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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祁在道:“就之前的情况看,此人应当已炼出了不止一具尸。即便如今仍缺少至阴女子之血继续炼尸,也不妨碍他已成之事。多让他躲藏一日,这胤都城内的危险便多一分。”

傅秋红闻言,又狠狠啐上一口:“可惜我不是阴年阴月阴时出生的,不然姑奶奶我非得将那狗东西钓出来,好生搞他个瓮中捉鳖,把他一窝端了!”

卫祁在闻言皱了皱眉,傅娘子此话倒是另辟蹊径,仔细想想确然是个不错的点子,盲目寻找,不如引君入瓮。只可惜如她所言,她也并非是至阴相属……

还在思忖,一旁的一个小娘子默默挠了挠头,而后忽听她略有些犹豫地道:“我是。”

卫祁在一愣,众人也皆是一愣,唯独陈皮则是吓了一跳,这小娘子怎么还自己往外蹦了!

没等他说话,却忽见自己主子——许久未作声的广陵王世子骤然黑了脸,没有半分犹豫地开口:“不行。”

第186章 赴宴

傅小娘子没听出广陵王世子语气不对, 只大惊道:“李妹妹,你竟是至阴生辰?”

见李秀色点头,又欣喜道:“那你是不是也觉得我那法子不错?”

李秀色神色恳切道:“他们若查女子生辰, 定能查到我头上。若需施计引之上钩, 我来可行吗?”

“当然!”傅秋红摩拳擦掌:“要我说, 与其无头苍蝇去寻,还不如当真听我的,先下手为强,造饵诱敌。之前在吴府抓着的那人既然宁死也不泄露任何讯息,那这回我们便来一出假意被抓, 实则黄雀在后,而后一路追踪, 寻得老巢, 再一网打尽……”

卫祁在沉默一瞬, 摇头道:“可行。但思来想去还是过于危险, 阴山观处事,怎能让无辜之人以身涉险。我定全力追查,李娘子放心,如今知晓你身份特殊,小道也定会尽全力保护于你,不受奸人迫害。”

傅秋红心思直爽,闻言也才反应过来方才的提议是将李妹妹置于了险地,忙跟着点头:“对对对, 我瞎说的, 还是算了算了。”

李秀色却忽然道:“其实我可以……”

话未说完,手腕却被人一把抓了住,扭头去看, 却是颜元今,他低头冷笑,没让她继续说下去:“你可以什么? ”

李秀色想去挣脱他手,却不想对方握得更紧,在场众人都看出了不对劲,李秀色心中不爽,这骚包这么用力,还不如干脆拧断算了,便梗着脖子道:“我可以涉险。”

广陵王世子直接气笑,这小娘子当真是什么都敢说。

他毫不留情地嗤道:“你拿什么涉险?拿你这柄破剑,还是拿你那三脚猫的功夫?”

“我——”

李秀色气极,早知道这厮是个臭脾气,只是这回说她还不够,连自己亲手做的小剑都能贬得一文不值了?她可是拿它当宝贝呢!

颜元今又道:“你知道背后都是什么人,炼出了什么样的尸?若真出了事,指望谁救你?单凭这两个破道士?还是傅家的那个破鞭?”

不愧是广陵王世子,短短几句话几乎把在场一圈人都骂了个遍。

傅秋红哇哇大叫着便要上前:“什么叫破鞭?!”

顾隽忙拉住她:“息怒息怒……”

颜元今却只是冷笑一声,将手一放,目光落在小娘子腕处白皙中微微的红痕一瞬,先行离去了。

“主子!等等我!”陈皮见状,只得匆忙跟众人作别,而后快步追了上去。

余下几人倒也习惯了这世子的古怪脾气与喜怒无常,尤其乔吟,绕到了李秀色身侧,她一双狐狸眼似是将什么都看透,啧啧叹道:“这厮是不是心悦你啊?不过我还是头一回见着这般关心小娘子的,明明是好心,非得如此言语刻薄难听,就这样还妄图讨你欢心?”

“……”李秀色胆战心惊地看了乔吟一样。不是,这女主角是怎么看出来的?

乔吟却是对着她眨了眨眼:“李妹妹,虽说他脾气不好,不过所言极是,小道长虽说护着你,但若你先置身险地,也难保一二。”说着,颇为嫌弃地看了眼卫祁在:“况且他本事也就那般,你也莫要过分信任他。”

李秀色心中欲哭无泪。

是了,道理她也懂,谁又想没事去犯傻冒险?还不是因着一些缘由推波助澜。

再低头看看自己手腕,都抓红了……那骚包力气当真是不小,就是实在可恶,她不过随口说说,他至于发那么大脾气?

李秀色又气又觉得没劲,心中叹了口气,低声道:

“出来。”

脑海嗡嗡作响,耳边下一顺便响起了一道欢欣雀跃的声响:“宿主!有何吩咐?”

“我还差多少功德分?”她有些遗憾:“倘若这次成了,是不是就满了?”

系统却只贱兮兮道:“宿主,无可奉告。且据眼下情形看,此次功德积攒终将失败,静候下次,再见!”

“……”

说完再见,无论李秀色怎么召唤,脑中却都再也没声了。

揭露原主的至阴生辰,便是这狗东西给的建议。

李秀色不算胆大,也自然不会傻到真去以身犯险,更何况她是身穿,本便不是什么至阴的生辰。但就在那个当口,这失踪许久的系统却忽然跳了出来,说道:“宿主可以原主身份协助主角团抓住幕后BOSS,以积攒功德!功德一旦积满,便即刻下发重要道具!”

李秀色听着那熟悉的声响便是脑子一痛,来不及去问它为何偏偏这会儿冒了出来,只追问道:“那道具究竟是什么?”

她机灵迂回:“不如先叫我看看有没有用,毕竟我都快回家了,若又是什么乌七八糟的玩意,那我何苦还要积那劳什子功德,我这功德不积了,东西不要了不成吗?”

脑内声音答得飞快:“道具根据宿主心中所想生成。若无道具,以近日所见,宿主定当后悔莫及。”

“……”

到底是何物!

又听这狗系统继续道:“请问宿主,现在就要自动放弃道具吗?”说完竟还开始自问自答:“收到!过往功德分自动清零——”

李秀色:?

“等等!”李秀色忙道:“我没说不要!”

她迅速在脑内理了一通,她心中所想会是什么?几乎是一瞬间,脑海里便不由得现出了一道不可一世的人影。

李秀色倏然一怔,那一刻忽然对那狗系统所言有些心动。

她早便知道故事去向,早知道自己终究要回家——如今最最所想,不过是离开之前,能看到大家都拥有一个美好的结局罢了。

*

虽然拒绝了李秀色当日的提议,但是对于卫祁在而言,前者其实的确不失为一个好的法子。只因接连两日,他与道灵二人几乎将全城都翻了个遍,也未寻得半分蛛丝马迹。

更有消息传来,王甫熊失踪了,不知是躲了起来,还是出了什么事。他与那变空了的宅子一般,一切秘密都随之消失殆尽,唯一的线索便是此人还与谢家有一层干系在。

可卫祁在与谢府并无交情,能打交道的便只有乔吟与颜元今。

此二人都在之前收到过谢家小姐的请帖,府宴的时日也到了。

乔吟梳妆要去赴宴,她本不喜这种场合,但今日只欲同谢芊叙上一旧,没准能套出什么话来。

她生得极美,不施粉黛便已惊为天人,只在眉上简单扫了两笔,李秀色便看得有些痴了,瞧见她模样,乔娘子还有些发笑:“怎么,看我看呆了?”

见李秀色嘿嘿笑,乔吟起了调侃的心思,凑身上前道:“那谢芊模样可比我差不了多少。”

“我晓得。”李秀色点头道:“谢寅便生得好看,她妹妹自然也不会差。”

乔吟打量了下她神色,忽道:“他二人可并非一母同胞的兄妹。”

李秀色一愣:“不是一个母亲?”

乔吟点了下头:“谢国公夫人早在谢小公爷幼时便去了,这个妹妹乃是之后二房所出。”

她说着,又将话题转了回来,故意道:“说起来,晓得广陵王世子会去,谢府今日应当有不少小娘子会去。”

“……”李秀色“哦”了一声。

提到广陵王世子几个字她便又些来气,自从那日那骚包发了脾气,这几日她也没再见过他。

乔吟这话又让她心间莫名烦躁,想了想,便又有些心中不快地补充了一句:“不干我事。”

乔吟听她语气,忽而笑眯眯道:“我听陈皮说,你拒了他主子心意,还奇怪着呢,明明从前见你那般追赶着颜元今那厮,怎么回了胤都便变卦了?今日瞧你明明还会吃味,你到底是喜欢他的,缘何要拒他于千里之外?”

“……”李秀色唇角一抽。

这陈皮生得是个像模像样的小白脸,怎的嘴就这般大。

她坐起身子道:“我不喜欢他。”

乔吟笑了:“是吗?”

乔娘子打趣完也不再多嘴,她晓得李秀色性子素来直率可爱,偏偏对情爱之事扭捏不肯承认定当是另有缘由,个中牵扯,只能她自己想明白。

乔吟去了谢府后,李秀色便一个人在屋内对着门外发呆。饶是小蚕在她身旁走了三圈,自家小姐也没偏一下头,活像入定着魔了一般。小蚕有些担忧,不晓得小姐这是怎么了,正要询问,没曾想面前的小娘子却抬起了头:

“小蚕。”她忽然叹了口气:“家中有酒吗?”

*

谢府设宴,请的人并不多,此次乃谢芊及笄宴,帖子都由她亲自相送,头一份便送往了广陵王府。谢小娘子被拒绝惯了,起初也生起过要不要送去的心思,那日自家兄长却亲自替她包了请帖,而后忽然道:“送去罢,他应当会来。”

谢小娘子不知兄长何出此言,也并未将这话放在心上,可谁知当日自家婢女便欢天喜地回来禀告说是世子收了。谢小娘子又惊又喜,忙将消息告知了兄长,后者闻言稍一愣神,而后微微笑笑,一言未发。

陈皮驾着马车,远远便瞧见了立于府门口处那位温润如玉笑脸迎人的谢小公爷,小声对车内道:“主子,到了。”

颜元今方下了车,谢寅便已至了面前:“多谢世子,给舍妹一丝薄面。”

颜元今淡淡看他一眼,广陵王世子素来不懂迂回,慢条斯理道:“我没给她面子,给的是你的面子。”

谢寅笑了一笑:“一样。”

颜元今也笑了:“你知我今日为何来?”

谢寅滴水不漏:“参加舍妹的及笄之礼。”

颜元今嗤一声,没说话了。

他扫了下门外,忽道:“谢国公不在?”

“家父忘却红尘,整日一心烧香礼佛,早就不过问京中诸事,算得上半个出家人,府上一应事宜都由在下打理,此宴也不例外。若有照顾不周,还望世子海涵。”

广陵王世子“唔”了一声,抬眼望了下府门,忽然道:“过去未曾来过,不介意本世子好好参观一下?”

他将“好好参观”四字咬得极重,谢寅面色不变,微笑道:“自然。谢某还要在府外招客,世子自便。”

言毕便抬手唤了下人,颜元今一摆手,似笑非笑:“不必了,本世子不喜人跟着。”

相比于另一位国公爷乔国公的府邸,谢家委实简朴得多,府内一眼望去平平无奇,倒是这个及笄宴办得很是隆重,单是往堂上送菜上酒的下人便排了一长队。

广陵王世子给自家小厮一示意,后者随手便拦停了一个下人,指着她手中托着的盘子上精致的小壶问道:“这是什么?”

“无香茶。”

好怪的名字,但总归是茶。

陈皮直接夺了过来,给自家口渴了的主子斟满了一杯,闻之果真无色无味,也不知口感如何,转头便递上颜元今面前,殷勤道:“主子,看起来是好茶,尝尝!”

第187章 谢府

谢国公府门庭若市, 人来人往。

乔娘子与广陵王世子之至更是惹了一众世家娘子对于那谢家小娘子的艳羡,乔吟百无聊赖坐于桌边,眼瞅着谢芊位于众星捧月之处, 一干人等叽叽喳喳。待她们人都散了, 才逮到与之单独交谈的机会。

谢芊着一身亮粉色孺裙, 因还未加簪,身后发丝如瀑未戴半分装饰,却也是娇俏甜美。乔吟夸赞了几句,方才不经意地将话题引至了旁处:“今日是令堂为谢妹妹加簪?”

“是兄长。”谢芊本于一旁的画缸中翻找着过往的画轴,闻言忽然将头一抬, 眼眶红得似兔子,裹满了泪砸下来:“你也晓得, 父亲从不管我, 母亲也早去了, 我这些年只剩下兄长。”

乔吟直接吓了一跳, 幼时便早知这个谢芊爱哭,堪称眨眼落泪,但多时不见怎么愈发严重了?她忙道:“对不住。”

“无妨。”谢芊嘤嘤哭了两声,却又倏然将哭声一收,随手像是无事发生地甩一下手:“我虽只有兄长,但他最是疼我,我二人也算是相依为命,总归比旁人幸福得多了, 不是吗?”

“……”瞧她变脸极快, 乔吟由衷道:“是,谢小公爷是位好兄长。”

说着,忽又故意试探:“听闻再过段时日便是小公爷母亲的忌期了?”

“谁?”谢芊再度抬头:“那是我娘亲的忌日, 并非是兄长母亲的。”

乔吟自然知晓,谢芊母亲是为侧室,与谢寅其母并非一人,谢国公夫人死于上元节,此件事胤都早有传闻。她眼下说,不过是找个由子深入话题,便歉道:“是我记错了,只怪前阵子在外头听到太多嘴碎之人捏造国公夫人荒唐传言,脑子里便总想着她了。”

谢小娘子闻言便抱了卷画轴坐过来:“什么传言?”

乔吟倒也不扭捏,迅速将从陈皮嘴里听来的闲言碎语复述一遍,她晓得谢芊心思单纯,定是不会多想,果然见这小娘子登时气得双脸通红:“岂有此理!还有人这般编排萧氏?”

“编排?”

“自然!”谢芊道:“旁人不晓得,我可晓得,母亲生前虽不喜萧氏,但我可不讨厌她,她毕竟是兄长亲母,人也是不错的。那萧氏哪有什么旧识相好,简直荒谬,她一心相夫教子,对父亲是爱重的,反倒是……”谢小娘子说着忽然一顿,似乎意识到有些失言,便转了话头道:“总之,分明是旁人单方面纠缠于她罢!单是我母亲生前跟我说的,说见过几次有人朝府中给萧大娘子送信,甚至擅闯,萧氏信从不收,人也从不见,根本不堪其扰呢!”

乔吟道:“谁人这般大胆,还敢纠缠于国公夫人,擅闯国公府?”

“不晓得。”谢芊道:“母亲还说,那时父亲气极,即便派了人去抓,也未曾逮着半个影子。”

乔吟闻言微微皱眉,都中高门大户素来养有亲卫,多是身手不凡之人,更枉论谢国公府。国公府都抓不着人,说明此人功夫定当不在那些高手之下,甚至深藏不露。

不过这些说到底都是谢家私事,更何况还是一个已故内宅之人的私事,即便是谢国公有意将发妻过往与死因于外界隐瞒也无可厚非,不过是不想落人口舌为人相谈罢了。也不知颜元今那厮为何这般感兴趣,非要托陈皮来消息,专门叫她从谢芊这里套话。

尚在思索着,忽见面前桌上摊开一卷长长的画轴,画上是莺燕双飞,见过了这谢小娘子画些猛兽,还头一回见她画这般柔和暧昧景象。

谢小娘子的双眼期待:“你说我将它送给世子可好?他可会喜欢?”

乔吟呛了一口。

她细细打量一番,诚实道:“绝对不会。”

“……”谢芊神色一黯,嘴角还在向上微笑,却已是目光盈盈,二度开花,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了下来。

“……并非我有意寻妹妹不开心,但那广陵王世子,我劝妹妹还是莫要太上心。”乔吟虽也是女子,却也最怕小娘子这般哭法,忙真心实意地劝解道:“你可知他有心上人?”

却见谢芊一下收了泪,点了下头:“可是那位李家娘子?”

乔吟讶道:“你知道?”

“听兄长提起过。”谢芊眼又红了,‘啪嗒’砸下一滴:“兄长派人给她送养珍丸,叫我撞见了。从前可从未见兄长关照过谁家的娘子,我便起了好奇心,晓得了是李家那个三娘子。我再三追问,问他是否同这小娘子好上了,他却正色劝我莫要胡言毁旁人清白,说那小娘子是广陵王世子欢喜的。从前我便晓得我没去的春宴上,世子好像同一个小娘子坐在了一处,我以为那小娘子同我一般是自己凑上去的,原来倒是世子自己瞧上的。”

说着干脆“呜呜”起来。

乔吟忍不住拿帕子给她擦眼:“那你知晓得这般清楚,为何还想着那世子?”

“兄长说的。”谢芊抱着帕子抽泣:“说世子确然是中意那小娘子,但那小娘子对他却不像有意。我还跑去外头求证了呢,外头都这么说,说世子瞧上的小娘子前阵子还同旁人相看过,早早便把世子给拒了。我琢磨着她又不欢喜他,那我倒是可以趁机努力努力。”

“……”乔吟一时哑然,简直哭笑不得。颜元今晓得小娘子没看上他的事大街小巷都传遍了吗?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宽慰,只得委婉转移了话题:“说起来,李娘子上回中了那行血散,还是令兄拿出解药救了她的命呢。”

谢芊果然止住眼泪:“行血散?”

瞧她模样似有些思索,乔吟眉头一挑,顺势追问:“怎么?”

谢芊回想道:“耳熟……萧氏也中过。”

乔吟忙道:“国公夫人身份尊贵,足不出户的内宅娘子,怎会中此类罕见凶险的苗疆之毒?”又故意道:“莫非国公夫人是因此亡故?”

“她并非是因为这个死的。”谢芊摇了摇头,她对乔吟素来没什么戒心,便直接聊起道:“萧氏是在宫里中的毒,据说当时有外邦苗疆使者来都,萧氏因着是一众官眷中唯一祖上有外邦血统的,会外邦语,便入了宫。后来便不知怎么种了此毒……萧氏中毒后却并未声张,只自己回了府,此事只有我们府内人自己知晓,连下人都严厉闭言。”

“自己回了府?”

“是。”谢芊道:“然后当夜便有人将解药送来了。”

“谁?”

谢芊似乎也没觉得这有什么好隐瞒的,便道:“广陵王妃。”

乔吟倏然一怔。

*

陈皮陪着主子在诺大的国公府毫不客气地逛了个遍,一路上主子并未多言,只是在喝了几口那个“无香茶”后,不止一次顿足:“你可觉得天变热了?”

今日是阴天,面前刮过一阵冷风,陈皮将脖子往领口内缩了缩,瞧着主子不似玩笑,点头道:“小的早便这么觉得了。”

广陵王世子这才向前走,一路上对整个谢府挑三拣四,嗤之以鼻,直至行至一处院落前,见两旁站着两个毕恭毕敬的下人,这才来了兴致,抬脚便要朝里走。

下人瞧见来人,自是有些为难,互相看了看,还是低着头,稳稳地站在圆石门外,寸步未挪。

陈皮当即“呔”一声:“作甚?我家主子你也敢拦?”

下人支支吾吾不敢说话,身后却传来一阵脚步声,来人声音倒是一贯温和:“那是家母的旧院。”

颜元今转过头来,眉毛稍稍一抬,琥珀色眼底掺了几分玩味:“不让进?”

“不让进。”

难得见这谢小公爷说话这般直白干脆,拒绝得没有半分退让,广陵王世子倏然笑了,点了下头道:“那便不进。”

“多谢世子体谅。”谢寅目光垂下,声音听不出波澜:“家母故去多年,她素来喜静,此乃她生前所居之处,从不许外人打扰,尤其……”言语倏然一顿。

“尤其?”

谢寅停了片刻,而后笑笑:“尤其世子这般身份尊贵者,还是莫要沾染此地亡灵之气的好。前堂宾客皆至,笄礼将行,还望世子与我同去。”

颜元今却是脚步未动,静静盯着他:“听说你家有位远亲姓王?”

“是。”

“你们来往如何?”

“不熟。”

广陵王世子挑起一个笑:“你家只一个远亲姓王?你如何晓得我问的是哪一个?”

“王甫熊。”谢寅回望他:“世子不是去过他家宅子了吗?自然不会说的是旁人。”

饶是陈皮都在旁边暗暗惊叹,这谢小公爷好生冷静。不对,不应该是冷静,他怎的一副问什么答什么,恨不得全盘托出的模样?莫不是掐准了他家主子捏不到准确把柄?

颜元今像是觉得有趣,狭长凤眼中似笑非笑:“你倒是关心本世子行踪。”

“舍妹一心为世子,做兄长的,自然要多加帮衬。”

颜元今笑了,讥诮道:“如今当朝的几位大官新秀,多少都是近两次的进士出身,谢小公爷与你那远亲不熟,可同他们相熟?”

“确然相识。”

“他们都出自英华书院。”

谢寅点头:“英华书院数年基底,教书育人,培育良才。”

“听说书院的院长与贵府也是相熟?”

谢寅笑了笑:“院长过去曾于府上的私塾教授课,说起来,是谢某的老师。”

“既是相熟,为何隐姓埋名开设书院,有谢家这一干系,岂不更好打出名号?”

“老师性子低调,想以自身才学创习,而并非仗着先前过往沽名钓誉。”

颜元今忽然道:“说是不想依仗,但其实谢府一直与英华书院暗中密切往来。”

此言一出,饶是陈皮都是一愣,主子这也太直白了!

谢小公爷更是直白:“是。”

“谁?”

“我。”

颜元今笑了。

他点点头:“为何?”

谢寅温和道:“谢某与谁往来,也需告知世子缘由吗?”

颜元今笑了:“这倒是不必。”

谢寅也对他微微一笑,正要说什么,却见广陵王世子忽然开口:“那你母亲是怎么死的?”

谢小公爷的笑容倏然僵在了面上。他几番轮回堪称滴水不漏,此刻却忽然露出了一些破绽,即便颜元今不知道为何偏偏破绽在这里。

许久,才听谢寅道:“世子有些冒犯了。这句话——”

只听他顿了顿道:“我不问世子,世子也没必要问我。”

他的声音有几分低,甚至有几分愠怒在,从未见过谢寅这个语气,但颜元今却好像听到了世间最大的笑话,眼神也变得逐渐冰冷起来。

问他?问他什么?

便在此时,远处忽然传来了小娘子的呼声:“兄长!兄长!”

陈皮望过去,见谢芊提裙跑了过来,模样甜美,甚是养眼,身后还跟了个更为养眼的乔娘子,对与他对了个眼神。

谢芊本是一溜烟跑着,瞧见颜元今也在,登时停下换了一步一行,袅袅婷婷的姿态,直至行至兄长与心上人面前,她甫一瞧见颜元今心便好似快要跳出来,低下头含羞带怯地微微行了个标准的女子礼:“世子好——”

话没说完,广陵王世子便敷衍地点了下头,而后径直无视地自她身侧走了过去。

“……”

乔吟叹为观止,心说这厮好生傲慢,又一想此人一向如此,扭头时果然见谢芊眨了眨眼,眼泪这回势如洪水涌了出来。

忙宽慰道:“莫要难过了,谢妹妹,趁早迷途知返也是好事。世子这般……你总该是已然心死了?”

谢芊收住了泪,摇头:“那倒没有。”

乔吟:?

“你不知道。”小娘子脸又红起来:“我就是喜欢他这个高高在上的样子……”

乔吟一阵恶寒,只觉怪不得她专凶禽猛兽,原是一贯口味颇重。尴尬地看了眼谢寅,却见后者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并无多言。

*

笄礼宴席暗时举行,堂上院中皆坐满了人。

乔吟在席面开启前专程寻陈皮,将今日所探如数告知,后者大惊,又一五一十转告了自家主子。

颜元今自成一席,手沏清茶,面不改色地听着,末了,动作却倏然微微一僵。

陈皮忙道:“主子是觉得此事与王妃有关,定有蹊跷?”

手上杯子放下,广陵王世子盯着自己指尖:“你当真觉得天热了?”

没想到主子会突然问这个,陈皮这回不敢扯谎,刚想摇头,却忽然瞧见了什么,诧异道:“呀!主子,你脸怎的红了?”

世子殿下向来不会脸红,这小厮实在想不出缘由,骂道:“莫不是这饭菜不合您胃口,给您气的?”

“……”广陵王世子眼下确实是气着了,却是摸摸自己的脸,再盯着桌上的五香茶,像是有些气笑了。

陈皮急得要喊人问罪,扭过头去,再扭回来。

桌边诺大一个广陵王世子,不见了。

第188章 醉酒(1)

李秀色酒力算不得上佳, 但许是小蚕抱来的坛子酒不大醇厚,小娘子桌边空了两坛,双眼都仍是晶亮, 除了面颊上爬了些微醺的红, 意识也尚且清醒, 没有半分要醉的意思。

怀中捧着第三坛,正朝着面前的小碟中稀稀拉拉地倒着酒,看那水花在碟面砸出忽大忽小的水花,桌面上忽然“啪”的一声,一枚崭新的铜钱直直地砸上碟中, 水花瞬间溅去几滴在小娘子的鼻前。

她吓了一跳,下巴顿时磕在桌面上, 瞪圆了眼睛盯着那铜钱瞧了半天, 而后捂着下巴抬起头来, 朝她这小院的墙上看去。

为什么总有人只喜欢在上面待着?

他什么时候来的?

小蚕正在一旁角落守着早熄灭了的炉火, 闷头打着盹,这小婢女素来有个习性,那便是但凡睡着,雷打了也惊不醒。

李秀色朝小蚕看了一眼,又再度抬头,皱起了眉,没有说话,眼神却是在说, 世子有何贵干?

墙上那人今日穿了一身玄色镶边绣金瑞兽安稳纹绸袍, 腰间的相配的小瑞兽坠子于半空轻轻摇晃。午后的阳光分毫不差地打在他周遭,让李秀色望去觉得有些刺目,叫忍不住微微眯起了眼。

瞧不清坐在上头的小郎君骚包的眉眼, 只能看见他一手搭在膝盖上,托着下巴朝下看。

李秀色被看得莫名其妙,见他不动,干脆出声音:“世子这是擅闯民宅。”

不知是不是酒劲上来,她有些稍稍的昏沉,这点昏沉在她独自一人时不甚明显,此刻却不合时宜地格外突出,叫她有些怀疑,是不是出现幻觉了。

这厮不是去谢小娘子府上的及笄礼了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墙上的小郎君这才动了动,他轻功极好,李秀色只是眨眼之间,不知何时此人已经坐上了对面,轻轻一勾手,面前晃着铜钱的碟子也已经到了他的面前。

他歪着头,说道:“你在喝什么?”

“酒。”李秀色想去夺碟子,奈何对方仅用两根手指捏着,她整只手都抽不过来,只得放弃,牢牢抱住怀中的坛子,颇有些警惕的意味:“世子闻不出来吗?”

广陵王世子抬起头来:“你喝酒做什么?”

李秀色眉头蹙起,不耐烦道:“我乐意。”

小郎君愣了下,旋即似是觉得好笑:“你这么跟我说话?”

不然呢?

小娘子到底惜命,坛子一刻没松,毕恭毕敬地趴了下脑袋:“说错了,世子权当没听见吧。”

而后又抬起头来,问道:“世子此刻不应当是在谢府?为何来我这儿?”

广陵王世子道:“我乐意。”

“……”

李秀色没话说了,她碟子被这厮抢走,眼下桌面上没有其他,她想了想,直接捧起酒坛,仰脖子便要朝嘴里倒,又是眨眼的功夫,手上便空了酒坛子不知何时也停在了广陵王世子的手边。

她有些不高兴,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请自来,不说缘由,打断了她一个人的快活不说,连小蚕给她备的好东西他也要夺?

抬眼要瞪他,目光停在他面上,到嘴边的话又因愣神而瞬间忘了。

从前她便一向晓得颜元今好看,是天上地下最得天独厚的骚包花孔雀,眉眼出落得比她见过的所有男子都要俊俏,睫毛如鸦羽黑长,一双狭长丹凤眼收得恰到好处,嵌了不常见的琥珀眸色,为他在本就臭名昭著的烂脾气上又添了一笔看人时目光总是浅淡与傲慢,然而即是如此,他也是顶顶漂亮的。

毋庸置疑的美人坯子,不过李秀色鲜少会看愣,此刻不经意间却是看得有些呆了。因她盯着漂亮骚包的脸,发现面上洇着淡淡的红,他肤色素来偏白,这抹红便显得极为明显,一直蔓延至眼底。

他的眼角也是微红,连带着原是琥珀的眸底也漾着几分危险的红晕。

不对。

李秀色反应过来,他眼睛为什么会红了?莫非是流血了?不过这也不关她的事,瞧他模样好着呢,不像是受伤的样子。

对面那人忽而开口:“就这么好喝?”

问的是酒。李秀色点头:“是的。”想了想,说道:“世子可以还给我了?你又不能饮酒。”

她穿来书中后其实鲜少喝酒,但她确实觉得这东西味道不错,偶尔小酌一回,放空脑子,别提有多惬意。如今被个不会喝酒的人在自家地盘上抢了,怎么都有些不爽。

广陵王世子“哼”了一声,目光落至她脚边的两个空坛上,皱眉:“你喝了多少?”

李秀色抬手竖起两个手指头,神色略微有些自豪:“小意思。”

颜元今说道:“你喝醉了。”

李秀色道:“我没醉。”

颜元今点了下头,想了想:“那是我喝醉了。”

李秀色先是一怔,眉头忽然一跳。难道这厮脸红眼红是因为……

她有些难以置信道:“世子喝酒了?”

“嗯。”

“不对啊,”李秀色起身,凑上桌子对面,使劲嗅了嗅,自顾自说道:“怎么没闻到酒气?”

小娘子的粉紫色流苏伴着浓郁的酒气和隐隐约约的皂甜香飘至他近在咫尺的眼前,广陵王世子抬头看她:“有点近了。”

“哦!不好意思。”李秀色忙‘唰’一下坐了回去。

“陈皮给我的,叫做无香茶,无色无味,但却是酒,不过初时并无酒劲,应当会慢慢上来。”

李秀色讶道:“世子喝了多少?”

颜元今倒是很认真地回想了一下:“差不多半坛吧。”

半坛?那也不多。李秀正琢磨着,瞧见他愈发明显的面色,吃惊道:“世子,你脸好像变得更红了。”

颜元今倒是从容,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嗯”了一声:“回去罚陈皮三个月俸禄,什么东西都敢给他主子喝。”

李秀色在心中为打工小厮陈皮默哀三秒。

说起来,上一回这骚包喝醉了在济世观里倒头就睡,醒来还给她耳钉拔了,小娘子心里还记着这事的仇呢,此刻知道他多少喝了点,便有些坐立难安起来。

她想了想道:“谢小娘子笄礼结束了?”

“没有。”

“那世子来这做什么?”

“我说了,本世子乐意。”颜元今说完,忽然又道:“你应当知道,乔吟今日也去了,她并非是为了什么笄礼,本世子自是一样。”

“我知道。”

颜元今凝望着她:“那你为什么还会生气?”

李秀色“你哪只眼睛看见”都快到了嗓子眼,硬生生憋了下去,说道:“世子说什么,我何时生气了?我为何会生气?”

“陈皮说的。”广陵王世子毫无负担地将责任推卸给自家小厮:“请帖虽是我要收,但我没有旁的意思,只是为了找个借口去谢寅府上办事。是他说要故意气你,若你气着了,”他说着话,忽然顿了顿,又托起腮来,望向小娘子的目光因眼底渐渐漫上的晕红好似蒙了一层细腻的雾:“便是吃了本世子的醋。”

这人应当是醉了,但李秀色分不清这话到底是不是他因醉了才说的,毕竟此骚包本人没醉时候的自信程度也一贯如此令人叹为观止。

她说道:“谁说我生气了?”

又道:“生气的不应当是世子吗?”

颜元今盯着她,这小娘子说的是那日她提出以身为饵后他发的火。他脑子已经变得比之前有些沉了,没有去计较她为何会将这两件毫不相关的事联系在一起,一双眼就这么一动不动看她半晌,忽而收了手,点点头道:“我确然是生气了。”

他像是有些不高兴起来,说话语气突然变得有些不常见的钝感:“所以本世子不是来了吗?”

李秀色睁大眼,也不知是觉得好笑还是莫名其妙:“世子就因为这个而来?”

颜元今未置可否,自顾自说起:“我那日,确实不该凶你。”目光朝她腰间的‘色色剑’看去:“不该说你的功夫是三脚猫,也不该说它是破剑,虽比今今剑还是差了些,但是这确实是个好东西。”

他抬起头,闷声道:“鉴于出自本世子之手,全天下勉强配得上你。”

李秀色听到他的话明显一愣,倏然发现这厮的眼脸比方才更加红了不是一星半点。

她道:“世子……”

话音未落,只听“砰”一声,面前的广陵王世子,脑袋突然朝着桌面砸了上去。

“……”

李秀色吓了一跳,忙在他砸到之前伸出手去,而后以掩耳不及盗铃之势飞速将自己的酒碟和那一壶酒飞速捞了回来。

“还好还好,别给他砸坏了。”

小娘子宝贝地抱着酒碟,盯着这说倒边倒的广陵王世子,有些又好气又好笑起来。

上一回也是如此,这人还真是一醉了就睡。所以他专程来她这一趟,便是为了来睡觉的?

小蚕也在睡,这骚包也在睡,李秀色不知为何忽然觉得心情又好了少许,虽然他来之前,她明明还在说不清缘由的不高兴。

许是所有情绪都泡在酒里,变得愈发大胆。

她又连着喝了几碟,将酒碟一放,抱着酒坛慢慢起身,凑到桌前熟睡的小郎君面前看。

看了许久,发现有一只小蝶飞过,要停在他鼻尖,她轻轻吹开。又见他几根发丝掩盖住侧颜,她便抬起手,再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拨开。

拨开的刹那,颜元今睁了眼,她手指停在他眼前半寸,李秀色一怔,下意识要收回手,手腕却被一把扣了住。

颜元今没说话,他白皙的额头是砸出的微微红印,乍一睁开后的眼底还带着几分茫然的情绪,眸色由浅渐深,有些深邃,静静地盯着她。

半晌,开口时声音罕见的稍稍低哑,忽然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李秀色还是懵的,她方才多喝了那半坛,已然也有些晕了,迷迷糊糊问:“去哪儿?”

颜元今没回答,只是忽然起身,拦腰抱住她,直接轻功飞起。

一切来得突然,小娘子“诶诶”叫了两声,吵醒了院内的小婢女,但待后者抬头,人已然不见了。小蚕大梦初醒,吓了一跳:“小姐呢?”

青天白日,小姐被歹人掳走了?!

正要叫人,墙头却飘来个黑影,此人小蚕见过一次,有一回小姐在房内自己摔了一跤大叫一声,那人便拎着剑出来了。

小姐瞪圆了眼睛问他:“又是你?”

那人望了下四周并无异样,低头恭敬说声“李娘子无事,福冬便退下了。”后便眨眼消失不见。此刻这福冬也不知在暗处蹲了多久,一本正经对小蚕道:“不必多虑,李娘子是被世子殿下带走了。”

“殿下带我家小姐去哪儿?”

福冬像是愣了下,挠了挠头。作为除陈皮外与世子最为亲近的暗卫,他也猜不到主子会将人带去哪里,但可以确定的是,主子喝醉了,后果应当很严重。上一回他印象里的主子喝醉,还是主子于六年前在宫中不小心喝了杯酒,随即便在宫中乱跑,谁也拦不住,拔光了太监总管的胡子,还给人一只眼睛揍得乌青,又打趴了一队宫中侍卫,还顺手拆了皇上的一个书房。

这换做旁人都是要抄家的罪名,但皇帝老儿只是先觉有趣,再来忧心,专程吩咐了下去:“这小子喝不得半滴酒,今后谁都不准让他碰那东西。”

福冬想了想,认真对这小婢女说道:“放心,世子从不打女人。”

“……”

说完,也没等小蚕瞠目结舌来不及反应,便也不见了。

第189章 醉酒(2)

那边厢, 李秀色两颊飞红,一手抱着酒坛,一手正弯腰去勾身前的马脖子, 亲切地打起招呼:“小桃花, 嘿!小桃花!”

腰被人搂回来, 醉了的广陵王世子没什么感情地说:“当心摔死。”

“……”

小娘子不死心地问:“世子要带我去哪儿?”

没回答,这人好像是真的喝醉了。可也不知是不是天赋,即便是醉了,广陵王世子骑马似乎也无半分影响。小桃花是个有灵性的,专挑人少行便的巷子走, 路上有人认出那是广陵王府家那位殿下的宝马来,正暗暗惊叹为何马上还多了个小娘子, 但尚未看得清人影, 骏马便疾驰奔了过去。

李秀色被他圈在怀中, 小桃花跑得太快, 未免真的摔死,她只得乖乖坐着,偶尔偷喝两口小酒,一路上头半清半昏,还不忘思索,嗨呀,这骚包究竟是要上哪儿去?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是进到了什么巷中, 小桃花还未停, 小娘子便又被直接抱起,飞过一方高大院墙。她惊得又叫,还未叫唤完便又落了地。

二人撞上正于墙边百年祥树下低头打扫的下人, 几个下人也是一惊,抬头瞧见来人,下意识便道:“世子——”

颜元今此刻面色也有些微微的红,并未搭理,步子却是极稳,拉着人径直朝里走。来往的家仆无比毕恭毕敬不敢多言多看,见人走过才敢吃惊地抬头窃窃私语。

殿下今日为何不走门?殿下竟亲自带了个小娘子回来?

一路穿过广陵王府的前院,过桥经园,直奔栖玉轩,他腿生得长,无视一路的下人,大步流星,李秀色只觉得有些跟不上,奈何被他紧紧攥着自己的手腕,丝毫也不放,任凭她怎么说话,都好似聋了一般不搭理。

李秀色认得这里,上回来时种了新的竹子,这是这骚包的住处。穿过长长的回廊,她正左顾右看,广陵王世子一脚踢开最大的一处房门,将还没反应过来的小娘子拉了进去。

门又被重重关上,发出“啪”一声响,不论外头轩内的下人还是屋内的李秀色都吓了一跳。

室内光线瞬时变暗,唯有透过窗纱隐隐照射出的光色。

李秀色懵了片刻,环顾四周,这房内极宽敞,比她家中那个小屋大了几倍不止。房内摆设虽不多,但不难看出每件物品,上至悬挂的玉器书画,下至一桌一椅,甚至不远处那张紫檀木镂雕桃花纹的大床及床头以玉石勾住的垂墨帘子,都透露出无边的贵气。

她道:“这是哪?”

颜元今往内室走,无比从容道:“看不出来?本世子房间。”

小娘子大脑像是才运转了过来,下意识朝后退了一步:“世子带我来你房间做什么?”

颜元今坐上了床边,拍了拍身侧:“坐。”

“……”

室外,栖玉轩的长廊柱后,几位下人抱柱聚在一块,瞪大了眼睛惊诧万分,这还是他们这么些年,头一回见世子自己带小娘子回来,带便带罢,还带进了主屋!天知道那间屋子往日里除了陈皮和福冬,还从未有旁人能在殿下的吩咐下靠近过!

屋内的李秀色唇角一抽,看着说完这话的广陵王世子宛若孩童般利落干脆地一脚踢飞了脚上的靴子,有一只还飞至了自己脚边。虽说她也有些醉醺醺,但到底还是有着清醒的自我保护意识,心中先是震惊,而后破口大骂。

颜元今这个变态!说带她来一个地方,不会是带她去自己床上罢?!

她立马头摇得拨浪鼓,扭头就要走,面前突然寒光一闪,下一瞬,一柄长剑横穿在了门把上,小娘子一机灵,手登时僵在了原地。

室外,原本聚在一块的下人瞧见不远处房门“铮”一阵震动,顿时吓了一跳,旋即不敢再看做鸟兽散。

……妈呀,主子这是要把那小娘子困在室内杀了!

李秀色深吸一口气,转身道:“世子这是做什么?”

“坐。”

“不坐。”她双脸通红,抱着酒坛,坚定地后退门边,背硌着今今剑,脚下还有些不稳,但还是站直了一些:“你别说了!你、你做梦吧!别以为你是什么世子便了不起,你就是一剑刺死我!我也,”抱紧前胸:“不会过去的!”

“……”

颜元今拧着眉头,醉了的广陵王世子太阳穴有些微微的疼,面上带着偏桃色的红晕,看着手舞足蹈的小娘子,似乎思考了许久她说的话,而后忽然道:“你在想什么?”

李秀色指着颜元今:“那你这是做什么!”

颜元低头,他的手还停在腰上半解的玉带扣上,“唔”了一声:“脱衣服。”

“脱衣服做什么?!”

“热。”广陵王世子皱眉:“你不热?”

“……”

她当然热,简直热得发指。不知是酒劲上来了,还是被他气的。竟能理直气壮说出这种不要脸的话,这厮简直是厚颜无耻!

脑中上演了一大串话本子,还在想要怎么宁死不屈与他同归于尽,却见颜元今低头盯着自己的床半天,微醺的神色像是困惑了一瞬,而后忽然闷声道:“错了,不是这里。”

什么?

没等李秀色反应过来,便见他袖口飞出一枚铜钱,那铜钱直直砸上不远处书架上的玉狮。

“啪嗒”一声,狮头掉落,一道漆黑的石门赫然缓缓旋转开在了小娘子的面前,刺骨的寒气自那石门之后扑面而来,阴凉得叫她禁不住缩了下肩膀。

她盯着那扇门,呆滞了片刻,全然忘记了旁的事,只有些好奇地慢慢凑了过去:“这是……”

行至门边,许是醉酒胆大,不由自主地抬脚陷进了门后的黑暗之中。

甫一踏入,察觉身后有人跟着进来,下一刻,那道石门发出“轰隆”一声巨响,瞬间关上了。

李秀色吓了一跳,闻见熟悉的桃花香,再听到广陵王世子黑暗中清晰的声音:“是这里。”

她有些莫名的紧张:“世子房内还有密室?”

颜元今没答,只是指尖一动,铜钱擦出火光,照亮一室的昏暗,忽明忽暗中,是二人重叠在一处拉长的影子。

影子的尽头,一张冰床,正冒着丝丝的寒烟。

李秀色从未见过这样的床,晶莹剔透,冰洁如玉,没有一丝多余的纹路,床上是一条镶嵌在墙上的铁环中穿过的粗长铁链,链上系着两副手铐,像是有些生了锈,杂乱地瘫在冰中,如同扭曲而又狰狞的长蛇。

广陵王世子将铜钱火丢去一边,踏着残光行至冰床边,再拍了拍身侧:“坐。”

“……”

李秀色于暗色中看着他的表情,她离得那样远都感受到了那样的冷,为什么他神色那般自然,自然得没有丝毫的变化?

她摇摇头:“不。”

又说:“世子,这里是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广陵王世子眉头又拧了起来,像是有些回想不起来一般,说道:“不热的地方。”

李秀色终于想了明白:“所以,世子是觉得有些热,所以才要带我来这里?”

颜元今听着这话似乎是有片刻的茫然,他点了下头,问道:“你不热?”

喝了酒是会热的,燥热的,好似身子的每一根触角都细细密密地趴着小巧又恼人的蚂蚁,由脑子里,一路下滑至四肢百骸。他的条件反射让他带她来了这里。

李秀色觉得好笑,摇头:“我不热。”

她知道这地方不对劲,她似乎也猜到了这是哪里,但她莫名地不想待在这里。

扭头便想走,却听广陵王世子忽然道:“李秀色。”

室内因这张床冷得像冰窟,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没有颤抖,也没有生出错杂如毒藤般难看的纹路。

但还是像一个无措的孩童,只是本能的,声音有些罕见的,宛若请求的低哑:“能不能不走?”

*

李秀色的步子顿住。

她低下头,叹了口气,转过身,抱着酒坛慢慢走过去,行至小郎君面前。

颜元今坐在诺大的冰床前,抬头看她,老半天才看清小娘子于摇曳火光照映中逐渐清晰的眉眼,像是忘了刚刚自己说过什么,问道:“你怎么不走?”

“回来陪陪你。”她道。

还不是觉得你太可怜了。

这厮当真是醉得不轻,闻言停顿了片刻,而后又忽然点了下头:“不舍得本世子?”

“……”

喝醉了还这么臭屁,天底下独一份了吧?李秀色扭头便想走,又想那道石门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开,还是硬生生忍住了,说道:“你说什么便是什么罢!”

小郎君似是心情大好,他抬手勾了下一旁的铁链:“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李秀色看过去:“栓你的。”

心情好不计较的广陵王世子笑了一声。

那链子很粗,比李秀色见过的所有都要粗,她想起那日于无恶岭的山洞中见过的铁链,与之相比都还略有逊色。床很高,链子很长,被他拉到垂落床边,她稍稍弯腰拿起,抚摸上头的纹路,发现有几处凹陷,似人为挣扎出的印记,伴随着岁月留下的许许多多的暗红色痕与点点锈斑。

她感叹:“真重。”

颜元今哼一声:“不然你以为能关得住本世子?”

“把手拷进去吗?”

“嗯哼。”

“解不开?”

“你脑子是什么做的?自然是因为有钥匙。”广陵王世子酒气上涌,无比自然地命令道:“给本世子拿来。”

小娘子没搭理他,只喃喃道:“这是关罪人的。”

她有些叹息:“你又不是罪人……”

颜元今闻言,却是有些自嘲笑了:“本世子都会喝人血了,莫非不是吗?”

李秀色心一沉,不说话了。

她目光落至墙边下方布着的数道有深有浅,新旧交错的抓痕上,沉默一瞬道:“世子每次要在这待多久?”

“有时几个时辰,有时一整晚?”颜元今像是懒得回想,啧一声道:“多数是整晚,左右又看不见天亮。”

是啊,看不见天亮。

此刻白日,这密室中却有如无边黑夜,又那样的寒冷,天知道他是怎么熬的。

她鼻子不知为何有些稍稍的酸了,说道:“很疼吧?”

小娘子抬手指指墙面,又指指手铐:“这样子,很难受吧?”

颜元今抬起头看她,像是听出她声音的不对劲,皱了下眉头:“你怎么像是要哭了?”

他太阳穴直跳,揉着额头:“我不记得了……我好像喝醉了,本世子方才欺负你了?”

“没有。”李秀色摇摇头:“冻的,太冷了。”

她说着,仰头便喝了口酒,烈酒烧进心里,才有片刻的温热。

颜元今盯着她颈上饮酒时的滚动,目光慢慢下移,落至在她怀中的物什上:“这是什么?”

这才一会儿便忘了。

李秀色道:“酒。”

颜元今“哦”了一声。

忽然又道:“谁叫你带了酒来?本世子从来不喝酒。”

李秀色说道:“又不是给你喝的,我自己喝。”

颜元今点了下头,再次拍拍身侧:“坐。”

这一回李秀色倒是真去坐了,只是她方坐上去,刺骨的寒意方席卷了混沌不清的脑子,便有人将酒坛子夺了过去:“我也想喝。”

李秀色道:“你不行——”

却见颜元今仰了下脖子,酒坛晃荡了两下,皱眉:“没了。”

他扭头,目光落至小娘子的唇上,上头还沾着两滴,想了想,倏然上前,舔了一记。

酒气攀上他舌尖,他面颊上的潮红更盛,一双眼却亮得惊人,盯着面前的人,呼吸有些愈发的沉重,像是要把人吸进去:“还有吗?”

李秀色被舔得浑身一颤,呆愣地摇头:“没了。”

颜元今似乎不信,他看着她唇半晌,又慢慢地上前,贴了一下。他过去亲过她一次,第一次亲了小娘子,叫他如食髓知味,格外新鲜。

唇瓣上是残留的柔软触觉,他看着她,眼神变得有些晦暗不明,不知道在想什么,却是忽而皱了下眉,问道:“为什么不躲?”

是啊,为什么不躲?

李秀色心想,完了。

她道:“可能是喝醉了吧。”

说完这一句,等了许久,却没听见广陵王世子再说些什么,他似乎没有任何的反应。

她忽然觉得不大自在,身子与脸都开始热起来,似乎渐渐清醒过来,立马又将酒坛夺回来,而后站起身便要离开。身子却在站起的一瞬被人用力向下一拉,手中的坛子摔去地上,还未来得及反应,无法抵抗的力量便让她一下栽至冰床上,后脑勺却察觉柔软,是被他小心扶住。

身上压下重量,双腿欲挣扎却被他预判性地抵着,李秀色有些懵了。

广陵王世子指尖一抬,再“唰”一声响,不远处摇曳的铜钱火花霎时熄灭,四周瞬间陷入了黑暗。

李秀色这才吓了一大跳,惊呼道:“你——”

黑暗中,看不清彼此,话未说完,她却觉得唇上骤然滚烫,是他的唇压了下来。

第190章 醉酒(3)

刹那间, 李秀色瞬时酒醒了大半。

她下意识便要退缩,偏偏后脑被他扣住,努力扭头, 脸却被人单手捧起, 听得带着不满的“啧”一声, 他手掌宽大修长,只稍稍用力,又将她的唇递了回来。

颜元今咬住她唇瓣,铺天盖地的酒气溢满在二人呼吸,李秀色方清醒了一点的脑子转眼间又混沌了起来。

小娘子的嘴唇很小, 也很柔软。这是颜元今第二次勾勒她唇形,许是上一回的亲吻尝到了甜头, 又许是酒精作祟, 他这一次相比较显得更加急切野蛮了一些, 仿若一些欲望无法压制, 让素来清醒的广陵王世子甚至不能准确地控制住力道。

察觉她咬住牙关,他的动作却忽然停了下来,轻皱了眉:“张开。”

李秀色有些晕呼呼,对着黑暗中那双湿润而深邃的眸子,下意识道:“张开什么……”

话音未落,却见他盯着自己的眉毛一挑,忽然又是吻了下来,轻而易举地探索而入。

李秀色只觉得像是一瞬坠入悬崖, 整个身子都在失重, 犹如摇木不辨方向。

愈演愈烈的酒气、清洌独特的桃花香,融在一起,让她忍不住闷哼了声, 双手不受控制地抵着他的胸前,却又被他轻松地抓住。黑暗让人沉迷,也叫她逐渐失去反抗,慢慢地摊平整个身子下坠。她隐隐约约地,似乎也尝到了他唇齿间的酒香,那不是小蚕为她备的,而是另一种微微兴起的甜。

这便是无香茶?

小娘子有些迷迷糊糊地想着,忽觉隔着衣衫的腰间一痒。他的手此刻也是热的,原本捧着她脸的手不知何时摸去了她腰上。

“好瘦……平日里都不吃饭?”

听到耳边低哑的声音,李秀色意识仍有些飘,只觉得摸着她腰的手忽而绕到了身前,像是摸到了衣上的什么东西,漂亮的手似乎顿了一刻,随后指尖便轻轻一挑,将那团原本便系得松垮的小结解开了。

腰间的带子瞬时自两边坠落,沾了冰床的水汽,湿湿地搭于床面。

李秀色还是有些迷糊,却忍不住皱了下眉头。

他好像把她衣带解开了……不对,解她衣带做什么……还解得这般顺手?

那骚包不是什么经验都没有吗?不是连个话本子也不曾看吗?好大的悟性,这便是传说中的无师自通?

她一边骂着,一边又有些怕痒,忍不住扭了扭身子,他掌心的火热紧密地印在她肌肤,于衣下一路慢慢向上,像初生的孩童对一切未知的摸索,令她不禁微微战栗,又嘤咛了一声,仅存的理智道:“颜元今,你这是非礼——”

话音方落,却察觉他手上动作倏然顿住了。

虽然看不见,但是李秀色明显地在面前这人的头顶感受到了二个大字:困惑。

他的手很大,也生得好看,此刻搭在上面半晌,像是有些不敢动,困惑地皱起了眉。

极其柔软的,如云如水,小小一团,又像是幼时最爱吃的甜糕。

广陵王世子喝醉了,旺盛而新奇的求知欲令他轻轻握了一握。

李秀色的脸唰得一下红了,人也几乎要麻了,下意识便隔着衣衫,努力抓住了颜元今的手腕。后者没有要再动的意思,只是又再次吻下来,却比方才都要显得轻柔。

她听到他哼一声,即便她抓得用力,也能察觉阻挡不住的他手上轻微的力道,从生疏变得熟稔,仿若与生俱来的聪慧与天赋。李秀色一时清醒,一时又沉沦,分明是躺在冰床上,背后的衣衫几欲被浸透,寒冰刺骨,身子却又烫如火烧,分不清是水还是汗。

“你简直……流氓……变态……你下流……”

见缝插针地骂出声,引得人不满,手上力道重了一瞬,对着她唇上咬了一口。

“不许骂本世子。”饶是喝醉了也要耍威风。

“那你住手——”

“不。”

“……”

李秀色终究是理智占了上风,她现在浑身冷热交替得厉害,甚至控制不住自己情不自禁的声音,这很不对劲,再继续下去事态会变得严重,很难收场。

下意识挣扎起来,胳膊忽碰上什么,听到清脆的铁声,她灵机一动,想起当日于无恶岭洞中,一把拉住了那铁链,链子极长,系着手铐,正要送到颜元今手边想将他困住,却被他反手扣住了手腕。

下一瞬,“咔嚓”一声,手铐不知何时打开又扣上,她的左手被牢牢被拷于铁链之上,右手手腕被他擒在手中。

“……”李秀色懵了。

黑暗之中,小郎君漂亮的面庞若隐若现,他眼神有些晕乎:“你做什么?”

“锁你。”李秀色诚实道。

……但是好像被锁了。

她方才忘了这铐需钥匙,也不知这骚包是何时把钥匙勾了过来。

“锁我做什么?”

“你下流,我要回家。”

铁链的声音“哗哗”响,如流水冰冷嘈杂,却又挣扎不开。

小郎君沉默了,他好似听懂又没听懂,盯着小娘子昏暗中莹莹的眸子看,想了想,抬起手,轻飘飘将小娘子的另一个手腕也拷上去了另一边,而后从容地亲了亲她唇角,说道:“本世子不下流。”

“……”李秀色想死的心都有。

这下好了!偷鸡不成蚀把米,两只手都被锁了,岂不是任人宰割?

却见颜元今说完话,没有预想中的其他动作,只稍稍支起身子,沉默注视她。

他看了许久,明明一片漆黑,却仿若能将她看透。李秀色从未见过他这种眼神,看得她身子又是一阵冷一阵热。带着醉酒时的迷惘,却又直白露骨地,仿若她是什么宝贝,一不小心便会被他吞没。

事实上广陵王世子确实是这样想的。

他醉得不轻,忽然想将她一口一口吃掉。

她其实生得不错。他看着她想,过去他是不是瞎了?

一双眼像杏子,圆圆的黑仁总是发亮,眉毛颜色偏浅,同她整个人一般营养不良,鼻子是小巧的,嘴唇也极小,此刻湿润殷红,混着酒味的甘甜,让他有些失了神。

小娘子瘦弱,不知道是不是从小过得不好,掐上去时甚至能摸到骨头。除了那里倒是有肉的,她像个团子,他确然想将她一口吞了,连同她带着香气的血液一起,连骨头都不剩。

这样想着,李秀色忽然察觉他又凑过来,以为他要亲上,却听他忽而开口:“李秀色。”

他低声道:“你能不能不回家?”

李秀色有些没明白。

不回家,是要她在这过夜?不行不行,男女授受不亲,他们又没成亲……

见她摇头,他皱起眉头,倾身在她唇上啄了一口,有些用力:“重新说。”

李秀色吸一口气:“我若夜不归宿,定会被我爹打死……”

颜元今忽然又觉得太阳穴有些痛,他好像要听到的不是这个,于是又亲了一口,不满道:“重新说。”

“我——”

又亲一口:“重新说。”

她还没说完呢!

李秀色被亲得七晕八素,干脆朝下躲,他一拽链子,用力将她整个身子朝上一带,正对她双眼:“能不能不回家?”

“但——”

他手上忽然也用了把力,掐得她整个人身子都一瞬酥软,铁链声响躁动不堪:“重新说。”

“……”

“重新说。”

此人喝醉时简直像个疯子,她没法和疯子较真,见他又要亲过来,她干脆求饶道:“好好好,我不回家总行了罢!”

广陵王世子听到回答似顿了顿,仍旧在她唇上浅啄了一口,手伸出来,指腹轻擦过她唇边:“好。”

李秀色有些头疼:“不回家,莫非我们整夜要在这里睡?是这样的,我还是想睡张舒服点的床,比如外面那张便很好……”

颜元今却似是愣愣的:“你要睡我的床?”

那不然呢?你——

李秀色忽然也愣了下。

她好像方才反应过来,这厮酒醉糊涂时说的不让她回家,到底是什么意思。

果然,下一瞬,却见他好似支撑不住,醉得太过,头有些微微朝一遍栽去,铜钱铃铛一道滑落至她颈间,有些微凉。

耳边呼吸沉重,却又逐渐有些微弱,语气格外认真:“可以。你要本世子的床,那床便给你。”

“屋子也给你、院子也给你、广陵王府也给你。还有胤都、不止胤都,你喜欢哪儿,本世子都抢来给你……李秀色。”

他忽然停顿了很久,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要睡着了。

低声地道:“只要你不走,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

李秀色不知自己是在这密室中待了多久。

事实上她早已分不清日夜,这室内太黑,她点不燃铜钱火,也推不开密室门,只是摸索着找到了钥匙,揭开了手铐,系好衣裳爬下了床。

衣服湿了大半,有些冷,没了酒热的劲儿直打哆嗦,她越想越气,瞧见那骚包衣裳质量极好,袍子还是干的,便干脆从他身上扒了给自己披着。

披一会,瞧见冰床上抱着铁链蜷缩一团的广陵王世子,他身形修长,这样的可怜的姿势躺着总归是不舒服,那床那样冷,他是怎么能睡得着的?李秀色看了半晌,忽然又有些良心未泯,将他从床上也拖了下来,而后两人席地靠墙而坐,用袍子作被盖上。

密室很凉,李秀色打了个喷嚏,她知道自己定是要感冒了,都是这厮害的。

就这么靠坐着,黑暗中她静静思索了许久。

忽觉睡得极沉的颜元今脑袋一歪,倒在了自己腿上。李秀色也没动,任凭他这么睡着,低头静看了会,先是将他祖上十八代都骂了个遍。而后心中又酸又软,稍稍叹了口气。

“干脆把这整本书的全天下都给我算了……”她闷声道:“真是个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