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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氛一时有些沉默。李秀色看看天,看看地,实在坐立难安,干脆又将话题移回去,惯性狗腿道:“这墙这么高,您也翻得过来,真厉害!”

颜元今像是气笑了:“李秀色,你要是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可以不用没话找话说。”

第156章 争吵

“……”

广陵王世子此言一出, 连空气一时都凝结了几分。他语气不善,谁人都听得出这厮心中不快。

李秀色不想拔老虎毛,总归是惜命地闭上了嘴, 连天地也不乱看了, 更不随便找话题, 只闷着头乖乖抱起杯子小口小口饮起来。

眼见杯中水喝完,便抬手要去再给自己倒一杯,不想手还没伸出去,对面那厮已经拎起茶壶给她加上了。

颜元今也不说话,给她倒完水, 就继续自顾自喝着茶。

李秀色忍不住心中腹诽,就一个药茶有什么好品的, 他既这么爱喝, 便回家找陈皮给他煮了喝去, 赖在她院里做什么?赖就赖罢, 还不说话,不说话就不说话,还不许她说话,这可是她家,她的院子,这还有没有天理!

小娘子越想越窝囊,也越来越沉不住气,闭了半天嘴, 只觉得时辰一点一点过去, 委实有些忍不住了,张嘴便气势高昂地喊了声“世子——”

瞧见对面轻飘飘看过来,小娘子一对上, 心里那股试图讲道理的焰气便瞬间歇菜,脱口道:“——那什么,我就是问问,这茶水温度尚可吗?”

颜元今道:“你说呢?”

“哈哈!我就说这温度正好,小蚕煮得真是好。”李秀色说着也又喝了一口,边笑边在心里流泪骂自己怂包。

她努力维持着一种面上很忙却不知道在忙什么的样子,化解尴尬道:“不光茶水温度正好,你瞧这夜里天气也正好呢。”

话音落,冷风忽吹,李秀色冷不防一激灵。

她干笑一声:“瞧这小风,多好。”

再度看看天,争取不让话落地上:“瞧这月亮,多大。”

广陵王世子自始至终没搭理她,只漫不经意地用茶盖压了压浮在杯面的茶叶。

“……”

李秀色真是有些受不了了。

不是说月色正好来赏月吗?合着就她一人赏了。

她低头喝茶,只觉得这药茶丝毫不去火,反倒是喝得人心头发热,越来越上火。

煎熬,实在太过煎熬,他到底想做什么?

小娘子忍了又忍忍无可忍,憋屈得厉害,思虑再三终于还是未能克服理智,坐直身子问道:“世子,您就不难受吗?”

李秀色瞧他这般,也算是豁出去了,继续说道:“您要是什么都不想说,为何还要待在这里,同我在这一起不难受吗?”

颜元今握杯的手这才一顿,抬头看她。

“没有怪罪您的意思,只是我一向是个话多的,眼下不说话委实难受得紧,也确实不知道什么才是该说,说什么又才能叫世子开心抑或是满意。”李秀色干脆道:“您要是实在不想听,便把我嘴缝起来好了。”

她说完话,本想着这回大抵是将老虎毛拔了个彻底,谁曾想对面这厮反倒是没意料之中的发什么脾气,反倒是笑了,虽说大抵又是气笑的。

“缝起来。”他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问道:“你是在威胁本世子?”

是让他来缝她的嘴,怎么就变成她威胁他了?

李秀色道:“我没有那意思。”

颜元今看着她,眼神微凉:“你当真不知为何我要待在这里?”

这话却让李秀色一噎。

说实话她大抵是知道一点。广陵王世子性情古怪,早在刚刚在屋内他怕不是已经生气了,但生气了却还没走,非要忍着气来她院里找个借口待着。

可越是这样她越是如坐针毡。

她深知方才在房中自己已经用一种万般委婉和客气的方式将话说得不留余地,这厮不可能听不懂,难不成他是想留下仔细思考怎么问她的罪?

广陵王世子看着她道:“李秀色,你可知道,若换做旁人在我面前这般继续装傻弄乖,便再没有能再开口讲话的机会。”

李秀色冷不防一哆嗦,心里发怵,但是面上还是很有骨气:“可是世子,我扪心自问并未做错什么。确实,您今日前来关心,还替我包扎,我心中万般感激。可是感激完了呢,还非要做什么叫您满意吗?”她一晚上虚伪奉承也实在累了,正色道:“就因为您是世子,高高在上,那食盒我便必得收吗,什么都得顺着您,难不成还需以身相许?”

眼见小娘子像是也生气了,颜元今便也愈发不痛快,嗤一声道:“也不是不行。”

“……”

李秀色险些没背过气去。

不愧是他,知道如何才最气人,这种话都能面不改色应下,只怕是有人指着鼻子大骂他这厮都能风轻云淡点头说“多谢夸奖。”

李秀色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可是世子,我做不到。”

广陵王世子皱起眉头,见这紫瓜对上了他的目光,颇有些“你要杀要剐自便但我偏不会听你”的意思。

看罢,这才是她。表面顺从,背地里剑拔弩张。所谓的讨好,不过是因与他待在一处满身抗拒,拉远距离的方式罢了。

说实话颜元今也不知怎么就顺着她的话脱口而出,他在气头上,确实有些口不择言,但诚然这也确实是他本性。他一贯便不懂如何好好说话,话中带刺嘲讽戏弄是他的长处,他也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可他今晚却想过,再生气也不能对她说。

所以他忍着,从房内出来。他就只想坐在这里喝一下茶,与她待在一处,说不定就会气消了。广陵王世子不是没在这方面上栽过跟头,倘若一开口便不是什么好话,他会忍到不想说。

他忍着气没走,在等自己对她消气,可面前的小娘子倒好,她当他看不出来她满心期盼着他离开?颜元今再心悦一个小娘子,也终究还是没那么厉害,心中更大的怒气是:她就不能说点好话吗?

可事实上他也不知什么是好话,仔细一想这紫瓜确实也已经仁至义尽,对他处处当心,唯独是没有上心。难道还真要像气话里一样逼着她以身相许?虽然在这方面他倒确实有些让人恶心的劣性传承。

思及此,广陵王世子突然便有些泄了气。他似乎想说些什么,倏听墙外什么东西长嘶了一声,而后便是一阵奔走的马蹄声。

李秀色自也听到了,她微微一愣,还未来得及疑问,便听面前的广陵王世子忽而看着她道:“要骑马吗?”

李秀色:?

这厮话题转变实在太快,她还觉得没吵完,他竟然又从方才莫名其妙的赏月喝茶,再度莫名其妙地绕到了骑马上。

老实说她确实很喜欢骑马,但是现在说这个是不是有些突兀了?

却听颜元今又道:“小桃花跑了。我来得太急,应当是方才未将它拴好。”

李秀色听他说的“来得太急”,稍稍有些怔愣。

她知道他是为何急,于是心中原先那股气忽然便有些松了,还有些软,开口道:“世子带了两匹马来?”

“怎么可能?”颜元今似乎觉得好笑,慢条斯理地再喝了一口茶,放下杯子道:“给你骑小桃花。”

*

夜色微凉,小蚕打着呵欠,正有些走神,远远瞧见有人朝这边院里过来,忙迎上去道:“老爷。”

一年当中这位主君也未曾来过三小姐的院中看望过几次,也不知为何偏偏今夜便过来了。她掩下自己的着急忙慌,挡在他面前道:“小姐已经休息了。”

“睡了?”李潭之倒也不疑有他,并未往前走,只问道:“白日里三小姐做什么去了。”

小蚕乖乖作答,丝毫不提李秀色伤势,只道:“过两日便是乔吟小姐的生辰,邀了小姐去,小姐今日是上街去采买生辰礼去了。”

李潭之神色有些微讶,但似乎也并不是特别意外。他今日退朝时有几位同僚与他搭话,皆是平日里无甚往来的,眼下却对着他毕恭毕敬,还似有讨好之意,讲着讲着,便有意无意地提起了他家这位庶女。

这段时间他并非未听到什么风声,说他府上的三小姐与不少权贵结交,似乎还交情匪浅。当日在府门前瞧见广陵王世子时,他的整颗心只怕都惊吓了出来,恨不得立马叫李秀色同他撇清干系,可之后不仅听说世子将那杜公子教训了一顿,还似乎还当着众人的面于皇后娘娘跟前替他这庶女说话。

李潭之原先是万万不敢信的,他平生谨言慎行,步步小心,生怕得罪了谁,生了个面带胎记的丑女儿,也算是从未苛待过,只求她安静本分,他会给她求个尚可的人家嫁过去。可打死他都未想到,她怎会入了广陵王世子的青眼?

不仅如此,竟还与顾太师,乔国公等相交甚好。

乔国公什么派头,官场上他都未曾搭过几句话,即便是独女的寿宴,也只请了一些交好的、关系网中的人家去。

他思忖了番后,道:“晓得了,回头跟你小姐说,去贺寿时,将秀衣也带上罢。她对乔姑娘艳羡许久,正盼着能送些心意过去。”

“……是。”

李潭之一走,小蚕就气得险些将脚跺麻了。

可恶!凭何要将二小姐带着,二小姐这种面善心坏之人,往日里瞧不起三小姐,眼下却还想借着小姐攀高枝!呸!

小蚕生气着,也顾不得广陵王世子在了,想着要进去好好给小姐告个状,跑进院中,却见原先的两人已经不在了,院中的石桌上,唯留一壶药茶,与两盏空杯。

*

那边厢,李秀色已经穿好小袄跟着广陵王世子溜至了外头。

出去前,这世子还非要她再披一件大氅,于是她便随手拿了个大氅,披好时只露出一个脑袋来,抵着领部一圈白色的绒毛,在原地兴致勃勃问他:“世子,真的要给我骑小桃花吗?”

“你再多废话几遍,小桃花都跑出城了。”

颜元今说话时瞧着紫瓜一双眼晶亮无比,哪还像方才与他怒气相对的模样。小娘子的大氅是乳白色,他总觉得有些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领下还坠着两只绒球,伴着她动作摇摇晃晃,这一晃晃得广陵王世子心里也有些奇怪得晃,忍不住抬手去弹了一记,而后啧了一声

“还挺软。”

李秀色心说这人好生幼稚手欠,她抬手护住自己的小球道:“世子,我准备好了,咱们赶紧去追小桃花罢!”

虽说李秀色在成功学会骑马后,有了很多机会可以骑马,但她对骑马的兴趣堪称丝毫不减。尤其现在一听说是骑小桃花,整个人就立马精神了起来。

她是坐过小桃花一次的,在白牙谷去取药时,这骚包嫌她的小毛驴慢,所以大发善心让她同乘。但说到底那一次她因为和这厮在一起只顾着紧张去了,并未好好与小桃花亲近过,而且当时她也未握过小桃花的缰,算不上真的骑过。

眼下小桃花跑了,广陵王世子却说追回来后她可以亲自骑。她、亲、自、骑!那可是小桃花诶!

说完像是还怕她还不感兴趣,又加了一句:“你若是骑着顺手,往后都可以随时牵来给你。”

李秀色受宠若惊,连连摆手:“不用不用。”

颜元今道:“或者我也可以再送你一匹。小桃花这个品相的世间怕是没有第二,但是它同胞的应当还有一只,在我一位世叔康王手里,他不在胤都,我去帮你抢过来。”

“……”

李秀色嘴角一抽,如临大敌,手都险些给摆断了。

两人准备妥当,去了院外,果然瞧见墙边原先拴小桃花的地方空空如也。

李秀色道:“世子,此处巷路繁多,我们也不知小桃花朝何处去了,要如何追?”

颜元今却是一脸懒洋洋:“小桃花素来没什么脑子,不会拐弯。”

李秀色:“啊?”

“意思是,”广陵王世子瞥她一眼:“你跟着我便好。”

李秀色点了点头,做足了准备要跟在他后头,面前的小郎君却好笑地打量她:“马有四条腿,你是想我们跑着追?”

李秀色一愣,而后恍然:“那不然我去牵我府中马车?”

颜元今好似气笑了:“你是想让你全家都晓得我与你孤男寡女待在一处?”

“……”

广陵王世子忽然点了点头:“本世子倒是不介意。”

“……”大可不必!

李秀色忙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怎么办?”

颜元今瞧她一眼:“先说好,不要叫。”

李秀色心中“?”了一下,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忽觉腰间一紧,被谁的胳膊揽了上来。

广陵王世子抱住她的腰道:“怕的话,便捂住眼睛。”

第157章 兜底

“啊?”

李秀色尚未反应过来, 便见小郎君轻轻一挑眉,下一瞬,她双脚便已然腾空了。

她心中吓一大跳, 虽觉察到被臂膀有力地紧紧搂着, 但还是条件反射地攥死了了面前人的前襟, 嘴里吓得不住叫唤:“世世世子!你这是做什么——”

她这一声就喊在耳边,刺得广陵王世子忍不住偏了偏头。

颜元今好笑道:“你还真想把所有人引来?”

李秀色当即收了声:“可是……”

“若非我用轻功去追,你以为凭你这腿脚能赶得上小桃花那个不省心的?”

李秀色自然也知道这方法是最快的,她也不是没被这厮带着飞起过,当初在无恶岭时便是这般上的树, 但当时只是刹那之间,而眼下却还不知要被他抱着多久。

此刻她已有腾云驾雾之感, 能察觉自己在被这世子搂着跳上跳下, 面前屋檐与树梢的场景变换, 他动作轻快, 只能听见脚点瓦头的轻微声响。

李秀色自幼恐高,丝毫不敢朝下看,生怕这厮一个不小心就放了手,心中始终砰砰直跳。

然而就在这时,她却忽觉腰上的手微松,而后她腰间一滑,整个人似乎就要朝下坠一点点,她原本只是攥着颜元今的衣襟, 这一滑吓得她当即不管不顾一把搂住了他的脖子, 再努力让自己身子朝上蹭了蹭。

广陵王世子似乎有一瞬的怔仲,头低了低,视线绕过小娘子搂着他的胳膊落在了她发间, 觉得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方才是我抱得紧了,稍微松了些,你不会落下去的。”

李秀色哪听得进去,此刻整个人都几乎牢牢埋在他身前,胳膊也死死搂着他,闷声闷气道:“我还是觉得这样安全些!世子不必管我,自己飞罢!”

笑话,要是他真敢松手,她死也得拉着他垫背。

颜元今哪里不晓得这紫瓜的心思,当初在无恶岭的树上,她也是这般,好像他真的会把她丢下去一样,虽然当时他确实不是没起过这种心思。就是没想到都到今天了,这小娘子还这么想他?

当然广陵王世子眼下也不生气,她若不是这么想他,也不会这么主动地来搂他脖子。

小娘子大抵是真用了吃奶的劲,勒得他整个人都有些不自在。她整个人紧贴着他,脑袋就靠在他颈间,呼出的每一寸气都让像是有虫子在他肌肤上细咬攀爬。

世子想说你快要勒死我了,又想说你能不能少吸两口气,免得让我分心,若是撞到树上对大家都不好了。

但他到底什么都没说,只是懒洋洋“唔”了一声:“知道了。”

小郎君的肌肤冰凉,抱起来其实有些硬,不算是特别好受。李秀色不管不顾搂着他,起初心中除了紧张别无他想,但此刻凑着他肌肤,却倏然感受到了他细微的心跳。脸颊不小心轻擦过少年耳垂时,又觉得他此处隐隐发烫。

她微微有些诧异,稍稍睁开了眼,目光落在少年侧脸的轮廓处。

夜色疾驰,他到底是生得漂亮,在黑夜里月色笼罩下弧线更显清晰,李秀色这般近距离地看,不知为何忽然面上一烫,脸有些热了起来。

正走着神,忽听小郎君哂笑了一声:“果然在这里。”

李秀色还未反应,便觉自己陪同他一同向下,坠感让她忍不住抱得更紧了些,然而未等她脚尖触到地面,居觉天旋地转,谁抱着她腰将她轻轻一放,她整个人便已稳稳地落在了柔软的马背上。

马鞍处加了垫子,她坐上去时都还是懵懵的,听到马头处系的铃铛清脆一响。

少年也不知何时落在了马边站着,一手绕起了马绳,抬起头来打量着她,笑啧一声道:“小桃花配小娘子,倒是相得益彰。”

*

李秀色这下才将将反应过来,低头看向自己身下的小桃花。

它此刻正靠在一处破桥边,闷头啃着草,察觉有人坐在它背上,立马停住了动作。听到了颜元今的声音,抬头看了自家主子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哼哧了一声,再朝后抬了抬,像是想要看清自己背上是何方神圣。

没等它回头看,已经被广陵王世子摁着脑袋转了回来,冷笑道:“说出去还以为我广陵王府饿着了你,好好的院外不待,跑来这劳什子河边吃起杂虫野草来了。”

小桃花哼哼唧唧了一声,看样子很是心虚。

颜元今又道:“你若是这般热爱自由,看来倒是不必再跟着我回府去。”

小桃花听着了这般恐吓,连忙凑过来讨好地蹭了蹭主子的胳膊。伸脖子时似乎觉得背上坐个人不太方便,用力抖了抖身子,像是想将那人给甩下去。

李秀色只觉一颠,下意识便要握紧缰绳,但只不过一瞬,这马便被人稳住了。

广陵王世子似笑非笑,这回却是真的语气不善:“小桃花,教训你两句便罢了,眼下是真想惹我生气?”

小桃花哪敢,当即乖乖不动了。

这是除它主子外,第一次有人长时间地单独坐在它背后,还是一个它认识的小娘子。宠有灵性,尤其小桃花,它虽生性傲娇,但比起宠主九牛一毛,眼下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当即平稳地在原地小心打起了圈,偶尔仰头长啸一声,像是在欢迎背上少女一般。

李秀色惊喜极了,忍不住弯下腰抬手摸了摸小桃花的头,见对方并无抵触,高兴道:“世子,小桃花好像很喜欢我呢!”

有吗?

广陵王世子不忍扫她的兴,只道:“看出来了。”想了想又哼一声:“小桃花一向是爱屋及乌的。”

李秀色显然是没理会他话中“爱屋及乌”的意思,只美滋滋地抱着马儿转圈。

颜元今见她双眼之亮晶,神色之光彩,对这小马的喜爱之情溢于言表,心中有些好气又好笑。想她方才在那院中对他那般避之不及的模样,再比比现在对小桃花笑得脸上都快生花了。

他堂堂广陵王世子,竟还比不上一匹马对这个小娘子有吸引力?简直是岂有此理。

李秀色在马背上坐稳,满怀期待地看了他一眼,颜元今也心领神会,彻底松开了缰绳,在旁好整以暇地抱臂看她。

李秀色充满信心地一笑,而后伸出手再亲密地拍了拍马儿的脑袋,打好关系道:“小桃花啊小桃花,咱们两个认识这么久也算是朋友了。我从未骑过像你这样这么好的马,我可喜欢你啦,你这么有灵性,又这么漂亮,给我骑着跑一段,慢一点,好不好?”

小桃花抬头哼哧了一声,像是应答。

李秀色之前总是瞧见这世子跟它讲话,本来还心存怀疑,眼下心中却又惊又喜:“它好像真的听得懂我说什么诶!”

颜元今在旁未置可否,没什么良心地道:“小桃花听不听得懂人话我倒是不知道,但它不可能不认得出了鞘的今今剑。”

“……”

李秀色无语之时忍不住再摸摸可怜的小桃花。

广陵王世子还在思忖着听她方才说的“慢一点”,想来这小娘子骑艺不精所以心中有惧,便好心道:“你敞开了骑,不必害怕,也毋需惯着它,有本世子人在这,这马摔不了你半根头发。”

李秀色点了点头,抬手举上缰绳一砸,脚背再轻轻一夹,小桃花便在她手下踏蹄小跑了起来。

这是一匹何其与他主人相像的骚包的马,马前挂了玉铃,伴着它动作摇晃叮叮清越,像是为了哄背上的小娘子开心,这马儿如同故意闹出这阵好听的响动般。它的每一步也踏得极严极稳,李秀色起初还有些紧张,但很快心中便觉得踏实起来。

桥边小路尽头再转回来,李秀色有了胆量,忍不住再提了一些速度。

“驾——”

小桃花果然跑得快了些,小娘子坐在它背上笑,乳白色大氅也随着风气飘起,她头扎两个小球,一脸的神采奕奕,像是绒绒雪地里一只活灵活现的小兔:“世子,你瞧!小桃花真听话,还记得上回我要骑它差点儿把我踢飞呢。”

颜元今没说话,他当然始终在瞧着,眼睛半分也没移开。其实广陵王世子也说不清自己此刻在想些什么,或者说他什么也没想,只是这么看着她,看她的时候忽然间便觉得自己心情很好,是那种难以形容的,出奇的好。

小桃花心情也很高昂,眼见着奔蹄就要到自家主子面前,却忽然间像是听到了什么动静似的,出乎本能地下意识朝一处扬高了脖子和与前蹄。

它这般身子一歪,背上的小娘子自然未及反应,握缰的手一滑,整个人便要往边上摔落。李秀色到底经验不足,下意识便惊呼出声,还未呼完,便被谁拦腰一抱。

广陵王世子稳稳搂住她,讥诮道:“怕什么,不早说了,有我在这给你兜底?”

李秀色连忙从他怀里钻了出来,眼见小桃花也已经被他另只手拽住了缰绳,颜元今似乎也没有生气,只是拍了一把它的脑袋:“这么大动静,是见了鬼了?”

小桃花只是哼哧了一声。

颜元今正要再说些什么,忽觉发间铜钱自顾叮叮一响,此刻没有风,他的发尾也并未飘动。

他一脸恍然,面上划过一抹讽意:“原来是碰见脏东西了。”

脏东西?

李秀色刚猜到什么,却见身旁的小郎君挑眉问她道:“想不想看点好玩的?”

*

总归眼下已经被他带出来玩了。

小娘子傍晚归家那一觉睡得十足,眼下也是精神济济,兴致勃勃。刚点完头,就被他带上了马,他坐于她身后,两手环绕过她去握缰绳,语气随意:“要绕过这条街,小桃花还在,就不带你飞了。”

李秀色小心翼翼问:“那东西多吗?”

“怕了?”

李秀色摇头,这一回夸得很真心:“怎么会!世子不是在吗?”

颜元今果然也受用得很:“你知道便好。”

李秀色低头瞧瞧自己的腰,再瞥了瞥将她圈在里面的那一双手臂。他二人同乘马,他不说话,她便又觉得有些不自在,但似乎没在院中那般紧张和尴尬,想了想,寻了个话题道:“世子,我之前早便好奇了,你的功夫是怎么这么厉害的?轻功也好,捉僵时也好,就好像没有你打不过的。”

从前她倒贴时便知这厮神秘叵测极难亲近,也极少与人提及自己私事,好奇许久也没胆子问过。眼下问出口,果然听见广陵王世子轻啧一声:“好奇我?”

“……”

李秀色刚想说算了我不问了,又听他懒洋洋道:“小时候被人欺凌过一次,气不过,找了个师傅,随便学了学,就这么厉害了。”

李秀色听着便忍不住抽了下嘴角:“随便学学?”

小郎君毫不谦虚:“许是本世子聪慧,虽是师傅领进门,但往后的所有都是我自己悟的。”

李秀色不由好奇:“那您师傅呢?”

“死了。”

李秀色一愣:“死了?”

她问出口便下意识有些后悔,唯恐提及旁人的伤心事。

却听颜元今“嗯”了一声,像是回忆起什么,而后开口道:“有一年他为救我被僵尸咬了,后来化了僵,被我亲手杀了。”

李秀色一怔。

夜中起雾,她坐在他前方,听得他语气毫无停顿,若无其事,似乎根本听不出任何情绪波澜。这骚包开口的话这般令人惊骇,他却就好像在说“今晚天气不错”一般自然。

她貌似知道他为何这般痛恨僵尸了,从往日的一桩桩他逐渐显露的秘密看来,他确实是应该讨厌那类东西的。

李秀色本该将这个世子朝最坏的方向去想,比如像他自己说的“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师傅”,什么样的人才能这般风轻云淡理直气壮地说出这番话?可她却不知为何,此刻却根本无法朝那方面去想,反而心中涌现了一股异样的情绪,如同当日在幻境中第一次见到缩小的广陵王世子那般。

她想了想,开口道:“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广陵王世子笑了:“竟没料想你这般从容,为何不问我怎么这般狠毒?”

他一向有自知之明,说这话时都已经习惯性地用最恶劣的语气去描述自己,却不想却听面前的小娘子摇了摇头,小声道:“都过去了,世子。”

她破天荒地没顺从他所说的“恶毒”两字,明明她最是怕他。

颜元今心头仿佛有什么东西漏掉了半拍,眼睫无声地颤了一颤。

李秀色这边却早已跳过了这个话题,她脑子里回想着幻境中的他,还是忍不住又道:“世子,那些欺凌你的孩童,都是些什么人?”

照理来说,瞧这骚包走街过巷时那股人人闻风丧胆的气派,能养成这般不可一世又目中无人的骄矜性子,应当是从小被人宠着,含着金汤匙,无比金尊玉贵地长大的。当日在皇后面前,她便瞧出一国之母都那般宠爱他,这样的人,怎么还曾被人欺凌?

颜元今本不想答,但见她好奇,还是道:“忘了,名不见经传的一些官家子弟?”

他简单回想了下:“幼时无人教他们身份尊卑,骑到我头上来,恰巧本世子自己的事也只愿自己动手解决,家里人不知道,待我学成了点拳脚,便回去一个个找来收拾了。”

他说的这般轻松,李秀色脑海里忽然冒出孩童模样的受了气的小世子一个个闯进别人府里打人的画面,便有些忍俊不禁。

“打得好!那您把他们都打了一顿,他们以后见着你不得绕道走?”

“没机会再见着我。”广陵王世子轻嗤一声:“事情不知怎么传到了我家那位王爷耳里,那几个小官举家上下都被收拾出都城了。”

又“啊”了一声,想起什么似的:“还有知道我眼睛失血变红的那几个,没等他们传谣出来,嗓子便都已经哑了。”

“……”

他说得这般轻巧,李秀色却是直冒冷汗。

她一方面感慨别看这世子与他爹似乎很不对头,但广陵王颜安貌似很是在意他;一方面又心道,不愧是父子,上次远远一瞧,见那广陵王风度清雅,好么,合着私下里却是为了儿子直接将旁人弄哑作毒,如出一格的心狠手辣!

思及此,已经撞破了许多广陵王世子私事的她不由得越想越心虚,背后也越来越发凉。

忍不住掷地有声道:“世子!你放心!你每逢十五变身,每逢失血眼红,亲手杀了师傅,这些我都不会同旁人说的。”

颜元今:?

他呵道:“本世子素来只相信死人或者哑巴,从不对伶牙俐齿的活人放心。”

“……”

李秀色一哆嗦。

她忍不住左右看看,上下看看,心中焦急小桃花怎么还没出了这条街,这世子这般闲庭信步让它慢腾腾挪是什么意思,就不能跑起来么!

他一点也不急,她也不敢多说,更不敢回归方才的话题,只得又状似随意说起道:“对了世子!过几日便是乔姐姐生辰了,你给她准备了什么礼物?”

广陵王世子原本只是故意吓唬她,没想到这小娘子这么不惊吓,还真当真了似的,踌躇了半天,张嘴便换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

他道:“我为什么要给她准备礼物?”

李秀皱眉,什么为什么,旁人过生日,身为朋友你都不备个礼吗?

她想起什么,打哈哈道:“从前听陈皮提起您曾送给过乔姐姐一把好琴,我还以为这回乔姐姐过生辰,您也和我与顾公子一般早备好了礼。”

颜元今听着她的话,低头看了她一眼,忽而笑了:“你知道我给她送过琴?”

这是重点吗!

不过老实说李秀色确实好奇得厉害,要说刚穿书时她还以为这厮钟情乔吟,可后来瞧他对她却似乎根本并无此意。可无意的话,那系统为何却说他对女一号有些特别?又为何唯独肯让她上楼,还送她琴?

她忍不住点点头:“不光我晓得,许多人都晓得。”她说的是实话,其实最初还不是陈皮说的,是在扬州亭外第一次从那伙小娘子嘴里听来的。

是么?

颜元今看着她在前的脑袋,饶有兴致道:“纵是天下人都知道也与本世子没什么干系,我只是问你,你既知道我送过她琴,可有什么想法?”

她能有什么想法?李秀色莫名其妙,回道:“原先以为世子对乔姐姐有意,想着您肯定不敌卫道长和顾公子,所以并未替他二人紧张,不过当然也没为您惋惜过。后来看出您对她其实无意,便为乔姐姐松了一口气,毕竟她心系卫道长,您又不似顾公子那般好商量,若是真的,肯定难缠多了。”

“……”

颜元今险些气笑:“你倒是诚实。”

他随即便轻哼了一声,似乎懒得同她再计较,开口道:“我送乔吟琴,是因为她也曾撞见过我一次。”

李秀色一愣。

“有一年宫中设宴于郊外山庄,陈皮因为疏忽给我带错了绳链。那链子没能锁住我,夜里我便跑出去了,其实跑出去时已凭意力恢复少许精神,却不想碰见了乔吟。”广陵王世子道:“其实我那时已经快恢复原样,但唇边有血,眼色也发红,委实算不上正常人。未曾想她是个聪明人,只望我一眼,听闻远处人声,主动出声将人引了开来,而后也没同我打招呼,只点了点头,就兀自离开了。”

“我素来是谁也不信的,早已起了杀心。”颜元今回忆了下:“不过后几日也没找到机会,毕竟那时我年岁尚小,倘若是如今被她撞见,乔国公之女又如何?只怕她根本活不过第二天。”

“……”李秀色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我虽不信乔吟,未曾想她却是个守信的,之后也曾碰见,每回都于众人面前神情自若作礼,似乎当夜什么也没瞧见过一般。”广陵王世子想了想道:“我虽有戒心,但也看出她绝非多嘴之人,于是此事也没告诉陈皮,就这么过去了。至于琴,是后来有一回在高山流水阁,听琴师说起乔国公之女自幼习琴功,旧琴暗器格损坏,正要换琴,于是便顺水推舟在那里挑了把最上等的给她付了钱送去。乔吟收下时也当知道,算是封口。”

原来如此,难怪之前有几回瞧见乔吟对这骚包的态度有些奇怪,原也是撞见过他私事的!亏得陈皮之前还跟她说她是这世上唯一一个知道此事的小娘子,给她吓得不轻,生怕哪天便掉了脑袋或者没了舌头,眼下知道还有个乔吟,李秀色心中瞬间放松了许多。

其实她本也只是稍微有点好奇,却不想这世子居然跟她一下子讲了这么多,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腰间的小剑,当即再度表衷心道:“世子,你放心,我也与乔娘子一样,虽知道你秘密,但定会守口如瓶的!”

颜元今笑了:“她只是看过我一眼,算不上知道我秘密,就算知道什么,也是她自己猜的。你以为我会容许她猜到多少?”

“……”

李秀色忍不住一惊。他这意思是在告诉她,她确实是唯一知晓他秘密最多的外人罢?

她干笑一声:“其实世子,是这样的,我这人一向记性不大好,事实上我知道的也不多,况且我也……”

广陵王世子瞧见她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摸着腰间他亲手所做之小剑,也猜到了她什么意思,有些好笑道:“本世子可从来没说过,送你这个,是为了封口。”

见小娘子似乎愣了下,他便又低头看了她一眼,续道:“送乔吟琴礼时虽借我名,却未经我手,我只做了付钱,算不得我亲自送。此后我也再没给她送过任何旁的东西,与她更没什么多余的干系。”

又道:“扬州亭那一次帮她忙,也不过恰赶上了心情好时的随手之事,你若是听了旁人编排,也不要信。”

譬如陈皮。

颜元今倒是真不知道,原来他这小厮还跟他心悦的小娘子说过送琴的事,回去倒是要好好“谢谢”他那张为所欲为的嘴。

他最后的这一番状似随意的解释,完全在李秀色意料之外。她没想到他甚至提到了扬州亭那一次,她都险些忘记了那一天,他却记起她当时在那瞧见了什么。

李秀色一时有些怔,而广陵王世子似乎也懒得等她回应什么,说完了自己该说的,便只抬头看了一眼:“到了。”

“什么?”

李秀色话音刚落,便又被人拦腰一抱,下一瞬,就与广陵王世子一同落在了一处高墙上。

高墙外是另一处空无一人的长巷,小桃花乖乖站在墙边等着,而他与她并排坐在瓦上,小郎君的下巴懒散朝着下方巷中某处轻轻一抬:“你瞧。”

这高墙宽厚,檐瓦也厚实平整,李秀色也便没那么惧高,顺着颜元今所示方向看去,正有一排长长的队伍,队伍中每一人皆穿着九品练雀服,头戴黑色化纹纱帽,脚踩黑靴,额前无一不贴着黄色画字符箓,再下封眼、鼻、口三路。此刻正有序顺列、整齐划一地抬着双手,并拢双脚,朝前一步一蹦。

足足有三四十个,最前头另有一人,着寻常道士装,手握白幡,正一步一摇无声铃,挥手便洒下漫天符咒。

“这是在……”

“赶尸。”广陵王世子语气像在看什么热闹,懒洋洋道:“被我瞧见了,便赶不了了。”

第158章 道灵

过去也并非未见过道士赶尸, 但每次卫祁在手下不过寥寥几个。且当初虽也于白牙谷曾见过傀尸成群,但彼时尸群繁乱无首,全然不似今日这般令人震撼——排着长队、浩浩荡荡、衣着统一、步伐一致, 有种训练有素的诡异之感, 伴着夜色凸显出独特的阴森。

李秀色并未听清旁边那人的后半句话, 只兀自看呆了,啧啧称奇道:“这场景我只在电影里看过……”

广陵王世子于一旁皱眉:“电什么?”

“没什么!”李秀色回神忙打了声哈哈:“世子,我瞧前方领头的道士装有些眼熟,当是阴山观人士罢?他为何会在深更半夜的城中赶尸?”

颜元今哼道:“我怎么知道。”

李秀色无语,你不知道你说来带我看点好玩的?

她正要再说些什么, 忽听那骚包又嘶一声:“你说,若是我将它们全都杀了, 这阴山观的破道士是不是就没法子回去交差了?”

“……”

李秀色忙道:“这怎么行!”

“那道长青年才俊, 年岁不大, 与卫道长定为同门, 我们与卫道长这般情谊,怎可欺负人家师兄弟?再者,”她思来想去决定还是有必要阻拦一下:“这么多僵尸,世子一个人也未必打得过。为了您的安危,我看还是算了罢!”

颜元今:?

他有些好笑:“李秀色,你是在劝我还是在激我?”

李秀色张嘴便来:“我自然是在担心您!”

此言一出,广陵王世子原本讥诮的神色果然收了半分,此刻头顶迢迢明月, 他们坐于瓦墙之上, 离月色光辉何其的近,小娘子神色映照出几分虚伪的诚恳,眼巴巴瞅着他, 他虽然知晓这份小小的虚伪是为了让他不要干坏事,但还是照单全收了下,好心情道:“既是担心本世子,那我便勉为其难绕过他们罢。”

李秀色连忙嘴上跟着抹蜜:“嗯嗯,我就说世子果然心地善——”

“良”字还没说完,却听面前人慢悠悠续道:“不过这一趟也不能白来,杀不能杀,总要找点乐子看。”

乐子?

李秀色还未反应过来,便见眼前的少年抬起手来,视线对着那一队僵尸粗略一扫,而后似是随意瞄准了哪个:“就它了。”

话音落,广陵王世子袖口处滑出一枚铜钱,再一轻弹指间,稍动内力,那铜钱便就着之前那个被他点到的倒霉僵尸直直飞了过去,正扣于其膝盖后方。打中之时,无声无息,却见那僵尸几乎是瞬间不受控制朝前一折,伸出的双臂直接便将它前方的那位撞倒。

这一队伍里的每个僵尸距离不大,又都四肢笔直,甫一受力,被撞的僵尸再度如同一块厚重木板直直朝前倾去,又干脆地砸倒了再前方一个。

伴随着接二连三的“哗啦啦”声响,那原本序列有秩的僵尸就这么一个跟着一个朝前如同叠罗汉般稳稳当当栽了下去,场面好不滑稽。

广陵王世子悠然自得地托起下巴:“你瞧,是不是很好玩?”

李秀色忍不住惊叹捂嘴:“它们怎么能摔得这么齐?”

说完便连忙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罪过”,再小拍了自己下自己的嘴,改口道:“不是,我是说,世子,你怎么能这么做?”

这些僵尸倒下的速度何其之快,几乎是眨眼之间,那领头的道长本还在专心洒着符,将将回头,还未来得及反应,连一声叫唤都没能出口,便被他身后最后一位倒下的仁兄迎面砸了个满怀。

“砰——!”

只见一地尘烟摔起,漫天符箓浪漫洒下,一人一僵于地面唇对唇,眼对眼,隔着一张符纸,堪称亲密无间。

颜元今啧一声,简直拍手称快:“好戏!”

这个场景的的确确有些考验人的良心,但李秀色到底是坚守住了,唇角硬是抽搐半天也未勾起半分,扭头控诉道:“世子,你居然还笑!”

没什么良心的世子:“你不想笑?”

“……”

李秀色无言以对,愤愤转回头去,看着满巷摔得东倒西歪的僵尸,又看着前方的小道长火速推开身上的那一个僵尸后站了起来,正警惕地打量四周,内心陡然生出一股没来由的心虚之感,忍不住在墙瓦上朝后躲了躲。

“怎么?”广陵王世子瞧她这般:“怕被发现?”

李秀色看着这个造事者眼下还在这一脸气定神闲便有些来气,忍不住横了他一眼,还不敢横得太明显,只能道:“世子这般背地戏弄人,这是有失道德!”

“道德?”颜元今托下巴:“那是什么?”

“……”

广陵王世子贴心道:“本世子这分明是好心,如此漆黑夜晚,既是阴山观行事,这道士本该万般警惕,若是足够小心,便不会发现不了危机。眼下碰上我这般心地纯良只略施小诫的,总好过再遇见旁人毒手难逃。我方才那一下不过是教育他,以后行夜路多少长点脑子和眼睛。”

眼瞧这厮这般理直气壮,李秀色简直叹为观止,实在再难憋出话来,还一不小心险些被绕了进去。

她稍稍伸脖子观望下方,见那道长开始去一个个依次扶起之前摔倒的僵尸,有几个僵尸摔时额上的符箓不小心散落,刚要动作,又被他迅速拍回去定住。

李秀色有些于心不忍,想着不管这世子如何,还是下去帮扶一把。正欲起身,余光忽而发现什么,下意识停在了原地。

她看了半天,越瞧越觉得有些奇怪,忍不住拉了拉身旁少年的袖子,小声道:“世子,你瞧那倒数第三个僵尸,是不是……有些不对?”

颜元今目光先落在她攥他袖口的指尖上:“什么不对?”

李秀色道:“那个僵尸个子最高,我方才明明瞧它是站在队伍最后面一个的,但眼下怎么忽然间跑前面去了?”

“而且,”她沉吟:“它身后那两个被它超越了的僵尸,好像也不大正常,就好像……身子更干瘪了?”

颜元今闻言,这才顺着她所指看去。

视线所及,果然见队伍末尾的那三个站着的僵尸里,最后面两个身形明显干瘪,而在它们两个之前那个身上好似蒙了层阴影一般,虽然个高,但若不是李秀色细心提醒,倒是很难让人注意。

方才他戏弄的僵尸多半是队伍前方的,后方的几个僵尸并未殃及到,所以都还站在原地未动。眼下前方一团乱,那道长自顾不暇,自然也丝毫没有发现队末这微乎其微的变化与异样。

李秀色刚想再说些什么,忽见那个高个的僵尸忽然又悄无声息地朝前移了一位,如同鬼魅一般,连一丝蹦跳都没有,就这般飘到了第四位。

与此同时,被它再度超越的那个僵尸身子也骤然干瘪。

李秀色头皮发麻,当即倒吸一口气,下意识就要叫出声,却被一旁的颜元今及时抬手捂住了嘴,好笑提醒:“小心打草惊蛇。”

李秀色立马乖巧地“唔唔唔”点了点头,颜元今只觉得手心一热,是她张嘴道:“世纸,你条见了罢?我缩的四尊的!”

她因被捂着嘴张不大开,说出口的话含糊不清,但广陵王世子好歹是听懂了:“瞧见了。不光如此——”

他眯了眯眼,视线落在那僵尸身上:“我倒是才发现,它衣裳也有些不同。”

李秀色忙道:“啦里不同?”

广陵王世子道:“它……”

话却没说下去,身旁的小娘子方才说话时嘴巴一张一合,柔软与湿气触碰,滚烫的气息灼烧他掌心,让他有些后知后觉的痒。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还一直捂着她,忙匆匆收回了手。

李秀色得以喘息,立马追上来眼巴巴再问:“哪里不同?”

总觉得她靠的太近,颜元今下意识要避开,轻咳一声,这才续道:“它身上穿的,相比于其他尸的,有些过旧了。”

“旧?”

“嗯。”颜元今点头道:“赶尸队中皆为游尸一类,像当初那个亓宝权便是此种,不过他怨念过重所以比较其他更为凶险。这类游尸队伍一律会于出发前换上统一练雀服,且量身定做,皆为新服。你看这队伍中其余游尸皆是衣着整齐且不难辩出上头纹路乃为新制,唯独它,袖口与裤脚处因破烂短了一截。”

李秀色远远瞧着,见果然如这厮所说,那僵尸身上练雀服的褶皱丝毫不像是新换的,更像是已经随身许久了。眼下夜色昏暗,若非格外单独注意,一时确实难以觉察。

她刚想说些什么,却见那个僵尸又悄然朝前移了一位。同样,被它超过的游尸也变得干瘪起来。

李秀色终于反应了过来,惊恐猜测道:“它、它好像是在……”

广陵王世子眯起眼睛,在旁冷冷接口:“这畜生在吸食其余游尸的精气。”

与此同时,道长已于前排收拾好了那些摔倒的游尸,让它们竖成了两排,活像是军中队伍一般站得整齐。

这道长年岁不大,也不过二十上下的模样,模样生得有些憨厚,大抵是先前有些动乱,此时此刻正自前向后给游尸数起了数,一边数一边将后方单独队列的游尸也并称了两排:“两、四、六、八……”

“十、十十十二、十四……二十、二二二十二……”

“二十八……三三三十……三十二……”

“三十十三、三十四……三十五。”

等下,三十五?

他站在最后一个游尸面前,脚步骤然停下,像是奇怪挠了挠头:“怎怎、怎还多了一个?”

莫非是数错了?

道长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又打算从后再往前反数回去,数到第五个时,视线这才落在那厮袖口的撕裂处,有些一愣。

“你……不不对!”

他惊呼抬头时,便听“咔嚓”一声,面前那一个僵尸头硬邦邦地扭转过来,脑门上的“符箓”几乎于瞬间化为水汽,骤然露出底下那双沟壑皱纹的脸,与面上一双死白发灰、毫无生气的眼珠子。

下一瞬,獠牙猛然一伸,伴着“哧”一声响,尖长发黄的指尖倏地朝他抓来。

道长心头大跳,当即侧身躲过,手中拂尘回挡,怒道:“岂岂岂岂有此理!竟还还还有个神不知鬼不觉混进队中来的!”

那僵尸动作极快,自队伍中跳出,两爪交错变换向道长袭来。它身上阴气极重,与队伍中其余游尸截然不同,道长只躲了几招便忽觉有些吃力,暗道这厮有些灵敏过分。

他抬手掏符挥去,却见那僵尸伸掌一爪,符咒便于他手下撕碎。道长眉头轻皱,跃起时拂尘自上而下击,不想这僵尸如会瞬移一般,竟于眨眼间便飘至了别处,而后尖爪死死朝他劈来。

道长心头一跳,再抬拂尘于前,却不想此僵尸竟力大无穷,也不惧拂尘桃木之力,竟直接“啪!”一声将那尘柄劈成了两截,柄间桃木剑应声落下,稳稳落于道长手心。

他后一翻滚,半跪于地面,手握桃木剑,只觉惊心动魄。

这并非是普通的游尸,它周遭所布之邪气,与寻常无论何种僵尸而言都过于特殊,至少他于观中从未见过。

他欲起身,却忽觉腕间吃痛,想来是这僵尸劈拂尘时气力过大,震伤了他。这僵尸此刻却并未再向前,而是看他一眼后,转身跳回了尸队前,将面孔对准了其中一具尸。

二者之间飘然浮起一丝绿气,如同仙人渡气一般,由队伍中的游尸鼻尖如丝线缕缕过渡至了此僵尸口中。

僵尸猛一吸气,还待更多,却不知从何处忽然从天而降一柄长剑,径直将它与游尸前的绿气牢牢斩断。

“还没吸够?”它身后响起一道讥讽声线:“没完没了了?”

僵尸抬眼,似乎大怒,骤然转身,面前那人一身牡丹银线锦袍,正似笑非笑盯着它:“这般贪得无厌,怎么说都得把你嘴砍了。”

道长于一步远处,有些意外地看着那握剑对着僵尸的小郎君,见他衣着华贵气度不凡,还未来得及惊讶,旁边又跑来一个披着乳白色大氅的小娘子,直冲他身旁,搀扶他道:“道长,你没事罢?”

*

阴山道观中除却上香做法者并无女子,这道长大抵也是头一回被女子贴近,一时大窘,慌忙抽开手道:“无无无碍。姑娘是?”

“这不重要。”李秀色忙道:“我与世子方才便想相助,只是世子想瞧瞧那东西能耐几何,所以才出手晚了一些,委实抱歉。”

“不不、不必说歉。”道长感恩道:“多多谢两位了。僵、僵尸凶险,二位当当当心!”

李秀色觉察到这厮说话似乎有点吃力,点了点头,没再说其他,扭头时瞧见那僵尸已与颜元今缠斗起来,忙掏出小剑上去帮忙。

这僵尸动作快,广陵王世子比它更快,他似乎并不急着出手,今今剑格挡于利爪之间时,细细观察起这东西来。

肤色死白,眼部□□,唇黑牙黄,面上满是筋络纹路,似乎看上去与寻常僵尸并无差别。但它此刻的气场天差地别,动作灵敏,气息诡变,有如邪物化身一般。更重要的是会吸食同类精气,大大增强自身,这当真称得上是罕见。

他打量着道:“这畜生的衣服……”

“也也也乃我阴山观中所制!”不远处的道长上前持桃木剑相助,一面道:“赶尸所用之衣料为观观观中特有,也唯有尸队得以换上。它身上所穿虽破破旧有损,但我可以确定,这个僵尸虽然怪邪而且并并非我今日队中之一,但它它它也定是从其他赶尸队中而来的!”

说话时忽见那僵尸周遭生起一团橙色烟气,不知是因为伤不到颜元今令它有些烦了,还是因为这道士口吃让它有些烦了,狠狠一震,烟气骤然炸开,震得道长连连后退,李秀色也险些摔在一旁,好在于烟雾中被颜元今一拦:“当心。”

队中游尸并无腐恶臭气,但这僵尸炸出的烟气却委实熏人,李秀色捂着鼻子道:“多谢世子,你没事罢?”

“没事。”颜元今皱眉,他一向矜贵,想来也是这味道有些难忍。

道长起身摆阵:“可恶!这这东西竟这、这般厉害!”

他掏笔画符,以桃木剑挑至半空,厉声道:“天地无极,乾坤借法,四壁无间阵……”

咒语还未念完,连阵法光圈都还未显现,却见那僵尸竟骤然一瞬飘至了他眼前,抬掌尖甲便对着他的桃木剑一刺,先前所画之符眨眼间化为齑粉。

“它它、它居然不惧阵!”

话音落,右侧今今剑飞来,直刺僵尸脖间,几乎穿透而出。

但僵尸却只是“哧!”了一声,竟并未倒下,而是转头要去抓剑,今今剑倒也灵巧,剑身绕了一圈,回头时齐齐斩断这僵一排长甲,又稳稳落回广陵王世子手中。

“是它太强你太弱。”颜元今似乎压根懒得给那笨道士眼神:“我瞧这畜生功力妖邪,上天入地有如飞僵,却又绝不是普通飞僵。狡猾万分,且精力过于旺盛,颇有不死不休之感,不像是因什么怨气而成……倒更像是人为炼化的。”

人为炼化?道长大惊:“阁下是是是说,这这这是练尸?那那那可是禁术啊!”

小郎君没搭理他,目光只看着那僵尸,见它断甲骤然又伸长,脖间被今今剑刺破的血口又很快被腐肉凝结。

他冷嗤:“还当真是杀也杀不死。”

道长在旁也盯着那僵尸容貌装扮,忽似恍然大悟,惊呼道:“先前道道道清大师兄赶尸失踪,再再见时已不知为何负伤变僵,他他他所赶的那一队游尸也消消失不见了……这一具,这一具想来就是从他他他的尸队中逃出来的!不不不——或许不是逃,是是被人夺去用禁术练尸了!”

这一点颜元今早便知道,当日卫祁在也曾和他提起。他目光落至今今剑上,见剑身处紧贴着一根细小银针。这是他方才故意穿喉时吸附住的,这僵尸体内果然有针灸蛊毒之物,且应当还不止一处。

沉吟间,却听李秀色道:“你们快看!它竟还在吸食其他游尸!”

定睛望去,果然见空中又飘起丝丝缕缕绿气,自几个游尸鼻间而出,那僵尸离它们远远,也能齐入它口中。

“好家伙!”道长像是见了鬼:“它它它一边打着架还能一边吸□□力,这、这谁能打得过它!”

颜元今却是啧一声,袖口滑出铜钱链,将那绿气一一打散,只是散后却又再次聚齐,令他忽然有些不耐烦起来,铜钱链用力一挥,将那僵尸一圈又一圈飞速缠绕。广陵王世子的东西到底有用,此僵虽不惧桃木,但铜钱近身却有了效果,似能感受到灼烧之痛,干朽肉皮伴着铜钱剜过之处发出“刺啦”声响与星点火光,令它嘶叫出声。

僵尸虽吃痛却俨然愈发震怒,它虽在叫吼,那绿气却还在远远聚去它体内,它尸气大增,身躯狠狠一挣,铜钱链发出“叮当”颤抖的剧烈响动,轰然一声,竟直接被它震了开来。

铜钱链受力收回,狠狠震于颜元今臂间,让他忍不住皱了下眉。

那僵尸趁机飞到广陵王世子跟前,尖甲伸长数倍,它动作委实太快,几乎是于刹那间,便对着广陵王世子那臂间一刺。李秀色见状大呼一声:“小心!”,连忙由手中一齐飞出桃木与枣木两把小剑,将将打在僵尸腕间,令它动作一偏。

道长也赶忙上前,正欲追击,却见那僵尸忽然像是听到了什么动静似的,犹如感知某种召唤,原地一顿后,竟是直接脚尖一点,飞至一旁高墙之上,而后眨眼之间,便朝着远处渐隐于黑暗之中,消失不见了。

李秀色连忙跑至颜元今身旁:“世子,你没事吧?”

颜元今看她着急,便将右臂朝后一放,面上笑道:“本世子像是这么容易能受伤的?”

李秀色将信将疑,方才那僵尸动作太快,她确实没有看清,眼下见这世子神色无恙,不像是有什么事,这才放下心来。

道长似也知无法擅追,朝着那僵尸消失处望了眼,这才赶忙回头道:“这位兄台可可有受伤?”

广陵王世子没答,只是转头看向身后那群游尸,一大半站着,另有一小半已经倒在了原地,身子似只剩下了□□的骷髅,连外穿的练雀服都支撑不住,空荡扭歪地盖在上面。

李秀色忍不住惊道:“原先它们只是有一点干瘪,没想到才过去这么点功夫,竟成骷髅了!”

“那畜畜畜生简直是造孽啊!”道长在旁边一脸痛心:“这让它们与挫骨扬灰有何差别,精气被吸无无所蕴养,即便入棺,恐怕也、也难寻来世!”

说完,却忽听身旁方才还鼎力相助的小郎君哂道:“那也正好,省的本世子亲自动手了。”

道长:?

李秀色恨不得捂上那厮气死人不偿命的嘴,连忙对着道长摆摆手:“不不不是,他并非是那个意思。”

但道长还是一脸震惊:“这、这位兄台,你这话是是什么意思!阴山观赶赶尸素来是为了让这这些从四处捉来的化尸之人入土归、归家,落、落叶归根,行的是天道伦常,人、人间大善,变僵尸又非他们自、自愿,你怎怎能口出此言!”

他这一番话说得委实磕磕绊绊,听得李秀色都冷汗直流,广陵王世子便更是不愿意听,嫌弃道:“说的什么。”

“……”

口吃道长更是大惊,正要说什么,却听一旁的小娘子急忙道:“道道长息怒!我们家世子素来是刀子嘴豆腐心的,他只是嘴上说说而已,这不是没做嘛。方才不还救了您来着?若非世子帮忙,这些游尸只怕要遭殃的更多。”

她这说的倒是真的,这道长也并非无礼之人,思来想去还是道:“那还是要要多谢这位娘子,也尤其多谢这、这位世……”

话没说完,却是愣了,好似将将才反应过来:“世子?”

李秀色心说我说了这么多遍你才听到?她点头道:“正是,这位便是当今广陵王府的世子颜元今,我呢,叫做李秀色,你唤我李娘子便好。敢问道长怎么称呼?”

口吃道长害羞地摸摸头:“我我没有姓名,只有师傅给我取了个法号,师傅说我嘴巴不大灵光,希望做事能、能机灵点,所以唤做道灵。”

颜元今在旁懒洋洋地点了下头:“看来取劳什子道号也没半点用。”

“……”李秀色连忙瞪他一眼。

瞧见小娘子的目光,广陵王世子只觉得好笑,心说一句“还真是长本事”,但到底还是乖乖闭上了那张欠扁的嘴。

李秀色道:“原来是道灵道长!那你可认得卫道长?”

“自、自然认得!”道灵点头:“道、道机虽与我非出同个师傅,但我二人的师尊乃为一、一人,所以他也算得上是我的师弟了。”

原来又是卫道长的一位同门师兄!李秀色忙笑道:“那可太巧了,我与世子都是卫道长的友人,关系可好啦!”

道灵“哦哦”了两声,对这笑得甜甜的小娘子所说的话深信不疑,但到底心中还是有些打鼓,毕竟她旁边的这位广陵王世子他虽然过去从未见过,但到底有所耳闻,以传闻中那世子的脾性,也难怪方才他会说出那番话来了。

李秀色续道:“道长,你队伍中为何会多出一位僵尸来?你这一路都未曾发觉么?”

道灵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我、我本就蠢笨,在一众师兄弟中是最慢开窍的,功力也远、远远不足。观中那些捉、捉僵的事师傅也很少吩咐我做,唯有赶尸最为简、简单,这些尸都是已作过法的,又贴了符,我一人便、便可驾驭。”

“几、几年前我便赶过一次,此事应当算是轻、轻松的。可没曾想,竟、竟然出了这种事。”道灵一脸自责:“这只僵行踪过、过于诡秘,想来应当是早就悄悄跟在了我队伍后面,它看样子起初并不是想伤人,只是想趁、趁我不备,将队中游尸的精气吸光。”

又道:“若非方才有僵尸莫、莫名其妙倒了,我还不知要、要何时才能发现!”

没曾想那骚包还阴差阳错帮了个正忙!李秀色忽然觉得有些心虚,吐了吐舌头,连忙追问道:“那道长,你们每回都是于半夜赶尸吗?为何不走山间路,要自城中而过?”

道灵点头:“游尸怕、怕光,只能夜、夜晚出行。至于第二点,是、是因为这是阴山观的规矩,下、下山后,要先用送行酒将这些游尸泼了,再、再走城路出城。”

“送行酒?”

道灵点头:“是、是的。那是前朝起便有的惯例,有朝官在山下拿、拿酒水洒尸身,寓意沾染天恩;走城路也是为了让它们若有转世,可、可凭酒气寻回,不忘皇城恩惠。”

什么破规矩。李秀色听了半天总算懂了,又道:“道长,那今夜赶尸,就只有你一位吗?”

“阴山观赶尸,素、素来都只有一人的。”

李秀色忍不住道:“可是道长,卫道长曾说,他师兄道清便是赶尸时出了事,他师兄道行颇高,都能遇险,你……”她好心地止住话头,换句话道:“我意思是,你们观中为何还是只派一人?这么多尸,又夜长路远,还曾有人出过事,就不会再多施加些人手么?”

“不会的。”道灵诚实道:“师傅说了,这是规矩。”

“……”

这下连广陵王世子都觉得好笑起来,在旁边嗤了一声,并未发表任何意见,但那讥诮的眼神仿佛在说“看罢,本世子早便说了,那观里的臭道士都是一群腐朽不通的蠢材”。

道灵继续道:“不过说到道清师兄,我、我也确实难以想明白,他那么厉害,怎的还会、会出事?”

李秀色看着周遭那些倒下的游尸,随手掀开其中一个符咒,果然见它还是骷髅状,并无任何反应。她脑中忽然灵光一现,道:“道长,你瞧这些游尸,它们本来也算是有点小本事,可是遭那僵尸迫害后,即便被揭了符,也再无尸力伤人。那道清师兄……会不会也是如此?”

道灵道:“李娘子此、此话何意?”

“意思是,我们都晓得道清道长很是厉害,可他到底还是出了事。有没有可能,在他争斗之前,就已在无意中遭遇了什么事,如同这些游尸在悄无声息之间被吸了精气一样,变得不厉害了?”

此言一出,道灵一愣,似乎反应了过来:“你是说,师、师兄赶尸前,被人暗、暗中动了手脚?”

李秀色打哈哈道:“我也只是猜测。”

她想了想又问:“道灵道长,你说送行酒乃朝官所洒,你可认得是哪个官?”

道灵摇了摇头:“不、不认得。我只知道每回都、都不一样的。”

两人交流半晌,广陵王世子尽收眼底,这小娘子倒是很有耐心,饶是道灵说话让他听得都有些不耐烦了,她还是一脸笑意,甚至还有些相谈甚欢的意思。

李秀色神采中透着一股聪明机灵,目光也无比狡黠光亮,颜元今看时不自觉勾起唇角,却忽然发现她的脸色有些异样的潮红。

他眉头轻轻一皱,开口道:“差不多了。”

李秀色此刻已经从方才的讨论变成了一个劲的叮嘱“道长您之后一定要当心”,而道灵也从感谢变成了脸皱成苦瓜“这两天暂时走不了了,惨了一会还得先回观中领罚”,两人听广陵王世子这么一打岔,这才扭过头来:“啊?”

颜元今连个眼神都没给那道士,上前用今今剑柄头处敲了敲小娘子的头,几乎是将她拎着走:“这么晚还不回家?你聊不完了?”

第159章 春梦

眼瞧着道灵还愣在原地一副没反应过来的神情, 小娘子的步子一面被世子踉跄地带着,一面还不忘回头朝那小道长依依不舍地挥手:“道长放心,那东西应当不会再度回来!恕我眼下还有事, 不能相助你——”

道灵瞧见这世子拎着小娘子步子这么快, 想来两人应当是有些急事, 便忙贴心地也挥手回去:“李娘子放、放心罢!这些游尸我一人便、便可收拾好,带、带回观中的!”

李秀色点了点头,看起来像是与这口吃道长关系很好的样子似的,大声道:“好好好!道长加油!等我忙完了就去看你……”

话还没说完,广陵王世子看上去已是烦不胜烦似的, 直接抬脚一踮,揽着小娘子便越过了高墙, 与那道士彻底隔开, 稳稳落在了小桃花背上。

李秀色话都憋回了肚子, 终于忍不住抗议:“世子, 你这么急做什么?”

颜元今冷笑:“本世子还没先问问你,你同他哪来这么多的话讲?”

这厮怎么又这么一副旁人欠了他八百两银子的模样。李秀色想也不想道:“我与道灵道长一见如故,多讲几句话怎么了?世子不会这都要管罢?”

广陵王世子似乎有些气笑,正要说些什么,眉头却忽然一皱,像是有些吃痛,目光下意识落在了自己右臂上。

李秀色坐在前头,自然没有看到他微变的表情, 只听他沉默半晌后道:“本世子不过问问, 你凶什么?”

“……”

不是,到底是谁凶?她凶吗?

李秀色莫名其妙地被他这一句带得有些理亏,忍不住道:“我与道灵道长交朋友, 是有自己的打算的。”

打算?颜元今不知这紫瓜在自己琢磨些什么,问道:“什么打算?”

李秀色却摇了摇头,想着那是自己要解决的事,便说了句“没什么”,又道:“总之是正好有求于他罢了。”

广陵王世子见状,便也没有多问,只是驾着小桃花,忽然道:“都中常有至阴时相女子被掳走出事,虽不知是何人所为,但你的处境必然也很危险。今后我会让福冬继续于暗中保护着你。这几天是我疏忽,派他处理了些旁的,才导致你这边出了事。”

又道:“我忘了你身上有伤,方才瞧见你面色泛红,想来是累着了。”他低声道:“今夜不该带你出来的。”

李秀色一愣,原来他是觉得自己累了才急着要走的。听出他语气中掺了些自责,还将自己受伤的事揽在了自己身上,她下意识便道:“这与世子无关。我的伤早也无大碍了。”

想了想,又补充道:“况且今晚月色确实很好,世子带我出来玩,我们还救了人,我很开心。”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非要补上这半句,只知道自己确然说的是真心话,绝对不是为了哄他才说的。

听到这话,颜元今似乎滞了下,握缰绳的手顿了顿,下意识偏头看了眼被大氅包裹住的她的侧脸。

“那便好。”他道。

*

回府时,天中星子都没了几颗,月色也没之前的亮了。

小蚕靠在后门上险些都要睡着了,才瞧见李秀色回来,她险些吓死:“小姐,你何处去啦!”

李秀色自动在脑中略去了广陵王世子对赶尸队的恶作剧,想了想道:“行侠仗义去了。”

小蚕听得一愣一愣,伸脖子朝门外望,却见除了自家小姐外再没有旁人身影,还在奇怪,却听小姐道:“别看了,就我一个。”

小蚕打量小姐表情,见她面色红润,没有半点不适或不快,倒像是心情不错似的。这还是这些时日小蚕第一次见到小姐和世子单独在一块后,回来面上这么高兴的,连她自己应当都没注意到。

回想之前在院中广陵王世子的那一记踹门和莫名紧张的气氛,这小婢女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来,想了想,还是问道:“小姐,世子没把你怎么样罢?”

李秀色有些莫名:“什么?”

小蚕连忙看着那倒下的房门,一脸心有余悸:“我还以为世子爷因爱生恨,要活像拆了这扇门似的,把小姐你也拆了呢。”

李秀色直接听得把脚崴了一下,好笑道:“想什么呢。”

小蚕连忙搀住她,嘿嘿道:“顾家那位小少爷给你寄来的有个话本子,叫做《霸道王爷爱上妻》里便是这么写的。”

李秀色闻言忍不住唇角一抽,顾夕离开时说过会给她时常写信,早前他的信确实收到了封,没想到除了信,还多了几册新鲜的话本子,说是知道她喜欢,专门为她新淘来的,不过李秀色最近都没什么时间看,倒被这小妮子捷足先登了。

“不对,”李秀色忽然道:“小蚕,你不是不认识字?”

“是呀小姐,”小蚕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扭捏道:“但是柴房的壮壮哥认得,我让他读给我听的。”

“……”

好一句壮壮哥。这又是从哪冒出来的?还有,这东西也能读?

李秀色听着忽然有些头晕,忍不住好言相劝道:“小蚕,那些都是少儿不宜的东西,不是什么好的,你小小年纪,还是不要看太多……”说完便进了屋,前脚还在教育旁人,后脚实在心痒难耐,话锋一转,清清嗓子道:“那什么,话本子在哪?拿来给我瞧瞧。”

*

除了小蚕,陈皮也觉得自家主子今晚貌似心情不错。

出去时还风风火火,回来时不仅亲自绑了小桃花,优游不迫地摸了下它头,还吩咐人特意给它加了半捆粮草。

陈皮心里实在摸不准,莫非他情报有误,李家三娘子没出什么事?可没出事主子怎的出去了这么久?还是说李小娘子这一出直接没了,然后主子直接疯了?

他心中七上八下,远远迎上去道:“主子,您可也回来了,李娘子眼下可好?”

“好得很。”

这语气听不出个所以然来,寻常主子阴阳怪气时也兴说“好得很”,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陈皮罕见没分辨出,只得在旁乖乖闭了嘴,不敢造次乱猜,只闷头跟着主子一路进了栖玉轩。

没想到甫一进去,便听得广陵王世子道:“把人都给我清出去。”

陈皮心中一惊,抬起头来,恰见到自家主子变了红的双眼。

“主子!”他惊呼道:“您受伤了?!”

颜元今拧眉:“你想让全院都听见?”

陈皮连忙捂嘴,先不问其他,赶忙先去清理了下院中,一切妥当万无一失后,方才进了屋中。广陵王世子此刻正坐于桌边,轻皱起眉头,方才在外头天黑看不清楚,原来他面上已有些失了血色,右袖掀了起来,露出内里白皙臂膀上两道红印,红印上还有五个漆黑的爪口,口上冒着丝丝绿气,还盈盈掺着血。

颜元今将随身的药瓶丢去一旁,头也未抬道:“愣着做什么?”

陈皮赶忙扑进去给世子上药,他长至这么大,何曾见过主子身上有过这么大的伤口,忍不住嚎道:“我的天老爷!主子!您怎的受了这么重的伤!是谁伤的你?!”

他合理猜测道:“该不会是李三娘子吧!她化成僵尸了?”

又大哭:“就是看不上主子你,也不能痛下杀手啊!”

“……”

话音刚落,脑门便被狠狠拍了一记。

广陵王世子气得不轻:“这么会说,把你发卖给戏台子唱戏去算了?”

陈皮疼也不躲,拿着药瓶小心翼翼在主子伤口处一点一点抹上,他自小跟着主子长大,知晓主子惯来是能忍的,想来受了这么大的伤,必定也未吭过一声。说不定为了不让旁人担心,甚至可能都没被人知晓,只自己撑着回来。他心中不免有些心酸,小声道:“主子,您长大后,小的就基本怎么见您受过伤了。”

颜元今被他说得也不禁仔细回想了一下,他受伤确实是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微乎其微。从前他极少失手,许是也厌恶眼睛变色无法自控,所以一般也都会竭力避免。但这半年来已经伤了好几回,尤其方才巷中被这僵尸伤的,着实可见它厉害。

况且今日所见也不过是当日那道清赶尸队伍中被抢走的其中之一,经炼化后便这般难斗,不敢想如若全数尽出,这世间能有几人能敌,只怕整座都城都要被它们掀了。

正想着,伤口处一痛,是陈皮不小心下手重了:“对不住主子!”

颜元今倒也没恼。

他盯着自己的伤口,忽然开口道:“派人去帮我查查,宫中派过哪些朝官给阴山观赶尸泼酒。”顿了顿:“尤其注意几月前的那一回。”

陈皮道:“是。”

广陵王世子又道:“再找人时刻盯着谢寅。”

“是。”陈皮说完,忽然想起什么:“主子,说到那谢小公爷,小的之前忘了说,昨日在街上碰见了谢公子的妹妹,那谢二小姐还托我问您的好来着。”

颜元今浑不在意:“知道了。”

半晌瞧见面前小厮一脸的欲言又止,便掀了下眼皮:“还有话说?”

陈皮道:“主子,小的是在想,您既然要查谢小公爷,查谢家,何不干脆顺水推舟同那谢娘子打好关系?那小娘子可是喜欢您喜欢得紧,对您好得很,三天两头差人来打听。听说谢小公爷对这妹妹宠得很,您要是稍微给她那么几个眼神,再旁敲侧击问问,没准她便什么都给您说了。”

颜元今眉梢稍微抬了下,他像是有些气笑了:“陈皮,你活腻了直说,你几时见过我用这种腌臢法子?利用起小娘子来了?”

陈皮到底没胆子再大声说了,换成小声嘟囔:“这话说的,过去也不是没少见您利用过旁人,就说顾大少爷那次……”

“什么?”

陈皮立马摇头:“没什么!主子说的对!查案子而已,何苦要牺牲自己色相!”

颜元今:“……”

广陵王世子眼瞧着自家小厮,忽然又想起什么,慢条斯理问道:“说起来,我倒是记起来一个事,陈皮,你同李秀色说,我给乔吟送过琴?”

“是的!”陈皮答得也算快,这事怎么叫主子晓得了?

颜元今道:“怎么说的?”

“也没怎么说,”陈皮露出微笑:“就是那回李娘子好奇您要枣木做什么,我就告诉李娘子,许是要送给乔娘子吧!还说我家主子可不是对谁都这么好的,也就都中娘子榜上第一大美人乔娘子有这个待遇,曾让我主子费心竭力大费周章劳心苦思呕心沥血地送了一把上等好琴,旁人您看都不带看一眼!”

颜元今:……?

其实陈皮早已经记不得自己当初是怎么跟李娘子怎么说的了,没准只是随口一提,但他惯会信口胡来,想着夸张一番邀个功,眼巴巴道:“怎么样主子,李娘子是不是因为这个跟乔娘子吃味了?我就知道!这小娘子若是心中有你,必定是会吃飞醋的,倘若连这都不吃味,那才是心中没你呢!”

广陵王世子默了一默。

半晌,黑着脸开口道:“……你闭嘴吧。”

陈皮殊不知自己靠着旧日主仆情谊艰难地躲过了一场血光之灾,他帮颜元今包扎着,还在滔滔不绝:“主子,要我说,您就该想办法让小娘子吃个味试试。您瞧瞧您,仪表堂堂,风流倜傥!我是不信您对她一点魅力都没有的,想来不激她一下,她永远开不了窍!”

颜元今倒是习惯这小厮拍马屁,未置可否,也没应下。不过好像当真认真想了下这个事,开口道:“怎么激?”

陈皮想出一个好点子:“比方说那个谢二小姐!”

“……闭嘴吧。”

颜元今有骨气的很,他确实很想让那紫瓜在意自己,也确实不满她今夜提起琴那档子事半点吃味都没有,但也不能做这档子不入流的事,当他广陵王世子什么人了?

陈皮包扎完道:“主子,您右臂伤口有些深,这几日无法再练剑行功。虽僵气对您无用,但瞧这怕是要好些天才可散尽,且也不知您眼睛颜色要多久才可正常,需得便先在府中歇着。”

“知道了。”广陵王世子点了下头,忽然道:“这件事不必同旁人多说。”

陈皮方要应声,听到这声“旁人”,下意识问:“包括李娘子吗?”

“尤其是她。”

颜元今道:“我最不喜麻烦,她自己有伤,不必替我分心。”

陈皮听话地应了下来,心中却道,主子还当真是嘴硬,明明是怕人家担心,还装作怕麻烦。又心想,除了嘴硬还有些矛盾,且不说不愿意听他的那些个点子便罢了,明明想让人家在意,偏偏又不习惯把伤口揭给人看,换做是旁人,朝那一躺一歪,装个虚弱,不就把小娘子的虚怀温暖骗到手了?

唉!主子这方面还真是有些笨,还不如他呢!

*

那边厢,李秀色后半夜睡得很不安稳。

她本来看话本看得津津有味,实在不想睡觉,是小蚕着实看不下去了给夺去才逼她阖上了眼。

李秀色倒是很快入了梦,就是这个梦委实有些吓人,从头到尾都是她与颜元今那厮一起角色扮演,他是王爷,而她是不喜王爷却无奈嫁入王府的妃子。

她梗着脖子硬气大喊:“我就是不喜欢你!”

他“啪”一下把门踹了,大喊:“笑话,由不得你!我拆得了门,便拆得了你!”

然后天旋地转,直接将她扔去了床上,还三下五除二,把两人衣裳撕了。

紧接着便是些强取豪夺、羞耻难忍的桥段,但不知道是不是她看话本子看得太认真,还是她想象力太足,醒来时总觉得浑身都有虫子在爬。饶是拍了自己脸蛋半天,也忘不掉梦里他贴在她脖间啃噬舔*弄的气息。

仿佛一切都跟真的似的。

他捏住她下巴,像话本子里写的一样如何看着她,漆黑的眸子犹如火烧,让她挣脱不开,痛感和快感并存。

俯下身来是灵巧的舌头,顺着她衣领向下滑的如蛇般滑腻的手,肌肤相亲之间彼此的滚烫,和他一点一点亲下来的唇。

以及他摁住她后脑勺,让她动弹不得地,在某一刻停驻在她耳边轻声地唤了句:“色色。”

“……”

李秀色人都麻了。

古代人写话本写得还真精彩精细哈。

小蚕一大早就听见自家小姐在房内哀嚎,许是因为那门是勉强撑着的,有些缝隙,所以有点什么声音比往日清晰多了,连忙奔进去道:“小姐,你怎么了?!”

李秀色一脸魂不守舍:“没什么事。”

小蚕:?

“就是做了个春梦而已,”她家小姐似乎有些想死,又有些想死就死个痛快的意思,更像是疯了,补充道:“和广陵王世子。”

第160章 罚跪

那一日, 李秀色走路都有些打飘儿。

小蚕瞅着自家小姐一脸心事重重,终于忍不住凑上前去劝抚,胡乱用词道:“小姐, 您别再想了, 那只是个梦, 您又不是当真将广陵王世子给玷污了。”

李秀色:?

见自家小姐面如死灰回了屋,小蚕又在门外头道:“小姐,你便放心罢!这一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定会给您保守住,连壮壮哥我也没讲过呢!定不会让世子知晓的!”

话音刚落, 便听院中墙边一阵动静,抬头看去, 却是有人翻到了墙上, 嘴里还小声招呼她:“啥?让我主子知晓什么?”

小蚕吓了一跳, 还没惊呼出来, 便见那人手脚麻利地跳了下来,上前去捂她的嘴。小婢女险些给他当賊敲了,定睛一瞧,才发现面前人皮相不错且眼熟,原是广陵王府那一位世子贴身的小厮。

陈皮一脸笑眯眯的:“你家小姐在么?我家主子叫我送个门来。”

小蚕瞪大了眼:“李府虽比不上王府,但这好歹是闺秀院里,小哥怎好兀自便闯进来?”

有什么样的主子便有什么样的小厮,陈皮自当是跟自家主子学的。

他在下人堆里也是傲气惯了, 但许是因为面前是李三娘子的人, 便还挂着一张笑脸,解释道:“我这不是怕敲后门时引来旁人,给李娘子惹麻烦, 只好先进来打声招呼了。门就在外边,人也等在外头呢,没人瞧见,装完便走。”

小蚕本还想给他理论,不知为何忽然间便想起自家小姐那惊世骇俗的梦,心中忽然生出一股莫名的心虚来,想着左右门确实是被世子殿下拆了,赔一个也无妨,倒真乖乖去开后门了。

李秀色没在屋里多久,就见着有两人规矩地抬了块板子旁人无人地在她门口“砰砰啪啪”捣鼓了起来。

倒是毕恭毕敬,期间未敢朝屋里看去一眼。

她过去门边,正见着一张谄媚的嘴脸:“李娘子!您且歇着罢,这儿有我看着呢。”

说完,又递了瓶模样精致的药来:“这是主子叫我送来的养珍丸,说是对您之前的伤口有祛疤用,还可补一补气血。”

又道:“这可是上月宫中来的,整个胤都城都没有几瓶。”

李秀色没说话,朝那门板看去,见门色赤红中又泛着微微泛着紫,镂空处雕着几朵紫罗兰花样,门面如缎子般泛着光泽。另有白玉点缀,精致透风,透着与她房间格格不入的贵气。只听陈皮又介绍道:“这是主子找人连夜替李娘子打的,用的是最最上乘的百年紫檀香木。”

这小厮俨然操碎了心,好不声情并茂:“主子对李娘子可真上心!简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鱼水深情情深似海海枯石烂哪!你们说是不是?”

两个换门的工人齐声:“是!”

李秀色:“……”

李秀色活像见了鬼:“那什么……”

陈皮:“娘子吩咐!”

李秀色说不出来了,她眼下瞧着陈皮,便不由自主想到他主子,想到他主子,心中顿时又开始哀嚎起来。

她本想着说叫你家主子不必这般大费周章,但那门早已手脚麻利地装了一半了,像是生怕她拒绝似的。只好清清嗓子,话锋一转道:“……没事,替我多谢世子。”

说实话,李秀色以前也并非未看过那种故事,可却真真是十几年来头一回做那般荒唐离谱的梦来。梦便梦了罢,从前只听男子好色,哪条律法不准小姑娘做春梦了?

但是好死不死,怎么能偏偏梦见是那骚包?

李秀色一来觉得自己胆大包天;二来痛恨自己饥不择食;三来迅速找好理由,想着定是一夜与那骚包孤男寡女相处过久,换做旁的阿猫阿狗也是一样的,紧接着看了话本,话本里那王爷性格恶劣确实与她心中的广陵王世子有几分相像,最后最后,颜元今的皮囊确实有些过分得好,很难不影响人梦中定力,于是她便这么顺理成章了。

饶是想明白了,小娘子的脸色还是不大好,烫得像火烧,大有几分心虚在。不行,以后见着颜元今都得绕道走,好在他今天没来。

还在思忖着,忽又听小蚕从不远处后门跑了回来,手里拿这个青瓷小瓶,递上前来道:“小姐,这是方才谢小公爷差人自后门给您送来的,说是上好的药材,可补气血,还可祛疤。又说本是昨夜便要送的,但忙于公务,未来得及。”

没等李秀色回话,陈皮倒先怪叫了起来:“谁?”

他直接不客气地自小婢女手里拿过瓶子,打开朝内看看,正瞅见几粒红色的药丸。

坏了,也是养珍丸。

宫中赐物,想来国公府得了一份,但怎的也给李娘子拿来了?

这小厮机灵得紧,皇帝不急太监急起来,本着替主子争口气的心思,忙道:“李娘子!我家主子送的比这管用多了,必要先用主子给的那个。”又睁眼说瞎话道:“你瞧谢小公爷送的,一看便不是什么好东西。”

“……”

说话间,那门已装好了,陈皮也不等人反应,带着人没一会儿便跑了,边跑边嚎:“走快些,我要抓紧回去禀告主子,出大事了!主子啊啊啊——”

“……”

李秀色主仆两人看着那小厮疯了似地跑出去,不约而同地抽了下唇角。

小蚕回神看了眼门口:“小姐,世子送的这门可真好看。”

李秀色眼皮跳了跳,如临大敌道:“不许提他。”

*

陈皮走后许久,小蚕进屋里来时,瞧见屋内的小娘子还正托着腮对着那道门发呆,眉头紧紧皱着,不知在想什么。

小蚕上前支支吾吾唤了声:“小姐。”

“怎么了?”

“我方才在柴房,听里头的大娘说闲话,说是昨夜有人瞧见乔家老爷于国公府门前同乔娘子起了争执,乔国公似是生了大怒,也不知所为何事,回去后就罚乔娘子跪了佛堂,还找人严加看管,说是乔娘子低头认错方可出来。可听乔府下人说乔娘子就是不服软,连饭都不吃,从昨夜到眼下都还在跪着呢。”

李秀色“唰”一下便坐直了:“乔姐姐和她爹吵,还被罚了?”

见小蚕点头,李秀色脸色登时难看起来。乔吟作为乔国公唯一的女儿,又生得天仙似的人物,自小都是被宠养着长大,能闹到这个地步,叫她爹这般生气,不用想也知道为谁。

她急忙道:“卫道长呢?”

小蚕摇了摇头:“不知道,未听人谈起什么道长。”

李秀色沉吟道:“你托人替我去乔府问问乔姐姐现在情况,若是可以,帮我送张纸条和点心进去。这般倔着怎么行,还绝食,身体不要了?”

“再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打听到卫道长于何处。”她思忖了下,想起什么道:“对了,替我给阴山观的一位唤做道灵的小道长捎封信问问。”

*

道灵收着信时已是第二日了。

阴山观位于山顶,今日天气甚差,通天都冒着寒气,他拆了信童递来的信,方拆开来看,第一眼瞧见落款处“李秀色”三个小字,眉眼顿时弯弯笑起来。他笑容憨厚,瞧见信的内容,神色又变得忧心忡忡。

正苦着脸,一旁一个师兄过来道:“怎么,弄砸了赶尸队伍,师傅罚你蹲半天马步,便愁成这般了?”

道灵言语迟钝,方想说“不是”,那师兄又递过来个食盒,叹口气道:“给思过室那个师弟送去罢,两夜未吃半点东西了,人都该撑不下去。”

道灵拿了食盒朝思过室去,方至门边,便从缝里瞧见一道于蒲团之上跪得笔直的身影。上堂摆满了道经与香烛,两旁染着道家罚跪香,香气袅袅幽幽,有些静寂之感。

道灵方要进去,便听得室内一边传来一声轻叹:“你到如今,还想不明白?”

“弟子有错。”卫祁在唇色有些发白,神色却是坚毅:“但心中无愧。”

“好一句无愧。”长齐真人抬手捏了炷香,于指尖捻了捻,沉声道:“你可知我为何罚你?”

卫祁在一字一顿:“弟子尚未化俗,便私自动情、动心、动念。”

“还有呢?”

“擅闯他人府中生事,有损观中声誉。”

“那娘子是乔国公之女,官中女儿,世家子弟。管教之人乃其生父,你如何得闯?我深知人皆有七情六念,实为人之本能,但既入道家,你不能约束自己,反倒与人私相授受,叫人一纸告上观中来。你可知如若不是我将那纸拦下,八方真人、六位住持齐齐会审于你,我虽是掌门,也难保你不被落下污名,扫地出门。”长齐似乎长长地叹了口气,花白的胡须在他掌中有些枯涩:“届时……你恐怕连个俗家弟子也做不得。”

“弟子知错,甘愿受罚。”卫祁在低声:“但……此事与乔娘子无关,她并非与我私相授受,不得背上此等污名。一切乃弟子主动自愿,恳请师傅言谈之间,勿要殃及于她。”

长齐半晌未作声,而后道:“你可知沾上情爱并非善事,并且有违道心。”

卫祁在没有言语,只是背脊稍稍弯了一些。

他的道心早便乱了。

“当年并非没有人为情爱之事失了本心,不惜做出欺师灭祖之事,甚至私自修炼禁术,最终被逐出观中。莫非你还想步入后尘不成?”长齐话末,音色中还沾染几分自嘲:“阴山观中倒也是尽出奇才。”

“你自幼被捡来观中,生养于此,阴山观给予你再生。你于河流之上、襁褓之中时便怀揣着一本道经,天资难得,道骨封存,除却已故的师尊与你那位不着调的度裳师伯,我平生再未见过此般根骨。你师兄虽功法比你高,但他毕竟年长,也已至极限。我深知,唯独是你没有上限……你是为师最得意的弟子。”

长齐静静地看着他,神色于烛火中忽明忽灭,有些悲哀,也有些固执:“道机。你天生,本该便是为道而生的。”

*

李府彻夜燃灯。

小蚕急急道:“弄明白了,原是那卫道长与乔娘子前夜于归府路上,在、在离国公府距近之巷,做了些亲昵之事,恰被乔国公归府的马车撞见了。”

“说是乔国公险些气得吐血,大骂乔娘子毫无分寸,身为女子还未成亲便同他人亲亲我我。乔娘子不服,只冷声道凭何女子便不能亲亲我我?她想做便做,只要她喜欢。乔国公大怒,还给了乔娘子一巴掌。”

李秀色听得惊心动魄,担心道:“乔姐姐挨打了?”

小蚕点了点头:“说是还要再给一巴掌,却被那道士挡下了。”

李秀色嘴张更大:“卫道长也被打了?”

小蚕道:“乔国公让乔小姐罚跪祠堂,还要她磕头向列祖列宗认错。乔娘子坚决不磕,起先也不跪,说自己无愧祖宗,还说倘若乔国公非要逼她,她立马当着他的面剃发为尼。”

“国公便说定是那道士居心叵测招引其女,闹得他府中不得安宁,要告至阴山观,让观中定卫道长的罪。道观戒律森严,乔娘子不愿牵连卫道长,这才跪了祠堂,但头却硬是一个也未磕。”

李秀色着急道:“那李姐姐眼下如何?”

“我托人问了乔府,也递了消息,乔娘子回话了,说是叫小姐你别担心,她现在无碍,你送去的东西吃了两口,伤不了性命。还说再过三日便是她的生辰,饶是她爹再怒,定好的宴席她也可以出来,届时同你细说。”

李秀色听着心疼,又道:“卫道长呢?”

“卫道长本欲求乔国公莫要责罚乔娘子,愿一人领罪。却直接被乔府轰了出去,又真的被一纸告上阴山观。”小蚕递过去道灵小道长的回信,信上写的磕磕绊绊,却也足够清晰——

“道机师弟于观中自主受罚,禁足下山,不寝不食,不言不语,吾甚为忧心。”

又写:“道机弟挂念乔娘子,愿李娘子多加照应,莫要乔娘子过于委屈。”

最后写:

“请转告,道机还俗心意已决,勿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