噩梦中醒来时天还没亮,寺内晨钟没有被敲响。

当她看见不远处背对自己的年轻僧人,微微一怔。

但待年轻僧人转过身,他那俊秀的脸庞又将她的思绪拉回。

她还以为是沈听肆回来了。

“观怜,你醒了。”沈月白端着铜盆放在她的身边,目光从她微乱的衣襟划过。

女人初初醒来像是劳累一夜,眸中的神采是散开的,眼尾沾着湿润和迷茫,颊边透赤,尤其是身上宽大的衣裙,衬得肌肤白皙得似泛着莹白的光。

甚少见女子这般模样,沈月白耳廓一阵发烫,垂下眸,不敢再看,蠕动着唇想要提醒她领口散了,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谢观怜呆了片刻,回神后从榻上坐起身,面上带着对占用他床榻一夜的愧疚。

“抱歉,昨夜又打扰你了。”

沈月白薄唇微动,想要她不要这般客气,可话至唇边最后止住了。

他摇首,将帕子浸在水中,绞干后递给她:“洗漱一下吧。”

谢观怜神色微窘,其实她没在这里留宿过,每次只会在病发时来找他,听完他诵经后缓和心里的焦躁难安便会离去。

但昨夜她听后睡得太沉了,他亦没有叫醒她,以至于清晨教他见了自己如此的一面。

谢观怜低声道谢,双手接过湿帕子慢慢洁面,目光忍不住望向他。

沈月白知她在看自己,坐在木杌上由她看。

谢观怜看着他脸上的柔情,不由得记起此前两人争吵时的场面。

那是她第一次见他那般失控,甚至还拿沉着脸,用刀当着她的面将脖颈上的那颗痣剜了。

那颗痣……

谢观怜目光骤然落在他的脖颈上,放下手中的湿帕,仔细打量。

难怪,她总觉得有何处不对。

她记得那颗黑痣的确是没有了,但现在又生到了喉结上,而喉结上的肌肤上还残留一道伤疤。

沈月白察觉她注意到了那颗痣,耳畔微红地垂下头,不自在地摸着喉结上的痣,轻声说:“当时是我太冲动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不应如此做的,只是那里留了伤疤不好,我便让人重新点了一颗痣在这里了。”

“抱歉。”谢观怜闻言愧疚地看着他。

沈月白摇头,并不想再继续说这件事,起身接过她手中的帕子,转身出去。

不过片刻,他又回来了。

谢观怜已穿戴整齐,正要向他请辞。

沈月白见她要走,沉默须臾,开口挽留:“可以再陪我一会儿吗?我已经让人告知给小雾,你在我这里了。”

每次她来都只听他念经,却甚少主动与他搭话,他很想她想以前那样对他,至少别将他当成陌生人。

谢观怜思及两人的确许久未见,而且这段时日叨扰了他多次,再拒绝似乎也不好,毕竟下次她或许还得需要他。

“好。”

两人坐在院中,他依旧维持曾经的习惯,在石桌上摆放一套茶具,一边煮茶,一边与她温声讲话。

“观怜,其实我一直有想过回来找你,离开当天我便后悔了。”

可当时他又为了维持自己那可怜的自尊,总想着她或多或少真心与他心意想通过,会打听他去了何处,会给他写信。

他甚至都已经想好了,只要她还爱他,哪怕一点,他都会放弃一切回到她身边,但从未等到过。

谢观怜对他心中微愧疚。

其实分开后,她没有想过他。

“当时是我没有想通。”沈月白面露惭愧:“这一年多,你是不是过得不好?”

谢观怜端起茶杯,咽下清茶,声线被压得模糊:“没有,还是和以前一样,没什么不同。”

“这般啊。”果然,他并没有他所想的那般重要。

沈月白压下眼中苦涩,若有所感地颔首,继续说:“年前我想通后回过雁门,但那时他们说你已经远嫁了,谁也不告知我你嫁去了什么地方,我前不久才知晓原来你在丹阳。”

谢观怜知道,兄长会对外隐瞒她嫁去何处,就连以前与她关系甚好的几人都不知,为的便是不让他们找来。

她抿唇淡笑,问道:“你呢,可过得还好?”

沈月白静静地凝她片晌,温声道:“还算好。”

谢观怜想到当时他不辞而别,忽然不知去了何处,斟酌言辞又问:“当时我只听闻你随人走了,不知是发生何事了,走得那般着急,我都没来得及送你。”

沈月白淡笑道:“是家中人寻到了我,所以当时走得匆忙,忘记派人与你说了。”

其实他心知肚明,即便他说了,她也不会来送他的。

心如明镜的两人皆下意识掩盖了当时的真相,伪装成随风散去的和善,像是许久未见的老友般浅笑详谈。

“啊。”谢观怜讶然,“我听住持师傅说,你不是他在山脚下的小溪中拾到的吗?”

沈月白颔首,“嗯,是一场误会,其实当年母亲生我时被人调换,然后那人担忧此事被发现,所以便将我放在木盆中自生自灭,没想到后面师傅会捡到我。”

谢观怜了然:“没想到话本中的事会发生在眼前。”

沈月白浅笑地凝着她,没说什么。

谢观怜见他如今不仅没有蓄发,身上也还带着佛珠,质地很好,连身上穿的料子都极好,可见是富庶之人。

她忍不住好奇,多问一句:“你府上是在哪里?”

沈月白没有瞒着她:“秦河沈氏。”

“沈……是秦河沈氏?”谢观怜一滞,旋即反应过来,双眸睁得微圆:“那之前沈二公爷找回来的那个孩子是你?”

谈及身世,他脸上明显露出窘意,语气没有适才那般自然:“嗯。”

之前他对沈氏颇有几分怨言,曾说沈氏是国之蛀虫,享有如此多的金银与权力却从不为百姓谋福。

可没想到转头,他阴差阳错地成了沈氏的人,他当着谢观怜的面承认,颇有些难以启齿。

而谢观怜却不是因为此事而震惊,是在为他说的秦河沈氏。

月白是沈氏的人,沈二公爷乃沈家主的弟弟……如此算来,月白不就是沈听肆的堂弟?

难怪她第一次见沈听肆便觉得十分熟悉。

谢观怜头忍不住扶住额头,眼睫遮住的瞳仁微颤。

完了,两兄弟都和她有过私情。

沈月白倒还好,她自觉与他的瓜葛不算太多,顶多是听了他几年的经,病情严重时对他说了几句情话罢了。

但沈听肆可不一样,她完全将他当成了喜爱的物件儿,还与他有数次的肌肤相亲。

若是被他知晓了,恐怕脾性再好的人都会生气吧。

“怎么了观怜?”沈月白见她神色变得古怪,关切地询问。

谢观怜勉强对他摇头,面上露出愧色:“没事,只是忽然想起今日还有些事,恐怕要回去处理一下,改日再与你叙旧了。”

沈月白听她要走,心中失落:“好,我送你回去。”

谢观怜站起身对他摇首:“不用了。”

想到她如今的身份乃丧夫的寡妇,沈月白心中的失落愈发大,但还是笑着点头:“那我便不送你了。”

话毕,他直勾勾地盯着她,期盼她的眼神能停留在自己身上,但她却表现得比之前更为疏离,宛如一缕握不

住的幽烟,无论如何紧握都会从指尖溜走。

此刻谢观怜心中被沈听肆与他是堂兄弟的事占据,没有留意到他的眼神,对他颔了颔首,转身朝外面碎步微急地离去。

沈月白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下意识往前追了一步,又克制地停下,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

直至她的背影消失不见,他眼中浮起缱绻的情意都未曾散去,心中也更坚定。

无论如何,他这次都不会与她分开了-

谢观怜回到明德园,忙不迭地端起桌上的冷茶灌了一口,待到心中的杂乱情绪被压下,才坐在椅子上。

胸口隐约生疼。

她下意识捂住胸口,想起身上还有沈听肆留下的莲花,那种无力改变的荒唐,此时变得愈发的浓。

她想不通,世上怎会有如此巧合之事。

沈听肆和月白是堂兄弟?实在太荒唐了。

不过她转念一想,又也没什么。

她也没有夺沈听肆的清白身,况且他是男子也不吃亏,当时他还不是爽到了。

且再退一步来说,她本来就已经打算要和沈听肆分开了,又何必太在意?

谢观怜在心中想了一番,紊乱的思绪渐渐回归如常。

男欢女爱,本就是你情我愿之事。

谢观怜想通后,听见外面有动静,美眸微抬唤道:“小雾?”

外面却奇异的没有回应传来。

她心中疑惑,站起身朝着外面走去。

“小雾你站在外面做何……”

她一直原以为外面的人是小雾,孰料拉开门却看见了不应该出现在此处的人。

青年身上的灰白僧袍如被月光晒过的雪,清泠泠的,眉眼温润得仿佛包含了对世间的宽容和慈悲。

他站在院中看着她,清隽的皮囊多出几分荼蘼的艳,似涂抹过鲜血的冷淡薄唇噙着微笑。

“怜娘,我回来了。”

第48章 佛告阿难

谢观怜看见他后怔在原地,喉咙的话也悄然堙灭在腔中,最后化作一句讷讷的疑问。

“你……怎么回来了?”

他不应该在秦河吗?

听说沈家主身体不好,意要将家主之位传给了他,现在正忙着继承府上基业,不应该忙得不可开交吗,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

沈听肆莞尔,黑眸认真地凝着她,温声道:“我没有回去,一直在丹阳呢。”

没有回去……

谢观怜呆呆地望着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这句话是何意。

他一共走了有二十多日,离开前小岳也是说的他们要回秦河,现在怎么变成了没有回去?

青年手持佛珠,缓步上前立在她的面前,颀长的黑影被逆照,笼罩在她娇小的身躯上,如同能吞噬人的巨大野兽。

春日中无端多出几分寒刺入骨的冷意,她被冻得牙齿发颤。

他乌黑的长睫垂下,出乎意料的平静丈量着她,见她衣襟有被压过的褶皱,轻声问:“你昨夜是去何处了吗?衣襟有压痕。”

他的声音仍旧温柔,听不出什么过大的情绪起伏,谢观怜判断不出他的语气。

她冷静下来,往后退了一步,脸上扬起浅笑道:“没有,我刚起床,正在等小雾呢。”

说罢她还往外面探头看了看,兀自心虚呢喃:“小雾也不知今日怎么回事,现在还没有来。”

沈听肆嘴角维持浅笑,漆黑的眼瞳一动不动地垂落在她肩上的压痕。

这是穿着睡一夜才有的痕迹。

而且他已经在这里等她一夜了,亲眼看着她从外面走回来,也是穿的这身,并不是她所言的刚起来。

她骗他呢。

不过无碍,他也骗她说没回秦河,两厢相抵,他不会责怪她。

青年一直含笑地盯着自己不讲话,谢观怜头更晕了,脑中一团乱麻。

正当她受不住他的眼神,打算将话全盘脱出时,他先往后退了一步。

青年扬着漂亮的眉骨,对她微微一笑:“骗怜娘的,其实我刚从秦河回来,还没有回禅院便来寻你了。”

谢观怜紧绷的一根弦骤然松懈,险些捂着胸口喘气。

她嗔他,“你吓到我了。”

沈听肆浅笑,没问她为何会受惊吓,“这个是我从外面带回来,想要第一时间送给你的。”

他将手中的匣子递过去,“你看喜不喜欢。”

谢观怜这才留意到他手中一直拿着一只木匣子,匣面雕刻细致的暗纹,隐约还带着馥郁的清香。

看见此物,她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对金臂钏,海棠雕纹点缀,小巧精致且漂亮。

谢观怜眼中闪过惊艳:“你怎么知晓我喜欢这个?”

沈听肆笑而不言地看着她。

谢观怜忍不住将匣子里的臂钏拿出来,爱不释手地放在眼前看。

其实她自幼便很喜欢颜色艳丽的首饰,在迦南寺穿得这般素,只是因为身份不能穿艳的,所以一直压抑着喜好,只是偶尔思起,会忍不住将妆匣里的那些金银细软拿出来观赏。

没想到他竟然知晓她喜欢这些东西。

还没等她高兴多久,忽然又想到了沈月白,眼中的欢喜如潮水般褪去。

沈听肆一直盯着她脸,见她眼中的欢喜散去,问道:“可是不喜欢吗?”

谢观怜放下臂钏,摇了摇头,暗自斟酌言辞。

她在想,如何和他说两人就此分开的事。

若不知沈月白是他堂弟也就罢了,可偏生现在知道了局面的尴尬了,她左右思来,反正迟早要分开,还不如现在就说出来。

她思绪万千地想着如何体面地说出来,却没有注意眼前的青年面上虽是含笑,而眼中自始至终没有任何情绪。

他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底漆黑,视线如无形的蛛网一点点的将她裹得密不透风。

“悟因。”谢观怜仰着秀容,望向他的微翘的眼里似弥漫着潮气,微干的下唇被贝齿压出深痕。

“其实这段时日我一直在想,我不应该与你这样,你是佛子,是圣人,这一生都应该被人瞩目地活着,而我只是一个嫁过人,还命格不祥,克夫的女人,不应该与你这般牵扯,将你也拉入淤泥中的。”

“嗯?”他望着她,站在晨曦下,沐浴着金灿灿的光,长眉高鼻似雕在墙壁上的佛陀,充满了慈悲渡人的诱惑。

“所以呢?”

谢观怜看着眼前的青年神色如常,真的没有听懂她的话,漆黑的瞳仁中还荡漾着一丝不解。

她似想了很久才鼓足勇气向他开口:“我打算离开迦南寺了,所以我们就这样分开吧。”

话毕她刻意停了几息,没有等到他的回应,底气不足地问:“你觉得如何?”

他觉得如何?

这话应该也只有她能问出来了。

可他微微俯下身与她对视,轻声问:“能不分开吗?”

谢观怜面对男人的挽留早已经习惯了,如往常那般面露不舍地摇头:“就当这段时日是一场梦,所有的一切都回正途罢。”

沈听肆默然地凝着她,没有再开口。

他的眼神分明没什么情绪,谢观怜还是隐有不安。

就在她快狼狈地别过眼时,他眼中的笑意渐渐弥漫,原本清冷绝艳的面容,无端多了几分深邃的昳丽。

“好。”

他答应时平静得诡异,像是根本就不在意,应下后也没有多留,转身离去。

“还有臂钏。”

谢观怜下意识往前追去。

但他头也没回,徒留谢观怜站在门口,抱着木匣子,望着他的背影。

他同意得也太干脆了,似乎早就想要与她分开了。

谢观怜垂眸看着想怀中的臂钏,心中划过一丝不舒服,转身

回到房中,将匣子放在妆案上,

小雾从外面进来时,看见她失魂落魄地趴在上面,两眼泪汪汪地盯着臂钏。

“娘子,你这是怎么了?”小雾上前问道。

谢观怜回神,脸上的神色收起来,对她道:“小雾,收拾行囊,我们离开迦南寺。”

这话很突然,小雾‘啊’了声,不解地问:“娘子,好端端的,我们怎么忽然要走?”

“是因为月白郎君吗?”

沈月白已经还俗,不再是佛门弟子,所以小雾没再称呼他为法师,以为她是因为沈月白在这里才要离开。

谢观怜摇头:“不是,我们回雁门。”

听见娘子终于愿意回雁门了,小雾双眼一亮,欢喜地点头:“娘子,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谢观怜道:“就这几日罢。”

“好,娘子,我去收拾东西,一会儿再去租马车。”

小雾欢天喜地往外去。

谢观怜折身看了眼臂钏轻叹,也开始收拾妆匣里的细软。

罗汉塔中僧人已经散去,空余法师身边正端坐几位年轻的小和尚,满眼赤诚地捧着经书将不解之处说与师傅。

空余法师慈眉善目,一一解释。

待到为几位小和尚解释了惑意,几人站起身,双手合十。

“原是如此,师傅,弟子懂了。”

空余法师浅笑颔首,又问:“可还有不解之处?”

小和尚摇头。

空余法师对其摆手:“回去罢。”

“是。”

小和尚以为师傅有事,连忙躬身揖礼后退下。

空余法师收回看向几位年轻活泼的小和尚,目光缓落在隐身在暗处的青年身上。

他长眉低垂,面容柔美,似乎已经在此处站了有一会儿。

空余法师问:“怎的突然回来了?”

沈听肆如往常般屈膝跪坐在蒲垫上,僧袍逶迤在莲花纹路的楠木地上,恰似浮云卷霭,明月流光。

他没说话。

空余法师敲了几声木鱼,缓缓睁眼看着他:“心境如此不宁,可是发生何事了?”

他低垂眼睫,脸上带如方才那些小和尚一样的疑惑:“师傅,我不懂。”

即便是不解,他的语气仍很宁静,甚至连应有的疑惑语调都不曾有过。

空余自幼看着他长大,知他自幼聪慧,旁人难以理解的晦涩梵文,他只需要讲一遍便就懂得其意,甚至还有延伸其意,以一举三。

所以这些年迦南寺中但凡有法会,甚至王庭佛子前来互传授经文都是由他去,这也让他从小到大比别人缺少了童真。

但空余却觉得,他并不缺少,而是没有。

他的感情淡薄至极,就连生父重病在卧,他都没有想过要回去看一眼,直到现在时日所剩无几才勉强前去。

所以这也是空余第一次,看见他露出疑惑。

“有何不懂?”空余问他。

“佛告阿难:汝常闻我毗奈耶中,宣说修行三决定义。所谓摄心为戒,因戒生定,因定发慧……”①

沈听肆垂下的眼皮微红,嗓音沙哑,像是在哭,可脸色又空寂得无一情绪。

他将每日诵的经文念了一遍,轻声道:“我不懂佛陀为何要与阿难讲这些。”

经文上有写,他早在很久之前便已经通读,可现在却不懂了。

那种茫然令他心如猫挠墙,每一个字都发出刺耳的声音,浑身的毛孔都在古怪地紧绷着。

越是想,想不通的茫然似无边无际的潮水涌来,他产生了呼吸不畅的窒息感。

空余以为是沈家主之事,便道:“业果相续,生死乃人之常态,应当适量放手,释放心中的执念慾。”

“放下?”他抬头看着空余。

空余眉目慈悲地点头:“对,既然你我无法掌控,也已经成了定局,便放手让他去。”

沈听肆乌睫颤了颤,眼中的思绪散开,反复在心中呢喃‘放手’。

是的,他应该放手,而不是克制欲念。

她本性如此,很难被满足。

他应该设习爱欲事,恩爱转增长,令她从身心得到满足,如此她便少了心思去想旁人。

“多谢师傅。”他对空余恭敬揖礼,目光空寂地站起来,转身朝外走去。

空余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划过一丝微妙。

不知为何,竟觉得他没懂。

第49章 谢观怜失踪了

那日沈听肆忽然回来,送她臂钏后便不知所踪了,她让小雾去打听,结果迦南寺的人似乎并不知道沈听肆回来过,甚至连沈月白也不知道他回来过。

那日好像只是她做的梦。

谢观怜心中虽有疑惑,但也没有多在意,而是专心地准备回雁门的行囊。

在迦南寺中住了近一年,平素要用的一应物件甚多,她与小雾两人收拾花了整整三日方收拾清楚。

既然打算要回雁门,届时自然也瞒不住兄长,所以谢观怜同时也修书一封,让人提前送了回去。

刚将信送出不久,沈月白不知从何处得知她要回雁门,也要跟着一起回去。

谢观怜原不想与他一道回去,但他却道:“观怜独自一人上路,路途之遥远,万一病发作了如何是好?”

谢观怜细细想来,觉得这倒是一桩大事。

住在迦南寺很少有发过病,可万一发病了怎么办?路上不可能恰有寺庙与僧人。

但要和沈月白一起,谢观怜心下犹豫。

其实这段时日以来,她一直有在教小雾学经文,但小雾年纪尚小,字都不大识得清,更何况是晦涩的经文了。

“带上我。”沈月白知晓她心中的顾虑,温声道:“若是情绪难控时,我可以为观怜念经书。”

他的建议谁好,可谢观怜还记得之前听人说,他刚与人定亲,然后又退婚了。

她不太想被牵扯进旁人的纠葛中,便问他:“你不回秦河吗?”

沈月白摇头:“暂且不回,父亲已然准许我这几年游历在外。”

说罢他忽而听懂了,她问这话之意,顿了顿,接着道:“府上无家业需要我继承,上有兄长,而且父亲也不止我一个子嗣,无需传宗接代,故而才会如此宽容。”

谢观怜心思微动,看着眼前的青年,他的神情很坦然,面白干净,虽然现在也不是出家人。

但她很难找到像他这般好看的佛子面。

万一路上旧病发作,还可以像上次那般去找他。

谢观怜思虑再三,最后同意让他与自己同路回雁门。

得到她的同意,沈月白脸上浮起浅笑,目光似含水般温柔地望着她:“那我等你。”

他在迦南寺没待多久,并无过多行李要收拾,随时随地都能随她一道离开。

谢观怜点点头,恰好此刻小雾在找来,她没再与他多谈,转身进了明德园。

沈月白立在原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见,忽然察觉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他转过身,而身后却空无一人。

沈月白对方才明显的视线,心存一丝疑惑,遂当做许是自己的错觉,拾步离开。

临走这一日。

沈月白很早便等候在迦南寺的后山小路,见两人手中提着行囊,上前去接过。

谢观怜也没与他客气,柔声道:“多谢。”

沈月白笑道:“你我之间……”

话至唇边,他撩眼觑看面前的素钗禅裙的女子,“你我之间多年之交,何须如此客气。”

谢观怜眼眸微弯,与小雾一同上了后轿。

几人雇佣了一位车夫,打算先下山去渡口,走水路回雁门。

谢观怜与小雾是女子,所以坐在马车里,沈月白则与车夫在外。

马车缓缓行驶。

“观怜。”

外面传来青年温润的嗓音:“此次回雁门,你可想好要去什么地方?”

谢观怜撩开篾帘往后看那离得越来越远的迦南寺,心中倒也没有多少不舍,只是有些惆怅的茫然。

“先回去看看罢。”

兄长已然娶妻,嫂嫂嫌她生得招人,所以才磋磨兄长将她嫁远点,谁知才一年时间都没有到,她又要回去了。

回了雁门,她或许会独自寻一处安身之处。

其实她并不想回雁门,但她除了回雁门好似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四方皆有乱意,尤其是拓跋侯君所在北边。

坐在外面的沈月白闻言露了然。

谢府的事他一直都有耳闻,谢家

主惧内,所以才会听信夫人的话,将她远嫁来丹阳。

沈月白斟酌言辞道:“其实我也无去处,不知可否与观怜……一起?”

说此话时他面有窘意,但心中明白,若他不表明此次回来是为了什么,她只会将他放在友人的位置上。

他想要的并非是友人,而是亲密的爱人、情人,还想要与她共度余生。

马车里一片阒寂。

沈月白侧首盯着晃动的篾帘,金黄的光影随着马车晃动透在里面,依稀可以窥见女人淡紫纱灰绸的衬裙逶迤在脚边,绣鞋上的珍珠圆润饱满的小弧度摇晃。

他静静地等着。

隔了许久,里面的女人轻叹。

“月白,你应当知晓的,我不打算再嫁,而且我似乎已经没有爱人的心了,甚至当时与你说过的那些话,也只是……为了诓骗你来缓解我的病。”

她第一将这些话直白地说出来,话里话外都是为了劝他,婉拒他。

她是那样的善良的女人,这叫他如何不爱。

沈月白眼中的情意宛如春风,摇头道:“我知道,我不在乎的。”

这一年多的时间,他早已经想通了,只要能留在她的身边,那他当替身也无碍。

死人终究没有办法与活人争。

他柔眸含着期待,憧憬地等着她的回应。

而此刻,马车中的小雾听见沈月白说出这种话,微微惊讶地睁大了眼,忍不住看向一旁的娘子。

月白郎君一年前质问娘子的话仍还回响在她的耳边,当时两人闹得不欢而散,不过才一年,月白郎君就成这样了。

看来是爱惨了娘子。

谢观怜却长眉微颦,指尖绞着绢帕。

一年前他那般难以接受,现在却能说出这样的话,她不知他究竟是怎么想通的,但她对他现在只有愧疚,除此之外没有过多的感情。

“观怜,可以吗?”

外面的沈月白久久等不到回应,忍不住开口问。

谢观怜欲意开口,话至唇边还没有溢出,马车便忽然剧烈地晃动。

她慌忙一手掌在马车壁上,抬眸往外看去,“发生何事了?”

外面被篾帘遮挡,看不见情形,但马车的晃动却不是石头坎坷的弧度。

果然外面传来沈月白微急的声音:“观怜,你在马车里好生掌着,马儿不知为何无端有些失控,我在与车夫一起安抚马儿。”

马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失控?

谢观怜被颠簸得身子四处晃荡,还要抱住害怕的小雾,咬着后牙,没有害怕地叫出声。

按理说外面有两人,应该能很快制止失控的马,她却感觉马车晃得越来越厉害了,似乎正在以一种疯发的速度,拼命地往下滑。

往下滑……

她忽然想起来此时还没有下山,周围都是悬崖陡壁。

“月白。”她着急地唤。

但外面却没有声音传来,随之而来的是她被晃晕的无力感,怀中的小雾甚至已经晕过去了。

“月白,你们还在吗?”她强撑着古怪的眩晕,松开小雾,跌跌撞撞地伸手撩开竹篾。

外面空无一人,只有一匹马在带着马车往前疯狂地跑。

怎么会如此……

沈月白他们是被甩下了马车吗?

谢观怜一手抓着剧烈晃动的竹篾,一手抓住已经昏迷的小雾,想要从马车跳出去,可困晕感越来越明显,最后无力倒在马车中。

她的意识彻底被吞噬,眼皮覆下时,隐约看见原本无人驱使的马忽然停下了。

一双冷白修长的手撩开篾帘,骨骼分明,指尖泛粉,手腕似还有一串雪白的佛珠。

谢观怜意识彻底被吞灭时,面容不安,又带着一丝庆幸。

有人救了她-

春季多雨,夜里冷寒之气伴随着淅沥沥的大雨,砸落在昏迷在地的沈月白身上。

他隐约听见女子的哭腔,睁开涣散的双眸,失神地望着漆黑的天。

小雾见他终于醒了,喜极而泣地摇着他的肩膀,声音带着哭腔:“月白郎君,我家娘子不见了。”

不见了……

谁不见了?

沈月白迟钝地转过头,看见小雾的脸,脑中划过不久前狂乱的马车,涣散的意识渐渐恢复。

他蓦然坐起身,抓住小雾的肩膀,“你说什么?观怜她怎么不见了?”

小雾哭着重复:“我也不知道,马受惊,我许是被晃晕了,睁眼醒来我就躺在地上,而娘子不知所踪。”

小雾觉得是应是娘子在马车失控之际,将她提前推下马车,而自己没有来得及下来,所以不知被失控的马拉去了什么地方。

她醒来后一路边走边唤,找了许久才找到同样昏迷在地上的沈月白。

“月白郎君,你快与我一起找找娘子,我找不到她了。”小雾哭得眼都红了。

沈月白顾不得此刻安慰小雾,想要起身去找人,但手脚却使不上力气。

许是之前马儿发狂,他被甩下了马车,摔伤了腿和手。

沈月白面色难堪地抓住小雾道:“我的腿似乎摔了。”

他想要去找谢观怜而,可此刻不仅天黑了,还下着大雨,显然没有办法去寻人,雨夜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野兽出没。

小雾红肿着眼看他:“那怎么办?”

早知他腿摔断了,她就不该在他身上浪费时间,应继续找娘子的。

小雾大失所望,站起身想要走。

沈月白手疾眼快地拉住她:“先扶我寻个地方躲雨,多一个人,一会也好找观怜。”

小雾只是年纪不大小姑娘,虽然不想管他的,但转念一想,多一个人与她一起找娘子也是好的,便答应了下来。

她脚步蹒跚地扶着沈月白,去寻找躲雨的地方,心中着急地想着娘子现在究竟是否安全。

第50章 他…想让她怀孕。

秦河不少人从沈家主重病之际,便一直盯着沈府动向。

因为前有抛子之事,所有人都以为老家主会从庶出中,随意挑选一位来继承沈府。

直到沈家主重病期间,忽然召回了那位一直被抛养在迦南寺的嫡子,众人恍然惊觉,沈家主原来自始至终都对这位嫡子很是看重。

而从这位嫡子归府之后,整个沈府在以最快的速度,悄无声息地有了微妙的变化。

先是沈府刚喜庆几日,主母重病在佛堂吃斋念佛,被善妒的小妾泼黑油活生生烧死,后有老家主原本就不是很好的身子,在听闻此噩耗后,也彻底地瘫痪在椅子上,口不能言,身不能动。

宫中君王闻此事,特地还派了御医前来。

最后御医言,老家主沉疴难救,恐怕活不过春中旬。

果不其然,不过几日,照顾沈家主的仆人一大早便哭丧着脸道,家主亡故。

如此,沈听肆自然而然的,正式成为了沈家的新任家主。

刚掌权的年轻家主为亡父超度,亲自前往佛寺斋戒数日,今日才归来。

春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莫约有数日,从丹阳至秦河的河岸高涨,夹岸两边的柳树被风拂过,几滴水珠落在湖面上荡出一丝丝涟漪。

江南烟雨像极了窈窕娇媚的女郎,绘红妆,着花衣,戴金钗,从远处的画舫里传来哼唱的婉约曲调。

一大早。

秦河沈府的仆人候在门口等着,为仙逝的老家主家主超度而归的新任家主。

若说起这位新家主,沈府仆人皆会想到,那常年修习佛法的青年不仅待人温和,浑身佛性,从处理亡父留下的那些子嗣中,也不难看出手段虽如雷霆,却仍维持着佛性的怜悯,从未伤及老家主留下的那些庶出。

所以从老家主亡故后,世人想象的家族内乱、争夺权利之事,从头至尾都未曾发生过,甚至还有庶出对他感恩厚待,愿意自请出府。

新家主不愧为,当了二十几年的佛子。

沈府上下对这位新家主,心中充满了敬畏。

一众人从

早等至下午,终于看见从远处的街道,一辆马车缓缓从雨幕中行驶而来。

低调的黑紫檀木马车停在大门前。

管家撑着油纸伞上前,下人摆放好脚凳,皆弯腰恭迎从外面归来的家主。

珠帘被撩开,青年从内里探出身,浓艳的眉眼仿佛沾染上了烟雨的湿气,清冷的轮廓比往日要柔和得更甚。

管家无意间看了一眼,匆忙低下头,在心底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沈听肆从马车上下来,侧首看向身后的马车,温声吩咐道:“马车中有易碎之物,走南门进府罢,小心些,不要磕碰了。”

“是。”身后的下人听命。

沈听肆亲眼看着他们将硕大的箱子,朝着寝居抬去,眼中缓缓浮起温润的浅笑。

小岳在一旁撑着伞,问道:“家主,沈二公请您去一趟,可要去?”

“见。”沈听肆淡淡地收回目光,转身朝着长廊的另一边行去。

沈氏嫡出浅薄,沈二公与逝去的沈老家主一母同胞,但因前些年政见不合,而早已分家了,这次沈二公前来,便是因为兄长离世而来追悼的。

沈二爷来许久了,总于等到门口响起了脚步声。

“二叔。”

沈二爷抬头看去,目光骤然一顿。

他这段时日一直在南疆,所以还未曾亲眼见过这位亲侄儿。

青年身上还穿着没有换下的微湿衣袍,长眉高鼻,五官深邃,皮相出色,连在外面沾染的雨珠都压不住清冷的温润之气。

沈二爷抬手抚着胡须,语气略显感叹:“难怪大哥要将沈氏留给你。”

此子气度少有,天生的上位者。

大厅的下人替他收起手中的伞,沈听肆上前撩袍坐下,侧首对沈二爷道:“不知二叔今日寻我是为何事?”

沈二爷放下手中的茶杯,直径问道:“你父亲应与你说过了,如今朝中局势不明,不少人皆想要拉拢沈府,如今你父亲已逝,我想知你如今意属哪位王?”

沈听肆冰凉的指腹拂过手中的热茶杯沿,温声问:“二叔是有意属之人吗?”

沈老家主在世时不曾站位谁,而沈二爷不同,如今极其看好陈王,有意要让沈氏支持陈王上位,之前分家便是因为政见不合。

眼下老家主去世,沈二爷暂且不知这位侄儿的心性,听他如此直白地问出来,笑了笑。

沈二公道:“非也,只是朝中复杂,侄儿刚接管沈氏,二叔怕你很多事不懂,所以特地回来辅佐你。”

沈听肆眺目,凝着沈二爷,茶色的眼瞳像是藏着对世人的悲悯,卑谦,温润,看似极其好讲话。

“多谢二叔。”

除此之外再无旁的话。

沈二爷原还想多试探一两句,可眼前的青年看似耐心极好,但却有了几分漫不经心,谈事的欲。望并不浓。

沈二爷也识时务,放下茶杯站起身,望着外面的朦胧细雨,道:“行,今日你刚回来,也已经累了,我便不打扰你,改日再细谈。”

沈听肆站起身,对他揖礼:“那便不送二叔了。”

“嗯。”沈二爷点头,身边的下人撑起伞,小心翼翼地跟在他的身后。

身后的青年坐在椅上,望着沈二爷步入雨幕中,不知为何嘴角微微翘起一抹浅笑。

小岳站到他的身边,挠头嘀咕:“家主,这二爷不是还带了一个陈王给的美人,准备要带给家主的吗?怎么不见人?”

沈听肆淡睨他一眼。

小岳连忙捂住唇:“奴错了。”

沈听肆站起身,往外拾步而去。

小岳拿起伞连忙跟在他的身后。

回到院子时,天边缠绵的细雨已经停了。

秦河与丹阳不同,此处春分时多是绿物,连天也多几分缠绵的湿气,哪怕是日落金山的夜幕也很柔性。

初春的夜色很黯淡,像是被一层雾笼罩了,阴森地落在菱花窗格子上。

青年沐浴后披着一件月白长袍,质地如倾泻的月般逶迤在脚踝边,手中护着一盏灯,慢条斯理的将寝居室中所有的灯点亮。

灯火葳蕤,照亮了整间宽敞的寝居,室内每一根房梁都雕刻精致的莲纹,古文玩器整齐地摆放在架子上,周围还有几簇鲜艳的花点缀。

充满佛室感的房中,因一应俗物而清冷皆散。

房中的摆件陈设都是在十日前,下人按照他的要求摆放的。

每一物件都精致漂亮得令人眼花缭乱,爱美之人见之必定会心生愉悦,忍不住流连忘返。

沈听肆昳丽的眉眼沾着湿气,放在手中的灯,转过身看向颜色热闹得诡异的寝居。

他含有欣赏的眼神缓缓划过,最后落在不远处轻纱垂幔的床榻上。

里面隐约隆起一道弧度。

看见床上的人,他茶褐色的眸子被一层薄薄的雾覆盖,拾步朝着前方走去。

帘子被彻底撩开。

躺在榻上的女人一脸恍惚,还没有回过神,正意识涣散地盯着从床幔后面,露出清隽如青松落色的俊秀青年。

他长身玉立于床前,眉眼染笑,腔调温和:“怜娘,你终于醒了。”

“怎么是你?”谢观怜回过神,嗓音沙哑地开口。

“嗯?”他不解地扬起眉骨,微微一笑,将身上的外裳褪下,跨步上了床榻,跪坐在她的身边。

谢观怜想要避开他的靠近,可身上半分力气也没有,讲几句都带着娇。喘,像是卧榻许久的病重之人。

察觉到她往后的细微动作,沈听肆不解地微倾首,反问她:“怎会不是我?”

男人身上有湿润的旖旎檀香,随着他的靠近,那些香像是从周围蔓延过来的触手、蛛网,将她严丝合缝地缠紧。

谢观怜眼中泌出水汽,过于浓郁的檀香令她呼吸困难,意识被檀香勾引着,还不忘红唇微启地喘息问他。

“你不应该在秦河吗?”

她回雁门,他回秦河,两人早在数天前就已经彻底分开了。

不可能会这么快见面。

此刻她的记忆,还停留在马车受惊的时候,只记得当时马车失控,她险些要落下山崖,当时应该是被吓晕了。

但她不知为,现在睁开眼看见的会是沈听肆。

怎么会是他?

谢观怜脑内混沌不清,连想简单的前后因果,都难以提起精力。

“你不是应该在秦河吗?”

沈听肆听着她重复的话,笑了:“我听懂了,怜娘是想要问,你我已经分开了,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嗯……”谢观怜浑身又软又烫,眼眶莫名被烫得湿红,回应都似呻吟。

不止看见他很古怪,她的身体似乎也很古怪。

沈听肆体贴又温柔地替她解惑:“因为怜娘是与我一起回来的,所以才会看见我。”

她有些难受地扭动身子,脸颊透赤红,娇喘吁吁地启唇,看他的眼神充满迷离的渴望。

“不对……你对我做了什么?”

不对,谢观怜发现很不对。

她的身体,眼前的人,一切都给她一种仿佛还在梦中的虚假感,落不至实处。

沈听肆乌黑的浓睫微敛,没有回应她的话,专注地打量着躺在榻上的女人。

她用素簪挽起的长发已经散落,如绸缎的黑发凌乱地贴在脸颊边,连躺姿都透着风姿自然的妩媚。

难怪会勾着人念念不忘。

“悟因……你对我做了什么?”她抓住他的手臂,冰凉的温度,舒服得她想要贴在上面。

他的眼眸渐渐弯成微笑的弧度,茶褐色的黑眸中浮起温润:“没做什么,怜娘是许久不见我,没与我亲近,所以你现在需要我,渴望我。”

他会满足她的需求,不会再给她欲求

不满而找上旁人的机会。

绝对有。

谢观怜轻喘,难耐地蜷缩足尖,身上似有蚁啮的酸麻,又热又烫的感觉她双手发颤。

她忍着想要亲近他的冲动,哆嗦地攥住他,嗓音软绵绵得像是在勾引他。

“小雾呢。”

“沈月白呢?”

“你将小雾怎么了?”

话音落下,她便被他捏了一下。

力道不轻不重,却让她的嗓音失控,陷在在被褥中的身子猛然抽搐,昂起皙白的脖颈,微翘的眼尾泪乜乜地眯起,分不清是舒服,还是难受。

“怜娘怎么醒来,就问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他面色温柔得冷漠,虎口掐住她身上的莲花,慢慢研磨,手劲很大却恰到好处。

谢观怜这才发现此刻自己身上没有衣物,只裹着单薄的褥子,他的手探进褥中,握住脆弱的莲花,像是在惩罚她。

“你……”她大惊,想要挣扎,他似先预料到她要做什么,掌心蓦然收紧。

她唇边的话婉转成娇柔的呻吟,艳烧瞬间遍布颊边,求饶他松手的声音软嗡嗡的。

“别……”

不是疼的,而是太舒服了。

这种钻入骨髓的舒服令她很害怕,太反常了,虽然以前她也被他这样弄过,可也没有这般敏感。

近乎是一瞬间,暖意下涌,有种失禁错觉。

她慌张地抬起水盈盈的眼,不安地看着他,楚楚可怜的神态像是要勾引出男人骨子里的恶劣。

“马车失控是你做的?”迟来的反应让她意识到了什么。

可她与他不是和平分开的吗?

青年倚下身,亲昵地贴在她的侧脸上,原本冷白的脸庞泛起一抹绯红。

他用鼻尖蹭了蹭女人的脸,气息朦胧地说:“马儿不慎失控,怜娘还在里面,所以随着马车一起掉下了悬崖……”

“浑身碎骨,连完整的尸身都没有留下。”

谢观怜呆滞地看着近在眼前的男人,刚才的快感瞬间如潮水般褪去,一股寒意从足底往上升。

而他似没有察觉到她的恐惧,像是水中湿冷的鬼魅,缓缓抬起深邃俊美的脸庞,温柔地吻上她哆嗦的唇:“怜娘……这世上已经没有谢观怜了,从今以后只有我的怜娘。”

谢观怜想转过头,却被他用手掐住下巴,纹丝不动地压在褥间。

他翻身坐在她的身上,居高临下地看她,目光落在她微启的红唇上,眼神透着怜爱。

“你想要作甚……”她被迫仰着脸庞,美眸中全是不安的彷徨。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伸出手,指腹拂过她咬红的檀口,忽然问道:“好小,等下怜娘能吃得下吗?”

吃、吃什么?

谢观怜茫然地眨着眼,见他神态专注地盯着自己的唇,脑中忽地闪过之前她骗他的话。

他……该不会是想着让她怀孕罢。

谢观怜瞳孔一震,猛地用手去推他,朝着榻沿爬去,动作慌张地想要逃。

但床榻不过方寸之地,她被他轻而易举就握住了精瘦的脚踝,被一点点地拖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