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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VIP】引诱他

“檀越。”

他语气平静地提醒她,腔调早已经没了之前的温驯,眸中隐忍出迷蒙的水雾。

像是被妖女玷污的无辜佛子。

再这般下去,恐怕是佛陀都要动怒了。

谢观怜抬头,微凉的鼻尖像是一把匕首,顺着他凸出的喉结划过下颌,最后克制的没有去触碰他微抿的薄唇,坐了回去。

沈听肆薄唇微抿,亦在同时别过头,避开她过界的放肆。

谢观怜坐回去后像是焕然醒悟,脸上露出不知情的慌乱,两手交握地搭在膝盖,捏着裙子:“对不起,刚刚我也不知怎么了,本想说我只需要触碰一下你的衣袍,亦或者是肌肤便可,孰料那一瞬间像是被什么蛊惑了,并非是在冒犯法师。”

她看他的美眸充斥满了愧色,连眼眶都沁出了一点可怜的湿润。

这种谎言很荒唐,她却将无辜诠释至极致,真的就像是被什么操纵了刚清醒。

沈听肆平静地转过头,没有说话。

谢观怜心忖他这副神情应该是不信的,毕竟他也不傻,别人说什么便信什么。

但她就要他明知是谎言,却还要一头栽进来。

她望向他的目光期期艾艾,噙上一轮弯月:“我知法师心中是佛,况且我也是个守寡之人,出嫁之前便发誓过,此生也不会再二嫁,所以法师勿要忧心,怜娘前来求法师,并非是让法师舍了佛来度我。”

他与她对视的目光很柔,柔得像是里面藏了一尊佛陀,令人情不自禁想要生出膜拜之情。

谢观怜被他的不言不语看得心虚,垂下睫羽继续道:“佛家都说慈悲为怀,法师应该也不会见死不救,我不会亵渎法师,那情毒其实也没有书上所写的那般骇人。”

确实没有书中所写那般骇人,因为她根本就没有中蛊,一切都是为了接近他、触碰他。

她笃定他对此种

蛊什么也不知晓,所以如何胡诌都由着她自己。

出家人都有天生的慈悲心,自古便有佛陀割肉喂鹰,慈惠度众,那都是极致的布施。

她续说完目的:“我这几日翻阅典书也找到了解蛊的方法,但解蛊之事恐一时半会儿无法才能成,所以我是想求法师在我解蛊之前,能不能暂且帮我缓缓体内的蛊。”

说罢,她抬起水盈盈的美眸,望向他如是在大慈大悲的神佛,“那只蛊每日都在心口乱颤,我夜不能寐,意识不清,只有今日看见法师才缓了些,悟因……慈悲度我。”

最后的尾音柔绵上扬,似含在唇齿间踌躇半晌的委屈。

沈听肆看着她,目光无端落在她的鲜艳如血的唇瓣上。

他想到之前的吻。

口脂擦在喉结上,留下深红的艳色。

既然她要与他玩所谓的以情度人,其实也并非不能奉陪。

不可否认,她的确让他心动了。

度人。

他真是第一次度人。

青年眉眼轻弯,脸上柔出稀有的神性:“檀越说得对,出家人以慈悲为怀。”

答应了?

谢观怜因他大方的姿态一怔,为了能诱哄他应答准备了许多话,甚至还准备好要对他死缠烂打了,孰料他应答得这般轻易。

她的怔愣过于明显,他微微歪头,清雅竹影子上金色的光落在半张脸上,褐色的瞳孔若隐若现地浮动着空寂的悲悯。

谢观怜被他真诚的眼神蓦然烫了一下,头次在心中升起一丝慌乱。

这才是大慈大悲的真佛子,他的风光霁月,反衬得她阴暗卑劣。

可那又如何,她只是喜欢他这张脸,喜欢他这副不动如山的佛子模样。

只要他回了秦河,她与他的缘分也就此结束,也不会再打扰他。

谢观怜从不觉得自己是好人,也并不会真的有愧疚。

选择他也正是因为他有佛子心,世俗身。

“多谢悟因。”谢观怜将慌乱散去,对他露出感激。

沈听肆浅笑不言。

既然他已经答应要度她,谢观怜也晓得点到为止地进退,遂不再打扰他清修,向他请辞下山了。

她前脚刚走,后脚扛着锄头的小岳就回来了。

小岳望了望谢观怜融入竹林雾色的朦胧芳影,然后放下锄头走进去。

“郎君,这怜娘子是来作何的?”

青年正手持小铜莲花香炉,熏去身上沾染的脂粉味,语气轻缓地道:“请我度她。”

哈……度她?

小岳闻言陡然睁大眼,看着自家郎君跪坐在蒲垫上,一身僧袍瞧着清隽出尘,他忽然就想到刚才去后山,看那之前喂养的兔子。

结果那豢养了近一百只兔子,现在连最后一只也没有了。

他觉着郎君真是当世活阎王,说是放生,还真是,全放地府去了。

这度人……

小岳无端地打了寒颤,不由得在心中暗忖,这小妇人胆子真大……

夜里。

小雾将床幔放下来,转头看见娘子披着雪白的毛绒大氅坐在窗边,专注地盯着前方,乌发披散,柔和的烛光照得侧颜轮廓柔媚,颇有几分娴静的柔美之态。

小雾见她在专心致志地看夜雪,便没有出口打扰,出去时顺而轻声地带上门。

谢观怜听着明德园外,传来若有若无的念经声,面露思索,然后站起身穿上木架上的披风。

将门拉开时细雪被卷吹在睫上,一股属于冷冬的寒凉钻进骨子里。

她眺目望着外面的飘着的细雪,唇角微翘,露出狡猾的笑。

从今夜就开始,她要医治身上的‘蛊’了。

夜里凝结冰霜,夜修至午夜时分,外面的雾气浓得连路都被笼罩得难以看清,打着灯笼都冷黑黑的。

最后一位小和尚与师兄揖礼,陆陆续续的从罗汉塔出来,偌大的佛陀塔里只剩下年迈的空余法师与沈听肆。

空余法师眉眼慈悲地盘坐在蒲垫上,枯瘦的指尖捻着檀木佛珠,佛珠磕碰出沉音像是道路上结的冰被踩破。

“悟因。”

沈听肆将经书阖上,“师傅。”

空余法师睁开眼,目光落在跪坐在蒲扇上的青年。

氤氲的柔光落在青年的眉眼上,气息内敛、漂亮,如摆放在神龛中的玉菩萨。

空余法师扫过他的脸,低沉慈悲的苍老声音如未绝的袅袅佛音:“听说雁门谢氏送来丹阳的女子,近来频频与你相遇?”

沈听肆神情与寻常无甚不同,听师傅如此问,温声回应道:“是有过几面之缘。”

空余法师手中的檀木槌轻敲在木鱼上,在空灵沉长的余音下忆起了一些陈年往事。

雁门谢氏也曾辉煌过一时,若再早个十几二十年也算是雁门的第一士族,但自从先帝去世后,新帝登基,那谢氏便不得重用了,现在连女郎都能被送进丹阳给人冲喜。

空余法师怜悯,训诫青年:“悟因,情和欲定要谨记,切勿不可沾染,不然哪怕手中有刀刃,也会心甘情愿地放下,要谨记你想要的是什么。”

世俗的欲望会转为思念、怨恨、猜疑、误会、忧虑、焦急、悲伤,它会占据人本身清醒的头颅,让人醉生梦死忘记最原始的初衷。

这些话空余从他很小的时候便说过数次,要他无心无情,而他也的确如其愿,面热心冷,天生缺少情骨。

那些世俗爱。欲在他的眼中不如一片落叶、池中的一朵莲更能提起他的兴趣,空余对他还算是放心。

沈听肆跪坐在蒲垫上,温驯地低垂下颌,“曾利死前曾与我坦白说道,岩王妃当年的孩子被渡河运去了雁门,随后不得踪。”

想了想,又缓声说:“我只是想,她出自雁门,当年谢氏不得君意有暗地投靠过岩王,我想谢氏许是知晓些事,故而与她见过几面。”

空余法师闻言目光微正,望着他蹙眉道:“难怪这些年一直找不到人,原是被送去雁门。”

雁门距之丹阳几条山脉长河,再沿下游越过几条山脉靠近匈奴。

他想过那孩子或许被人沿着送去了匈奴,倒是从未想过人许是会在雁门。

空余略微思索,道:“既如此,你再派人去雁门仔细找找,若找到人,先带至我的面前来。”

沈听肆眉宇温柔,颔首:“嗯。”

空余望了眼窗外,常年浸在佛光中的眉眼洇出悲悯之情,阖眸含倦道:“天色已不早了,悟因也且早些回去罢。”

沈听肆从蒲垫上起身,灰白僧袍垂下将身形拉成颀长鹤骨。

与师请辞后,沈听肆持着一盏羊灯往逐茔院而行。

漆黑的薄雾笼在他的眉眼间,在雪夜天露出的肌肤白得似被藏在皑皑冰雪之下,破冰后腐烂出的白骨,透出不正常的冷白。

他淡漠地行走在寂静的夜里,提着一线忽明忽暗的羊灯,悄无声息地止步于正探头在逐茔院的女子身后,瞳孔不动地盯着她,轻声开口询问。

“夜已过午时,檀越不知前来询我是作何事?”

正要抬手敲门的谢观怜冷不丁地听见,从身后传来轻柔似鬼魅的声音,肩膀抖了抖。

幸而她反应快,没有失声叫出来。

她惊悚地转过头,先是看见悬挂在头顶上的是微弱灯笼。

随后看见青年手持着这盏欲灭不灭的灯,身后是无尽的黑雾,三尺之外连树的轮廓都看不清楚。

而他五官俊美,肤泽冷白,唇如女子点过绛,立在面前敛着浓艳的眉眼,噙着清淡的慈悲,却给人一种鬼气森森的朦胧。

“悟因?”

她看见他眼眶瞬间盈出湿润,白艳艳的瘦骨脸可怜地抬着,神色踌躇出茫然:“我……我不知道怎么回事。”

沈听肆抬眸睨了眼上面悬挂的牌匾,随幽落于她的脸上。

她一贯将委屈的眼神拿捏得极好,不过分黏,亦不容易使人生出厌烦。

“我应是体内的蛊发作了。”

她轻咬着唇说着。

他淡淡地别过眼,望向黑溶溶的身后,对她说:“这盏灯还有些时辰才燃尽,我送檀越回去。”

谢观怜感激地点头头,但在他转身引路之前,先一步伸手牵起他的僧袍,小弧度摆了摆:“悟因。”

他靴尖止住,侧首定定地看着她,没有露出嫌弃麻烦的不豫。

谢观怜直白的和他对视,眼瞳映出几分无辜:“万一我晚上还来怎么办?”

摆明是要耍无赖。

沈听肆听出她言辞中的贪婪,想起今日在山上时她说的话,所以明白她这句话,是想如之前那般触碰他。

他不喜那种触碰,所以眉心蹙起,启唇拒绝:“不……”

话还没从口中彻底吐出,站在面前的女子耐心极低,已经迫不及待地踮起脚尖,蓦然亲上他的喉结,甚至还冒昧地伸舌舔了一下。

漆黑的雪夜之下,他眼中似落下了一片飘雪,那片雪冻得肩膀绷紧,背脊轻颤,被吻过的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

那盏羊灯是何时落在地上的他都不知。

第22章 【VIP】引诱他

温软舌尖触及的那一刻退散得太快,几乎是转瞬即逝,他都来还不及感受,整个人怔愣在原地。

谢观怜没想到将他偷袭成这样,一时有些心虚,弯腰去捡地上灭掉的那盏灯。

再度抬起头时,他已经回过神了,雾黑之中只能看见他的身形轮廓,看不见脸上神色如何。

什么话也没说动,垂眸盯着她,安静得似一尊白玉雕像。

“对不起悟因,我刚才也不知怎么了,莫约是刚才蛊又发作了。”她将刚才贸然的行为推至不存在的蛊身上,看他的神色极其无辜。

他神色不明地凝着她许久,哑声道:“下次不要再这般了。”

然而对于谢观怜来说,下次是下次,且下次无穷尽。

谢观怜并未将他说的下次放在心上,点点头,然后问:“那这次,你……应该不会生气对吗?”

听见这得寸进尺的句话,他喉结轻滚,抑制将要溢出的讥诮,眼神与黑夜一般冷,腔调却如常温和:“不会,走吧。”

谢观怜听出他语气中的冷淡,自然知道刚才是踩上了他的底线了。

但那又如何,既然人给自己定义了线,就是要让人去踩的。

她虽然不是什么见好就收的好人,但现在她也只是想要将他竖立的那条疏离分界线踩退,让他习以为常而已,她又能坏到哪里去?

“可是灯灭了。”她眯着眼眸,嘴角往下压着泄出的愉悦,温柔的将羊灯递过去。

黑暗中一只骨瘦的修长手指避开与她接触,接过去片刻那盏灭掉的灯便被点燃了。

有了微弱的光亮,她也看清了他此刻的神情,冷清清的,对刚才发生的事丝毫动容都没有。

他淡淡乜一眼她,提着灯让她行在前方:“亮了,走罢。”

就是这副禁欲的神色,冷淡得想让人去扒开他的漠然,仔细看看有没有别的滚烫之色。

谢观怜神态乖巧温顺地跟走在他的前面,心中仿佛有什么在疯狂沸腾,灼烧得她几乎就要双膝发软了。

再过几个时辰天边便要泛起白肚天亮了,所以这个点周围早已经没有人了。

谢观怜被他快送到明德园的那条小道上,他方才止步。

他将灯递给她。

谢观怜婉拒:“我就快到了,不用灯也可以,悟因回去的路远,你用。”

其实她来的时候是有提灯的,只是临时藏在路上了,等会儿还要去捡灯。

沈听肆将灯笼放进她的手中,“不用,我时常走这条路。”

听他如此说,谢观怜也不再客气,双手接过来,满目的感激:“多谢悟因。”

沈听肆转身朝着原路返回。

谢观怜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杏眸微弯,提着羊笼往明德园的方向走去。

待走进园子的拱门,路过月娘的禅院门口时,似听见了一丝微弱的动静。

类似月娘的哽咽声,哭得很是古怪,也很短,就像是风吹门扉的声响。

谢观怜望了一眼想要敲门,但思虑此时此刻人都在熟睡中,况且自己刚从外面回来,不好解释。

她当月娘是在梦魇,遂没在意,提着灯回了院门……

自从有了蛊毒,她现在去找沈听肆也不需要费尽心思地寻借口和说辞,白日直接就去后山找他。

但大多数小岳都在,她不好当着旁人的面‘蛊毒’发作。

每次来她都爱盯着他,尤其是最钟爱的喉结上那颗痣看,倒也满足。

沈听肆是她见过最佛面冷心之人,明明答应了要给她‘治蛊’,当时她还以为从此接触他就有了正当理由呢。

谁知他嘴上虽然同意,实际上她只能用眼看,做得最冒犯的便是亲他喉结那两次,此外他就跟浑身长满眼睛似的,但凡她靠近一寸,他就会避开,还一点痕迹都看不来。

看似待人接事都斯文温柔,给人伸手就能触碰的缥缈,实际她却又连片衣袂都难以碰上。

有时她怀疑自己才是钓在他鱼竿上,那条挣扎的鱼儿。

她热情了几日,现在隐约灭火了。

他实在太难接近了。

原是想放弃他,可每次看见那张脸,那颗痣,甚至他从头至脚,每一处都长在她的心坎上,实在很难放手不去想。

清晨。

小雾从外面抱着一枝红梅进来,见谢观怜倚在美人榻上垂着泛红的脸颊,姿态懒洋洋地翻着书,素裙下露出的赤玉足踩着汤婆子,足尖被热得泛红。

“娘子。”小雾将梅花插进瓶中,侧首说:“刚刚月娘子院中的小雪姐姐让我来问你,今儿可要出去逛一逛?”

迦南寺虽大,但来了半年她早就已经逛厌了,原是不想去的,但转头看了看外面的艳阳,颔首欣然应允。

“你先去回月娘,我等下便来。”

“是。”小雾出去回话。

寺中孤寂,平素除了参禅打坐,几乎无甚乐趣可言,只有这寒冻大雪纷飞后的景色百看不厌。

月娘等她出来,上前亲密地挽着她的手臂,边走边道:“怜娘,今儿我们去北苑罢,听说那里的湖泊都冻结了,现在还没有化冰呢。”

谢观怜无异议,颔首称好。

北苑的冰结得很厚,来时正赶上热闹。

僧人领着两人上了观赏景色的风亭。

月娘趴在栏杆往下看,刚坐下便感叹道:“怜娘你过来看,那边真热闹。”

谢观怜探头看去。

原来是有人在冰嬉。

还没看几眼,月娘指着其中一人,惊喜道:“怜娘你看那人,他好生厉害。”

谢观怜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见男人手持着球杆,正与人在冰上打球。

那男人面容白净,模样生得比周围的人要出色些,所以看他打球的多为年轻的女郎。

不过谢观怜瞧着这人的面容有些熟悉,但她想了想发觉并不认识。

她对这些并无兴趣,看了几眼便移开了目光,但月娘却有极大的兴趣,口里全是那男人打球之事。

一旁的小雪见状,将煮好的乳茶递过去:“娘子先喝口茶。”

月娘转头去喝乳茶。

两人正喝茶暖胃,忽然听见女人的惊喜声。

“月娘子!”

月娘抬头看去。

来人乃暄娘。

她正与其余夫人一起在此处看冰嬉。

迦南寺为第一大佛寺,所以自然少不了每月都有夫人前来清修。

那些夫人都是曾经的手帕之交,正好聚在迦南寺,暄娘也在其中。

暄娘看见月娘心思陡转,欣喜唤她:“月娘子。”

唤完,又侧首对身边的夫人说:“这是陈王殿下的……月娘子。”

暄娘想到月不喜被人称呼为王妃,所以险些要出口的话陡然一转。

身边的夫人们闻言看去,迦南寺的贵妇人就这几位,众人皆知陈王妃为了给陈王祈福,而暂住迦南寺。

所以方才暄娘说至一半的话,众人都心知肚明亦有结交之意。

即便月娘不是陈王妃,单拎出身份也足够众人上前结交。

既遇上,几人自然

就合在一间亭子里。

月娘因为胆子小,不常与人主动结交,可又不好推迟,只等着她们等会子自行离开。

但年纪稍长又来得晚的暄娘却是个话篓子,三言两语都将话牵扯至月娘的身上。

月娘出于情面,便偶尔与她说着话,一旁的谢观怜无人问津。

石桌旁放着煮茶的小炉子,蒸腾的热气与梅香交织,夫人们围坐在月娘身边,左一句,右一句地闲聊。

月娘神色怯怯,连回应都来顾不及,全靠身边的小雪才能缓一口气。

谢观怜瞧她几眼,发觉月娘虽身份尊贵,但显然根本不习惯这种场景,尤其是那些夫人只想着与她搭话,这种氛围让她脸烧得厉害。

月娘浑身不自在,直往谢观怜这边靠,还小声地道:“早知晓会遇上暄娘子,我应与你单独去其他地方的。”

暄娘子为了能与月娘交好,几乎每日都会去窜门,月娘心中不想与之结交太深,但每每都不好驱赶人。

谢观怜莞尔,手搭在月娘的手背上安抚她。

月娘咽下气,靠在她的肩上,一搭没一搭地听暄娘与那些夫人畅谈。

那些夫人都是冲着结交月娘而来,谢观怜无事便倚在长栏上,看不远处的冰嬉。

正在冰上的朗明高刚赢一球,不经意转头,蓦然间看见了不远处倚趴长栏上的女子。

那女子头上并无过多簪饰,只有一朵小绢花,衬得云鬓雾髻,眉眼承情。

风亭中人金钗美貌的夫人不少,但他一眼就看见了谢观怜。

见她脸朝着这方,以为她也在看自己打球,心中油然升起一股子志得,甚至忍不住在心中想,她上次拒他手帕或许并非对他无意,而是碍于守寡的身份。

看来他得再找个机会与她结交。

朗明高模样好,且会花言巧语,最会的便是勾搭寡妇与已婚夫人。

哪怕来了寺中也改不了这种习性。

郎明高喝了口水,然后转身继续投入其中,为了能让谢观怜看得更清楚些,甚至越打越勇。

而实际,谢观怜并未留意他,而是在听暄娘正说的话。

暄娘实在太会说了,半分没有要走之意,还扯到了秦河沈氏上。

“我听说啊,前不久秦河沈氏沈二公爷家刚认亲回来的次子,当年不是被人拐卖去了雁门,还后来辗转出家了嘛,我听说啊,现在那郎君前不久与公府的小姐定了姻缘呢……”

秦河沈氏这几百年来人才辈出,这沈二爷乃沈家主的嫡亲兄弟,颇具盛名,世人尊称一声二公爷。

暄娘这会儿说着,忽然想起来这儿就有雁门的人,转头看向谢观怜问:“哎说起来,怜娘子也是雁门的人,可听说过建初寺?”

谢观怜视线从对面的冰嬉上移开,碍于情面,柔声回答她:“知道。”

暄娘好奇了:“那怜娘子可有见过,那在建初寺出家的沈郎君?”

认亲之事发生在前年,但认得并不声势浩大,很多人甚至都没有见过刚认回来的次子,很多人那郎君叫什么名字都不知。

谢观怜凝眉仔细想了想,遂抬头对暄娘面露遗憾,摇头道:“未出阁之前不常去寺中,所以也未曾得缘见过。”

“这样啊。”暄娘露出几缕失落。

她还以为谢观怜是雁门人,会知晓一些旁人不知的,正欲再搭话问。

“好了,怜娘子瞧着便是文静之人。”一旁的夫人打岔进来,又将话落在别的地方。

暄娘又继续与旁人议着家长里短的闲事,说久了,因口干舌燥喝的茶水也多,遂转去更衣。

趁着此间当头,谢观怜与月娘借着尚且有事请辞。

这些夫人本就与之不熟,无话挽留,便眼巴巴地瞧着两人离去。

脱身后,月娘庆幸地捂着胸口,“终于能走了,那些夫人三言两语地说得我都犯困了,好在我刚刚暗示小雪多给她倒几杯茶。”

小雪趣道:“可连累奴婢的手,都倒酸了。”

谢观怜闻言莞尔:“怪道她怎么一直有乳茶喝,原是因为你让小雪倒的。”

月娘脸颊蓦然一红,松开她捂着脸讷讷道:“她不去离开,我们怕也走不掉。”

几人边往赏梅的小路行,还没走几步月娘又捂着腹道:“完了。”

谢观怜停下,“怎么了?”

月娘苦着小脸说:“我好像也吃多了茶,但现在去的话,会不会恰好与暄娘撞上?”

正说着,小雾恰好拉住路过的僧人:“师傅,这里有没有人少些的恭房?”

僧人对几位香客揖礼,指着这条小路道前方就有。

小雪原是想陪月娘去,但她想要与谢观怜一起,便让两人先留在这里。

谢观怜陪着月娘去找恭房。

这里的人的确少,几乎一路走来都没有人。

月娘进去更衣,谢观怜便在外面等她。

孰料月娘刚进去须臾便脸色惨白地出来了,连脚步都走得不稳。

“怜娘……”

她一出来,气音羸弱,险些跌倒在地上。

谢观怜将她揽起,想要关切地问发生何事了,月娘却蓦然拉着她的手急匆匆地往前走。

两人刚走没多久,暄娘便急急地从里面出来,鬓发微松,扣衣的手都在颤抖,双眼更是四处张望,看刚才是谁来过。

从她身后走出正系腰带的朗明高,风流的眉眼含着不豫:“都说了没人,你怕什么?”

暄娘闻声转头,看着身后的男人,因害怕而狠狠地啐骂他:“混账东西,若是被人抖落了出去,我看你这条命还要不要了。”

朗明高是她在迦南寺的情人,两人勾搭已有一段时日了,但刚刚竟被他的鬼话哄骗来此,还被人撞破了。

现在暄娘想死的心都有了。

一旦传出去,她不敢想后果。

暄娘害怕得浑身颤抖。

朗明高从后面将她抱住,耳鬓厮磨道:“暄娘,刚刚只是你的错觉,人都在那边,怎么会有人来这边?”

暄娘恨恨地推开他,抖着手整理被他又扯乱的襟口,骂他:“死到临头了,还说是我的错觉,我刚儿分明听见有人在喊什么‘怜娘’……”

她话音陡然一滞。

怜娘不就是谢观怜吗?那唤谢观怜的是谁?应当是月娘了。

若真是只有月娘知晓倒也还好,她胆子小,哪怕是看见了也会佯装不知情,但谢观怜恐怕未必会如此。

朗明高听见她说出便停音的名字,不禁问她:“怜娘?是刚儿和你们在亭子里一起讲话,我刚儿与你说帮我引荐的那年轻貌美的寡妇吗?”

他的语气与神情充斥着轻挑,暄娘怎会听不出他话语中的兴味。

男人都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贱人。

尤其是朗明高最甚,专爱勾搭有夫之妇的人。妻,要不便是丧夫的寡妇。

而且方才她在里边一边与朗明高偷欢,他嘴里还正说着让她将谢观怜引荐给他,言语粗俗下流,现在还极有可能被本人撞见了。

见暄娘沉默不应答,朗明高越发确信就是谢观怜,宽慰暄娘:“若是她,你不必担忧,她对我青眼相加,定然不会将此事泄露的。”

暄娘此刻心本就乱,听他这话实在忍不住嗤笑,吊捎眼尾乜他:“你有什么值得别人青眼相加的?回去洗洗脸,照照镜子。”

朗明高被讽刺得脸上挂不住,欲还嘴。

暄娘不想再与他留在这里,不耐烦地摆手:“行了,下次你也不必来找我了,我与你之间就此结束。”

说完便寻着前方去,再找找究竟看刚才是不是谢观怜。

身后不紧不慢整理衣襟的朗明高不以为然。

他本就是因为刚才在

见了谢观怜,被那张狐媚脸勾起了霪心,但想着一时半会儿吃不上,所以才惦念上刚才暄娘与她讲过话,身上许是沾了她身上的气息而意乱。

暄娘对他的讥诮,他半分也没有放在心上,望着暄娘离去的地方,脸上露出嗤笑。

女人他最为了解了,就像是暄娘,再看不起他,还不是与他厮混数次,回头等这件事平息了,他再买几盒胭脂送与她,好生诓骗一番便是。

朗明高整理完衣裳,随后若无其事地离开这里。

暄娘回到风亭,没有看见谢观怜与月娘,眼中闪过慌乱,勉强镇定地问:“怜娘子与月娘子呢?”

同行的夫人说:“刚你走不久,她们便道有事离开了。”

前后脚一起离开的……

那十九**刚才就是谢观怜与月娘了。

暄娘的头一时发晕,脚下站不稳被人扶着。

同行的夫人见她出去一趟,回来竟露出这般死灰色,担忧地询问她这是怎么了?

暄娘听不见这些人的声音,没有回答,满脑子都是事情有可能会被泄露。

现在她的肠子都在此时悔青了,万不该当时鬼迷心窍与朗明高厮混。

另一边。

谢观怜被月娘拉着急促地离开。

月娘神色惶惶,眼眶红红,走了很远后才蓦然蹲在地上崩溃地大哭。

谢观怜不知发生何事,屈身蹲在她身边,柔声问:“月娘,怎么了?”

月娘不回她,只兀自哭。

谢观怜便陪在她身边,直到在前面等了许久的小雪和小雾赶来。

小雪见状忙不迭上前去扶月娘:“娘子怎哭了?”

说着,还警惕地看着谢观怜,“怜娘子,你刚对我的娘子做什么了?”

谢观怜无奈扶额:“我亦不知。”

小雪不信:“刚刚我娘子都还好好的,你与她一起出来的,怎会不知!”

小雾虽也讶然月娘怎会哭得这般伤心,见刚还与她和颜悦色讲话的小雪忽然就变了一副脸,当即护在谢观怜面前,横眉冷瞪她:“我娘子说了不知,那便与我娘子无关。”

眼看着两人就要吵起来,月娘从小雪怀里抬起哭红的脸,“小雪,别……与怜娘无关,是我刚刚进去的时候摔了一跤。”

这理由实在牵强,小雪虽不信,但也听出主子的意思,是与谢观怜无关。

小雪脸色这才缓和。

月娘牵着她的衣袖,哽声说,“快些对怜娘子道歉。”

小雪跪地磕头,请罪:“抱歉怜娘子,方才奴婢冒犯了您。”

这头磕得实实在在,谢观怜与小雾陡然吓一跳。

谢观怜不在意地摆手:“起来罢,无碍。”

月娘心不在焉,对着谢观怜泪眼含歉地笑了笑,然后在小雪的搀扶下先走了。

谢观怜望着她离开的背影,转头看了眼身后,却看见不远处恰好走出来一男子。

她对朗明高并无记忆,所以并未放在留意,只当做是刚才在冰上打球的人恰好路过这里。

朗明高没想到竟遇上了谢观怜,双眼陡然一亮,原是想要上前,但发觉谢观怜却只是掠过一眼,甚至连正眼都没有放在自己身上,扭头便与身边的侍女走了。

他想起方才暄娘说的话,不禁摸着下巴暗想。

莫不是刚刚的确是她?

若真是她,那刚才他在里面说了不少她的荤话,她都没有生气,难道真是对他有意?

越想,朗明高便越觉得极有可能,甚至还将谢观怜扫过的那一眼,当做某种暗示。

想到美人也心悦自己,朗明高没有散去的慾望便腾升起,情不自禁朝着那边她们离去的地方而去。

……

小雾还在介意方才小雪冒犯之事:“娘子,刚刚她好生过分,竟然觉得是你欺负了她家娘子。”

谢观怜侧头捏了捏小雾气滚滚的脸,调笑道:“小雾的脸再鼓着就要变大馒头了。”

小雾闻言急忙松出气,遂又反应过来是她哄自己,幽怨说:“娘子,我有十三岁了。”

“好了,好了,不会变成馒头。”谢观怜松开她的脸。

望了眼天边景色,猜想此时沈听肆应该已经与人讲完佛经。

“小雾。”她低头道:“你先回去,我去后山一趟,若有人问起我,你便说……”

“便说娘子在休息。”小雾一听这话便知她要作何。

谢观怜莞尔:“小雾真聪明。”

与小雾分开后,谢观怜便朝着后山而去。

然而刚走上山路,她察觉不对劲儿,身后跟了个人。

最初她以为他只是恰好路过,但知道身后的人一路跟到后山来,表达出的目的浓烈。

谢观怜装作无意间转头。

身后的男子莫约有二十出头,脸皮生得白净老实,瞧的第一眼都会情不自禁心生好感。

而跟在谢观怜身后的,是不久前在北苑冰嬉的朗明高。

他一直都跟在她的身后。

朗明高察觉到前方的女子停下脚步,似是走山路累了,歇息的时候转头看身后的风景,甚至还发现了他跟在身后。

女子打量的目光像是一双无形的手,温柔地抚摸他的全身,一瞬间他心中便浮起难言的激昂。

他不仅没有收回视线,反而还直勾勾地盯着她,眼底带着明显的欲。望。

曾经在老家,他就与不少寡妇有染,知晓这些初尝情慾,却又蓦然死了丈夫的女人最淫。荡,只要男人体态与模样生得好,几乎是勾勾手指就能到手。

而且他根深蒂固地认为谢观怜早就对自己有意,甚至将小侍女使唤走,独自一人来上山就是为了给他制造机会。

两人隔得很远,他甚至还对她风度翩翩地揖礼。

谢观怜镇定自若地别过头,视线环顾周遭,发觉想要下山就需得要经过他的身边。

这人光明正大地跟在身后,刚才甚至还直接对她作礼,也不知是存了什么心思,现在往下走无疑是送到他的面前去。

谢观怜伸手摸了下手腕,发现今日出来没有带上匕首。

她佯装不知他是在尾随自己,继续往上面走。

见小妇人只看了眼,却没有暗送秋波之意,朗明高一时拿不准她心中是如何想的,但并不避讳地继续跟着她走走停停,好似寻常寻常的香客打量周围。

越是往上走,身后的人跟在越发近。

再如此下去恐怕还不待她走上山,那男子就要靠过来了。

谢观怜心忖这个时辰悟因恐怕没有在上面,猜想这种可能,她心中浮起后悔。

若是早晓得这人如此大胆,她应该不往山上来。

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身后的朗明高耐不住地追上前来。

听见他追来的脚步声,谢观怜蓦然咯噔,下意识捉起宽大的裙摆,往前疯狂地跑。

身后的朗明高见她忽然提裙跑了起来,不想到手的美人飞走便朝着她追去。

谢观怜循着记忆往前面跑,头发早就在不知什么时候被挂散。

身后的朗明高一直穷追不舍。

谢观怜慌乱间唤了几声救命,但现在周围根本就没有人,只能拼命地跑。

已经追来的朗明高见状,猛地抓住她的后颈往后拽,想要捂住她的口鼻不让她出声被山下的人发现。

谢观怜倒吸一口气,眼眶瞬间盈泪,猛地抱住他的手臂,张口咬住他的手臂。

朗明高没料到她忽然咬自己,下意识放开了钳制她的手。

谢观怜借此机会,转身往山下跑,一边跑一边大声唤救命。

身后的朗明高紧随其后,脸上露出凶色。

绝对不能让这女人将事情闹大,必须要灭口。

到底是常年在外劳作的男子,力道和速度都远远快过她。

很快她头上的发带便被他扯掉,秀丽的青丝如泼墨般倾泻,唇红齿白的娇艳面容露在满山白雪中妖冶勾人。

朗明高眼中闪过惊艳,手中力道情不自禁地懈了些,这也给了谢观怜挣脱的机会。

她蓦然抬腿,一脚用力地踢在他的裆下。

正中其害。

朗明高脸色瞬间变色,捂着自己跪了下来,发出痛苦的呻。吟。

谢观怜冷静的趁着机会,又狠狠地甩了他几巴掌。

朗明高从未被女人如此打过,一时疼懵了,连同脑中的涟漪一起被打散了。

待到朗明高回神,面上露出恼怒,看见她抱裙往上跑的背影,忍着疼痛追去。

艳阳照白雪,竹林熠熠绚烂,野地空旷寂寥。

青年手持佛珠,面如观音,肤泽透明似放在艳阳下的白玉瓷,踱步行在竹木桥上灰白的僧袍被吹得翩然若仙,如从林中白雪幻化出的灵诡。

地上很多凌乱的脚步。

他敛目细数着这些不知从何处来的印记。

最后走至竹林小舍,他透过大敞的院门看见里面被小岳擒住,死死压在地上不能动弹的男人,眼中才闪过了然。

原是有客造访。

小岳将朗明高绑在石桌上,手忙脚乱地安慰默声抽泣的女子,“娘子,勿要哭了。”

从未安慰过女子,故而此刻不知如何做,急得他面红耳赤,余光扫到不远处的石桥,眼中闪过大喜。

“娘子,你不要哭了,瞧,郎君回来了。”

这句话让谢观怜抬起泛红的眼,看见手持佛珠,走近门口的青年。

“悟因……”她委屈地咬唇,蓦然站起身,朝着他奔去,直接扑进他的怀里。

熟悉的檀香让她凌乱的心回归平静。

第23章 【VIP】他没想到她吻的会是唇……

沈听肆听见她委屈的嗓音,下意识将手搭在她的腰上,抬眸看了眼小岳。

小岳见状,忙不迭地转过头,装作没看见,一脚踩着已经被打昏迷的朗明高。

沈听肆淡淡地垂下眸,抬手欲将怀中的女子推开。

可她抱得越发紧,嘴里可怜地念叨:“别推开,悟因……我害怕。”

她整张脸都脸颊深埋进怀里,闷出的哽咽像小猫儿的爪子蓦然被踩住,甚至他能隐约感觉衣襟被湿泪浸透。

沈听肆搭在她肩上的指尖微微一颤,语气难明地安慰她:“别怕,先松开。”

谢观怜难得听见他带着怜惜的腔调,往他怀里瑟缩得越发可怜,刻意将脸颊微侧,露出那几道红痕。

沈听肆目光落在她此时铺散凌乱的青丝,以及白皙颊边的红痕,心中划过转瞬即逝的情绪。

他知道谢观怜爱美,哪怕是之前数次佯装跌在面前,甚至还杜撰被人追的假象来接近他,但从未将脸弄伤过,也从未有过像今日这般的狼狈。

脏污的素裙,松散凌乱的云鬓,以及颊边那道鲜红刺眼的红痕。

他心中无端浮起古怪不悦,撩眼看向小岳问:“发生何事了?”

小岳听出郎君语气中的冷淡,不敢回头,垂着头会道:“方才奴刚从回来,见怜娘子被这人追,不知不知发生何事便先将人打晕,等郎君回来。”

小岳刚说完,沈听肆便察觉女人往怀里瑟缩了一下,环住腰身的双臂像蛇般紧紧贴着,似是怕极了。

他垂目看向被绑的男人:“先送去……”

还未说完的话至唇边陡然一转,“送下山,放在柳林道上。”

送下山不就让人跑了吗?

而且柳林道是去明德园的必经之路,将这贼人放在那条道路上,于情于理似乎都不合适。

小岳讶然转头,却见郎君低着头,用与往日不同的腔调柔声安抚一直抱住不放的女人。

郎君虽生得斯文清隽,但身量却实打实的高大,怜娘子依偎在他的怀中显得尤为娇小怜人,大力些似乎就能将她弄坏。

体型相差这般明显,也不知日后郎君若真生了世俗欲,怜娘子能不能承受……

蓦然间,小岳脸上一热,如同醉酒般将提起朗明高的腿,摇摇晃晃地往外面走。

院中无旁人,怀中的女人惧意似也得到缓和。

她从他怀中抬起瘦骨的脸庞,颊边粉嫩,琼鼻微红,因眼眶盈泪所以稍显神采涣散,抽泣得很是可怜。

谢观怜像是才发现自己半边身子倚在他怀中,朱唇微启,‘呀’了声,然后急急地从他怀中退出。

沈听肆与她对望,眉宇平淡如常,看不出有任何的心动,甚至是怜惜。

她掀眸觑了眼他,然后又缓垂纤白细长的脖颈,咬着下唇讷讷道:“方才我太害怕了……”

沈听肆目光落在她侧脸上的红痕上,言简意赅地说:“无碍。”

还是这般冷淡,哪怕她都用了‘蛊毒’这种方法接近他,今日险些被贼人侮辱,他也还是这番姿态。

谢观怜的心中犹如有热水在疯狂地沸腾,竭力咬着下唇,尝到淡淡石榴味儿才平息。

听见他平静的腔调,她心忖是直接请辞,还是继续赖他。

沈听肆先越过她,往台阶上行去。

“屋内有擦伤的药。”

青年清凉的声音从耳畔拂过,谢观怜打算离开的心霎时散去,捉裙在他的身后。

和之前一样堂屋宽敞整洁得纤尘不染,窗牗大开,林中送来一阵冷冽的竹叶清香。

她轻车熟路地屈膝跪坐于蒲垫上,侧首看见他从屋内提着药匣子出来,放在眼前的梨花木案几上。

这药匣子与此前的不同,虽然只用过一次,但她记得上次他拿出来的药匣子上有素色的暗纹,而这个却没有。

见她盯着药匣子,沈听肆眉目柔善道:“上面都有标写如何使用。”

谢观怜收回目光,对他抿唇一笑,然后抖着手去拿里面的药。

许是因为手也受伤了,所以她连拧玉瓷瓶的盖都极其费力。

用尽全力拧开瓶盖,她肩膀陡然一松,还柔蔓不自胜地轻喘,蹙起的秀眉洇出几分羸弱:“这个好难打开呀。”

这般模样很引人遐想。

沈听肆望着她露出的柔弱,乌睫微敛遮住眸中不经意蒙上的深意,转身欲离去。

谢观怜手疾眼快地抓住他的衣袍:“你去哪里?”

她的尾音轻颤,仿佛刚才的惧意仍旧未散,对他很是依赖。

沈听肆侧首凝着她攥住袍摆,从袖中露出的一截凝霜皓腕,平静道:“檀越现在此处上药,外面之事尚未做完。”

未了,他顿了顿,续说:“不会走远,就在门外,有事可唤我。”

谢观怜蹙细眉,启唇似要挽留,但最后还是咬着下唇对他眼盈盈地颔了颔首:“好。”

沈听肆平静的将衣摆从她手中抽出来。

谢观怜转头,将药膏倒在纱布上想去擦拭伤口,却忽然想起此处并无铜镜。

“悟因。”

沈听肆刚行至门口,身后又响起女子怯柔的声音。

他止步,没有回头,等她讲话。

谢观怜望着他颀长的背影,为难地问:“这里有铜镜吗?我看不见伤在何处了。”

沈听肆闻言敛睫,半晕在阳光里的侧颜浮起沉思。

此处并无铜镜,而她没有镜子看不见脸上的伤。

身后的谢观怜也能猜出,他是男子,既不住在此处,哪怕住在这儿,也用不着像其余那些男子,晨起还要揽镜挽发、束冠。

所以这里定然是没有铜镜了。

她眼中闪过笑,语气越发羞愧地挽留他:“你能不能别走,帮帮我可以吗?”

说完,她便一眼不眨地盯着门口的青年。

他站了须臾,终究还是妥协似地转过头,神情冷静的在她得意的目光下,行回她的面前。

谢观怜见他拿起沾药的纱布,手肘搭在梨花案几上,扬起艳白的瘦骨小脸儿,天生湿润的眼尾微翘出妩媚,:“多谢悟因,今日若不是你,我恐怕都不知该怎么办,对不起,每次都让你看见我这般狼狈的一面。”

嘴上虽然说得可怜,但她的心中却浮着几缕志得意满。

他分明还有与她彻底划清界线,然后将她送下山的选择,可现在却选择回头帮她。

或许他自己都没有发现,她在他的心中的确不同。

谢观怜有种终于在他身上赢了一次的快感,难言的畅快令她四肢虚软,望着近在眼前这

张禁欲的脸,再度升起了若有若无的情慾。

想要亲他,想要抚摸他身体每一处,甚至想要看见他这张高不可攀的脸上爬满迷离的慾望。

也不知他究竟有没有在听,并未回应她虚假的话,而是放下药瓶,温声说:“我去净手。”

“好。”她乖顺地点头,然后看着他走向一旁的木架上。

他应是喜洁癖严重,所以堂门口摆放着一盆清水。

她看着他那将双手浸入水中,带起水珠,再顺着指尖滴落进清水中,骨节分明,修长冷白,只是简单的动作竟也透着清冷的色气。

这双手若是游走在身上恐怕也会像弹琴罢。

谢观怜呼吸凌乱,蓦然别过泛起潮红的脸颊,轻轻地垂下颈子,一副姱容修态的乖顺。

沈听肆净完手转过身,踱步回她的面前,从药匣子里拿出一双透明的软皮手套戴上。

“劳驾檀越将脸抬一抬。”

他的语气温和,戴着手套都杜绝了与她有接触,却还要她主动伸过头。

谢观怜脸上一僵,随又似不在意般将脸伸过去,甜声道:“多谢悟因法师。”

法师咬在齿间,似在暗自提醒他的身份,又担忧他真的想起了男女有别,埋怨柔肠百转的不真实。

像一只恼羞成怒了,还要维持表面乖顺的家养狸奴。

沈听肆目光掠过她眼中压不住的恼意,唇角微扬,缓缓敛下长睫遮住眸中神色,就着她抬起的脸将药抹至伤口上。

药冰凉凉的,刺激得她倒吸一口气。

沈听肆顿了顿,目光放在她的脸上,力道稍减,“疼吗?”

谢观怜不能摇头,眨了眨眼,说:“不疼,就是太凉了,悟因轻一点让我适应便可以了。”

她刻意将话说得暧昧,还寻不出何处古怪,但眼前的人神色都没有变过,顺着她的话力道真的变轻了。

有种打情骂俏的拳头捶在了硬石上,硌得她牙酸,想咬他。

落在身上的幽怨眼神过于明显,哪怕沈听肆不抬眼皮去看,也知道此刻她眼中的怨怼。

但那又与他有何关系,其实他刚折身回来,并不是打算亲自给她上药的,只是觉得她一脸得意的将脸伸来颇有些意趣。

自以为是拿捏了人性,却不知眼前的人究竟是不是披着人皮的恶鬼。

他目光落在白雪柔肌上刺目的红痕,仔细地拂过,心中却有一丝不正常的欢愉划过。

若是她哪日发现一直勾引的人,温柔慈悲的皮囊下其实是血腥的恶鬼相,她这张美丽的脸庞露出的神色,一定很有趣。

谢观怜仰着小脸,目光没有移开过他,所以清晰地看见他薄唇若有若无地翘起。

看似依旧温雅如常,她却觉得此刻的他多了几分勾人的妖冶。

他在勾引她?

谢观怜忍不住疑心自己是太贪念他这张皮相,迟迟又因为得不到,而产生了幻觉。

其实自从上次她贸然亲过他喉结后,他便次次避她如蛇蝎。

莫说抱他,甚至连靠近些,他都会不经意移开,然后用那双温情眼冷淡地望着她。

那眼神就似在对她说,若再有下次,她可能连这间院门都进不来。

所以这几日她才生出了气馁,拿捏着小脾性没有上山来寻他。

可刚在北苑时,暄娘提及了沈府,还说刚认回来的沈郎君出家了都还要俗娶妻,所以转念一想,那点气馁好似又散了。

沈听肆这样的人,越是放任,他只会越发冷静,故而她才又上山来寻他,只是没想到会遇上这种事。

谢观怜一眼不错地盯着眼前,跪坐端方典雅的青年,半阖眼眸时有几分天生的悲悯,像是没有意识慾望的白玉塑身的雕像。

她的心蓦然如蚁虫啃咬,酥痒得想要伸手将他推倒。

不过她仍旧还维持着一丝理智,将慾望掩藏在眼底,瞧他的眼神纯粹无辜。

沈听肆将她脸上的伤口很快处理完,打算余下让她自己弄,刚将纱布放下,还没来得及开口肩上倏然搭上白软的柔荑。

近乎是一瞬间,他便被推歪了身。

好硬,天生的上位者,对谁都弯不下腰。

谢观怜没想到如此出其不意,都没有将他推倒,心中划过暗恼,就着如此姿势将身子倚在他冷硬的怀里。

侧身倚在窗边的青年略显冷淡,垂下眼与她对视:“檀越?

谢观怜看他的眼眶瞬间盈满泪雾,手足无措地说着:“悟因……怎么办,好像蛊发作了,我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说罢她像是为了验证说法,双臂环上他的脖颈,压下他的脖颈,撑起身子迎面而上。

他以为她会如之前那般,目标是喉结,所以下意识地往一侧收。

而谢观怜这次看中的并非是喉结,而是他紧抿得正经的薄唇。

她借机将红唇覆在他唇上,得寸进尺地伸舌舔了舔。

几乎同时,她清晰地感受到他浑身僵住,搭在肩上欲要推拒的手都颤了。

他没想到她吻的会是唇,喉结下意识在白薄的皮下滚动,呼吸凌乱得不可控,捏住她消瘦双肩的手微微用力,忘记将她从怀中推开。

心像是被蛰咬了一下,犹如春江中的潮水拍案,冲垮堤岸的感受袭来。

谢观怜见他向来冷淡的脸上浮起一层迷离的水雾,眼中闪过笑意,脸上却茫然又慌乱地紧贴他的唇,

舌尖顶开他凉薄的唇,似被蛊毒掌控,舔舐他阖紧撬不动的齿,动作不得章法地侵犯。

她的云鬓凌乱,乌黑的青丝缠绕脖颈上,跨坐在他的怀中像是蛇般不停地吮着他的下唇,裙裾散如玉英。

淡淡的梅香从她襟口冒出,肆意地萦绕、粘染他浑身上下。

佛子也是男人是凡人,并非真的六根清净。

随着暧昧不断上涌,他的喉咙中溢出一丝沉闷的喘意。

谢观怜察觉到他也在意乱情迷,亲着他的唇,湿漉漉的眼神落在下方,看见藏在苍白衣袍下的弧度,眨了眨眼。

如她之前所想那般很可观。

只是不知生得如何?

虽然她从未见过,但在出嫁之前看过书,书上说越雄厚越是能让女人快活,享受到极致欢愉。

第24章 咬不软的骨头

谢观怜恶劣的心思微动,搭在环住他脖颈的手,轻柔地顺着他的耳畔绕至前方。

柔软的手指轻缓地抚摸滚动的喉结,修剪圆润饱满的指尖沿着往下划过起伏明显的胸膛,最终却停在腹上被捉住了。

她不甘心,手腕用力,想要趁乱往下去碰,但抓住她的手实在太紧了,似要将纤细的腕骨捏碎。

谢观怜倒吸凉气欲嗔怪他,待扬起发白的脸后却蓦然撞进青年漆黑的眼中。

不知何时,他那张清冷文雅的脸上冷森森的,而此刻看她的眼神很古怪,眼尾洇着潮湿的红痕,像蛰伏在黑暗中褪去无害外皮的阴湿伥鬼。

仿佛捏在掌心中的不是手腕,而是她美丽脆弱的脖颈。

谢观怜的脑子瞬时清醒了,心不安地往下坠。

这次似乎……太过了。

“我……”谢观怜瞬时脸色一变,怯怯地颤去瞳仁上蒙着的泪雾,佯装刚清醒般茫然地望着他:“好疼。”

沈听肆并未松手,甚至连眼珠都没动,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谢观怜咬住下唇,仿佛竭力忍着疼痛,美眸含愧地问他:“刚、刚刚是我体内的蛊毒又发作了吗?我不是有意冒犯法师的,你捏得我很疼,能不能先放开。”

每一声疼都像是含在舌尖,蠕动出令人难受的脆弱。

沈听肆想到方才的唇,香软的舌尖顶在齿上,用湿唇辗转吮吸,带着哭腔的喘息。

她的呼吸,发丝渗出的清香,还有捏着嗓子矫揉造作的讲话声,所有的一切都让他难受。

想将身上被她碰过的用水洗净。

他眼中暗色翻涌,随着敛下的长睫而被压抑住。

谢观怜察觉他的力道稍有松动,连忙用力挣扎。

沈听肆松开她的手腕,维持被

压的姿势倚在身后,仿若刚才发出的戾气都是错觉,他温顺得毫无脾性。

看着青年还这般平静,谢观怜起身时脑子忽地抽了一下,牵起他的袍摆轻轻地盖过去。

原本就明显的弧度,在欲盖弥彰下越发明显。

谢观怜忍不住多觑了一眼,尤其是他的脸色,发现他竟不觉羞愧,半分遮挡之意都没有。

好圣洁,好视情慾如粪土的佛子。

谢观怜油然而升起钦佩。

就在她打量的同时,他冷艳地望着她。

许是沾了慾气,此刻他的眼神与平素很不相同,瞳珠覆着一层诱人的水色。

谢观怜被他直勾勾地看得耳尖微烫,心虚垂头避开他的视线,跪坐回蒲垫,双手搭在膝上,青丝如瀑地逶迤垂至后臀,一副已经知错的乖柔姿态。

她以为沈听肆会生气,然而室内安静了许久,他缓将涣散的意识寻回,脸上至始至终无半分的怒意。

“剩下的伤口,你应能自己处理。”他平静地站起身,留下话便行出门外,没再给她挽留的机会。

被留在屋里的谢观怜望着他的背影,秀眉蹙起,忍不住去想,她都已经做成这样了,他为何还能这般冷静?

身体和理智割裂得就像……没有感情的傀儡,冷静地一举一动都透着难言的非人之感。

他这样的反应,彰显出她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成了无用之功,亦显得她毫无魅力。

谢观怜忽然恼怒地咬了咬下唇,转头盯着地上刚刚被拂倒的药瓶,将玉瓶当成他来怒视。

看了许久她柔和视线,弯腰拾起地上的玉瓶,手法慢条斯理的给手背搽药。

看见手腕上的红痕,她心中的气馁才散去了。

白皙的手腕上一圈指印,不正是他早就已经失控的证明吗?

哪怕他表现得再无欲无求,身体的反应还是出卖了他。

因为一个吻,而动了性。欲。

谢观怜唇角微翘,心情甚好地扯下袖口将红痕遮住。

擦完药,她站起身走出去,推开门一眼便看见站在院中的青年。

她双手抱臂,靠在门框上打量着他侧脸沐浴在炙热的光下,尤其是喉结上的那颗黑痣镶嵌薄皮下,显得有几分不近人情的艳。

什么清高的佛子,还不是个男人,今天她能让他身体能动欲,明天就敢让他破戒。

小岳此时已经回来了,正严肃着脸立在沈听肆的身边。

他目光清明地望着前方,看似在认真听人讲话,实则却连她已经走到身边了都没有察觉。

“今日多谢悟因法师。”谢观怜柔善地垂着眼帘,弱柳扶风的对他欠身道谢。

沈听肆闻声转头,目光落在她玉软花柔的脸庞上,沾着金灿阳光的乌睫颤了颤,喉结轻滚:“嗯。”

谢观怜撩起妩媚的眼眸,含情地看了一眼他,柔声向他请辞:“天色已不早了,怜娘先不打搅法师了。”

“嗯。”他连眼睫都未曾扇动,依旧瞳孔不动地凝着她。

谢观怜又耐心地等了等,而他除了不咸不淡的音调之外,没有打算与她说话的意思。

冷淡得如同当时第一次见他,她坐在步撵中,他被众人拥簇至高高的莲台上,连目光都没有接触的疏离陌生。

真是一块怎么咬都不软的硬骨头。

她也没再与他说话,毫无留念地转身离开。

刚走出几步,身后终于传来青年清冷如泉击石的泠泠声线。

“小岳,送怜娘子。”

谢观怜佯装没听见般继续往前而行,但是见他的吩咐声,想到他那张脸,唇角微微上扬。

还算晓得她独自一人下山不安全让小岳送她。

小岳闻言倒是一怔,郎君让他去送怜娘子?

几曾何时郎君对旁人安全有过担忧?这还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沈听肆见小岳怔愣在原地,平淡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小岳背脊登时发寒,急忙反应过来应了声‘是’,转身去追谢观怜。

“怜娘子,郎君让我送你下山。”

清雅的小院中没了人霎时变得阒寂。

沈听肆望着两人一前一后行至竹木桥上的身影,平缓地收回视线,抬手抚过喉结,然后转身行回了室内。

碍于身份,小岳只将她送至山下。

谢观怜对小岳道谢,他急忙摆手,挠着后脑笑说:“怜娘子不必多谢,都是我们郎君吩咐的。”

说来小岳还是第一次遇见郎君让他去送人,以前都是去送人去死,要不便是敛尸,所以他不由得连看她的目光都有所不同了。

谢观怜对他抿唇柔笑,与小岳分开后便直径回了禅院。

谢观怜回了明德园,路过月娘的院前上前敲门。

隔了好半晌,里面才探出小雪的脸。

谢观怜对她友善地抿唇笑:“月娘可还好?”

小雪见是她,行礼道:“娘子刚喝完药,此刻正在屋内小憩,身子已然大好。”

听闻月娘无大碍,谢观怜也放了心,见月娘在屋内休息不好进去打搅,又与小雪说了一两句话,遂转身离去。

……

窗外下了很大的雪,房中隐约的烛火如一只颓美的蝶,蒲扇微弱的翅膀,不用支起窗牗也能感受到外面的雪,铺满了刚融化不久的屋檐与院子。

好不容易暖和了几天,明德园外的小河里冰都融了。

这场雪下过后,只怕是第二日起来,外面又要结厚厚的冰了。

小雾刚从外面回来,说着从外面打听的事,“娘子,我刚去问了,白日在冰嬉的那个白面男人叫朗明高,是因为后寺要盖一座千佛塔,暂时来帮佣的工人,已经在迦南寺中住了莫约有三个月了。”

“听说脸皮子长得还行,时常去梅林与北苑,不少夫人都与他相处甚好。”

小雾将消息都说与她,补了一句:“奴婢觉着这个人似乎有些不干净,与他住一起的工人还说他以前在老家总爱与失了丈夫的人厮混,连年龄都不管,简直生冷不忌。”

谢观怜敛目沉思。

朗明高是三个月前来的?

这倒是让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之前明德园中有两名寡妇被府上的人带走,后来才听说,原是她们与男子有染被府上的人发现。

这个人恐怕就是朗明高了。

如若这般,那之前那人便不是朗明高了。

她让小雾也送信试探过,也并非是大夫人找的人,倘若是大夫人还没死心,想要她活人陪葬,完全可以借着吴婆与李婆之事发作,但现在眼下大夫人还不知此事。

可不是这两人又是谁?

“娘子,今儿我去收信时,还收到了大郎君派人从雁门送来的。”小雾将信封递过去。

大郎君与娘子到底乃兄妹,如果不是因为那件事,断然不会让娘子来丹阳给将死之人冲喜。

谢观怜倚在美人榻上,闻言轻掀眼皮,定睛看向她递来的信。

小雾见她迟迟没有要接之意,疑惑问道:“娘子可要打开看看?”

谢观怜垂下乌睫,淡淡地摇头,语气含上懒散的困倦:“不看,烧了吧。”

小雾轻叹,转身打开铜炉,将信笺放进去。

薄薄的青灰烟雾缭绕如一线蜿蜒往上的瀑布,缠绵在充满淡雅檀香的室内。

小雾坐回她的身边,没再说其他的,认真地算了算时辰,告假的吴嬷嬷与李嬷嬷就要回来了。

谢观怜并不太在意,这两人回来她顶多不能像如今这般去找沈听肆而已。

反正就算是正大光明去找他,也是见的木头人。

谢观怜轻叹,今日不打算去后山,也不打算借着虚假的蛊去找他,等心情好了再去。

谁知这一等,等至寺中失踪了一位名唤朗明高的人。

最初乃同住的工人一两日仍旧不见人归来,心觉此事不对便踌躇着告知官府,而迦南寺也在寻找失踪的朗明高。

之所以认定是失踪,乃是因为朗明高房中的东西一件都没有人动过。

按理说小小失踪案,并不会动用大理寺的人,只是恰逢大理寺少卿在丹阳。

少卿大人听闻迦南寺有失踪案便接手处理,当日便亲自来迦南寺查此事。

不少人都被拉去谈过话。

谢观怜倚在窗边,百无聊赖地翻看经书,分出一丝心神听小雾说朗明高的事,更多的心神却在悟因身上。

不知上次她做得太过了,这几日她竟一次与他正面接触都没有。

甚至她去后山的竹林等他,也是等到天都落幕了,他都没有上来。

她不信邪地守在他每日必经之路,虽然的确是碰上了,但他身边围着一群小沙弥。

莫说是与他讲话了,她连眼神都排不上。

好不容易将他融化,谁知又回到之前……不,比之前更甚了。

谢观怜轻叹,敛眉落笔在纸上写了一个‘悟’字,字迹清秀有骨。

小雾见她兴趣不大,探头看她在纸上写了个不认识的梵语,不禁好奇地问:“娘子,这是什么字?”

谢观怜眸光落在字上,脸上现出柔和:“悟。”

“要学吗?这是梵字。”

小雾表情霎时一蔫,没了要学的兴趣,“我才不要学。”

她别过头,小脸有些气呼呼的。

谢观怜单手撑着下巴,朱唇微扬出浅笑,垂头继续写着。

小雾坐在她的身边研墨。

终于写完最后一个字,她搁下毛笔,冻僵的手放在暖炉上烘烤,回温后她从蒲垫上起身欲安寝。

还不待她将身上的披肩挂在木架上,外面忽然就炸呼呼地热闹起来了。

谢观怜推开被锁上的窗牗,看见外面火光四起,似乎有人聚在明德园的外面。

这是发生何事了?

小雾探头起身道:“娘子,我出去瞧瞧是发生何事了。”

谢观怜望着外面烛火葳蕤,点了点头:“好。”

小雾开门出去,不一会儿便从外面神色惶惶地跑进来。

“娘子外面死人了。”

死人了?

谢观怜神情一怔,没想到迦南寺中竟还会发生人命。

小雾当年亲眼见过双亲死在眼前,最害怕的便是死人,此刻面色惨白地哆嗦着。

谢观怜下意识抱住害怕的小雾,摸着她的头,安抚道:“别怕,你先回去休息,别害怕。”

“嗯。”小雾颤抖地点头。

将小雾送回房里,谢观怜出明德园去看究竟发生何事了。

死人刚刚被人从河里捞起来不久,湿漉漉地摆在木板上,抬放在明德园外不远处的小道。

谢观怜出来后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之前欲意对她图谋不轨,别人以为失踪的朗明高。

原本活生生的人,现在却生息全无地摆放在架子上,也不知身子被鱼儿啃食得如何可怖。

那些人都围绕着尸体。

只有谢观怜想到朗明高失踪前跟踪过她,又被小岳丢下山过。

后来听小雾说他失踪了,她也并未放在心上,以为这人害怕被发现连夜逃走了。

可没想过这人会从湖里飘起来。

深夜的明德园外站了不少来看热闹的人,大理寺少卿就住在迦南寺中,已经有人前去禀告了。

很快大理寺的人便来了。

少年上穿穿紫精织线圆领锦袍,脚踏鹿皮雪靴,俊面冷矜,信步如风被人拥簇而来。

他一眼瞧去年龄不大,但身边的人却唤他为‘少卿大人’。

“让开,我看看。”

他应是刚醒,嗓音虚哑,动作利索地攀开被白布盖住的尸体。

朗明高死相很惨,不是失足跌落下河的,而是被人将嘴巴划至耳后,再经由冷水泡过,那里的皮肉肿胀出将要腐烂的苍白。

明德园里出来的夫人丫头虽是出来看热闹,却不敢上前,皆是远远地站在门口。

隔壁的月娘在重病中也出来了,与她站在同样的位置,靠在小雪身上。

她睇着美眸看木板上脸都被泡得惨白的男子,满脸的害怕。

谢观怜也如她们一样立在门口,直到看见少年出现后,神色微怔。

她知道大理寺的人在迦南寺,但没想到竟会是——张正知。

第25章 湿巷

张正知屈身蹲在尸体身边,冷漠地敛着眉眼,查看尸身上的痕迹。

察觉有目光落在身上,他抬起头,隔着人群一眼锁定了立在不远处的谢观怜。

她比以前消瘦了,于朦胧的冬夜里,只穿着单薄轻柔的绫罗裙,披着件绣着梨花的毛绒披肩,乌黑长发披散垂直于后腰。

她应是认出了他,所以与他对望的眼眸盈出朦胧的水汽,像是一颗明亮的珠宝。

张正知搭在尸体上的手指一颤,插进了尸体泡涨的伤口上。

“大人?”身边的同僚见他忽然虐尸,下意识抖着嗓子开口。

张正知蓦然回神,一脸正经地转过头,“我在看伤口是否有残留之物。”

同僚松口气,抬手抹去额间的冷汗,继续与他探讨。

张正知耳尖微红,看似在与同僚检查尸身,实则心思早已因与女人对视的那一眼丢了。

而不远处的谢观怜在彻底看清他的脸后,神情有瞬间恍惚,似又回到了在雁门。

张正知算与她一起长大,自幼就喜欢跟在她的身边,年小她几岁,也称得上一句青梅竹马。

不过后来张正知的父亲得了君主器重,为了效忠君主便举家迁居秦河。

谢观怜没想到再见他,如今竟任职大理寺少卿之职。

虽然两人相识,却也有一两年没有见过了,他如今又在查案,谢观怜没有主动前去,而是站在原地看着。

“怜娘,这人好像死在明德园里用的那条小溪,往后我们用水是不是要去别的地方了?”月娘的语气颇为担忧,许是因为害怕,所以连眼角都是绯红的。

谢观怜闻言侧首,凝神打量比她表现还楚楚动人的月娘,又转去看被人群围着的尸体,安慰她:“没事别怕。”

月娘轻‘嗯’着靠在她的身边,望着前方的尸体眼眶依旧红红的,神情怯怯的。

身边的侍女小雪见她眼角掉泪,连忙从袖中抽出绢帕擦拭她的眼尾:“娘子别哭,只是死了个人而已,别怕。”

小雪语气倒比寻常女子要冷静得多。

谢观怜很少有见到死人都不怕的女子,小雾虽然看似胆大,实际根本就见不得死人,所以她没让小雾出来。

她不由得侧眸觑了眼小雪。

小雪抱着月娘,所有的心思全在月娘身上,连余光都没有给旁人。

死的那个人是夜修的僧人发觉的。

前几天有回温之意,今夜才又降温下起了大雪,按理说尸体不应漂浮起来的,但却出现在结冰的水面上,这种怪象令人费解。

正当谢观怜出神地想着,不知是谁忽地道了一句“悟因师兄来了”。

所有人都下意识让出一条小道给身后的人。

青年佛子似刚醒来不久,眼尾染着一点嫣红,只穿了单薄的灰白僧袍,宽大的肩上披着件玄色的毛绒大氅,于人群中,踏着昏暗暗的光,缓步立在被白布覆盖的尸体面前。

迦南寺内出了这种凶杀案,自然得有德高望重之人前来主持。

空余法师几乎足不出户,所以是沈听肆代替前来。

他先是淡淡地打量几眼被虐杀的尸体,随后缓缓敛下眼帘,乌浓的睫羽沾着几片蕴白的雪花,双手合十的悲悯低颌,嗓音惺忪沙哑地念着听不懂的梵语。

周围的僧人皆低眸念经。

谢观怜听得不真切,但依稀猜出或许是超度经。

念完经后众僧抬头,再度将刚发生的事情说给他听。

谢观怜一眼不眨地盯着鹤立鸡群的青年,见他眉宇之间全是怜悯的神色,高悬的心弦这才平稳地坠下。

她不禁对自己方才浮起的想法觉得可笑。

这人的死,怎会是悟因做的?

他是佛修,再是清高冷傲,眼底也是装的仁慈,做不出这番伤天害理之事,

她不禁又看向不远处的张正知。

几乎是同一时刻,张

正知察觉到她的视线,站起身来,颇为讲究地接过身边人递来的手帕。

待到仔细的将手擦拭干净,他眉眼舒展,朝着谢观怜的方向走去。

谢观怜没想到随便一看,他便要过来与她叙旧,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透过去暗示的目光。

张正知目光掠过她细微的动作,心下划过失落,明白她如今是失了丈夫的寡妇理应避嫌,遂靴尖一转,转去另外一边与旁人讲话。

他只用余光留意谢观怜的神色,至于自己说的什么也没仔细留意,想到何事便问。

少卿大人很少主动过问下属之间的私事,还是在这个时刻,大人竟问他何时成亲的?

被莫名搭话的下属受宠若惊,神色紧张地对答。

谢观怜睨了眼张正知,他并不是来寻自己,登时松了口气,目光落在不远处浑身神性的青年身上。

说了几句,张正知察觉她的目光顿了顿,似乎在专注地看着什么人。

那熟悉的眼神……

张正知不经意地顺着她的目光,定定地落在不远处鹤立鸡群的青年身上。

之前未曾留意,来的竟是皮相生得如此出色的青年佛子,半张清隽的面容隐在烛光中,朦胧出令人安宁的舒适,清冷如漱冰濯雪。

似风销焰蜡,露浥红莲。

哪怕他同为男子,也不得不承认这张皮相生得实在好,难怪能吸引人瞩目。

张正知原以为谢观怜和寻常人一般,只是在看这位悟因法师的脸,可当看见他那冷白皮面的喉结上那颗黑痣,目光怔住。

年轻的佛子低眉诵经,若有所感般微撩眼皮,神色平淡地掠过他,漆黑的眼瞳如蒙上看不清的薄雾,悲悯得疏离。

那颗痣,还有周身的气度,实在……

张正知倏然转头,果不其然看见不远处的谢观怜看似在打量尸体,实则看的却是人群中的那位悟因法师。

他脸色一冷,只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实在索然无味,遂收了话头,侧首吩咐下属留下善后,然后满脸冷郁地离开。

谢观怜并未留意张正知的离去。

身边的小雪安慰月娘:“娘子,外面风寒大,我们回去吧。”

月娘没有说话,而是盯着前方,眼眶被冷风冻住泛出水雾的红。

小雪见她不进去,也就不再劝。

等着那些人将尸体抬走,月娘才柔柔的在小雪的搀扶下往明德园走去。

谢观怜望着月娘虚弱的背影,心中无端升起说不出的古怪感受。

她收回视线,转头看向前方。

此时人已经散了些,只有大理寺查案的人,而青年佛子仍旧立在原地,清瘦的指尖捻着佛珠,与僧人念完最后的超度经。

谢观怜趁着人少,碎步上前对离得最近的僧人揖礼,语嫣恳求:“这位法师,你们念的是什么经文,他死在这里会不会化作冤魂?”

做足了信奉生死成神魂的小妇人模样。

被她问的那小僧人闻声抬头,猝不及防撞进她那愁思缠上远山黛眉的眸中,即将要脱口而出的经文卡在喉咙。

他早就听闻明德园住着位漂亮的檀越,每次也都只是远远地瞥上一眼,从未如此近距离讲过话,一时佛心不稳,红着俊秀的脸讷讷着唇不知应该说些什么。

这才是正常男子看她的眼神。

谢观怜这段时日啃多了硬骨头,乍然遇见炖烂的软骨,心中积压的郁气稍稍作减。

因还在念超度经,小僧人不好太大声回应,便小声地道:“回檀越是《往生咒》,用于超度亡灵,檀越若是害怕,也可清净三业,沐浴,漱口,至诚一心后在佛前燃香,长跪合掌,日夜各诵念二十一遍。”

谢观怜见他泛红的耳尖,转眸看了眼那边阖眸念经文的几人,然后转过头问小僧人:“那你们都没有清净三业,怎么就念了,能信吗?”

小和尚很不经逗,稍稍放柔些腔调就举足无措了。

“这、这……”他红着耳讷言。

好像的确没有想过,没有清净三业也有用吗?

小僧人脑袋嗡懵懵的被问住了。

谢观怜眨着无辜的眼,见他面红耳赤得说不出理由,也不去打搅他的佛心,正欲寻个理由替他掩护过。

一侧倏然响起青年濯雪泠泠的嗓音,带着念经后的缠绵余音。

他说了什么她没有听清楚,只听得耳朵发麻。

隔了好半晌,谢观怜才缓缓品出刚才他说了什么。

原来他来时便已经清净三业,沐浴,漱口、焚香过。

谢观怜压下浮起的涟漪,望向不知何时,站在小和尚身边的年轻佛子。

他并未看她,而是敛目看着险些被扰乱佛心的小师弟,眼中并未责怪,如往常一样温驯祥和。

小和尚面对师兄,一脸偷懒被抓包的愧疚。

沈听肆看了眼小和尚,目光轻飘飘的瞥向旁边双手乖巧搭在腹部的女子。

分明被发现念经时因被打扰分心的是小和尚,谢观怜无端也被看得有了心虚。

他并未说什么,像是刚念完经文后恰听见她问的话,前来替她解惑,说完便对她揖礼离去。

清淡的檀香随着一阵风飘然淡去。

谢观怜抬眼,眨眼看着渐渐远去的灰白身影,转头看了眼明德园。

出来看热闹的妇人都已经回去了,周围三三两两的僧人在打捞小河。

她犹豫了须臾,趁着周遭的人未曾留意她,遂跟了过去。

黑夜寒重,不知是否是因为刚刚死了人,还是因下过雪,周围的雾与阴气很重。

谢观怜摸黑走了一小段路,见前面的人已经走至不见踪迹,便打算还是回去。

由于忘记了提灯,她脚下踏空,眼看就要跌落于地,从身后伸来有力的手腕,穿过她的手肘虚揽住她的腰身。

她不用去看便知道是谁。

明知道她在身后,所以故意将灯灭了,让她以为他已经走至不见的男人。

“悟因。”她蓦然反身抱住他的腰身,脸颊埋进充满檀香的胸膛,嘴角微微扬起。

清冷的佛子也会骗人了。

而且她如此拙劣的试探,他都还会上当,可与之前那样对她摔倒在面前都视而不见截然相反。

尤其是扑进他怀中时,隐约听见似漏一拍的心跳,旋即又在胸腔跳动明显。

当她欲仔细去听时,被沈听肆握住消瘦肩膀从怀中拉开了。

他的神色经由黑暗掩饰得不明:“怜娘子。”

平静的腔调像是还和往常一般提醒她自持些。

谢观怜也不黏着,咬了咬下唇抬起白艳的瘦骨脸儿,眼含嗔柔的惧意,“悟因,刚刚那人……”

没有说明,但话中所表达之意很明显。

她在担忧此事与他有关,是前来关心他的。

沈听肆目光透过黑暗落在她白净的脸上,殷红的下唇被贝齿轻咬出深色的齿印,眼尾盈着一汪水色,忽而想起之前在竹林小舍的那次。

她贴在唇上辗转舔舐的唇瓣柔软,温热,像是一个吻便就已经受不住,如同缠腻的小蛇覆在身上吐息。

“悟因?”谢观怜见眼前的青年什么话也不说,只盯着自己看,心跳一乱,不禁怀疑那人的死不会真的与他有关吧。

正当她胡思乱想之际,肩膀被松开了。

沈听肆往后稍退一步,望向她的茶褐眼眸空寂出非人的平静:“与你我无关。”

闻言,谢观怜悄吁一口气,对他露出愧色:“那便好,若是因我而让法师惹上是非,万死也难辞。”

许是在潮湿的夜里,天色昏暗,她嘴里说出的那些讨巧话儿,似也染上了缠绵之意。

他默声垂眸,薄唇蠕动,淡淡地‘嗯’了声。

谢观怜闻见他冷淡的一声回应,不觉气馁,反而露出些许讶然。

他竟会回应她说的话。

谢观怜好奇地望着他在暗处隐透出的轮廓,想起不久前,他疏离地立在人群中,仿若从云端拾步而下的九天神佛,俨然一副高不可攀的姿态,现在却触手可得地立在不过两步之遥。

真的好近。

谢观怜侧首打量周遭,距离人声鼎沸处尚有一些

远,而且这条路是前往逐茔院的捷径小道,寻常僧人不会绕路来这边。

她心思微动,忽而往前一步。

沈听肆低眸凝着她,不动亦没再往后退。

若是此前,她或许会因他的一道清冷的眼神而心生退缩之意,现在根本就不曾放在心上。

他身量优越,她立在面前显得娇小瘦弱,想要环住他的脖颈,需得要踮起脚尖方才可以。

所以她脚尖虚垫起,胆大妄为地环上他的脖颈。

在他握住手臂想要拉开之前,她先仰头望着他殷红的薄唇,如同引诱人的小狐狸,轻言细语地问他:“悟因,上次你没有生气对吗?”

捏住手腕的手一滞,停了动作。

他侧眸乜斜,脸上看不出神色,冷静得犹如无情无欲的白玉雕塑。

谢观怜盯着他莞尔勾唇,脸上露出些许掩盖不住的狡黠,语气却带着感叹之意:“法师真好,以慈悲度我,我都不知如何感谢法师的大慈悲。”

沈听肆听见她装模作样的话,敛目盖住眼中泄出的冷笑。

她怎可能会知感谢。

果不其然,他听见的她接下来一句便是:“这几日我以为法师生气了,不敢打搅法师,每夜深受蛊毒的迫害,很难受。”

她脚尖又踮了踮,殷红如血的唇瓣贴在他的下唇,手腕压着他的脖颈,迫使他低头来迎合。

“慈悲再度我……”

她贪婪地伸舌去顶他的唇,呼吸微微开始带了些轻喘之意的紊乱,娇小的身躯依偎进他的怀中,用尽全力的引诱,连发丝都贴在他胸前的菩提珠上。

冷凉的雪夜中因她吮出的水渍声,平添了几分暧昧的热意。

他眼睫垂着,神态自始至终都很冷静,可周身气息却与那副好似不可亵渎的模样不同,颧骨上洇出淡淡的红痕,唇微微动了。

谢观怜隐约察觉他的齿关似有松动,转瞬间又觉得或许是错觉,他是想开口驱逐她。

秉着既然已经做了,没有回旋的余地,她鬼使神差间直接用舌尖顶撬了一下,孰料竟然瞬间抵了进去。

好烫,像是进了炎热的湿巷里。

她被他唇腔内的炙热温度烫得眼眶盈泪,唇舌触碰的触觉使腰窝激动颤得发软,连环住他脖颈的手也有些无力气。

眼看她要从她身上滑落,原本握住她皓腕的掌心将她往上拽,霎时间,那刚劲有力的长臂横亘在纤腰上,蓦然将她压在心跳凌乱的怀中。

他没有移开,所以两人之间的唇仍旧贴着,唯一转变的是掌握权。

沈听肆缓缓掀开眼,目光坠至她的脸上,随后又半阖上眸,喉结滑动,往下压了一分力。

不像是与女人在交吻,反倒像极了传经布道,让他那张清隽俊美的面容如同镀了一层柔和的圣光。

谢观怜轻喘着掀开湿漉漉的眸儿,盯着他清冷的眉眼在此刻发生的转变,舒服得眼角泌出晶莹的水痕,从眼眶滑进鬓发。

想到青年佛子方才掀开眼皮乜她的那一眼,充满了侵略与危险,似藏在密林中伺机而动的蛇,森冷得看不见平日里的半分温慈。

就是这样的失控,她如置身滚沸的水中,被烫得提不起一丝力气,浑身上下都酸爽得发酥。

他竟然主动了。

谢观怜的胸口在疯狂跳动,每一下都似有什么要从嗓子里钻出来。

尤其是他在学做她方才的行为,生疏地伸出舌尖舔她的唇,残留的温度让她连最后压抑的喘吁都变了。

像是潮湿巷子里的猫儿,用呻。吟吸引养在高门大宅中,原用金粟米粒养大的矜贵猫。

此刻她只能无力地倚在他的怀中,仰着脸,喘息慢慢地发出轻‘唔’声,黏腻的热意下涌,双膝更是软得站不稳。

第26章 他置若罔闻,沉溺在其中……

“悟因……”

她连呼出的气息都是湿的,白嫩嫩的指尖攥住他后颈冰凉的玉质菩提珠,尾音颤抖。

似察觉她浑身都在颤抖,他松开唇,揽着她彻底发软的腰,垂着眼凝着怀中的女人。

触碰过的唇舌分离时拉出一道晶莹的黏丝,悄无声息地断裂在她洇红的下唇,艳丽逼人。

而他眼底却冷静得与她香腮透赤、吐露舌尖的姿态截然相反,沉寂得似没有半分动情,可因过于艳红的唇又透出似有似无的情。色。

“悟因。”她无意识地舔了发麻的唇,又软喘地唤他,颊边已然赤透如霞。

这一刻,她仿佛口中只能吐出这两个字,生动的眉眼间盛满成熟的风情与妩媚。

“可以松开了。”他的嗓音低浑,似懒恹和轻慢的冷静交织的慾气。

这般动听的嗓音,在此刻钻进耳中,又让她酥麻了半边身子。

真乃行走的活春。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