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观怜舌尖似还有被舔过的湿软温度,松开攥住菩提珠的手,勉强站稳发软的身子。
“好。”她垂着头不敢再看他,咽了咽喉咙,声气小小地应他。
沈听肆睨了她此刻露出的羞赧,平淡地垂眸将手中的灯笼点亮,放进她的怀中道:“很晚了,别再跟在我身后,我还有事尚未做完,你早些回去。”
尸体之事还等他前去主持,此刻已被她用虚假的恐惧浪费了不少时辰。
“嗯。”这会儿她是真的被吻软了,他说的什么都乖乖地点头回应。
实际她并不知他说了些何话,甚至他何时走的都不晓得,思绪皆被适才破格的吻所占据。
待谢观怜回过神后,周围已空无一人。
浓重的黑夜中阒寂无音,连那股冷清沉稳的檀香都散得微不可闻。
呀——
谢观怜抬手捂住唇,眨了眨鸦黑沾湿的眼睫,心中得了便宜地暗忖。
跑得好快的清冷佛子啊,她又不会寻他负责。
她心情甚好地扬起嘴角,提着手中发着微弱烛光的灯笼,旋身步伐轻快地往回走。
……
同谢观怜分开后,沈听肆忙完尸体之事时,时已经至三更。
彼时与风缠绵的鹅毛大雪轻飘飘地落于水池中,业已随着夜深渐凝结成了霜冰。
他从外面回到逐茔院,并未前往寝居换衣,而是去了平素参禅打坐的檀香小室。
无人的檀室内空寂冷寒,竹簟上设香炉。
沈听肆屈身跪坐,灰白的袍摆随之逶迤至簟席上。
点烛、焚香。
一炉缭绕生烟,屋内终于有了些许活人的暖意。
他抬起头,目光落至窗牗外的浓浓夜色中,突兀地想起前不久从河里捞出的那具尸体。
朗明高便是偷盗谢观怜那些衣物之人。
那日他吩咐小岳将昏迷的朗明高送下山,是知晓此人醒来知道自己已经被人发现了,而有贼心没贼胆之人,定然会去顺着那被人提前选好的‘捷径’去找‘情人’相助。
可朗明高不知的是,自己一直以为‘情人’的品性天真无害,即使刚相识没多久也一定会相帮,不会想到自己一步步走向深渊,反被囚困,被折磨。
世上没有天大的好事落在身上的,除非有利可图。
想至此处,坐姿端方守礼的青年遗憾地敛下乌睫,长眉高鼻在温情的烛火下洇出几分冷感的漠然。
所以朗明高是被谁残忍地割破了嘴,再无情地抛尸在河里,刻意赶在河中的冰尚未凝结,让尸体浮起来暴露在众人眼中,他是知情的,不过并未打算去管。
只是他想起那位用直白目光打量他的那位大理寺少卿,今夜看了谢观怜许多眼。
手中的抻杆‘啪嗒’一声,不经意被失控的力道折断成两截。
抻杆断了。
沈听肆眨去眸中涣散的神色,低眸凝望着捏得泛白的指尖。
同出自雁门,又都有分寸,不当着众人的面交谈,让别人知晓两人相识。
把持得如同不能宣之于口的,暧昧的……情人。
一旦有了此种想法盘旋在他的脑中,再想要摒弃便不成了。
那些念头如同甩不掉的狗,接二连三地浮起一个又一个。
甚至闲暇之余,他从杂乱的念头中顺着细枝末节,无端得出古怪的结论。
朗明高早该死,而杀他那人千万不该的是在寺中杀了人,还非得将尸体刨出来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中,随便找个地方埋了、烧了、堆放至腐烂成一滩烂泥
不好吗?
平白为他添了没必要的麻烦。
发生此事,谢观怜定会被大理寺的人带去问话。
他脸上的温慈落了晦涩的幽沉暗光,面无表情地盯着手中已经断裂的抻杆。
既与谢观怜无关,那她没必要去受审讯。
此刻夜已深,因明日还需去罗汉塔,他将那些俗事摒弃,换下身上的衣袍,转而踱步回到寝居休息。
寝居和檀室陈设布局同样冷淡,床榻冷硬得如同不久前抬尸体的那张木板,被褥亦是整齐得无一丝褶皱,像是从未有人躺过。
他如老僧入定般躺在榻上,六根清净地闭上眼。
往常他的睡意便很淡,但自从遇上谢观怜后才有细微的改变,每至无人的夜里便会有莫名的亢奋。
今夜似乎也一样。
呼啸的风声拍打着窗牗,如同是有人在悲戚地哭嚎,尤其是滴在脸上的血珠滚落在唇角,那股渗进舌尖的腥味很恶心。
血……
他缓缓掀开眼皮,乌黑的眼瞳迷茫着雾气,意识还沉在混沌中,目光便已经先被眼前的这张脸所吸引。
女人跪姿端方在床角,不知从何处翻出他叠放在箱笼里的僧袍穿上身,因身形过于娇小,显得似偷穿大人衣裳的孩童。
此刻她抬着艳白的小脸,泫然欲泣地望着他,殷红的唇瓣蠕动,无声地唤着他。
悟因。
我睡不着,好害怕,好冷啊,今夜能不能与你一起。
一道缠绵的音都尚未发出,沈听肆却听懂了,但不知她是从何处进来的。
直到他侧头看见了窗扉大敞才恍然,原是睡前忘记了锁窗,所以她才会半夜从窗爬进来。
她一向如此。
他习以为常地转过脸,而女人已经如黏腻的美人蛇,移至了身边。
浓烈的冷香中夹杂着作呕的血腥。
他眉心蹙起,眼神空洞地看她,周身散发出淡淡的杀意。
她似察觉到了他忽然升起的杀意,仓惶的那双天生湿润的眼眸中恐惧地盯着他,清瘦的身子止不住地往后退。
都这般了,还要用潮润的眸子乞求地看着他,无声地呼唤充满引诱。
悟因……
他面无表情地伸手,靠近她。
直逼迫得她的后背抵在雪白的墙上,退无可退后又贪生怕死地昂起雪白的颈子,血珠从被撕裂的口中滑过下颌,隐入衣襟中。
那是和不久前死在小河里面的那人一样,但又有些不同,没有血腥味,不丑陋,反而像是衔着一枝红梅在唇中。
梅花香越发浓,他的理智微妙地开始溃败。
他的视线被她身体流出的血所吸引,覆下长睫打量那滴血去往了何处,清隽冷淡的脸上没有悲悯与怜惜,连眼珠的转动都很僵硬。
对于她娇滴滴地呼唤,似乎还没有一滴血,更能引起他的目光。
女人像天生的妖物,只一眼便洞察了他的心思,伸出染血的手,如同沼泽里伸出的触手攀附在他的身上。
他掀眸看她。
看见她脸上的惶恐已经变了,裂着被撕得鲜红的唇在笑,眼神无辜地裹着潮气,问他。
看吗?
他没有回答她,冷淡得犹如被摆放在神龛中的玉瓷神像。
可若是细看,就会发觉他眼神是空的,喉结上那颗漆黑的痣如不经意挥洒的一滴墨。
她的目光落在那颗黑痣上,似很好奇般靠近,凑近后伸出殷红的小舌舔它。
头顶上响起紊乱的呼吸,她抬起眸,不解地和他对视。
他神色古怪地凝着她乌黑的云髻雾鬟,眸中蒙上迷离的湿气,喉结不停滚动,呼吸乱得从唇边溢出很轻地喘声。
应该推开她。
可她唇上像是甩不掉、疯狂缠绕而来的藤蔓,黏湿地沿着他的喉结往下。
女人唇触碰过的每一步,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的令人颤栗的柔软。
他眼睫半阖,掐住她脖颈的手也不知何时抚在她的头顶,像是安慰,又像是纵容,以及淡得近乎察觉不到的血腥杀意。
她也很乖,很听话,竭尽所能地满足他的杀慾。
夜深长,窗外不知何时被锁上,屋内的热炉闷得他人喘不过气来。
他玉白的脸颊上渐渐浮起潮红,古怪地快。感接踵而至地随着沸腾血液喷涌而出。
轰然一下,像有什么汇聚成河,终于承受不住炸开了。
他眼中的泪雾终于破碎,不堪重负地弯下腰,力道失控地抓住她的头死死地按住,唇边溢出急促出地吟喘。
哈……
终于他充满戾气疯狂动作,令伏在面前的女人缓缓抬起艳丽的小脸,唇色鲜红似血地泛着涔涔水光,美眸含嗔地乜他,似乎在埋怨他过于粗鲁。
他瘫倒在床榻上涣散地盯着她,已经分不清她唇上究竟是不是血,只记得那种食髓知味的感受,像是沸腾的高。潮涌上头颅。
当意识逐渐被抽离,渐渐的,连他自己都不知究竟在做何事……
清晨。
钟声响彻整座迦南寺,天方乍亮,下了一夜的雪早已经停了,松软的厚厚积雪掩盖住昨晚的呻。吟。
逐茔院中。
沈听肆身上穿着昨晚的单薄寝袍,已经跪坐在床榻上静默很久了。
他一动不动地凝视着眼前被揉皱的灰白褥子,神色迟钝得似被冻僵的冰凉尸体。
而外面伴随敲门的一声声呼唤声,他置若罔闻,思绪沉溺在其中。
这已经是他数不清第几次梦见谢观怜了。
曾经只是梦见她用手抚慰唇角、下颌,偶尔稍过分些也只是启唇含住喉结舔舐,从未做过如此的梦。
她眼眶含泪地跪伏着,桃粉双腮鼓囊得很满,眼神埋怨地嗔怪他的过分。
很古怪的梦。
他盯着手,不解只是梦见她舔含手指罢了。
远比此前她侵。犯喉结、唇舌要纯粹干净得多,可为何却觉得四肢空虚难忍,甚至往常不曾有过反应之处也变得这般古怪?
外面又是一声迭着一声的叫唤声。
他抬起头望了眼外面,面无表情地伸手想要按回去。
然一触碰,撑在榻边的手腕倏然失控地颤抖,他又无法克制地想到了昨夜的梦。
随后他浑身无力般弯腰,唇边溢出一丝凌乱地闷哼,耳边再也听不见门外旁的声音了,埋在枕中的脸庞爬上一抹红痕。
第27章 【VIP】踮脚索吻
逐茔院外。
僧人见敲门许久都没有应声,忍不住与身边的人疑惑道:“都已经这个时辰了,悟因师兄怎么没在院中,也没有去罗汉塔?”
昨日夜里寺中发现死尸,空余住持早就已经吩咐过,今儿晨时僧人都要前去罗汉塔外的大堂诵经超度。
所有人都来了,唯独悟因师兄的位置是空的。
原以为是因昨夜悟因师兄忙得太晚了,睡过了,所以住持便让他们前来寻人。
谁知敲了这般久,院内都没有任何回应,安静得如同里面无人。
不在逐茔院中,还能在何处?
两位僧人皆面呈疑惑,正欲转身回去复命。
刚往前走了几步,原本紧阖的院门蓦然被打开,一道清冷如残雪的声线温和响起。
“抱歉,刚在耳房净身,才闻见声响。”
僧人转头便看见青年穿着单薄的僧袍眉宇间洇着温驯的湿气,脸上有残留的薄粉冲散了往日的疏离,如真佛临世般长身玉立在门口。
僧人恭敬地揖礼:“悟因师兄,住持昨夜吩咐今日诸位僧人都要去罗汉塔的大堂诵超度经,住持迟迟不见师兄便让我们来寻师兄在何处。”
沈听肆闻言敛下的乌睫颤了颤,立在门口陷入沉思。
因昨夜那梦,他清晨起来是忘
记了,今日要去前堂与众僧诵经超度。
师兄许久不讲话,门口的僧人悄然抬眼窥去,眼中闪过惊艳之色。
悟因师兄生得极好,迦南寺之所以有这般多女香客,绝大多数便是奔着师兄来的。
而师兄被誉为迦南寺佛子,也的确不辱没此称呼,只坐堂传颂佛经,从未动过凡心。
若是能有师兄一半觉悟便好了。
沈听肆压下情绪,抬眸对两位僧人轻压眼角,道:“我已知晓,劳烦师弟前去告知师傅,我换身衣袍便来。”
僧人作揖,称是,遂与同行师弟一起离去。
沈听肆眺目睨了眼天边悬挂在塔上的氤氲金乌,平淡地收回视线,转身回了院中换衣。
花木扶疏,高佛屹立,诸位神佛神态悲悯,如在普度众生,罗汉塔内的僧人皆虔诚跪坐于地,双手合十,唇瓣蠕动低声诵经。
沈听肆从外行进来时,恰好超度经已经诵至尾音,坐在上首的法师恰好睁开眼。
空余法师看见青年屈身跪坐于蒲垫上,抬手驱散诵经的弟子。
弟子一一向两人请辞。
最后只余下两人后,空余法师侧眸,问:“今日为何此时才来?”
这些年他这弟子从未迟到过一场法会,这亦是他第一次见沈听肆在法会结束后才姗姗来迟。
沈听肆敛睫,平静道:“昨夜回得稍晚,故而忘记了今日之事,请师傅责罚。”
空余法师料想,应是因为昨夜太晚,所以今日迟到。
到底是自幼看着长大的孩子,知晓他从不会无缘无故迟来,所以并无责罚之心。
空余法师只阖眸道:“罢了,回去罢,不可再有下次。”
沈听肆眉心不动,温声应下。
起身后他并未回去,而是按往日弟子犯错所应受到的惩罚,主动上了阁楼翻阅经书抄写。
他在落笔时忽然记起一事,提起的笔迟迟没有落下。
应该先处理另一件事。
他低眸看着手中的毛笔,墨汁滴落在宣纸上,一团团地晕开-
能在迦南寺住的人都非寻常人,但凡出些事都足矣轰动外界,而昨夜却有人死在明德园外的那条小河里,此事必定是要被彻查。
所以今日大理寺查案,先从距离较近的明德园开始盘查。
仵作仔细地检查了尸,发觉尸身不仅嘴被撕破,甚至连颅顶与心口都被刨开被掏空,凶手还往里面塞满了女子用的胭脂。
查案的官差拿着从里面弄出的胭脂,在外找了几家胭脂铺,终于得出在事发之前,朗明高多次在迦南寺下的一家胭脂铺购买过此种胭脂。
此事暂且被定为情杀。
其实此种小案子,并不用惊动张正知亲自前来查,但为了想见到谢观怜,他便将此案接在手中。
可当去盘问认识朗明高的人,他是否有心上人,又因朗明高刚来迦南寺不久,再往下问去那些人都摇头不知。
得到的结论乃朗明高为人本分老实,在迦南寺期间除去干活,连和工友一起山下逛窑子都不曾去过。
如此一位本分之人被杀,还有可能是情杀,工人们皆觉得诧异。
按例盘问完和朗明高相识的工人,张正知借着尸体相连明德园,极有可能是从里面流出来为由,打算从此处开始查起。
因为在朗明高失踪那日,谢观怜不知去过何处,至黄昏才回到明德园,杀害人的嫌疑极大。
所以第二日一到,谢观怜不出意外的被官差请去佛堂审讯。
一路上,谢观怜还在斟酌言辞,等下应如何解释那日的晚归。
这件事颇为棘手,不能说她单独上山去见沈听肆了,不然无论朗明高是否被她所害,她都将要背负上与男子暗地有纠葛的名声。
虽然这种名声她并不在意,但却不能是现在,而且她现在也不知等下见到张正知,她是否要装作不相识。
一路上她想了许多说辞,临至佛堂却迎面遇上了沈听肆。
青年的身后是高大的梨花木门,他则沐在光中像是等了许久,灰白的僧袍氤氲着暖意。
看见他,谢观怜诧异扬眉:“悟因?”
他也刚被张正知传唤来审讯吗?
沈听肆闻声侧首,湿温的目光和她对视上,面容让人情不自禁被安抚得安宁的神性。
他对她揖礼,“檀越可回去了,僧已将你那日在何处告知与官差,不必进去被审讯。”
谢观怜闻声目光一顿,随即才反应过来,原来他来是替她解释的。
她作为寡妇,无论有没有与朗明高有关系,一旦因为行踪古怪而被审讯的事传出去,很有可能就会被人在暗地传道一些风言风语。
李府若是晓得了,为保全她的贞洁名声,说不定会直接将她盖棺厚葬于早死的李三郎君坟前。
她讶然于他竟会想到这一层,甚至还在她进去被审讯之前,主动与大理寺的人先说。
虽然不知道他是如何与大理寺说的,但只要是他说的话,无论是真是假,大理寺都会卖这个面子。
谢观怜想明白后心中浮起感激,对他浅浅欠身:“多谢悟因法师。”
沈听肆微微一笑,道:“无碍,檀越本就与此事无关。”
因他的体贴,谢观怜越发觉得青年像普度众生的佛子,连敛目时透出的温慈,都会令她如沐浴在佛堂前受着观音的照拂,不自觉地跟着变得安宁。
若说谢观怜最初看上他,只是因为这张漂亮柔美的皮相,现在她忽然发觉,其实不仅如此,她还喜爱他这种疏离又不掩温情的性子。
她对沈听肆的喜爱之心浓烈得几乎难抑,忍不住捂住胸口缓和失控的心跳,想到死去的那人。
她刚起床没多久,还没来得及让小雾去打听,还不知现在是什么情况。
若是朗明高的死因牵连了他……
谢观怜踌躇地立在原地,看着他欲言又止。
沈听肆似看透了她的想法,温声问:“檀越可觉得他是我让人丢下河的吗?”
谢观怜轻咬下唇,颔了颔首:“嗯,若真是因此,我愿一人承担,明日便去向他们认下。”
说完这话,她留意到青年落在身上的目光变得古怪,像是打量又像是含有嗤笑。
隔了许久,他的声音才传来。
“上次小岳只是将人放在那条道路上,不会阴奉阳违将人丢下河,所以檀越不必担忧,若真是有此事,也断不会让檀越去顶替。”
听他如此说,谢观怜便放心了。
她是真怕那人起先被小岳打死了,然后拖下山时顺道丢进河中。
其实细细想来,她方才的担忧实在可笑,沈听肆是慈悲的佛子,身边的人定然是一心向佛的,不可能会因为她而犯下杀戮。
“怜娘谢过悟因法师。”她真诚的对他再次道谢。
沈听肆凝望她如释重负的神情,淡道:“檀越早些回去罢。”
谢观怜面上对他颔首,但在门口站着却没有动,欲等他走后去找张正知。
可不知为何,沈听肆也立在面前似乎在等人。
见她迟迟未曾离开,他转眸落至她的身上神色微惑,薄唇翕合道:“檀越可还有别的事吗?”
呃。
谢观怜抬眸与他对视,摇头道:“无事了。”
此处人多眼杂,她虽有心想单独见张正知,被他这般盯着一问也不好多逗留。
她看了一眼大堂,收回目光对他莞尔弯下翠羽长眉,心存遗憾地离开了佛堂。
待她走后,沈听肆停原地片刻才抬步,往另外一边庑廊走去。
此刻的佛堂中。
下属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眼中看见诧异。
算来,他们也跟了这位少卿大人将近一年,深知他虽尚未弱冠,瞧着年轻,实际却是狠角色,查案办事向来雷厉风行,可从昨夜起大人便开始心不在焉了。
尤其是自从那佛子离开后,大人便蹙眉陷在沉思之中,至今都一言不发。
难不成少卿大人是怀疑这位佛子?
正当他们胡思乱想之际,上首传来少年略显沙哑地吩咐。
“你们都将这些供词再多抄录几份,送一份去我的禅房中,然后再去问问仵作验尸的情况如何,我晚些时候亲自去看看。”
“是。”下属应下,起身往外各自开始忙。
等佛堂恢复了宁静。
张正知抬手抚摸喉结,想起了不久前见的那位年轻佛子。
有关
于当时青年说过何话,他已是记不清楚了,但那喉结的颗痣却如一块伤疤,也烫在了自己的喉结上。
他心中泛起酸意。
原来世上真的会有人如此幸运,连一颗痣都生得这般好。
恰好长在谢观怜无法抗拒的地方。
他自幼与谢观怜一起长大,亲眼见她是如何迷恋上别人。
原想要那人被逼走自己就能上位,孰料那人还没来得及被逼走,他反而先一步走了。
此后他又被送进大理寺暂时无法离开,虽是如此,但凡有关于谢观怜的事他一次都没有错过,时常派人抄录她每日所做之事送来。
后来得知那人也离开了雁门,她更是被嫁来丹阳成了寡妇。
丹阳与秦河相邻不远,他刚好能假借正事来丹阳。
还以为此时的她身边无人环绕,总该轮到他了,可偏偏又出现一个皮相生得好,又是光头和尚,还又生了那颗狐狸精痣的男人。
张正知想到刚才那男人过来,只为了替她证明当时不在场是因为何事,心中泛酸。
别人觉得佛子心善,但他却听出,谢观怜和这个男人不仅仅是相识。
谢观怜自幼时容色便生得好,他完全可以怀疑那和尚看似温软,实则是在向他宣示主权。
那些年都是靠他在谢观怜身边守着,将那些觊觎她的人赶走,这才让她周遭没有烦人的苍蝇,现在他反倒成了后来者,被驱逐的苍蝇。
张正知越想心口便越堵得发慌,遂冷沉着脸,站起身阔步往外走去。
……
回明德园时又下起了小雪,小雾急忙上前将暖和的大氅披在她的身上,左右询问怎样了。
谢观怜如实告知小雾。
小雾重重地松口气,捂着胸口道:“还好娘子还没来得及踏进佛堂,没有见过那些官差,不然外面的人指定要传道娘子。”
谢观怜摸了摸她的头,正要笑说,脑中忽然一闪而过一道念头。
小雾见她脸上神情有变,紧张地开口:“娘子怎么了?”
谢观怜回神对她温柔摇头:“没事,只是忽然累了,想要回去休息。”
小雾乖乖的没追问,替她拍着身上的飘雪。
两人回了院子,小雾取下她身上的大氅,折身将外裳挂在木架上,又点了炉子生暖才坐在她的身边。
“娘子。”小雾欲言又止,望她的目光含着担忧。
谢观怜侧眸,揉了揉她的小脸,“怎么了,又苦着小脸。”
小雾咬了咬唇说:“那位少卿大人瞧着有些眼熟,像是张郎君。”
谢观怜倚在案沿,垂下的细眉如翠羽,用细长的指尖拈起经书泛黄的页面,漫不经心地颔首:“嗯,是他。”
“啊!”小雾一听真是雁门的张郎君,先是睁大了眼,旋即眼眶蔓出泪花,“娘子……”
她是十岁时跟在娘子的身边,而张正知乃第二年才离开雁门,所以并未见过多少面。
小雾对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刚来娘子身边时,那张郎君时常在隔壁园中将风筝落在娘子院中,后又再悄然背着人爬墙进来找娘子要风筝。
而娘子每每都面露无奈,让她将风筝交给这位张郎君。
不过那个时的张府已有乔迁之意,所以这位张郎君也没来过几次。
算来那张郎君与娘子称得上一句青梅竹马,对娘子之事了如指掌,若是让他泄了娘子的曾经的事,小雾心中想着便觉难受。
谢观怜睨她小脸紧皱的惊慌,知她心中所忧虑,放下手中的书安抚道:“别怕,他不会说什么的。”
旁人她或许还需担忧,但若是张正知,她便无甚可担心。
而且从昨夜也能看出,他虽认出了自己,但因她露出了警惕,而生生地转了方向不来主动贸然与她攀谈。
就这一点,她不难看出他虽与自己有两年不曾相见,但他还是和以前一样。
张正知不可能会害她的。
小雾见她不慌不忙地翻看着经书,心下稍定,乖乖地坐在她身边埋头勾线。
谢观怜看了几页经书,不知为何,脑中总会不自觉地浮起昨夜的沈听肆。
青年拥吻时的神情都冷淡得温柔,那双插进她乌发中的手指骨骼分明,印在唇上辗转的力道也时重时缓慢,斯文又生疏地循着本能舔吻。
气息干净,冷冽,还带着淡淡的檀香。
他的吻带着的情慾并不浓,甚至淡得不可查,可她现在回想起来,心口却泛潮得难耐。
真的好想……在白日里仔细看他露出这番神情啊。
他清隽的额穴边是否会隆起青筋,眼尾是否会泛出情慾的红痕……
谢观怜垂下的眼眶沁出水雾,意识逐渐深陷,视线涣散成晕开的水渍。
此刻她一个字也读不进去。
想要触碰的贪婪在不断萦绕而来,她快要被慾望折磨得疯了。
只想见他,也想要他比昨夜还要疯狂地吻她。
“小雾……”谢观怜浸得湿漉漉的眸字,蓦然阖上经书的手指用力得泛白,气息不稳地道:“我要出去一趟,若是有人来找我,你便说我已歇下了。”
小雾抬头见她脸颊潮红,眼睫沾泪的凄楚模样,知晓娘子大抵又是心病发作了。
在认识娘子前,她便已经得了心病,还在雁门时常会焦躁难忍,甚至还会背着人偷偷跑出府去看寺中的僧人。
不过那时的娘子从未靠近过那些僧人,只是悄悄看上几眼,待病情好转后再悄然回来。
大郎君也曾秘密找了不少大夫来给娘子看病,无一例外,大夫只说是心病,需得克制。
但娘子心病一旦发作,根本就克制不住,尤其是现在娘子又与悟因法师之间有了关系,发病了自然要去找悟因法师。
小雾肃着小脸点头:“奴婢晓得,娘子只管去罢。”
谢观怜揉了揉她的头,轻声道:“谢谢小雾。”
话毕她起身将如瀑青丝用玉簪挽起,披上轻暖的大氅,推开门往外而去。
寺中因昨夜死了人,氛围隐有严谨之感,外面的钟鼓敲击伴随喃喃的念经文声,仿佛进入了慈悲的梦境中。
谢观怜寻了个年纪小僧人,不经意地问了沈听肆在何处。
在知晓他今日没上山,而是刚才与她分开后去了书阁,刚抱着厚重的经书回了去了,她便避着人悄然前来敲响院门。
屋内的人似等了好一会儿才姗姗来迟。
沈听肆以为是寺中僧人有事,拉开房门却被美人香扑得怀。
谢观怜强硬地用力抱着他往里去。
“悟因……”
女人含着哽咽细喘的柔唤声落入他的耳中,他下意识揽住她的腰,往后退了两步。
察觉是她,沈听肆抬眸看向对面,见并无人后低睫问道:“为何来此处?”
谢观怜不听他的话,只听声调。
待缓解了身内的焦躁不安,她将滚烫的脸埋在他的怀中疯狂呼吸,轻声呢喃:“我好想你,好想你啊。”
见她此刻一副不清醒的姿态,沈听肆抬手将门阖上。
然他刚一关上门,怀中的女人变得极为大胆,双手环住他的脖颈,踮脚急忙索吻。
第28章 喜欢吗
沈听肆淡淡地伸手挡住她凑来的红唇,睨了眼她的脸颊与洇着水雾的眼。
虽然一句话也没说,但所表达之意却很明显。
他不愿意。
谢观怜幽怨地嗔他这副不动如山的禁欲姿态,想要他失控的心越发浓郁,挑衅似伸出舌尖挑逗地舔了下他的掌心。
察觉他的手明显僵住,她心中的怨怼方才散了些,抱着他仍旧没有松手。
沈听肆垂下平静的眼,漆黑的瞳孔中没有笑意时冷森森的,盯着她的眼神颇有几分道不出的古怪。
若是在之前,谢观怜可能会担忧是否是将他冒犯得太过了,从而会小心翼翼地拿捏好分寸,不至于吓跑他。
可现在两人都已经唇齿触碰过,她对他此种神态直接选择视而不见,甚至还能在他冷淡的眼神下肆意展颜。
她缠绵的腔调含着腻人的甜蜜,可怜道:“悟因,我好想你啊,连
经书都看不下去了。”
一句虚假得令人一眼便能看穿的谎话。
两人刚还在佛堂曾会面过,距今不过才分开几刻钟而已。
沈听肆取下她环在脖颈上的手,语气温和地陈述:“两个时辰前我们方见过。”
谢观怜不想放手,但奈何力气又没他大。
她便退而求其次,右手攥住他腰两侧的僧袍,撒娇似地晃了晃,张口便是腻人的情话:“是见过,可人太多了。我都没与你好生说话。”
她靠在他的怀中,脸颊轻蹭,话语之间的暗示晦涩。
沈听肆沉静的目光落在她的发鬓上,薄唇扬起温柔的弧度,顺着她的话问:“檀越想与我说什么?”
语气纵容,却在慢条斯理的将她的手也拉开。
谢观怜蹙眉看着他的动作,在心中嗤笑。
顺着他力道松开僧袍,她转而直接握住他的手,望向他的剪秋眸弯似月牙:“想与你说昨夜没有说完的话。”
无论他怎么躲,她都能黏上去。
这次他似彻底没了脾性,轻叹地由她把玩:“昨晚已经说完了。”
“没有。”她露出得逞地窃笑,正经地抬起头和他对视,“你没说昨夜为何会……”
她踮脚将石榴红的唇脂印在他的下巴上,盈盈杏眸中盛着狡黠,“这样对我。”
昨晚可是他在她即将离去时,又将她拉在怀中压着亲吻的,所以现在她不可能放过他了。
沈听肆露出的温柔笑意不改,微侧了头,腔调平缓如初:“檀越说的,病了。”
“那你……是给我治病吗?”她松开他的手指,掌心贴在他的胸口。
如同晨时第一声沉长延绵的钟声,一声一震动尚未止,另一声又接踵而至而至。
她惊讶地发觉他的心跳好快。
沈听肆由她贴在胸口没有说话,
谢观怜对他无辜地眨眼,问他:“可我之前也和悟因说我病了,你怎就没有想过帮我,唯独现在这一次帮我了?”
他仍旧没说话,脸上的温柔神态淡然如云,似近在眼前,又似远不可触。
谢观怜抿唇笑着与他对视,犹如拿捏住了他的弱点,丝毫不退避他的注视。
如此目光之下,他最终先别过眼睫,淡道:“檀越来便是说此事的吗?”
自然不是。
她可不是来诘问他的,万一他转头便去找空余法师请罪,从此以后远离她便得不偿失了。
就像刚才她去打听他在何处时,听那小和尚说,他昨夜因为忙得太晚,今日晨时破天荒地来迟了,空余法师虽没有责罚他,但他还是如寺中其余弟子犯错被罚那般,独自去书阁寻了经书带回来抄写。
她肯定自己若是再说下去,他恼了,会自行去向空余法师请罪,从此之后封锁心门,发誓与她止步于此,届时她再想要触碰他只会难上加难。
此刻该做的是将他立起的防线逼退后,再适量地往后退,让出空位等他再走回来。
谢观怜矜持地往后退了一步。
随着她往后退,鬓发上的梅香变淡,取而代之的是上空中洒下的金色柔光,将那藏在暗处的一缕涟漪变淡。
谢观怜笑吟吟地摇头道:“自然不是。”
沈听肆打量她一眼,垂下眼帘,做出脾性很好的倾听姿势。
谢观怜原是想说她是来找他治病的,但忽然想起了此刻身处在何处。
他的院内。
似乎还从未进过他的禅院,去过的也只是后山的那间竹林小舍。
不过她知道,他从不在那处歇息,故而那处冷冷清清的。
难得进来一次,她自然不想放过机会。
谢观怜眼睫陡然轻眨,溢出唇边的话不经意地变了:“悟因,我们如此在门口讲话,万一会有谁在门外听见了不好,我们先进屋内慢慢讲吧。”
沈听肆眉心颦起,他不喜此处沾染别的气息。
尤其是谢观怜时常涂抹香膏,一经沾染,长久难以消散。
谢观怜见他面呈沉思,鞋尖蓦然往里一转,还没走出一步,手腕便被身旁的人拉住了。
她转头。
他目光深望她道:“就在此处。”
谢观怜无害的与他对视,眨眼道:“那悟因现在亲我一下,我们就在这里说。”
话毕还扬起小脸,弯眼笑着看他,一副笃定他会做出这个选择。
沈听肆薄唇微抿,看她的眼神难得不再是波澜不惊。
谢观怜挣扎出手腕,“你看,在外面万一被人发现了可不好,我们还是去里面吧。”
越是不让进,她便越是想要进。
他这样的人,就如同林中圈地的凶兽,对领地占有欲很强,这一点她早就已经发觉了。
竹林小舍里的物件儿都换了多少次了,那些被她碰过的蒲垫、桌案、药匣、甚至连僧袍都会被换下。
其实她皆看在眼里,不过没有拆穿罢了。
况且,她是真的很好奇,如此的二选一,他究竟是选择在这里亲她,还是选择让她进去。
谢观怜歪头看他的眼神无辜消失,全是好奇的明光。
青年目光沉寂,一声不吭地盯着她,墨玉般眸子黑得看不见一丝素日的温软,之前宛如雕刻出来的淡笑被冷漠取而代之。
握住她手腕的指尖在一寸寸松开。
就在谢观怜以为他可能要在二选一中,选择赶走她时,他殷红的唇角蓦然扬起。
“好。”
既然她要进,他便让她进。
谢观怜闻声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看向他眼中泄出诧异。
这就让她进来了?
沈听肆松开她的手,错身越过她往前而行,停在门口时似才发觉她没有跟上,转过头浅笑晏晏地望着她:“进吗?”
许是冬日的霜雪尚未消融,一阵风吹来,谢观怜背脊莫名爬起一阵阴森的冷凉之感。
这一句‘进吗’怎的像极了问她进不进阴司?
谢观怜默默地咽下心中的话,抬步跟在他的身后。
去的他平日里抄书诵经的书房。
谢观怜发觉其实他的禅院内外的陈设相差并不大,院中干净整洁得连一棵树也没有,屋内亦是一样。
一桌一椅子,蒲垫摆在暖炕上,一摞经书整整齐齐地堆放着,案上还有抄写一半的宣纸被压着,砚台中的墨水微干。
整间房中漂浮的檀香,还夹杂着墨香的的气味很好闻。
她进来后不由得深吸一口气,脸颊微微发烫,竟升起几分局促。
沈听肆立在案上前,将宣纸叠起压在经书下。
他侧首便看见她站在门口,睁着明亮乌黑的眼珠不停地打量里面,眼底全是好奇。
“这就是你平日抄写经书的书房吗?好香啊,你平日用的什么熏香?”她还以为像他这种人,不会用什么香薰。
沈听肆闻言眉眼微舒,微微一笑道:“雪中春信。”
“哦。”谢观怜坐在他拉开的椅上,双手撑着下巴看他,“原来你也喜欢梅香。”
以前没在他身上闻见过梅香,多是檀香沉静后的淡雅清香,没曾料想他书房中竟是用的雪中春信压檀。
沈听肆笑了笑没说什么,坐在她的对面,觑着她问道:“檀越请说。”
“说什么?”她脸颊薄施嫣红,转眸落在他脸上的目光带了点潮湿。
他沉稳地提醒:“方才檀越于门外所言,有话要说,不好被旁人所闻。”
“啊……”谢观怜白净的脸儿上露出恍然,闻见喜欢的香,一时忘记了自己是如何进来的了。
其实她没有什么私密话要与他说,只是想借机挑逗他玩儿罢了。
谢观怜装模作样地垂下脖颈,对他露出乌幽幽的雾髻,声气极小地呢喃了一句。
声音太小了。
他仔细辨别后,温声道:“抱歉,尚未听清。”
谢观怜抬头婉转含情嗔了他一眼,又飞快地垂下脖颈,红唇翕合再次发出细弱蚊蚋地呢喃。
她向来清楚自己何种姿态风情妩媚,此时将膝上的那一段素色百褶裙揪在细嫩的指尖,端出楚楚可怜的姿态。
沈听肆再度敛眉沉思,辨别须臾,眼含歉地摇头:“抱歉,还是听不清。”
自然是听不清,因为她是随口发出的音调。
连她自己都没有听见说了什么,沈听肆自然不可能听清。
谢观怜压下心中的笑意,将椅子往他的方向移了下,扬起呈出为难之色瘦骨脸。
原本的三尺距离,霎时近在眼前,两人双膝相对,仿佛稍稍动弹就似能摩擦上。
他垂眸乜抵在膝前的淡色裙裾,脸上神色变淡。
“法师。”谢观怜支起纤细一握的腰身,伏在案上凑至他的眼跟前,目光忍不住顺着他五官轮廓,滑至弧线漂亮的薄唇上。
青年没动,只稍稍侧首,睫毛低垂出温润不失矜持的暗影。
每次他认真倾听时,都给人一种无害的温驯,黑睫不经意扇在冷感玉色的颧骨上,亦是冷清的。
她定睛看着他,又想起了昨夜的吻。
那看似冷淡的薄唇在吻来时是烫的,软的,舌尖随意撩拨,都能让她原本泛滥的春情抑制不住。
谢观怜的喉咙无端泛渴,不自禁地浮起恶劣的坏心思。
她启唇对他的耳畔吹了一口气,察觉他明显一僵,净白的耳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充血,一抹粉痕顺着耳畔蔓延在颈部,最后隐入竖立的僧袍之中。
这种程度他都能有反应。
怨不得她一直都觉得,真正勾引人的并非是自己,而是他。
譬如此刻,他连耳廓与脖颈都变粉了,侧首睨她的神情却还那般冷静,将一副高不可攀的佛子姿态,拿捏得又欲又清冷。
谢观怜被看得心跳狂坠,忽视他的眼神,状似正经地道:“我其实是想问,悟因怎么和大理寺那位少卿大人说的,他怎就没审问我,便信了与我无关?”
沈听肆淡道:“没多说什么,只说当时檀越午时还在后山清修,傍晚才下山,朗明高午时还去过北苑,有僧人见过,而傍晚时他才不见了的。”
“原是这样啊。”谢观怜恍然大悟。
其实他说了什么,她并未仔细听,而是专注地盯着他上下嗡合的唇。
他的唇红而很薄,因为没有水色覆盖,还有些柔干。
想亲。
“嗯。”沈听肆神色坦然地颔首。
谢观怜听见他的声音,出其不意地往前探,朝他的唇吻去。
还没有碰上,就被青年平静地掐住下颌,往上抬移开。
他连身形都没动过,却能轻而易举将她忽然的冒犯遏制了。
谢观怜双手撑在他的膝上,以别扭的姿势被迫昂首,眼皮耷拉地看他,神色有些发蒙。
他的速度怎会这般快,几乎和她同时出手的。
能做到这般快,不能是他在讲话时就一直警惕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等察觉她有要冒犯之意,才这般游刃有余地钳住她吧?
面对她怀疑的错愕眼神,他虎口掐着她的下巴没松手,面上如常地温言细语道:“檀越,还有其他什么想问的吗?”
“先放开我。”她回过神后恼羞地望向他。
太侮辱人了,像按住了一只捣乱的猫儿。
沈听肆看着她的眼尾溢出温柔的笑,慢条斯理的重复道:“还有要问的吗?”
这是非要她说没有了,然后松开她,再顺势赶她走罢。
谢观怜看穿他心中所想,就着被捏住的下巴,口齿不清地认输:“没有了,就这一句。”
他笑了,又温声问:“时辰不早了,等下檀越回去还要我送吗?”
这混蛋!
谢观怜动了动手,他又用另外的手将她双腕捏住,动作看似不经意,实则死死地压在膝盖上。
这些她不仅连头动不了,连手也动不了了。
谢观怜眼中闪过恼意,定睛瞪着他含笑的温柔黑眸,堵着一口闷气半晌不讲话,未施粉黛的雪白脸颊都隐约气红了。
他瞳色温柔地望着她,动作却那般的冷淡无情:“嗯?”
谢观怜顿了顿,心中的恼意慢慢散去,深深地望着他,老实地摇头:“不会,我见法师太忙了,等会子我自己回去,绝对不会不劳烦法师。”
真假在她的脸上一向难以辨别。
她脸上的羞怒方才分明还很浓烈,转瞬间又烟消云散,毫无征兆。
沈听肆凝视她几息,稍松了钳住她下巴的手指。
谢观怜没有动作,垂着眼睑乖巧和相望,睁着湿漉漉的眸子仿佛诉说自己不会乱动,会乖乖地听话。
沈听肆略微思索,先将她的下巴松开,而她的双手预打算她是真的听话后再松。
谢观怜可不打算给他机会,在他钳住下巴的手一松开,以最快的速度吻上他上扬的唇。
几乎同时他的手也掐上她的颈子。
谢观怜不觉得他会用力掐她,抿住那点儿嫩能的下唇便吮入口中,贝齿咬住后用濡湿的舌尖试探舔舐。
他的手的确没有用力,甚至连呼吸都屏住了。
在她碰上唇的那一刻,他脑中瞬时变得空白,因敏感的悸动过于陌生,而忘记了推开她,浑身僵直的由她侵。犯。
她是要走,但不能白来。
谢观怜得意地挑眉,望着他已然呆滞的面容。
方还游刃有余的青年,此刻坐在椅子上,后背往后,脸上的冷艳被打破得烟消云散,像是被恶人堵在角落里玷。污,露出的神态茫然又无辜。
谢观怜趁他怔神时大胆地岔腿坐在他的膝上,抽出双手捧起他的脸,吐气如兰地盯着他道:“不许动,让我亲。”
他似还没回过神,听从地坐在原地没动。
谢观怜满意,坐在他的身上,神色认真地捧着他的脸辗转而吻。
也不知是以为要他屏息太久了,所以紧闭的唇齿无意识地微启,给了她往里探进的机会。
她抓住机会将舌尖挤进一寸,不经意点在他温湿的舌尖上。
和昨晚一样,她全身霎时犹如有雷电袭击,撑起的腰窝瞬间软塌下来,无力地趴在他的怀中,呼吸彻底凌乱了也还在缠着他的舌。
青年垂下的浓密长睫不停轻颤,眼尾湿红,自唇边先泄出一丝类似呻。吟的喘声。
带着有几分压抑的舒服,又有几分难以呼吸的急促。
好色。情的声音,听得她脸红心跳。
谢观怜掀开被打湿的眼皮,神色朦胧地窥视他脸上露出的神色。
昨晚天黑看不清,此刻是白日,他果真如她心中所想的那般。
他这张冷感的面容上,有因慾望而生出的艳俗绯色,漂亮得令她心中涌来难言的感受。
只是这般看着,她便有种情至深处的快。感。
“悟因。”她深深地望着他,媚眼如丝地腻在他身上,仔细感受他动情的身子,唇舌品砸出晦涩的水渍声。
他睁开被雾沾湿的眼,漆黑的瞳孔似被一层泛粉的薄雾覆盖。
他垂着涣散的目光看她没有说话,坐靠在身后墙上一手压在她的后腰上,抬着下巴回吻她的神情又欲又堕落。
谢观怜真的很喜欢看他露出这种眼神,脑中仿佛有无数道声音在尖叫,吵嚷得她近乎疯狂。
想要,真的想要……扒光他外面那件圣洁的衣裳,让他亲自看看自己动情得多霪荡。
不动如山的冷静?
佛子?
还不是因为她的吻而生出反应。
谢观怜越想,心口的火便灼烧得厉害,几乎要将她焚烧殆尽。
她原本捧起他脸的手松开了,抚着青年精致的轮廓往下抚。
当摸到凸出的喉结时,他明显地颤了一下,遂又在她的指腹下不停地滚动。
像是一只猫被摸舒服了。
她眼中泄出笑意,在他最舒服的时候蓦然松开他,舌尖亦从他的唇中慢慢地伸出来,
他喘着,迷蒙地盯着她抽离时牵出的霪靡丝线,断裂在唇上。
谢观怜侧首附在他的耳畔边,轻声询问:“舒服吗?还有更舒服的……”
近乎挑逗的话似含了块糖,将沾满甜腻的气息,湿漉漉地喷洒在他艳红得脆弱肌肤上。
第29章 盘亘在神像上的蛇
女人呼吸缠绵,暗含甜蜜的馥香,洒在肌肤上泛起难言的涟漪。
沈听肆掀起迷蒙的眼眸,似被引诱,情不自禁伸手搭在她的后颈。
察觉他主动的亲昵,
谢观怜嘴角上扬,顺着青年发烫得粉红的耳廓,半咬半含着往下。
当唇吻至青年的锁骨时,她的后颈蓦然一麻,随后整个人无力地软下,整个人意识涣散地昏倒在他的身上。
而在她昏迷之后,他并未推开她,而是将滚烫的脸庞,深深地埋进她的侧颈,瞳孔失神地轻颤,玉面浮起非人的钝意。
她落下肌肤上的吻,是他从未体验过,想要触碰,可又厌恶的赤裸渴望。
他越是压抑,浑身便越烫,忍不住抱紧昏迷的女人瘫在椅上,颀长的身躯偶尔发着亢奋地颤栗。
难受……
有种无力的,滚烫的,喘不上气的难受。
所以他的手不自觉似蛇般缠绕上了她的后颈,指腹抚过她后颈凸出的那一截彰显脆弱的短骨,不紧不慢地抚摸,仿佛不舍。
只要他稍用力,敲碎那截短骨,就能抽出支撑起她身子的脊梁骨,而怀中的女子会如同被拆卸的木偶,一寸寸的彻底软成一滩烂泥。
可放了许久,他却连一丝力气都发不出,只能紧紧的,失控地抱紧她,面色绯红地低头埋在她的颈窝,呼吸凌乱得难以自持。
窗外的金乌炙热,正赤如丹,柔蕴的金光洒落在窗台上,透出一缕缕圣洁的光。
而室内的青年眼尾洇红,横抱着的女子面色红润地乖巧靠在他的怀中,陷入在沉睡中,素淡的裙裾迤逦如一扇绽开的屏风。
待体内的渴望得到缓解,沈听肆垂下的目光落在她睡得乖顺的脸颊上,舌尖又仿佛尝到一丝石榴味儿的甜,下一刻便被他压下。
将她轻放在椅上,他折身行回桌案前,屈身跪坐于蒲垫上,低眉敛睫的姿势看起来分外的端方克己。
看了她许久,他才伸出长指,抽出被压在经书下的纸,接着又提笔沾已有些干枯的墨水,神色恢复如常般翻开逐字抄写。
……
谢观怜没想过自己会晕倒,此刻醒来后,正睁眼望着上梁陌生的纹路,眼珠迟钝地转着打量周遭。
会想到莫名其妙晕倒前的场景,心中划过微妙的无言。
亲沈听肆,她兴奋得晕了?
又不是扒他衣裳行欢,她何至于此?
但除此之外,她想到自己还能是因为何事,而能激动得晕过去。
谢观怜捂着隐约发疼的后颈,腕慵无力地搭在扶手上,想要起身。
可刚一用力,浑身瞬间麻得再度瘫软下去。
见鬼了?
身子怎会这般软无力?
她伏在椅上,雾面微红地柔喘,忽然发觉自己还在沈听肆的书房,却没有看见他人。
此前摆放在案上的那些书本,似乎已经不见了。
她实在乏力得很,便蜷着手脚依偎在狭小的椅子上,等着体力恢复。
也不知道龟缩在这椅子上多久了,她浑身酸麻得快要失去知觉了。
正当她在缓和身体的不适,书房的门从外面被推开了。
她闻声抬首。
青年长身玉立在门口,身后是金灿灿的余晖,绮丽的暗光将他大半张脸庞都沐浴在暗处,而眺望她的漆黑眼底似含着丝丝缕缕的遗憾。
“悟因。”
她一见到他,眼眶霎时湿红,神情委屈地煽动眼睫,露出无辜如兔子的可怜。
沈听肆收回视线,拾步跨进门槛,缓至她的面前,双手合十揖礼:“檀越醒得恰好,天色已渐晚,膳堂的饭再晚些恐怕就要没有了。”
语气波澜不惊得好似之前并未犯戒,连看她的眼神都是清明得清清白白。
谢观怜原是再娇作一番,试探他如今对自己是何意,但目光落在他清正的脸上,便觉着不用试探了。
他根本就没有因为刚才那暧昧得,只比交合少几分直白的交吻,而受到受影响。
恐怕真的将刚才的吻,当成给她治病吧。
谢观怜平生头次生出悔意,早知如此,当时应该换个理由的。
她轻叹,不打算继续装可怜了。
一整日都没有吃东西,此刻还真的饿了。
她双手撑在扶手上,在他的目光下步履蹒跚地站起身,勉强笑说:“多谢法师帮我。”
青年浓睫盖下,没说什么。
而原以为已经淡下去的杀意,莫名又开始往上爬,遮在长袖之中手无端轻颤。
其实应是他与她道谢才是,这些时日他每夜都会梦见她,湿漉漉的,血淋淋的,如同鬼魅般侵占他的梦。
最初他不解是因何而产生的妄,可当他想将她的支撑皮囊的脊椎骨抽出,埋在院外的墙角时,才忽然恍然大悟究竟是为何了。
他对她生出了难以抑制的杀慾。
可就在方才,他在外环绕一圈,遗憾地发觉自己院中并未种树,不需要给土地养分。
为了抑制杀意,他将经书抱回书阁,掐算时辰才从外面回来。
但此刻她醒来后不仅没有询问他,为何会昏睡过去,反而谢他帮忙。
他眼尾微扬,眺望她半仰感激的小脸,眼中慢慢泄出一丝涟漪的浅笑,借由着袖袍挡住失控颤栗的手。
哪怕譬如饮咸水,终不能止渴,他还是着维持表面的温润,如常般向她颔首:“不谢。”
谢观怜隐约从他平静的嗓音中,听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颤意,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青年神色淡然,只有眼尾湿润,气息温和得又再度提醒她:“天色已渐晚了,晚些时候会有僧人前来此处。”
谢观怜没看出他有什么古怪之处,想到再不走的话,恐怕会被发现的。
“多谢法师,怜娘便不打扰了。”她压下怀疑,尖颌微点,转身往外离去。
青年佛子并未出来相送。
谢观怜出了门,目光忽然落在墙角,发觉原本覆盖一层浅浅积雪的角落,莫名被翻露出了一点湿润的土壤。
她掠过一眼没有太在意,侧首往书房中投去目光。
他站在门口相送,灰白的僧袍如一抹浸泡在月色下的松软白雪,屹立在门口,白瓷的脸暗淡地隐出冷森,与院子外赤红的霞光割裂得明显。
明明生了一张慈悲的脸,怎会一点温情的暖意都没有,立在暗处就像是披着温驯皮囊的艳鬼。
谢观怜心中划过古怪想法,收回视线,离开了。
谢观怜从清晨至现在都还没有吃过东西,经由他方才的提醒,也的确饿了。
所以她暂时没回明德园,而是沿着小路往膳堂走去。
原是想现在去,说不定还能挑拣几个馒头充饥,可还没走几步,忽然被人拽了一下发尾。
头皮被拉扯的感受,令她不由得停下步伐。
不用回头,她光听声音便知晓是谁了。
“谢观怜,你从什么地方过来的?”
少年暗含满埋怨的嗓音从后面传来,矜骄的傲气浑天而成。
张正知啊。
谢观怜轻叹着转过头,看着眼前的双手抱臂的少年。
他为了风度与旁人不同,没有穿保暖的大氅,而是穿着干练锦袍,将宽肩窄腰,以及修长的腿都展示出来,优越的外形使人忍不住多想要留意几眼。
尤其是他刻意露出的喉结,上面那颗莫名冒出来的黑痣周围冻得通红,也不晓得寻个毛领披风遮住。
张正知见她目光果然瞬间定在喉结上,又忍不住往上抬了抬下巴,心中又羞耻又觉得意。
上午他从佛堂离开打算来找她的,临了又觉得,他不能一成不变来找她。
所以又回禅房拿着毛笔对着镜子,好生循着记忆点了一颗黑痣,这才满意地出来。
他不能光明正大去明德园,所以便想着在此处蹲守,觉着她总归要用饭。
孰料,他穿这般少,在寒冷的冬日望眼欲穿地等了她几个时辰,她现在才姗姗来迟。
甚至还不是从明德园的方向过来的。
他心中郁气变浓,下颌抬得越高了,只恨不得将喉结抵在她的眼皮子上。
想让她仔细看看,其实她喜欢什么样的,只要不是当和尚,他都能做到。
谢观怜自然不知他一直在这里等自己,看了眼他露出的喉结,眉心颦起,往后退了一步:“张正知,许久不见。”
“是七百二十天没见了。”张正知脱口而出。
说完又抬了抬下巴。
谢观怜佯装没看见,别过头,“没想到再次相见,你我
竟是这种情形,当年你走得匆忙,我没来得及相送,抱歉。”
其实也并非是没来及相送,而是她眼里全是别人。
张正知什么都清楚,甚至听她这样平静的语气说出来,心中还有些委屈。
他面上却还维持得很自然,好似不在意般摆手:“无碍,我走得很急,也没有与你说,是我不对。”
谢观怜闻言转过沾着点湿润的眼瞳,直直地望着他,唇边绽出一抹温柔的浅笑。
他目光怔住,一眼都移不开。
谢观怜没再接着话题往下说,而是打量他腰上大理寺少卿的令牌,展颜道:“没想到才时隔两年,小知就已经成了大理寺的大人,真是年少有为。”
小知……
她又叫他小知了,这些年只有她会叫。
真好听。
张正知唇角忍不住往上翘,可又想竭力维持淡然让她觉得自己成熟了,不再是几年前没长大的少年。
可他在她面前本就难以维持淡然,此刻俊美的脸庞渐渐有了一丝狰狞。
谢观怜被他似兴奋又似不屑的狰狞表情,吓得心忖方才那句话可是哪里不对?
张正知把持好神态,佯装不在意地垂眸,用泛红的指尖拨弄着腰上的佩饰,嘴上说:“其实我原是不想担任大理寺少卿的,但自从进了大理寺,一连斩获数起案件,自然就上去了。”
少年的炫耀说得好不经意。
谢观怜见他还和往年一样,除了面容多了几分成熟的冷硬,身量也挺拔不少,一切都还没有变。
和以前一样,夸一句,他便想着将自己所有的好,都不经意地露出来。
此前见他克制的行为,她还以为他与以前不同,甚至可能对她当年不送他一程,而心生埋怨。
如今看来,谢观怜是多虑了。
她对他笑了笑,则善从流地夸赞道:“小知很厉害,年少有为。”
张正知听后没笑,而是撇此话,目光放在她的身上。
两年不曾相见,她好似消瘦了不少,但瞧着却比之前要多几分好气血的娇俏。
依旧很好看。
他失落地垂下头,勾着腰间的玉佩,不经意问她:“刚才你从何处来的?”
谢观怜见他这般刨根问到底的姿态,脸上笑意不改:“从明德园。”
骗人。
张正知眼底划过冷笑。
他派人去问过了,得到的消息是她受了惊吓,在明德园休憩,但他深知她不可能在明德园。
而且他早就看见她了,根本就不是从明德园过来的。
哪怕知道她在骗人,张正知抬头时,脸上还是带了些笑意:“现在是要去膳堂吗?我刚刚也从那边过来,里面已经没有晚膳了。”
没有了?
谢观怜闻言眨了眨眸,眼底露出遗憾。
看来自己还是来晚了。
她对少年颔了颔瘦尖下巴,柔声道谢:“多谢。”
简单叙旧完,她错身欲回明德园。
张正知蓦然握住她的手腕,定眸盯着她:“谢观怜,没看见吗?”
什么没看见?
谢观怜颦眉睨向手腕上的手,想要抽出来,但少年握得很紧,任由她如何用力都纹丝不动。
“小知?”她索性放弃了,撩开盈盈乌眸不解地凝着他。
不知何时,当初时常笑脸相迎的少年已长有青年的骨相。
他不笑时,彰显得刚才的笑都是虚假的,如今才是真实的他,连眼神都透出散漫的轻慢傲气。
张正知下颌抬起,桃花目吊捎:“你不是喜欢这颗痣吗?我也有,你怎不多看几眼,甚至也不问问我?”
谢观怜怎会没看见他多出来的黑痣,见他问起,心下微沉。
张正知和以前还是有不同的。
那他会不会将此事说与沈听肆?
谢观怜心思陡转千百瞬,目光悠落在他冻红的喉结上,唇边绽笑:“抱歉,才看见。”
她仔细地打量,认真说:“很好看,我记得以前是没有的。怎会忽然就有了?”
张正知见她打量自己,脸上微霁,松开她的手,指腹蹭过喉结,那颗用黑墨点缀的黑痣霎时消失。
他笑着道:“知道你喜欢看,所以来之前特地用墨水点的。”
谢观怜目光一顿。
他的嘴角翘了翘,眸中盈着无害的笑意,续说:“不过终究是假的,比不得真的。”
谢观怜细眉微颦,听出他话中的潜藏之意,没说话。
张正知见她脸色冷下,便知自己果真没猜错。
她还没有放下,依旧喜欢这一款的……狐狸精和尚。
他漫不经心松开她的手,眼尾含笑地双手抱臂。
两人缄默。
谢观怜有些心烦。
她从未想过,自幼一起长大,那个追在后面唤她观怜姐姐的少年,在若干年后再次相见,竟会威胁她。
隔了许久,谢观怜盯着他,问:“你是何意?”
张正知弯眼笑,摇头:“没什么意思,只是见姐姐高兴,不由自主便想到了以前……”
顿了顿,补充道:“瞧着悟因法师有几分故人的影子,所以想问姐姐介意多不多个人,我虽没什么地方长得相似,但我也同为男子,也算沾了点福分。”
谢观怜古怪地盯着他,一时间不知他这话究竟是何意。
张正知不在意她的眼神,在她目光下,慢悠悠地接着说:“观怜姐姐,别这般生疏,我的意思是,我与你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你向往常一样对我便是,不要再向昨夜那般对我。”
其实方才他是想摊开了说,既然其他男人能得到青睐,他也能。
况且他不介意别人,只要她抽点时辰给他就行,也不会去念像个妒夫般拈酸吃醋。
但又想到,自己拿此事威胁她并非是长久之计,一旦秘密泄露,她定然第一个踢开他。
与其这样,他倒不如先将青梅竹马的名头,再坐实些,捞个正经身份坐。
张正知压下心中想法,看她的眼神愈发无辜。
原是这个意思,他大约是被昨夜她警惕的眼神伤到了。
听完他的话,谢观怜悄然松口气,对他弯眸浅笑:“自然。”
张正知微笑,“那好。”
谢观怜对他道还有事,不便久留,下次再聚。
张正知没有再阻拦,但侧首望着她窈窕的背影,说道:“观怜姐姐住在明德园,我正在查案子,若是有什么不懂之处可以来找你吗?”
谢观怜止步,侧首柔善莞尔,唇红齿白刹是惑人:“自然。”
“嗯。”张正知点头,露出微尖的虎齿:“好。”
谢观怜转过头,脚步微快地离开。
张正知一直立在后面,看着她的背影彻底消失才覆下眼睫,凝着指腹上的墨痕,眼中划过遗憾。
他实在太了解谢观怜了,嘴上说得下次再聚,实则这下次不知要等多久。
不过想到还能再见到她,他唇角微微翘起。
其实她肯骗他,说明她是花了心思的,那意味着他在她心中是有些不同的。
现在她死了丈夫又独身一人,他总能有机会光明正大地站在她身边。
想通后,张正知转身离去,去查看昨夜死的那尸体。
……
小雾正翘首以盼地坐在门口,一见她终于回来了,倏地松口气。
小雾上前将暖炉抱给她,“娘子你终于回来了。”
两人一道进屋。
进去后谢观怜看见保温在炉子里面的饭菜,心中一暖,捏了捏小雾的脸:“多谢小雾,我还以为今日要饿肚子了呢。”
小雾褪她身上的外裳,说:“奴婢怕娘子没有用膳,所以便留着等娘子回来。”
她坐在椅子上,正欲动筷,忽然侧首问:“今日可有人来找过我?”
小雾将外裳挂在木架上,回道:“娘子走没多久便有一尼姑前来打听你是否在明德园中,奴婢说娘子受了惊吓,正在屋内休息,那尼姑也没说什么,莫名其妙就走了。”
谢观怜闻言敛睫,旋即想起刚才在外面遇见的张正知。
怕是他让人来打听的。
她压下思绪用晚膳。
用完膳,谢观怜用热水沐浴后没再出门,而是老实地待在房中抄写经书。
倒是另外一方,尸体停放在北苑的冰窖中,此刻门被打开。
冒着森冷寒气的冰床上,面目全非的尸体封存得正好。
大理寺的人正抄写仵作说的话,余光扫到从外面走来的少年,长腿窄臀,穿着单薄干练,立即脱下外面的外裳讨好地递过去。
“大人。”
张正知淡‘嗯’了声,冻红的手指捏住衣衣襟,拢了拢,看着尸体,侧首问:“如何了?”
下属道:“死者朗明高,汴京高乡人,几个月前才来迦南寺,是因为在高乡强迫寡妇致使有孕,事情败露之后便逃来丹阳做短工,参与迦南寺修佛塔,平素也时常与一些前来上香的妇人相交甚好。”
张正知挑开朗明高的嘴皮,里面还残留胭脂。
他瞧着胭脂的颜色有些眼熟。
似乎像是谢观怜一贯爱用的石榴色?
“然后呢?”张正知拿着手帕净手。
下属道:“前不久迦南寺翻修,同行的帮佣道,当时两人还议论了明德园的一位姓谢的寡妇,后来朗明高表现兴致并不高,但却借着颜料没了而出去,过后那帮佣独自一人在观音殿里等了许久都没等到人,待回去后才发现朗明高早就已经回来了,身上有一股子女子身上的胭脂味,那人以为他又是出去厮混,遂埋怨地说了两句,但朗明高却说改日让他…谢姓寡妇。”
其中的荤话,下属都直接略过。
说完后,室内安静一片。
下属被冻得发寒,悄然抬眼看去。
少年低眉凝着尸体,脸上不见丝毫笑意,神情与冰窖同温。
幸亏死得早。
张正知乜了眼尸体,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吩咐下属一会儿将所有口供皆抄录送来,便转身离去。
原是要回禅院,但临了,张正知路过佛塔,余光忽扫至已经灯火通明的罗汉塔,听着从里面传来僧人的念经声。
是僧人夜修。
张正知靴尖陡转,走进罗汉塔。
他眺目望去,一眼便看见上首,正跪坐在莲花垫上的佛子。
青年佛子低着眉,一袭灰白僧袍鹤立鸡群,在巨大的十八罗汉雕像下充满了神性。
似察觉到他直白的目光,不远处的青年眼皮微撩,透过人群不咸不淡地落在他的身上。
那一眼与其柔善斯文的相貌不同,沉着难以言喻的感觉。
这可不是常年浸泡在慈悲佛法下的和尚,应该有的眼神,不像神,反而像是盘亘在神像身上的蛇。
张正知目不斜视的与其对视。
恰逢僧人见有香客前来听经,上前引他上二楼,两人才避开目光。
张正知上了二楼,漫不经心地睨着下方的僧人念经诵文。
这一等便是两个时辰。
念经的僧人都相继离去,沈听肆站起身,拾步欲离去。
“悟因法师。”
二楼凭栏处传来少年明朗的声音。
沈听肆脚步止住,抬首望了眼二楼,看着楼上的少年。
张正知对他弯起桃花目:“不知能否与悟因法师单独聊聊?”
语气中懒懒散散的,还带着点困意。
沈听肆盯着他,转而走上台阶上了二楼。
听佛经的禅房四面通透,绘制彩色佛陀的门大敞,少年屈腿坐在蒲垫上,手腕搭在膝上对他扬眉浅笑。
沈听肆走进去,坐于蒲垫上。
张正知随手翻开一本经书,盯着他的脸说:“百闻不如一见,早就听说沈阁老的嫡子在迦南寺中,我早就想来拜访沈郎君了,今日一见果然气度非凡,我刚儿远远瞧见一眼便移不开眼了,不知沈郎君年方几许,何时还俗?”
张口便问年岁和多久还俗,其目的可谓一眼便能看穿。
沈听肆淡笑:“檀越说笑,僧乃出家人。”
张正知眨眼,语气含着遗憾:“那就是一生只为佛法了。”
话毕,话音又陡然又转,“不过我自幼便敬重佛门弟子,今日也与悟因法师一见如故,心中甚是想与法师结交,日后也好与法师畅谈佛法,解心中之惑?”
少年面容白净无害,眯眼笑时很容易使人放松警惕,只能看见他的尊敬与友善,而看不见露出的尖锐毒齿。
沈听肆莞尔吗,欣然应允:“可。”
张正知对他露齿,续说:“某擅茶道,此案了结后,想邀法师前来品茶可好?”
沈听肆闻言目光落在对面含笑的少年身上,盯看两息,眼睫未颤,薄唇却先仰笑:“随时恭迎。”
张正知见他应下,面露可掬,“好,就这般约定好,改日得空,某必定来找法师谈谈佛法。”
他站起身,对沈听肆揖礼道:“天色不早了,某便不打搅法师了,改日某亲自派人来请法师相会。”
沈听肆并未留人,温声应答,漆黑眼珠随着他往外行去的背影缓动。
雁门张氏,乃君主这几年刚提拔出来,用于取代秦河士族的,而张正知尚未弱冠就任职大理寺少卿,便是为了往后入内阁而做的铺垫。
不过这倒并不有趣,令他觉得有趣的是,张正知这副用无辜伪装的姿态,过于眼熟了。
像极了谢观怜。
张正知将谢观怜学得八成相似。
沈听肆忍不住弯眸笑出声,温慈的脸庞被烛光摇曳着朦胧在其中,微翘的唇角自始至终都未曾落下。
那温情的笑,像是用刻刀一寸寸刻在皮囊上的,虚假得空洞。
第30章 将打湿的指尖置于唇边……。
小雾说张正知为了查案,整日都在明德园外的不远处搜寻证据。
不想遇上张正知,所以谢观怜不在白日出门。
待到晚上没人时,她掐算时辰,等着沈听肆夜休结束,戴上帷帽将自己的身形遮得严实才出门。
如之前那般,她敲响逐茔院的门,里面的人隔半会子才珊珊来迟。
门一掀开缝隙,她便似一缕抓不住的青烟,直径地往里面钻去,但很快也被青年用掌心抵住额头,抑制她不客气的行为。
谢观怜额头抵在他的掌心上,没有抬头,往前用了点力气,打定主意他不让进就一直耗在这里。
自从上次让她进来过一次,她便将此处当成了她的禅院,每夜非得要敲得他开门才停。
沈听肆凝着她帷帽下露出的黑发,手腕陡然松开。
她没防备,整个人用力往前一顶,趴在了他的怀中,还将鼻尖撞得泛酸。
放人进来后,青年面不改色地阖上院门,又不紧不慢的将她从怀中拉出去:“檀越。”
谢观怜攥住他的衣袍,柔打哈欠,抬起泛水光的眸,望着他理直气壮道:“悟因,我晚上睡不着。”
沈听肆淡乜她可怜的神色,微微一笑,“檀越若是睡不着,可寻大夫看病抓药,而我并非大夫,此事上恐怕也帮不了檀越。”
其意乃她睡不睡得着与他无干系。
但谢观怜似听不懂,对他弯眼:“不用大夫,我听你念会子经书就有困意了。”
他含笑,抽出她手中捏着的衣袖,温和摇头道:“天色已晚,檀越若是想听,明日晨诵可提前来。”
谢观怜也学他的模样,正经摇头:“不行,我现在就想睡,而且我我只听一遍就走。”
沈听肆温润的面容寡淡,不欲与她多说,越过她伸手去开门。
谢观怜见他铁了心要赶自己走,忙不迭靠在门框上,睁着清澈的眼对他三指并拢,起誓:“我保证不会做什么,这次听完一定乖乖走。”
青年的手腕贴在她的耳廓边,她一壁起誓,一壁拿可怜的目光觑着他。
那双含情脉脉的狐狸眼中盈着水光,雾黑的长发垂在胸前,以半仰头的姿态,小心翼翼地拿捏着楚楚可怜。
她继续诚恳道:“我要是不走的话,就让我一辈子痛失所爱,得不到圆满。”
他缄默几息,似在斟酌话中之意有
几分可信。
谢观怜见他犹豫,接着说:“只听一遍,然后明日我也不来了。”
沈听肆眼帘不颤,凝着她雪白脸上煞有其事的认真,头微不可查地倾斜,腔调惺忪而冷艳:“明日也不来了?”
谢观怜忙不迭地点头,心中却反驳。
后日再要来。
他盯着她看了许久,搭在门框上的手缓缓松开,转身朝着书房行去。
谢观怜弯眼,抬起裙摆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
书房还和之前一样,雪中春信的香味儿压着墨香。
走进书房,他撩起袖子,护着门口的一盏不灭油灯,上前将灯罩里的灯芯点燃。
明亮的灯‘噗呲’着依次燃起。
谢观怜目光环视一圈,果然发现里面的物件儿都换了一批。
不过她并不在意。
沈听肆点完灯,转身看见正坐在椅子上姿势乖巧,手脚老实得不乱碰,眼也不乱看的女子。
谢观怜见他立在不远处,没有要上前之意,疑惑地唤他:“悟因?”
沈听肆喉结轻滚‘嗯’了声,折身去取书架上的经书。
指尖划过《心经》二字,正欲取出时,他忽然想到上次她进来与这次相比,哪怕表现得再自然,都还是泄出了几分局促。
连绣鞋都收在裙裾里,竭力让自己不碰过多的东西。
分明应不悦的是她,但她似乎一点也没在意。
无端的,心口竟有生出酸感,像是被什么扯出一丝转瞬即逝的痛意。
他转过头,唇角的笑意淡下,拾步至她的对面。
在她的目光下,他将经书翻开,低声念读里面的晦涩的经文。
谢观怜手肘撑在椅子扶手上,神情认真地听着。
其实她没骗他,是真的睡不着,所以才来半夜来找他的,她要听他讲经才能安心。
谢观怜听着青年斯文的嗓音,噩梦的余感散去,心中多出几分宁静,渐渐生出了几缕困意。
灯烛摇曳暖意,窗格子外的月亮从云里爬出来,墨色的夜空冷寂,如碎珠落湖的诵经声惺忪地落至尾音。
青年长久借微弱的烛光,盯看经书上晦涩的蝇头小字,眼尾被涩出一抹艳红,合上书,欲开口请人离开。
抬头才发觉,原来室内一直如此安静是因为她倚靠在椅子上,鼻息轻浅地睡着了。
沈听肆脸上的温柔隐没,不露神色地站起身,立在她的面前,目光肆意地停在她的身上,缓慢地打量。
她似乎在他的身边一向没有防备之心。
就如同现在。
一剪黯淡的光影落在她雪白柔肌上,脸颊靠在椅上压出一道红痕,乌睫浓密纤长地垂盖,恬静得毫无知觉。
甚至还露着纤长的脖颈在他的眼跟前。
那一截白皙的脖颈,令他想到了后山竹林中,初春从土里冒出的娇嫩竹笋。
他好奇地抬起手,虎口虚圈她露出的一截脖颈。
真的很纤细。
细弱得他稍稍一折,头颅就会与身躯分离。
五指贴在白颈上,稍用力。
他清明的瞳仁在随着手指收紧,而渐渐迷蒙上迷离的享受。
早就对她有了杀欲,只不过还没有想好,应该如何安置她的尸身。
不想丢去后山让她成为白虎的腹中食,也因为没有养花草树木,用她的尸身赋予养分也只会是浪费。
他想要,应该寻个最好的方法,满足每夜都肆意的杀欲。
今夜杀她正好,没人会知她是死在他的手里,甚至白日还会有人前来请他前去诵经超度。
他从不是什么真以‘出家人,应以慈悲为怀’的佛子,虽剃度,但却从未入过僧籍。
如师傅所言,他佛修虽天赋异禀,可少了怜悯之心,僧袍压不住寡情淡漠。
火烛被从窗外吹进来的冷风,吹得‘噗呲’作响,青年垂盖着浓密的乌睫,颧骨上不知何时浮起淡淡的潮红,双手因愉悦控制不住地颤栗,呼吸也因为亢奋,而越发紊乱。
鬼灯一线间,他容色艳丽得像是扒开温慈皮囊的艳鬼。
深陷沉睡中的女人被掐得难以呼吸,窒息令她红唇微启,难受得发出一丝呻。吟。
细微的呻。吟如是清晨的第一声敲钟声,拨开朦胧的薄雾,天边乍现白肚。
他丢失的神魂化作实质落在她的唇上,窥见藏在贝齿下,一点如花蕊沾露珠的舌尖,手猛然一颤,下意识收回。
他克制地往后退了一步,脚下绊响了椅角,在黑夜中拉出一道刺耳的尖锐声音。
谢观怜蓦然从噩梦中惊醒,惶恐地睁开眼皮,侧目便是青年神态温慈,眼神却古怪的打量。
她刚醒来,没有察觉脖颈有何不适,下意识撑起身,哽咽着往他身上扑去。
听见她莫名的哽咽,他没有躲开,身形僵直地由她抱住,垂在一侧的右手却在颤抖。
怀中的女人抽泣的语气朦胧,含着初醒来的软哝和娇气:“……终于是完整的了。”
沈听肆没听懂,抬手按住发颤的右手,垂着眼温和地反问:“什么?”
听见他的声音,谢观怜脑子瞬间清醒,反应过来现在并非是梦,而她还在沈听肆的书房中,刚才听他讲佛法睡着了。
她又想起之前和他说过,听完就乖乖地离去,不会对他做什么。
但现在她做噩梦了,可以佯装不清醒。
谢观怜就这姿势将他的腰身抱紧,脸埋在他的怀中,含糊不清地呢喃:“我刚才做噩梦了,梦见你被人掏空五脏六腑,被人塞进了地窖中被做成了肉身菩萨,你不停地求我救你,可我怎么都救不了你,好可怜啊。”
其实也不是肉身菩萨,这种死法太文雅了,不至于吓到她,而梦见被掏空的内脏,肠子,放干了血,让人架在木架上。
梦中到处都是血,像是疯了似的,那些血化身无数只手掐着她,拽着她。
血腥得她现在醒来都还心有余悸,心中难受得眼中的泪又忍不住涌了出来,“好吓人啊,悟因,我都不敢睡,以后多给我念几遍佛经好不好。”
她死死的将脸贴在他的胸口,如同瘾君子般汲取檀香,想要换取片刻的安宁。
沈听肆凝着她带有余悸的惊恐,迟疑片晌,抬起手搭在她的后颈上,仿佛不久前的杀意并非出现过,温柔地安慰她:“只是梦。”
“只是梦吗?”她抬起茫然的脸,雅黑的卷浓睫毛被泪水打湿得根根分明,还含着欲掉不掉的饱和的泪珠子,虔诚地望着他。
“只是梦。”沈听肆抬起她清瘦的下巴,瞳仁沉寂的与她对视,指尖拂过她眼角残留的泪,下意识想要将打湿的指尖置于舌上。
手一抬起,他看见她的脸蓦然回神。
想舔泪……
他瞬间如洪流过激浑身发烫,强行抑制古怪的行为,侧首望了眼窗外漆黑的天边,气息微喘道:“整本经书已讲完,再过一个时辰晨钟便要敲响了,檀越该回去了。”
语气温软,却很无情。
谢观怜见装柔弱无用,失落的单手捂着额头,眼含歉地站起身,对他揖礼:“又打扰悟因一夜了,多谢你今夜的帮我。”
沈听肆眼皮微阖,遮住褐色的瞳孔里空寂涣散,唇角上扬出微笑的弧度:“无碍,早些回去罢。”
谢观怜眼中露出感激,然后虚软着双膝,朝着门口走去。
刚跨出一步,身后忽地响起青年温软得毛骨悚然的声音。
“檀越稍等。”
谢观怜脚步遂止,不解地转头看去。
沈听肆取下挂在墙上的羊灯,先将灯芯点燃,上前放在她的手中。
谢观怜顺着他的动作,目光落在怀中的灯上。
“天很黑。”他挑起单薄的眼皮,眼底似洇着一层看不见的雾,周身渡上圣洁的柔光,充满了神性。
这还是第一次被他主动关心。谢观怜心觉诧异,对他弯起月牙眼:“多谢。”
“嗯。”沈听肆站在门口,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
黑夜将最后的一丝光影吞噬,她也彻底归于黑暗之中。
直至看不见女人的身影,他长睫敛下,目光落在右手上,五指蜷缩。
忽然想到,刚才他其实并未用力,所以她恰好露出的窒息与难受,真的是因为噩梦。
原来她真是因为梦魇,才会深夜前来,不是骗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