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无师自通的男人
金灿灿的暮色落在金黄的竹叶上,像是渡上的一层佛光。
早出晚归的青年终于携着寒意,不疾不徐的从桥上行下来。
守在门口的小岳见到他,迎上去道:“郎君,那两人奴已经打发走了,估计这会子恰好与山下,那些还没有走的官差碰上面了。”
沈听肆微扬秀似远山的眉骨,低着头整着广袖,听不出兴味地‘嗯’了声。
小岳跟在他的身边。
他隔了片刻,忽而问起:“她来了吗?”
小岳点头:“回郎君,怜娘子在里面等您很久了。”
话音甫一落,行在前方的青年步履骤停,神色温柔回首:“何时来的?”
小岳斟酌道:“那两人刚走不久。”
沈听肆捻着指尖的佛珠,面上的温情随夕阳垂下,也渐渐多了几分冷淡的暗色。
小岳看不出郎君心中在想什么,不敢再多说什么。
外面黄昏灿烂,屋内的女人似乎等了很久,此刻正斜躺在榻沿边,身上的绫罗软绸的裙裾散如淡紫的烟雾。
沈听肆推门进来时放慢步伐。
他看了眼榻上睡得香甜的女人,从柜中拿出僧袍转身又出了屋。
待到换洗风尘后再次回来,谢观怜已经醒了。
她眼含迷蒙地望着刚进来的青年,白净的脸颊带着睡出的红痕,眼尾通红得似哭过。
而他立在不远处,身后昏暗的暮色使他脸上的神情难以琢磨。
谢观怜醒觉半晌才从榻上下来,上前抱住他将脸颊埋进去,深深地呼吸他身上旖旎的檀香:“你何时回来的?”
沈听肆将手中提着的热茶放在一旁,温声道:“刚回来没多久。”
“哦。”女人小声地回应了一声。
隔了好久,她的意识终于清醒了,松开他扬起明亮眼打量他。
模样温良慈悲的青年五官生得极好,鼻尖薄近透白,垂眸看人时总给人一种淡漠得如神坛上受香火的玉面观音,透出几分娴静之姿。
不过她想不通,为何好端端的,李府会忽然出事。
不会是他做的吧?
他眸含惑意地盯着她,目色如墨珠般漆黑,透出的怜悯更甚于以往。
谢观怜刚升起的怀疑,在他眉眼温柔地望向自己时又荡然无存。
怎么可能是他做的,她于他,远没有重要到能使他做这种事。
况且,他是慈悲的佛子,自幼授的是慈悲渡人,大约只是巧合罢了。
谢观怜拉着他的手往一旁走,让他坐下。
他如常照做,伸手抚摸她睡乱的雾鬓,“怎么了?”
谢观怜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枕在他跪坐于簟的膝上,仰起白净的脸庞望着他摇头:“无事,就是在想,月娘何时启程?”
沈听肆垂眸,屈指拂过她恬静的眉眼,“第一声钟鼓。”
“这般早。”谢观怜眨了眨眼,面上露出几分不舍。
他凝着她不舍的神情,温声问道:“想要去秦河吗?我可以带你去。”
谢观怜想也没想便摇头拒绝。
她可不想去秦河,万一不慎遇见故人,往事便也难隐瞒。
但她脸上适时地微动出眷恋与不,抱住他的腰闷声道:“我这身份不好去秦河,就不去了。”
而且她与他算来只是露水情缘,即便她再喜欢,都达不到让她跟随他去秦河的地步。
她不愿去,沈听肆也没有再说什么,勾起她落在手臂上的长发卷在指尖。
周围霎时变得空寂,窗边的有一束残留的余晖随着晃动的竹叶婆娑摇晃,隐约有昏黄的暧昧在流转。
谢观怜闻见他身上清冽的檀香,旖旎得似窗边的残光,也被他指尖勾住长发瘙痒得身躯发软。
想起昨夜他答应的话,主动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腰。
她深深地呼吸一口好闻的檀香,轻声呢喃:“你是不是刚刚沐浴过?”
他垂下的眼睫微不可见地颤了颤,然后轻轻地‘嗯’了声。
谢观怜抬头望着他,指尖忽然从后面勾住他的腰带,眼珠子似汪着盈盈的水,如同媚人的水妖:“洗这般干净,是不是想做什么?”
她对于他表达的慾望一向直白,即便是最初不相熟时看向他的眼神,也是充满着露骨的渴望。
若是在此前,他早已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可现在却敛着长睫,任由晦暗的影矜持地洒在深邃的眼睑上,而勾住她长发的手指微微收紧。
他是想。
从她离去后,他眼前时不时会浮起她的面容,妩媚的,霪柔的,魅惑的,不同形态的女人如同鬼魅般形影不离。
甚至如今他连夜里的梦,也全是她。
梦见她被他死死扣住的手腕挣扎,香汗淋漓,喘吁如吟。
沈听肆被遮住的茶黑眼眸浮起迷离,姿态端方地跪坐在簟上,任由女人细长如玉手从后面绕至前方。
他仿若未闻般一动不动,平静的脸上看不出是渴望,还是拒绝,倒是颧骨先洇出艳色的潮红。
谢观怜听见他克制的呼吸,目光落在被撑起的僧袍上,红唇微翘。
明知道她在这里,却选择先去沐浴换衣,连最后的借口都替她避开了,甚至她都还没有做出什么,只是问了一句想不想,便已经动情得这般。
真不知道他这般敏感,之前是怎么熬过这二十几年的。
她压下扬起的嘴角,蓦然起身将人压倒在簟上,毫无顾忌地坐在他的腰上,居高临下地睨视他玉瓷般清淡的神色。
他静默的与她对视,手自然地扶稳她的腰身。
谢观怜抬手取下束发的白绸,弯腰覆在他的眼上,咬耳轻声道:“佛子的眼太圣洁了,我这种凡人总是会有亵渎神明的负罪感,所以我能不能遮住你上半张脸?”
青年因她气息拂过耳畔而喉结轻滚,被遮住的眼尾乍泄出湿绯。
虽不知她又要作何,但要求并不过分,所以他并未出言阻止,配合她的抬起头让她将白绸的束缚在脑后。
因为双眸被遮住,看所以听觉和嗅觉便越发清晰。
他听见她窸窣的脱衣声,柔软的绸缎落宛如英华散在身边,她还俯下了身,轻柔地吻如羽毛
般先是落在喉结上。
和之前,她独特的癖好从不掩盖,喜欢含着喉结随着滚动缓慢吞吐。
“你这儿都这样了,比我的双手腕骨都要大,以前是怎么忍下来的?”她咬着失控的喉结,忽然好奇地问他。
沈听肆蹙眉忍受涌来的快。感,蓦然握住她的手腕,力道大的似乎要将手腕捏碎。
缓和微促的凌乱喘息后,他摇头:“没有过,没忍。”
“骗人。”谢观怜用力咬了一下。
一瞬间,他情难自禁地抬起脖颈,紧绷在冷白皮下的青筋都透出色慾之气,被遮挡在绸缎下的瞳孔涣散成雾。
谢观怜眼看着他耳畔的绯红,从脖颈一路蔓延至起不断起伏的胸膛。
她顺着粉痕仔细地吻,嗔言似撒娇:“怎么可能会没忍,但凡是正常男人都会有做梦开荤时,我才不信你没有。”
她可不会信,况且在她说完这句话,青年不仅身体动情得越发明显,也默声没有反驳。
沈听肆没有反驳她的话。
佛修禁欲、戒色,无所有处天,所以他一向对性慾单薄,在此之前确实未曾有过,梦中住的是嗜血的佛陀,慈悲的观音。
但自从遇见她后,从此以后便开始频繁地梦见她。
他在初时不知梦中的自己与她是在作何,后来才明白,原来梦中的纠缠全是性慾。
换言之,他纵容自己在梦中亵渎过她数次,血腥又恶心,所以当时他才会误以为是杀慾。
“你是不是骗我。”谢观怜还在逗他。
“嗯。”他被遮住的眼睫颤抖,下半张脸呈现些许虚无缥缈的透白,而应下了她说的事实,他攥住她手腕的右手开始失控地颤栗。
谢观怜诧异他竟然应下了,同时心中好奇,他第一次梦中的人会是谁?
她原是想问一问,但转念一想,何必多问这一句?
万一是旁人,是壁画上的神女入了他的梦,她还得做出与这些人吃味儿的姿态来。
谢观怜没再开口问他,专注的又顺而往上,吻住他的唇。
他亦松开手,掌心压在她的后颈,抬着下颌去迎她的吻。
谢观怜趴在他紧绷的身上,莲压金刚杵,用自己喜欢的方式。
很快那杵便被润得水光潮湿。
女人的身子娇嫩,还极其敏感,仅是这般边沿的蹭弄,那种又热又滑的快意便涌上背脊。
他咬住她的下唇,从喉咙溢出低沉地呻。吟。
她娇媚的声线软绵地变得越发柔,尖尖的,香腮透赤,鼻音嗡嗡得如同哭了。
两厢厮磨,窗外的余晖早已经彻底落了,漆黑的寝居室内女人眼角坠泪,无力地趴在青年的身上嗓音都沙哑了。
被蒙住半张脸的青年面色绯红,臂弯勾住她弯曲的双膝,缠吻她的唇舌,时轻时重地研磨,每一下都疯狂往里贴近,好几次险些令她想要从他身上下去。
“这里不可。”她忽然双足蹬在毛绒毯上,膝盖骤然收紧,尖声拒绝。
不行,很不匹配!
“为何不能?”沈听肆眼底洇着迷离的湿雾,早已被折磨得丢了冷静。
察觉一碰上此处,她的反应异常强烈,他翻身将她圈在怀中,失控地抵在软隙上一寸寸往下陷。
这里……
就是此处。
由她掌控时,她曾好几次都擦肩而过,但每一次都能令他头皮发麻,心中涌上强烈的暴戾之情。
谢观怜远远低估了男人无师自通的能力。
在他下意识往里探去,而自己却早就没力气了,这种巨大的体型差让她产生快要被撕碎的恐慌。
第42章 兄长腰上的香囊有些特殊……
谢观怜因撕裂的疼痛,而眼眶含着可怜的水光:“快出去,出去,我会死的。”
慌忙之下,她的双手扣住他绷紧得肌肉鼓囊的臂膀,指甲死死地扣住,疯狂扭动着想将他挤出去。
此时此刻,深陷情慾中的青年听见女人真情实意地哭喊,理智如同一根细长的针横穿过脑海,从失控中逐渐清醒,克制地停下。
他垂眸望向身下的女人,平日总是带笑的眼瞳中全是害怕,连鼻尖都哭红了,散下的云鬓凌乱地贴在脸颊两侧。
她原本绯红的脸变得雪白,好似在承受极大的痛苦。
是了。
她的身体如此小,如此狭窄,被他贸然伤害,是应该痛苦和惶恐的。
沈听肆忍着渴望往后退。
谢观怜只觉得腹上一热,还没有反应过来,青年高大的身躯轰然压来,随后又如遇寒般不停地颤抖。
“怜娘。”他滚烫的脸庞埋在她香汗淋漓的肩颈上,压抑的呼吸带点上气不接下气地哭腔,似比她都难受至极。
没进去。
谢观怜高悬的心庆幸地落下,紧绷的消瘦肩膀泄力般松懈。
倒也并非是不愿,而是她之前看过了,他那般的尺寸,若是在没技巧的前提下贸然闯入,她多半会被撕裂的。
与其冒着受伤的风险,她觉得由自己掌控节奏,就在外面便足够了,亦不必担忧有怀孕之风险。
如果不慎怀孕了,打胎也很伤身。
谢观怜体会过食髓知味的快。感又受了惊吓,此刻她想讲话的慾望并不浓,抱着青年发抖的肩胛,懒洋洋地抚摸他的后背。
黑暗的暧昧随着两人的呼吸,慢慢蔓延进一丝冷意。
良久后。
他凌乱的气息平静后起身点上灯,替她披上厚软的外裳,低声问:“刚刚有伤到吗?”
谢观怜看他的眼神略含埋怨的嗔意:“没有,就是有点疼。”
想到刚才他压着她的手,掐着腰强行挤进去半个头,那种异物入侵的撕裂感,她仍心有余悸。
今日意外的尝试,越发让她坚信此前所想。
沈听肆握住她的手腕,指腹柔捏上面的红痕:“抱歉。”
当时乃本能的反应,所以他并不知那处是不能去的。
谢观怜脸上的露出幽幽的可怜,手指在他的后腰轻点,嘴上吐出委屈之言:“以后不能再这般,好疼的。”
能不疼,她自然是不愿意疼的。
沈听肆听闻她提及方才之事,语气中仍有恐惧的颤意,伸手揽住她纤细的腰没说话。
两人在昏暗的灯下相拥,直至最后的暖意也随之散去。
谢观怜身上只披了件外裳,里面的什么也没穿,哪怕被他滚烫的身子紧箍,也还是被冻得忍不住瑟瑟发抖。
“好冷啊。”她轻声呢喃,往他怀里钻。
沈听肆将她从凌乱的簟上横抱起她,转身放在榻上用锦被裹住。
先随手披上第一件外裳,遂又将她连着被褥一道抱起来,踏着霜寒出门,往后面的汤池走去。
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
汤池边放着一盏被罩住的灯,冷月高悬枝梢,朦胧的月光如蝉翼般洒下银色的光辉于水面,池中的雾气弥漫。
谢观怜眉心舒展,舒服地倚在水中望着眼前的青年。
他神色淡淡地屈膝单跪于被雾打湿的青石板上,雾气下垂着密睫的姿态显出几分难以接近的佛性,动作温和的用水清洗她身上残留的旖旎檀香,灰白的僧袍下摆一半都逶迤入水中。
从在房中拒绝他之后,他虽然看似神色如常,但身上一直萦绕着黯淡的失落。
毕竟是骗他的,心中不免有愧。
她双手勾住他的脖颈,仰头吻上他的薄唇,带着点讨好的腻柔:“怎么不笑了?”
沈听肆抬眸凝向她,抬起湿润的手扣住她的后颈,阖眸吻得更深。
若不是因为实在太冷了,谢观怜很想将他从上面拉进池中。
腻了几息,他吻得越发深,好似要将她的整个唇都吞下去,她才忍不住伸手推开他。
两人皆气喘吁吁地喘。息。
“怜娘,你与陈王妃交好,她要离开,你可有想过要一起去秦河?”他转过泛着迷离的脸,墨黑的瞳珠没有定下时给人一种黑到鬼气森森的错觉。
谢观怜往水下沉了一寸,摇摇头:“我如今的身份不好去。”
先不谈她乃丧夫的寡妇,况且她委实不愿离开寺庙,毕竟一旦她离开了寺庙,届时再想要回来将会难得多。
“身份……”他轻声呢喃:“原是因为身份。”
“什么?”谢观怜没听懂他说的话。
“无事。”他微微一笑,将她从池中抱出
来,单手提上灯盏,踏着清辉往住所而去。
谢观怜疑惑眨眼,望着他莫名噙笑的脸。
像是困扰许久之事,这一刻终于顿悟了。
谢观怜不禁敛目沉思,方才她说过点化之言吗?
似乎没有。
……
夜里迦南寺起了狂风,第二日倒是难得的晴天。
今日晨钟敲响,因月娘要离开迦南寺回秦河,翌日一早,谢观怜起得很早前去送她。
月娘眼含泪地拉着她的手许久,才依依不舍被小雪扶上马车。
“怜娘,若是你要来秦河,一定要找我。”月娘的眼都哭红了,不准许车夫赶路。
谢观怜站在马车边,眼眶亦有些泛红地颔了颔首。
而两人皆很清楚,秦河距之千里,若无缘故,谢观怜此生应不会踏入秦河。
“娘子,时辰不早了,殿下吩咐要娘子尽快赶到。”小雪在身边劝道。
月娘最后对谢观怜哽声道:“若是……你不来秦河,也记得与我多写信,勿要与我断了联系。”
谢观怜执着帕子,拭着眼角的泪,“我一定会的。”
如此,月娘得了承诺才放下马车帘子,不再往下看,吩咐车夫赶路。
晨雾被破光,远山升起一轮鲜红的金乌,马车踏着金黄的光渐渐行远。
小雾站在谢观怜身边,见她望着远去许久的马车沉默,忍不住开口劝道:“娘子我们回去罢。”
谢观怜拢了拢鬓边的被风吹乱的碎发,收回视线,低落地颔首:“嗯。”
在两人往回走路上,恰好碰上明德园的几位夫人正好相聚在一起闲聊。
那几人见到谢观怜便止住话头,转而聊旁的话。
“听说没有,秦河沈二公在去岁时,刚认回去那郎君不是与人定亲了嘛,不久前我听说又退婚了,说是那郎君一心向佛,不肯娶妻,女方亦不想嫁,这门亲事就这般作罢了。”
“那可惜了……”
几位夫人面上都露出可惜。
谢观怜路过她们,想起隐约听见的几个词,心如明镜她们之前在议论何事。
左右离不过她克死了夫婿,然后又将婆家克得满门入狱。
待走出小道,小雾不悦地噘嘴:“娘子,我刚刚听见了,她们根本就不是在说什么沈氏刚认回来的那个郎君,分明是在说娘子的坏话。”
谢观怜摸了摸小雾头,淡淡摇首:“让她们说罢,反正我们也堵住她们的嘴,只要不当着我面说便是。”
嘴生在别人身上,她即便是能上前捂住她们的嘴,她们还是一样会说,又不能将其都毒哑,所以只要不当面议论令她感到不适,她根本就不在乎这些人说什么。
小雾泄气地垂下头。
谢观怜见她情绪低落,轻捏着她的脸颊转言:“你听见她们方才在说沈二爷,刚认回来的那个郎君了吗?”
小雾乖乖地点头:“听见了。”
这沈氏这些年也不知是怎的了,本就人丁稀薄,前有沈公嫡子自幼被弃在佛寺中,后有沈二公刚认回来的儿子亦是一心向佛。
谢观怜轻叹:“听说是从雁门找到的,不知道我们认不认识。”
小雾暗忖一想,以前娘子经常去佛寺,虽和那些僧人不似与悟因法师这般接触,但还是结识了几位面容俊秀的僧人,里面似乎还有好几位僧人游历在外。
说不定这位郎君还真的和娘子认识。
小雾越想越觉着有可能,蓦然重重点头道:“娘子,说不定咱们真认识。”
话音一落,她便被娘子捏着脸笑了。
谢观怜不过是随口一说,世上哪能有这么多僧人给她认识的。
迄今为止,她遇见最好的僧人,当属沈听肆了。
这般想着,她似乎真有几分想他了。
谢观怜心思微动,但转念又想到,他昨日说今日有客人便就作罢了。
她轻叹着回了明德园。
而另外一边。
此前一直在查的岩王遗孤,近日终于有了些线索,小岳得到消息后即刻带给郎君。
沈听肆今日没有去山下,而是在舍屋中摆弄一应物件。
大雪消融后隐有春意,院中露出来的湿润地面被种上了几支梅苗,不仅如此,连厅堂都摆了几瓶印花高颈玉瓶。
原本清冷空旷的舍院,忽然就多了几分热闹的活人气。
小岳进来时还觉别扭。
跟着郎君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热闹得如此诡异的场景。
一切都只是因为,怜娘子之前说这里太冷清了,今儿郎君便在院中摆弄这些树枝。
此时此刻,青年正屈膝跪坐在蒲垫上,袖袍半挽至手腕,露出的玉色佛珠与透出皮肤的青筋相衬得秀美,修长的手指中缠着嫩梅。
“郎君,之前去雁门的线人来报,找到岩王遗孤的消息了。”
青年闻声淡淡‘嗯’了声,头都没抬。
小岳恭敬道:“回郎君,曾利的话果真是假的,岩王遗孤是位郎君,而并非是女郎,且那位小郎君早就死了。”
“死了?”沈听肆握住梅枝的手一顿,长睫抖颤,脸上终于露出些许古怪的意外。
他沉思须臾,缓缓抬起清隽出尘的面庞,望着他温声问:“不是女郎这件事,可还有其他人知晓吗?”
小岳摇头:“应是没有了,奴派人去查,当年带走岩王世子的那些人,都在逃亡雁门时沿路所遇过何人,虽然不多,但还有一老者记得些,不过奴找到时那老者刚好去世,奴又沿着踪迹去寻,最后才查到那位小郎君被遗弃在雁门行乞,没多久便因病去世了。”
小岳忍不住唏嘘,原本好生尊贵的郎君,生来便应华服加身,享受仆奴围绕,没想到竟然落得这副结局。
小岳说完后上首一直没有传来回应,抬眼看去。
郎君眼眸微阖,面容透着悲悯的神性,双手合十,像是在为那位尚未见过的可怜人超度。
但小岳却并不觉得,郎君是在超度人。
果然稍等了须臾,小岳便听见了郎君略显清淡的嗓音。
“岩王之遗孤,从今以后只能是女郎……”
小岳一怔。
沈听肆眉眼清疏,目光柔和地望着他,分明是眼尾上扬却有几分淡漠的冷意:“听见了吗?”
“是。”小岳不敢怠慢地应下。
沈听肆垂首继续摆弄面前的梅枝。
小岳说完此事本应离去的,但此刻还立在原地,满脸纠结之色。
其实还有一事要禀告,只是他见郎君现在这样,不知究竟要不要开口。
沈听肆目光掠过他还有事的模样,将梅花插进玉瓶中,淡声问:“还有何事?说罢。”
他忽而想起,谢观怜现在许是已经送完人了。
小岳肃然,呈上今日收到的书信:“郎君,此乃府上派人送来的,家主的病日渐加重,家主想让郎君尽快回去。”
其实这样的信,秦河每年都有好几份传来,但此次家主是真的病重,且不出意外,家主下了死命传郎君速归,是想要将沈氏交予郎君手中。
沈听肆接过信笺,乌睫半阖,扫视上面的字。
半晌,他合上看完的信,淡声:“嗯,知晓了。”
小岳见他没说什么,悄然松口气,然后又说:“郎君,这次府中还派人来了,可要见一见?”
沈听肆随口轻问:“何人?”
小岳道:“是二公爷去岁找回来的那位郎君,您的堂弟,沈月白,月白郎君现在正在外面等着见您,可要见一见?”
沈听肆颔首:“既然来了,便见一见。”
“是。”小岳得令后朝着外面而去。
逐茔院外。
年轻公子素手撑着一把油纸伞,在微雨中隐有几分淡然之概。
小岳推开门看见,一瞬间,他还以为看见了郎君,但看见年轻公子的那张脸才回过神。
这是沈二公爷找回来的那个孩子,曾经乃雁门的出家弟子,即便还俗过去了一年,出家人的习性仍没有改过来,所以与郎君有几分相似是正常的,更何况两人还是堂兄弟。
小岳上前,恭敬道:“月白郎君,请进。”
沈月白温和的对小岳点头,撑着伞跟在他进院。
原以为这位素未谋面的兄长,性子应是淡薄的,没想到院中栽种了这般多的花树。
沈月白收回视线,走进内院,没了雨便将手中的伞收了起来,递给小岳:“多谢。”
小岳越看这位郎君越觉得,他与自家郎君的气度太相似了。
真不
愧是一家人。
小岳心中感叹,摆手道:“月白郎君客气了。”
沈月白浅笑颔首,抬步朝着里面走去。
室内很整洁,但也和外面一样,架上违和地摆放了不少新鲜的梅花。
而青年正低眉颔首地缠着几株半开的梅花。
沈月白曾是在丹阳出家,所以对迦南寺的这位佛子一直甚是倾慕。
而他亦应该早些时候来见兄长的,但这些时日,他都在外面忙着退婚事宜,所以今日还是第一次见。
如今终于得缘一见,他只在心中叹息。
兄长比想象中要温柔和善,一如传闻,尤其是兄长面容生得俊秀出尘,哪怕是身着毫无装饰的素净僧袍,也丝毫不减骨相之优越。
“兄长恭安。”沈月白屈身跪在蒲垫上,行叩首礼。
头顶很快传来青年温润如玉的声线。
“请起。”
“多谢兄长。”沈月白起身双膝并坐,掌心搭在膝上,望着不远处怀抱红梅的青年道:“伯父对兄长甚至想念,而月白此次刚好来丹阳寻人,所以特地前来向兄长问好。”
沈氏家风甚严,规矩众多,但凡是庶出,皆要向嫡系问安,不可有轻视之心,所以他才会前来问安。
“一切甚好。”青年回答。
两人第一次相见,本应陌生而无话的,但闻见檀香的沈月白,目光循着落在他腰间的香囊上,骤然停下。
他静默片晌,忽然道:“兄长腰上之物瞧着花色有些特殊。”
沈听肆闻声看向腰间。
他身上除了佛珠,便只有前不久谢观怜亲手做的香囊了。
只是很普通的莲花纹,没什么特殊的,唯一特殊的便是香囊下,她用金色丝线绣了梵文‘悟’的字。
沈听肆掀眸浅笑地看向他:“嗯?你也有见过相似的吗?”
沈月白随着他的动作,看见了那个字体,神情难掩失魂落魄地摇头:“许是我认错了。”
沈听肆目光平静,没说什么,而是例问:“之前你说来丹阳找人,可找到了人?”
沈月白点头,语气中含有遗憾:“回兄长,已经找到了,不过我现在暂时没有要与她叙旧之意。”
沈听肆放下怀中的梅花,长睫微垂,漫不经心地道:“因为许久未见了吗?”
沈月白摇头:“非也,是我之前还在秦河便遇见她的旧友,听说她在迦南寺另有人,我想等那人离开,我再去挽留她。”
话音甫一落下,埋头插花的青年薄薄的眼皮微抬,漆黑的眼珠定定地看着他,道:“似乎非君子所为。”
沈月白轻叹:“我知晓是小人行径,但我不想她落入选择之难。”
“是吗?”沈听肆神情淡淡,没顺着问为何会有选择之难。
而沈月白凝看他半晌没反应,心中不禁生疑,但面上维持温和,没再继续议论此事。
他转言问:“兄长何时动身回秦河?家主身体如今不容乐观,他希望兄长早些归家。”
说着,他竭力克制的目光,还是忍不住落在兄长喉咙的那颗痣上。
心中希望兄长能尽快动身,如此他才有机会与心上人再续前缘。
幸而兄长并为令他失望,慈悲的眉眼轻弯,气息温和地开口。
“应该是这一两日罢。”
听见兄长如此说,沈月白脸上的神态真挚了些。
两人本就过多话要说,所以沈月白闻见想听的,并没在此多逗留,很快便离去了。
小岳将人送出去,心中又感叹着这位二郎君风光霁月之姿。
小岳从外面进来,只见郎君没在缠花了,而是若有所思地低垂乌睫,沾染梅枝的手还没净就兀自抚摸着喉结。
甚至郎君还开口无端问道:“你瞧这颗痣,可和他的位置一样?”
痣……什么痣?
小岳神情微滞,呆了片刻便反应过来,郎君说的是喉结上的那颗黑痣。
因为月白郎君的模样生得好,所以他一直都有在打量,仔细想想,似乎脖子上是有一颗相似的黑痣,不过位置不同。
但郎君只是问黑痣像不像,小岳回答道:“月白郎君的那颗痣和郎君的不像,他的瞧着是后面点上去的。”
“嗯。”沈听肆放下手,继续摆弄瓶中的红梅,淡声吩咐:“去准备,隔日动身。”
小岳听见郎君忽然的吩咐,颇有些摸不着头脑:“郎君要奴去与怜娘子说吗?”
“再等等,还有一事尚未安排好。”他淡淡地道。
小岳心中虽有疑惑,但也不敢多问,应下后便离开了。
待室内无人后。
青年神情冷清地放下手中的花瓶,转眸望向周围鲜艳的花。
她真的喜欢这些吗?
亦或者只是因为是花,所以她才喜欢,无论内里是什么。
第43章 咬住纤细的带子
昨日送走了月娘,今日谢观怜心中空落无趣。
用完午膳后便去找沈听肆,还没走上山恰好碰上小岳。
小岳见她双眼一亮,上前揖礼:“怜娘子,奴正要去找您呢。”
因昨儿下半日下过缠绵细雨,谢观怜穿了身素紫绫罗衫裙,领口与袖口系着纯白绒毛,衬得脸庞白皙,连讲话也轻柔似水:“他没在山上吗?”
小岳听得心酥了半边,遂又急忙在心中默念数遍‘怜娘子是郎君的’才红着脸道:“郎君刚才与奴分开,现在在罗汉塔会见空余法师,所以郎君先让奴来请娘子也去一趟。”
沈听肆要见空余法师,为何让小岳来找她?
谢观怜黛眉微蹙,先打听问道:“不知要我去作何?”
小岳摇头道:“奴也不知,郎君只说是空余法师要见娘子。”
空余法师找她作何?
莫不是与他之间的事被空余法师发现了,先缉拿他诘问,然后再找她?
谢观怜心跳一滞,有瞬间颇有些慌乱,但很快见眼前的小岳面容带笑,不像是私情被人发现的模样。
她眼尾低垂,犹豫要不要去罗汉塔。
虽然她与空余法师没见过几面,但沈听肆却是自幼在空余法师身边长大的,这也致使她每每见到空余法师便很心虚。
现在过去,万一……
她在心中乱想一番,最后还是随小岳过去了。
空余法师腿脚不便,没有住在禅院,而是常年住在罗汉塔中,方便出门打坐念经。
谢观怜来时,发现今儿罗汉塔里没有僧人,像是专门为了她,而将其余僧人遣散。
偌大的佛塔很空荡,罗汉佛们眉目慈悲,居高临下地睥睨众生,而台上屈膝跪坐的老法师佝偻身子,手持木鱼,袈裟上的金线似隐约折射着佛光,令人不自觉心生敬畏之情。
而他对面的青年指尖轻拈佛珠,长腿盘坐,面如冠玉,周身透出温泽世人的清雅。
小和尚将谢观怜带进来便退了出去。
谢观怜局促地屈身跪坐在蒲垫上,双手搭于膝上,姿势乖巧地垂着头。
空余法师掀开浑浊的眼眸,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女郎身上,面上露出回忆往事的空。
他与岩王自幼一起长大,只是后来他坠入空门,而岩王却选择争夺王位,最后不仅败了,连唯一的子嗣也被人偷盗走,至今才有消息。
空余想到岩王弥留之际,口中还神志不清地念叨尚未见过的孩子,看向谢观怜的眼神越发柔和。
“孩子过来些。”他开口传唤。
听闻法师如此慈祥的传唤,谢观怜讶然地抬起头。
老法师神情悲悯,空寂的眸中似有因情绪波动出的水光。
而他身边的青年也侧首,眉眼含柔地望着她,两道如出一辙的视线落在身上很是古怪。
虽然不解其意,谢观怜还是起身,上前跪坐在空余法师的面前。
空余凝着她的脸,企图从中找故人的影子,问道:“谢檀越今年多大了?”
谢观怜如实道:“年方二十。”
空余捻指算,颔首道:“是也,你不知道自己年岁,理应该按照谢氏赐予的。”
什么她不知?
谢观怜
听得云里雾里,启唇正欲问,空余缓缓开口将她打断。
“孩子,可否唤我一句叔伯吗?”
叔……叔伯?
谢观怜怔愣,下意识看向一旁事不关己,唇边噙笑的青年。
空余法师让她这般叫,难道是因为他真的坦白了,甚至空余法师还同意了。
但是……如何就能同意呢?
谢观怜心中微弱的情意霎如遇上了苍茫的大雪,被覆在皑皑白雪下,称呼压在喉咙如何都出不来,脑中此时一片空白。
空余见眼前的女郎露出复杂之色,心中顿感失落,面上仍笑道:“抱歉,只是檀越有几分故人之女的相貌,僧无意冒犯。”
原是如此。
谢观怜闻言松口气,面上重新拾笑,双手合十道:“无碍,能有几分像法师的故人,是怜娘的福气。”
未了,她顿了顿,干巴地唤了一声:“叔伯。”
空余闻声苍老的面上露出几分神采,将怀中的用藏青绸缎裹着的木匣,递至她的手中:“世间缘难得,此物赠送与檀越。”
谢观怜没想到唤一句还能拿礼,忙不迭推拒。
空余却坚持送予她:“并非贵重之物,只是一串珠子。”
谢观怜推拒不得,最后只得一脸愧疚地收下。
见她收下,空余阖眸念经。
事发突然,谢观怜随着沈听肆一起出来后,都还有几分恍惚的茫然。
两人往无人的小道走了几步。
谢观怜忽而侧首看向他,问道:“听小岳说,你不日要回秦河了对吗?”
“嗯。”沈听肆颔首,望向她的目光很温柔。
真要走了。
谢观怜垂着头看鞋上轻晃的珍珠,小心翼翼地踩着一格格青石板,轻声问:“何时出发?”
沈听肆默了片刻,蹙眉道:“明日。”
信传得急,他需得尽快回去,或许才能见上一面沈家主,明日已是最迟。
“这般快?”谢观怜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中划过诧异,但想到许是沈家主大限将至,他需得提前回秦河料理。
她惊讶后,温顺地敛目道:“那一路顺风。”
话音一落,青年掌心的佛珠发出刺耳的声音,又蓦然止住。
沈听肆面上却仍如常般平静,漆黑的眼瞳定落在她的身上,没说话。
谢观怜想了想,又将手中的东西还给他:“这个给你。”
青年并未接过,眉骨微扬,含笑与她对视:“何意?”
他目光中笑像是用尺丈量过,淡得看似含有暖意,实则细看便会发现无一丝笑意。
谢观怜解释道:“空余法师送的东西,太贵重了,我担忧持不住,先放在你这里。”
其实她是害怕空余法师早就发现她与沈听肆的关系,这串珠子是给她的见面礼。
她的确是喜欢沈听肆,可这种喜欢犹如喜欢一幅画,一件漂亮的玉簪、衫裙是一样的,太淡薄了。
她喜欢的只是眼前的一切,是悟因,是慈悲为怀的佛子,而不是日后的沈家主,沈听肆。
有相识,便有分离,此乃人生常态,她不想再将自己拘泥于其中,也不想让分离有不舍与悲情。
所以谢观怜已将话说得很委婉了。
沈听肆却只是凝视她半晌,从她手中接过木匣子,在她的目光下将其打开。
里面是一串雪白的玉珠子,侧面刻着暗色的经文。
他敛目,温柔执起她的手,将木匣中的珠子一点点缠绕在她的手腕上,低声道:“此乃师傅送予你的,我无权拿在手中。”
雪白的珠子像是白色的铃兰花,在女人白皙的腕上恰到好处的漂亮。
他眼含欣赏地打量两眼,掀眸浅笑:“很好看,晚上戴着来见我。”
谢观怜盯着手腕上的珠子,没再坚持取下来,抬头对他弯眸璀璨一笑。
因明日走得急,沈听肆还有诸多事宜需要去忙,谢观怜体贴,并未像往常那般缠着他:“你快去忙罢,晚上我来找你。”
青年眼含歉意,低头在她额上轻吻了一下。
谢观怜下意识推开他,转头打量周围。
好在这条道路向来人少,现在没有人。
即便如此,她还是被他大胆的行为吓到了,以往清冷自持的青年,在还没有脱去身上那件僧袍,竟然就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亲昵。
她只顾着探看周围,并未发现被推开的青年嘴角的弧度落下一层,眸中没有笑意,也不算冷淡,明显是不高兴她逃避般的行径。
“我走了。”他瞳仁不动地凝着她道。
谢观怜因他方才忽然的亲近,脸颊还在发烫,点了点头,没有发现他眼中的深意,善解人意道:“好,快去吧,我今日也正巧有事。”
她说罢,原是想等他先走,可见他立在面前,并未有先走之意。
以为他是要等自己走,谢观怜便转身离去了。
她甚至都没有回头过。
直到她轻盈的背影消失在眼前,沈听肆脸上的浅笑彻底消散,思虑凝结于冷淡的眸中。
她今日很古怪,从进罗汉塔的第一眼,他便发觉她似有不对之处,尤其方才说完他暂时要去回一趟秦河,便更古怪了。
若是寻常他说要去何处,她那双眸子中会流露出不舍,会无论场合地抱他,会踮脚勾住他的脖颈索吻,会说今夜等她……
然而这一切她都没有做,甚至连离开也头也未曾回过。
是因为因为忽然成为“岩王遗孤”吗?
可她并不知自己现如今成了岩王遗孤,那为何还会这般反常?
沈听肆垂下乌睫,指尖拂过轻跳的眼皮,回忆她从头至尾的所有神态,以及每一句,逐字拆卸理解。
明明她每句话都无差错,可他还是无端有种握住了风,而那阵风还在从指缝中流逝。
他心中浮起难言的躁意,甚至产生想要杀了她的慾望。
此次离开,短则几日、多则数月。
而日后像此次这样的事,或许还会发生更多这样,他每每都得要与她分开,而她本性是如此的放荡,万一分离时与旁人胎珠暗结呢?
就像沈月白所言的,等他走了,她或许也会被其他人勾搭走,或者是不甘寂寞,和旁人行欢解闷。
白云蒸腾,熙熙攘攘的树叶在金灿灿的冷阳下,摇晃出张牙舞爪的阴冷。
青年立在原地,血色褪去的惨白脸上划过一丝顿悟,唇角缓缓扬起温柔地浅笑。
既然她改变不了本性的霪意,那若是真出现了旁人,其实他杀了另外的人就是,并非是什么难事。
总能让旁人不敢接近她。
……
谢观怜疾步回到明德园,失力地坐在院中的大树下,仰头透过树叶,受虐般地盯着几束金光。
分明是柔和的光,她却觉得很冷。
那股冷是从骨子里渗出来的,像是甩不掉的阴森鬼魅,如同梦魇般缠绕在她的脖颈,攀附她的手脚将寒意死死地贴至骨头缝隙之中,还疯狂地勒紧她的脖颈。
在今日之前,她以为自从‘爱慕’上沈听肆后,自己的病已经好转了。
他有她难以抗拒的俊美面容,悲天悯人的佛子气度,以及给情绪、身体上带来的所有快感与喜爱,这些都是活生生体验过,不是假的。
甚至她还觉得,她应该要爱他到疯狂,爱到离不开,爱到她觉得他看一眼别女人,她都能嫉妒得发狂。
可事实上,到了今日她才恍然发觉,自己原来的病得已经如此严重。
他只说要回秦河,还没说是否要留在秦河,那样热烈的爱慕,竟还是会因为他的离开,可能要褪去身上圣洁的僧袍,蓄长发,成为芸芸众生中和她一样受普渡的世人,而原有的‘
爱慕‘瞬如潮水般顷刻褪去。
原来还是没有用。
谢观怜从未有那一刻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她没救了。
这些年无论她如何克制,都还是没办法让病情得到缓解。
她得了只爱佛子的病。
而这种病也非天生的,曾经她也是正常的,并不特定执着喜欢某一样成病态,可后来……
这些年,她在雁门也找过不少大夫,如何治疗都没有用,甚至日渐严重。
谢观怜失落地盯着手腕上的佛珠,已经放弃再去想痊愈之事了。
连容色如此绝艳的男子,她都能这般对待,日后无论遇上谁怕是都没用了。
她如今心中只盼望,他这次回秦河不是为了接手沈氏,如此,他就又能回迦南寺做清高圣洁的佛子,她亦像往常一样痴迷他,爱他。
夜幕四合,月亮从云里探出来,渐被黑暗吞噬的天变得模糊。
谢观怜思来想去,还是趁着天尚未完全黑尽,提前去了逐茔院。
自从她喜欢深夜造访,逐茔院便没再关实过房门,所以她很轻易就进去了。
进入后,她才发现院中墙角的泥土被动过,地上有几簇梅苗屹立。
而如此夜色如练,冷风习习的夜里,青年身边点着一盏摇摇欲灭的灯,血红的纸糊灯罩晕染出的光,落在新鲜湿润的泥土上,无端给人一种鬼魅的阴森。
好在青年侧脸蕴白,灰白的僧袍隐有神性,冲散了莫名的男鬼感。
“你在干嘛?”谢观怜没想到他没有在房中,反而在此处不知弄着何物。
沈听肆闻声抬头,微笑地伸出手:“快春至了,松松土。”
原本骨骼纤长的手上沾满了湿润的泥土,与他平素喜欢洁到病态的行径截然不同。
虽然他身上沾上了泥土,但也说不上脏,反而衬得那双手越发好看。
谢观怜目光定定地黏落在上面,眼中浮起喜爱,心中却划过可惜。
连手都生得这般漂亮的男人,日后就要与她分开了。
谢观怜提裙欲蹲在他的身边,却被他拦住。
“等等。”他用干净的手肘碰了一下她的膝盖,眉眼柔善地低垂,姿势温驯至极。
谢观怜不解地睨视他。
只见他取过叠在一旁的毛垫铺在身边,小心地避开手上的泥土,铺好后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他抬头望着她,浅笑:“现在可以了。”
果然是没有变。
甚至还早就知道她今夜会来,还提前将垫子备好,以免她的裙摆被弄脏。
谢观怜提裙跪坐,双手撑在干净的毛垫上,眨着黑白分明的眼看他身边的幼苗,好奇地问:“这么晚了,你松土作何?”
他低头继续用手中的小锄头拨开泥土,腔调松哑含笑:“你不是说院子里很冷淡吗?我种几株花,还能尽早在春日开花。”
闻言,谢观怜转头看向周围,表情微妙。
这可不是几株花,而是角落都栽满了半人高的小树,看泥土松懈程度,可能届时只会留出了一条小小的路。
因为她随口的一句话,他便将院子弄成了这样。
两人都要分开了,他在院中种这般多花,到时候开再多,也上赏不了。
谢观怜眸中划过可惜,欲开口将白日的话说得明白些,正在埋头栽花的青年嗓音轻轻地传来。
“也正好,日后树长高了,花枝探上墙头,别人也能欣赏。”
原来不只是因为她的一句话。
谢观怜咽下口中的话,笑了笑:“的确,迦南寺很多地方都太冷清了,多几许姝色也是好的。”
沈听肆抬头看向她,眼角氤氲着微弱烛光的水亮,手中还拿着树枝,微微一笑:“嗯。”
谢观怜望着他,眼中闪过惊艳。
忽而觉得他日,他此事若是蓄着长发,应该会更好看,像是一尊沾了点污秽的玉面观音,漂亮得脱俗。
沈听肆见她不讲话,垂覆下乌睫,安静地继续将树苗放在里面。
谢观怜坐在他的身边,同样安静地看着他。
今夜她原是不想来的,可在房中翻来覆去,最后还是来了。
因为今夜过后,明日她不想去送他了。
最后一株花树种完,天边的月已经挂在正上空。
他让谢观怜先进屋,然后拿着干净的衣物去清洗身上的泥土。
谢观怜坐在他的书房中,站在书架前打量他平日看的书。
一直知晓他喜欢经书,未曾料想,在一排排经书中,还有不少兵器与谋略的书籍,琳琅满目地分类好,整齐地摆在一起。
当谢观怜目光划过经书旁边的梨花木匣子,好奇地打量几眼。
书架上只有这只匣子很是突兀,打破了应有的整齐。
他原来也能忍受不整齐的。
还是说放的什么吗?
谢观怜踮脚尖,伸手欲去拿下木匣子。
可还没有碰上,手腕便被人从身后握住。
谢观怜转过头,先是看见青年喉结上的那颗湿润的黑痣,心口骤然失律一跳。
她咽了咽喉咙,抬起眼睫望着他的下颌:“悟因?”
沈听肆握住她的手腕放下来,覆睫与她对视,漆黑的眼中仿佛有漩涡,让染着湿气的眉眼多出几分黑暗中的妖冶:“你在找什么?”
谢观怜以为这是不能碰的东西,连忙解释道:“抱歉,我不知道这个东西不能碰,只是刚才我见放在上面,和那些书籍之间有些违和,所以想换个一样高低的位置放上。”
他什么话也没说,忽然低头吻上她。
谢观怜一怔,下意识微抬下巴去回吻。
他并未深入,浅尝辄止便克制地往后退了一步,在她的目光下,取下上面的那只木匣子,放在她的手上。
“可以碰,你可以打开看。”
谢观怜见他神态自然,低头疑惑地看着手中的木匣子:“这是什么东西?”
他微微一笑,语气温柔:“这是你的东西。”
“我的?”谢观怜讶然。
她有什么东西在他这里?似乎没有罢……
沈听肆轻‘嗯’,顺势与她五指相扣,牵着她往一旁走去。
谢观怜满心疑惑都抱着匣子,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
两人坐在簟上,案几上的灯带着点明亮的暖意。
谢观怜将匣子放在上面,在他的目光下打开木匣子。
里面其实没什么特别的东西,一张绣着梵语的帕子,以及一封……
谢观怜看清后猛地抬头,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温良斯文的青年。
那是她之前随着小衣一起失踪的信笺,怎会出现在这里?
之前她一直以为是被贼人偷了,或许早已经被丢在那个角落,也或许已经被销毁了。
可从未想过,这封信竟然在他这里。
谢观怜看他的眼神在光下有了几分微妙,脸上浮起戒备,显然将他当成之前偷看她沐浴,还偷她小衣的变态。
青年望着她的惊讶,漂亮的脸上露出几分愧疚:“抱歉,其实我之前骗了你,其实那日你托我去找丢失的东西,我找到了,但没有给你。”
闻言,谢观怜面上霎时小口喘息地捂着胸口,脸颊如染红霞,美眸含嗔地望着他道:“你吓死我了。”
“嗯?”他没反应过来,不解地看着她。
谢观怜拿起那封信说:“这东西是与我那些小衣一起丢的,我刚才还以为,你就是之前那偷窥我的变态。”
他面露了然,微笑道:“是我解释不清,吓到你了。”
谢观怜摇头,在木匣子里攀看,问道:“我那些小衣呢?”
听见她问及那些布料极少的衣物,青年浓长的乌睫颤了颤,薄唇微抿。
想到当时他毫不犹豫烧掉了,心中划过可惜。
她的东西不应该烧了,应该都藏在匣子里的。
沈听肆摇头,愧疚道:“只有这一封信了。”
他没说其余的物件都去了何处,谢观怜也没多想,拿出那封书信原是想打开看的,可察觉青年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手上。
她手指一顿,遂将信笺放下,抬头问他:“你怎么将这些东西放在这里?”
其实她是想问,他既然早就已经拿到了,为何一直不还给她。
沈听肆听出她话中之意,眼中的微笑落下,嘴角仍如常般扬起,毫不避讳地直白道:“我以为是给我的。”
上面写的都是情,彼时她正在追求他,除了是写给他的,他不知道她还会给谁。
谢观怜被
青年温柔的目光注视得头皮发麻,讷讷地笑了笑:“嗯……是。”
他神色自然柔和,深深地望着她:“所以现在你要拿走吗?”
谢观怜将信笺放在里面,果断摇头:“不拿,给你的。”
沈听肆失笑,没说什么,伸手将木匣子合上,起身又放回书柜中。
谢观怜望着他的背影,捂着乱跳的心,悄然长吁一口气,心中觉着莫名。
他分明很温柔,情绪一向稳定得,即便爬上他的头顶都不会生气的好脾性,可那一瞬间,她竟然有种心悸的惧意。
可她如何看,青年褪去清冷的外皮,还是温柔得毫无攻击性。
沈听肆转身见坐在上面的女子,正满脸疑惑地打量自己,瞳色微闪,朝着她走过去。
“悟因,其实我是来送你明日分离的东西的。”谢观怜见他走来,取下他腰上挂着的香囊。
“这一只更适合你,之前的旧香囊,我再改一改花色。”
沈听肆侧首看她递来的素色香囊。
她将绣有字的香囊,换成了无字的了。
一只平平无奇的香囊。
他嘴角始终含笑地接过来,轻声道:“很好看。”
谢观怜见他爱不释手的用指腹拂过角落绣花,露出雪白的尖牙,笑说:“你喜欢便好。”
也不枉费这几日她手指被针扎了几个口子。
原本是想送给他,当做定情信物,现在还没做完,就成了分离礼了。
沈听肆将香囊放在膝上,眉眼含笑地望着她:“很喜欢。”
谢观怜听他神情郑重,柔光落在他漂亮的眉眼上,貌若好女,温驯得有种佛陀度化的乖。
她被他的眼神勾得心中痒痒的,忍不住伸手勾住他的脖颈,探身靠近。
柔唇贴来,软得似晴空时山间低低的云朵,还带着湿润的清甜花香。
他覆下的目光落在她白净的脸颊上,薄唇微启,让她侵略自己,单手扣住她的后颈将她放在膝上,从上往下将女人压住。
吻她的唇,吮她的舌,一点点将自己的气息悄无声息地侵蚀她。
等谢观怜回过神时才发觉,处在劣势的是自己,而她不知何时被他压在簟上。
两人十指相扣,她的唇被吮得发麻,甚至还有些胀胀的疼。
青年身上即便是沐浴过,旖旎的檀香还是很浓,温柔的将她覆盖,强势地钻进她所有毛孔,占据进骨髓,让她软得用不出一点力气,连哼唧的声音都很微弱。
他越发会了。
谢观怜迷迷糊糊地眨着眼,透过眼瞳上覆盖的一层雾,盯着青年安静阖眸的面容。
不仅会亲吻,甚至姿态也很平静,可这种静中的慾却很浓。
他甚至都忘记身后墙上挂观音像,从唇中收回纠缠得猩红的舌,沿着唇角往下吻,滑过脖颈埋在胸口,用牙齿咬住纤细的带子,似要扯开,又似只是含在口中。
第44章 她的莲花
青年呼吸炙热地喷洒在泛粉的肌肤上,谢观怜敏感地一颤,从涣散的意识中抽出一丝理智。
她垂眸看着他咬住娇嫩肌肤,将其濡湿后便松开了口。
他坐起身,目光温软地丈量她露出肌肤,伸出冷凉的手指覆在因被含咬而肿立之上。
晕红娇艳欲滴得似插。在高颈花瓶中,自然而垂落下的花骨朵儿,仿佛稍稍用力碾压,便会流得满手馥郁的花汁。
美得过盛,他如何看都极其喜爱。
那旁人呢?
“啊——”
谢观怜因他忽然捻起拉长的力道,从唇边失控地溢出呻。吟。
他蓦然回神,手指松开,俯首安抚地吻去她眼角的泪珠,“抱歉,疼了吗?”
倒也不是疼,而是他捻在指上的行径过于色。气,还有说不出的酸胀。
谢观怜渴望地挺着胸脯在他身上蹭,半眯着含雾的眸儿,娇声轻喘着摇头:“不疼,怎么忽然停了?”
沈听肆掀开湿润的黑眸,手指点在刚才捻过的位置,望着她轻声问:“怜娘,我想在这里,给你留一朵花可以吗?”
一朵与他侧腰一模样的莲花。
如此从今以后,她才会只属于他,作为交换,她亦可以在他身上留下痕迹,甚至是破坏。
他似看见她肆无忌惮地弄坏他的身体,深邃的五官昳丽出病态的疯狂,却被天生的温慈压得只泄出一抹嫣红,从眼尾晕开于下眼至。
谢观怜没听懂他此话乃何意,以为是问能不能吻出红痕。
她毫无防备地颔首应下:“好。”
得到她的亲口同意,他将她从膝盖捞起,横抱起身,转而疾步如风地出了书房。
卧室中的檀香更浓。
谢观怜甫一进来便闻见了旖旎过浓的檀香,心口紊乱震动得她头发晕,一丝力气也提不起来。
待到她躺在榻上悠悠地掀开眼时,坐在身边的青年咬着一支细长的狼毫笔,眉眼愉悦地执着一把小刀。
他在她的视线下,浅笑晏晏地刺破掌心。
一滴血先是落在她的眼角。
温凉,血腥。
谢观怜茫然地眨眼将那滴血泪抖落,血珠沿着脸颊滑落至鬓角,不知他为何忽然要用刀刺破掌心。
直到胸口被毛笔瘙得痒痒的,她回过神蓦然垂睫,看见他神情专注地俯首。
他用那只毛笔沾着掌心的血作墨,在她白腻而丰腴的软肉上,仔细地勾勒出一朵栩栩如生的莲花。
“你……在做什么?”
谢观怜躺在床榻上不敢乱动,双手紧张地攥着垫在身下的素灰色褥子,脑子被眼前的情形弄得极为混乱。
她不知他说的留花,原是指在身上画。
毛笔每每拂过娇嫩的肌肤,带起的酥麻痒意倒是其次,重要的乃是,他在以血为墨。
无论是谁身上沾了活人的鲜血,应该都会忍不住在胃里泛起恶心,她也一样极其不自然。
偏生他仿若未闻,腔调愉悦含笑:“在给怜娘留一朵莲花,待我走后,让它替我陪着你。”
说罢,他将最后一笔勾勒完,忽而又从身旁拿出一张浸染药水的四方白布,动作轻柔地盖在画好的莲花上。
谢观怜想扯掉那块白布。
他伸手按住她乱动的手臂,低声哄道:“别乱动,不然会痛的。”
那瞬间,谢观怜感觉胸口仿佛被火舌在舔舐,灼烧皮肤的痛感令她不适地蹙眉,
“这是什么,好痛。”她忍不住咬住下唇,身体开始发抖。
沈听肆俯身吻住她哆嗦的唇,怜悯而又珍惜地安抚她:“别怕,只是留痕的药水,不会受伤的,就痛一会便好了。”
用药水将血渗进肌肤的确是会疼,可比用刀一点点雕刻出来要轻松得多,不用修养,几刻钟缓过去便能留下擦不掉的痕迹。
他的吻充满了怜惜,察觉到她因恼怒而用力咬他的舌尖,似想要将同等的疼痛也传与他。
“怜娘真乖,等下也在我身上留下痕迹好不好,什么地方都可以……”他的吻愈发温柔,紧贴的唇却在兴奋地颤栗。
互相刻上对方赐予的痕迹,直到死都消除不掉。
若有来生,无论她投身何处,他都能一眼认出,这是他的怜娘。
终于等到胸口上的灼烧感淡去,谢观怜急忙伸手推开身上的男人,直径掀开覆盖在胸口上的湿布。
那朵用血画出的莲花颜色鲜艳,似从身体里天然长出来的。
她低着头,用手想试着擦拭掉身上的莲花,没有留意到被推开的青年跌坐在脚榻上,弯着湿红的眼尾,唇边噙着浅笑。
他墨黑的瞳孔一动不动,盯着她被搓红的胸口。
那朵莲花并不大,可覆盖的位置却极为晦涩,而那翘起的晕红,则似另外一朵尚未开放的莲花苞。
很漂亮。
他看着看着,痴迷缓缓爬上眼珠。
谢观怜擦拭了许久都不见有一丝掉色,反而越擦越红艳。
她抬头原是想要埋怨他,可撞进青年痴迷的神色中,心跳猝不及防的一坠,那股恼意瞬间就散去了。
谁让他生得这般好,甚至连根根分明的眼睫,都漂亮得令她产生喜欢之情。
反正已经弄不掉了,说什么也没用。
谢观怜咬住红唇,抬手将落在肩上的衣裳披起,秉着不吃亏的念头对他道:“我也要在你身上弄。”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含笑颔首:“好。”
谢观怜忽视他满眼压抑不住的期待,目光在他身上四处环视。
青年颧骨上绯红得不正常,为了她方便打量就跪坐在脚榻边,仰着秀隽的下颌。
像是摆放在眼前供人欣赏、挑选的漂亮物件儿,任由她打量。
谢观怜在他身上看了许久,最后无奈地发现,她根本不舍得在这具身体上留下什么痕迹,多一笔都怕毁了原本的美。
她兜兜转转只将目光落在他的耳垂上,问道:“有针吗?”
他摇首:“没有。”
顿了顿,似想到了什么,“稍等。”
他起身拾步至不远处。
谢观怜看着他停下的位置,周围摆有不少看起来尖锐又危险的武器。
他从屉中拿出细长的尖锐物,回到她的面前递过去道:“有袖针。”
谢观怜接过细长的针打量一番,遂放弃了心中想法,轻叹地望着他:“算了,不弄了。”
“为何?”他眼含不解的与她对视。
谢观怜如实道:“我原是想给你扎耳洞的,但想了想,你的身份似乎不适合,所以便算了。”
没有男子会有耳洞,况且他日后还是沈氏的家主,被人发现了耳洞,难免会被人耻笑。
“那我身上,还有你想要的地方吗?”沈听肆问。
谢观怜如实道:“没有。”
他默了。
几息间,他缓慢地坐在她的身边,侧首将透白的耳畔对着她,温声道:“那就留在这里。”
谢观怜摇了摇头,拒绝他:“真的不用了,其实你的这朵莲花很漂亮。”
他眼眸乜斜,似看穿了她的想法,温柔道:“不用担心,在王庭,亦很多僧人会穿耳洞、戴耳珰,即便我不戴,如此的小洞哪怕被人发觉,也不会有人说什么的。”
他实在坚持,谢观怜勉强被说服,拿起袖针在他一旁的灯烛上烧红。
谢观怜端起他的脸,打算穿洞前紧张得掌心发汗。
他都不担忧她或许会手抖,若是不慎将烧红的针碰在身上,恐怕留下难以愈合的伤疤。
“别怕。”他直勾勾地盯着她,脸上浮起几分温柔地蛊惑,“留下什么,我都不会怪你的。”
谢观怜压下想要发抖的紧张,咬着牙回想以前,阿嬷给府上女郎穿耳洞的画面。
她狠心将细长的银针,对着他露出的耳垂怔怔地扎进去。
因为针太长了,扎过去后没办法直接穿出来,留了一截在里面。
那是被烧红的针在灼烧皮肉。
谢观怜甚至都能感同身受地倒吸一口气,耳垂也似跟着猛地疼了一瞬。
可他却连眉心都未曾颤过,维持低垂得似温柔的菩萨在低眉拈花的姿态,温驯得诡异。
他像是没有痛觉般。
直到谢观怜将完整的将针取出来,他才意犹未尽地掀开眼,望着她问:“完了吗?”
不知是否是谢观怜的错觉,她竟从这句话中听出了少许遗憾。
她点头:“结束了。”
收针时,她忍不住又将目光落在他通红的耳垂上。
这种手法不会流血,就是会很疼,毕竟他给的针,比平素用来绣花的针要长得多。
“疼吗?”她眼中浮起心疼。
此刻她的心情很复杂,就如同可惜原本洁白无瑕的玉瓷,被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疤,使白璧微瑕,而下意识生出了惭愧。
因为即便是愈合,他的耳垂上依旧会留下一道小疤痕,这辈子都无法愈合了。
沈听肆莞尔,没说话,低头摆弄方才给她调药的瓶瓶罐罐,最后用干净的狼毫笔沾了点儿湿润的药水,再递给她。
“点在上面。”
谢观怜不问也知道,大约是些不让伤口愈合的药。
她接过来,垂眸仔细在他通红的耳垂上。
这次应该是很疼的,她都能感受到他呼吸乱了,连垂在一旁的手也克制不住地开始颤抖。
能让一向稳重的他失控,应该是很疼。
谢观怜忍不住对着伤口吹了吹,然而下一息,她蓦然被他按倒在床榻上。
他垂头轻喘,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按在她肩上的手抖得很古怪。
谢观怜被他奇怪的眼神盯着,脸上露出几分怯意,喉咙发干地问:“是疼了吗?我刚都已经拒绝了,是你非要……”
“不是。”他打断她的话,俯首吻向她喋喋不休的唇。
他现在的吻法温柔得诡异,没有往日的风光霁月,亦不急促凶残,黏腻得像是身上长满眼的蜘蛛在吐着黏丝。
他在一点点将她密不透风地裹着蚕食。
谢观怜瑟缩地抖了抖,想要动一下,却发现他的力道很大,根本就很难动弹。
直到这称不上温情,甚至有些恐怖的吻结束,她脸色都白了,但嘴唇却被蹂。躏得很红,身上的衣裳也被弄得很乱。
她浑身虚软地躺在床榻上,神色涣散地柔喘。
相较于她的失神,青年脸上明显比之前多了艳色,唇色浓艳得似刚吸过血的妖物。
他温柔地吻了吻她的眼皮,气息不稳地低声道:“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明日他一早便要出发,所以不能让她留在这里过夜。
谢观怜压住呼吸,点了点头:“好……”
终于能走了。
谢观怜身体虚软的从榻上想要爬起来,他递过手。
“我抱你。”
谢观怜看了眼面前的手,也不客气地伸出双手挂在他的脖颈上,乖顺地让他抱着自己。
她一向如此黏人。
沈听肆的目光掠过女人低垂地眼睫。
她卧在怀中像是一只娇气的白猫,漂亮、乖觉,毫无防备。
外面月色明亮,清辉如水,即便不用点灯,亦能看清脚下的路。
但他顾及她对黑暗的不适应,所以让她提着一盏明月灯。
这一路她脚不沾地,临近明德园才被放下来。
谢观怜手中提着灯,身穿的素色衣裙衬得脸白如莹,仰头看人时似将天边的那一轮月装进了眼眶中,一颦一笑都似含有万种风情。
她不舍地勾着他的手,嘴上却说:“回去吧。”
沈听肆颔首,温声道:“你先回去。”
“嗯,好,那我走了。”谢观怜闻言松开他的手,提着明月盏转身走了。
她没回头。
沈听肆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望着那道走进院门的倩影,眼中渐渐被清冷的黑雾笼罩。
他以为,她至少会回头看他一眼的,会主动说起明日来送他。
可从她转身后,她便没再转过头,更是从头至尾都没提及过要送他。
无端的,他又想起似乎不只是今夜,往前的每一次,但凡是她先离开,她都未曾回过头看他。
那被灼烤得鲜红的银针穿过,留下耳洞的伤口隐约冷得生疼。
越是不想去在乎的细节,越是容易接踵而至地冒出来。
沈听肆面无表情地垂下眼睑,凝着掌心翻出血肉的伤口。
其实她不仅没有回过头,甚至也没有关心过他掌心的伤。
如此明显的伤口,她看见了都没有关切地问上一句。
所以她真的喜欢他吗?
或许不尽然。
他抬起净白如玉的脸庞,微笑地望着被阖上的大门,哪怕身影
被巨大的树阴遮挡,气息也温柔祥和如佛陀。
不管是与不是,也无碍了。
他在她身上留下了印记,在他离开的这段时日里,她脱不下身上的衣裳,以赤。裸的身躯面对别人。
男人女人都不行。
只要他没回来,谁用唇碰过莲花都会死。
毕竟没有谁会在以乳。尖做花苞,画出一朵完整的、带毒的莲花。
第45章 娶妻生子,阴阳和合。……
回到房中的谢观怜坐在妆案前,倒了桌上的冷茶在帕子上,将身上的衣裳褪至腰上,单手托胸,照镜擦拭不久前才画的莲花。
莲花画在这个位置太**了,颜色艳丽,即便不低头余光也能看见那朵开在胸口,虽然除她之外没有人能看见,可她会想起沈听肆。
但无论如何擦拭,那片肌肤都擦红了,也擦得挺翘,连身子都被擦软了,还是一点痕迹都没有掉。
谢观怜将自己擦得雪白的额间雾出汗渍,单手捂着胸口,衣裳半懈,娇喘吁吁地倚在妆案前。
这会儿她方才不禁后悔,当时只给他穿了一只耳洞了。
她身上的莲花不仅用什么方法都搽不掉,颜色反而越发鲜艳,好似他的血渗进了肌肤,与她合二为一了。
谢观怜暗恼地穿上衣裳,不再管身上的莲花,折身躺在榻上。
翌日一早。
晨钟延绵传来,湿冷的冬雾渐渐散去。
马车停在寺庙门口,道路两边的白雪在前几日便已经融化成雪,湿漉漉的地上翻出几处光亮的石板。
远处的雾霭萦绕在半山腰,天边隐泛赤红。
小岳噤若寒战地闭着嘴,眼睛却耐不住去看立在马车边的郎君。
他如迦南寺中,那一尊露天大佛被搬到外面镇压邪祟,已经一动不动地在此站了快两个时辰了。
从天还是黑的,到现在天际泛红,太阳快出来了,始终都没有动一下。
其他人不知郎君为何要杵立不动,但他心中是门儿清的。
这是在等怜娘子呢。
也知不知道,郎君到底有没有与怜娘子说何时出发,但他昨儿可是重复说了好几遍。
但到了现在,怜娘子竟然还没有来送郎君。
哪怕是睡得晚,醒晚了,这个时辰了,都已经过了训诫堂的讲经时刻,再怎么,怜娘子都应该找来了。
眼看着远处的赤阳都冒出了金灿灿的光,小岳壮着胆子开口:“郎君,许是昨夜叙得太晚了,今儿没起来,要不奴去找找她?”
听见小岳的声音,沈听肆眼中的情绪霎时退散,漆黑的眸中却毫无情绪,“不用,昨夜她回去得很晚,是应该起不来的。”
他似是信了小岳的说辞,转身踏上木杌,平静地坐上了马车。
“走罢。”
得了郎君的吩咐,小岳忙翻身坐在马车头。
正欲驱车,身后传来一道女人急促的娇声。
“等等——”
小岳忙将马车勒停,转头看过去。
只见穿着素净的女人提着宽大的裙摆,正朝马车奔来,她莹白的脸颊薄施粉黛,乌黑的长发被风吹出漂亮的弧线,疾步又碎又急。
“郎君是怜娘子来送您了。”小岳面露欢喜地转头。
竹帘被掀开,坐在马车中的青年漆黑的瞳仁似胸口佛珠,侧脸望向车窗,轮廓蕴着晨曦的柔光。
他没有下去,坐在马车中,望着跑至面前的女人:“檀越来了。”
在外面,他将分寸把握得恰好,不亲昵,亦不疏离,温软如一块暖玉。
谢观怜一路小跑过来,停在他的面前小口地喘息。
待缓和过后,她将手中提着的包裹递给他,道:“刚才得知法师今日要走,没来得及为法师准备什么,这里是几块糕点,赠送与法师,愿法师此去一帆风顺,早日归来。”
她就如同普通的信徒,虔诚望向他的黑白眼眸中全是赤诚之意。
沈听肆伸手接过她的递来的包裹,微微一笑:“多谢,我会尽快回来的。”
“嗯。”谢观怜对他璀璨一笑,往后退一步,双手合十揖礼:“法师慢走。”
沈听肆放下帘子,视线落在手中的包裹上,眼中才终于慢慢浮起真实情绪。
马车并未因为她,而刻意停很久。
谢观怜站在原地,望着马车渐渐消失在金灿灿的光下,长睫楚楚地簌颤,心中瞬间就空了。
谁知道他到底还回不回来。
“娘子,我们回去吧。”紧随其后的小雾站在她的身边,轻声地唤着。
“嗯。”谢观怜下颌微点,转身往寺院走去。
没走多久,她想到要回去要面对空冷的禅房,停下来轻叹。
“娘子怎么了?”小雾关切问道。
谢观怜捂着胸口,看着天色尚早,想到余下时辰也无事可做,便对小雾道:“你先帮我拿煮茶的器皿,我想去文殊塔旁边的书阁看会子经文静心。”
“好。”
等小雾离去,谢观怜和往常一样,独身前往了书阁。
文殊塔旁边的书阁人比较少,她过来时,书阁除了一位看守的小僧人便没旁人了。
谢观怜恰好喜欢安静。
寻了几本经书,她在二楼看了会。
谁知天公不作美,之前还有几分晴朗的天渐渐暗了下来,雨亦是说下便下。
雨幕如雾笼罩整座阁楼,淅沥沥的雨中带着钻入骨髓的寒意。
谢观怜不知今日会下雨,所以并未带伞,只能在二楼等着小雾来寻她。
外间的雨如碎珠乱溅,砸在屋檐上,又顺着砸在青石板的缝隙中,像是清泠泠的奏乐。
谢观怜从经书中抬起头,闲情甚好地打量窗外朦胧胧的雨,忽然想起了青年的眼。
第一次见他时,似乎也如初春的雨,冰凉凉的。
也不知道他这次回去,究竟是不是要不要回来。
谢观怜百无聊赖地放下手中的书,素手将窗牗支起,倚趴在边沿,伸手去接从上面落下的雨。
雨珠还带着春寒料峭的冷意。
好凉。
谢观怜瑟缩地颤了下肩膀,正欲收回手,窗下忽然响起青年微含惊喜的声音。
“谢观怜……”
听见熟悉的称呼,谢观怜神色有瞬间恍惚,下意识垂乌睫往下望去。
青年撑着一把油纸伞,藏青色的素袍与寺中的僧袍很相似,竖领遮住冷白的脖颈,依稀还能看见一颗漆黑的痣。
啪嗒——
谢观怜放在膝上的经书,因为起身的动作落在地上,满眼的不可置信。
沈月白仰着头,温柔的眉眼似是远处的薄雾,望向二楼的女人心中被酸涩填满。
一年多了。
他挣扎过了许久,即便还俗了,也仍旧坚持剃度,念经诵文,亦维持着穿僧袍的习性。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发觉自己始终没有放下她,所以他才会在知晓她在雁门后便匆忙来了。
“观怜,我想通了。”他压下酸涩对她弯眼,亦在向她轻声妥协。
想通了,这三个字花了他毕生所有的傲与尊严。
从今以后,他不会再因为任何事,而选择与她分开了。
楼上的谢观怜默了默,声线沙哑地开口:“你……上来。”
沈月白微笑颔首,向上走去。
而楼上的谢观怜将窗牗关上,看似冷静地弯腰拾起掉落在地上的书,脑中实际却很乱。
他消失一年之余,为何会忽然出现在这里?
还说想通了。
是什么想通了?
可……她本就不需要他想通啊。
正当谢观怜胡思乱想之际,门被敲响了。
她上前打开门。
青年从外面走进来,素净的袍摆被雨打湿成深色。
“观怜。”
谢观怜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进来罢。”
她转身回到原位。
沈月白跟在她的身后,因为身有污浊,所以并未靠近她。
他选择屈膝跪坐在不远处的蒲垫上,眼中含情地望着她。
“观怜,当时不辞而别是我的错,这一年多,我已经想通了,是我一时入了妄,没想通,我本不应该胡思乱想的,以后我再也不会了。”
他说得
惭愧,听者心中更是复杂。
谢观怜没有回答他的话,叙旧似地试探道:“月白,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沈月白浅笑:“前不久。”
前不久,他从别人的男人那里得知,原来她不仅嫁人了,还重新有了新欢。
他深深地望着对面的女人,神色温柔得越发如雨幕:“观怜,你知道的,即使没有旁人告知,我想通后,亦会有概率知晓你在何处的,寺庙只有这么多。”
谢观怜无话可说,看似安静地垂眸看书,实则在想现在怎么办。
沈月白见她沉默,失落地敛睫,嘴角的笑意淡了:“许久未见,观怜现在连看我一眼都不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