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取药
李秀色噎了一噎, 呛道:“胡说,我明明见你害怕得发抖。”
老头一捋胡须,哼道:“那是我装的, 像不像?”
李秀色又问道:“那些僵尸是何来历?”
“我怎么知道?”乐双替卫祁在把着脉, 头也不回道:“你不是说要自己去查?”
这小老头活似吃了枪药, 说起话来真是比那世子还要气人,李秀色环顾四周拴着的犬狗一番,再道:“你既然在那,也应当看见尸群咬死了那些狼犬,为何……”
“不救”两个字还未出口, 便听老头回得极快:“那不也是那些狼犬的命数。”
“什么机缘命数,”李秀色听得有些烦了, 只觉得这人简直不可理喻, 便道:“我瞧您这模样, 分明是不爱犬, 既然如此,做什么还要养这么多犬?”
这时,忽听身后不远处传来一人声音:“他并非不爱犬。”
李秀色扭头,见过来的是那位老尼僧,她一身圆领方襟的海青大袍,手中捏着串佛珠,淡笑着走来,一面缓缓道:“度裳性情古怪如是, 但他能前去, 本就是听见观中犬叫非同寻常,只可惜他到那时狼犬大抵已死,至于为何未直杀僵尸, 应当也是听见了你们的动静,不想正面撞见,所以才装睡等着诸位施主。”
她说完,又微微颔首道:“真人,老尼未说错罢?”
那老头忽而啧一声:“我早便换了道号,你为何还要叫我这个。”
言语虽是埋怨,语气却无半点责备,李秀色不由得看了他二人一眼,却见乐双撂下院中高床上的卫祁在,大步进了屋,她连忙跟进去,见这人一路行至殿内右侧的木床边,而床上躺着一个人影,正是先前被两个小僧童搀进来的乔吟。
乐双伸出手,在乔吟脉处虚虚一把,而后随意在她颈后两个穴位轻轻一点。
不消片刻,只听一声轻咳,原先尚在昏迷的乔吟竟微微转醒了过来。
她神智尚有些不大清明,睁开眼先看见的是床头纱帘,再稍微侧头,便瞧见床边站了个装扮邋遢的老乞。
乔吟一时有些茫然,虚弱问道:“我这是在何处……”
那老乞仔细盯着她看了两眼,而后转头,对着守在一旁的僧童之一道:“去,出去煎副药来。”
那女童子道了“是”,乖乖退了出去。
乔吟懵懵看着,又问道:“你是……”
“你不必知道我是谁。”未说完,便见这老乞转回头来,哼道:“若非看在你长得漂亮,老头我才不救你。”
乔吟愣了愣,便听李秀色上前道:“乔姐姐,这位正是我们要找的乐双散人。”
“散人……”乔吟一怔,一时激动,作势便要从床上起来,李秀色忙上前搀住她胳膊,听她恳切道:“散人……求乐双散人救救小道长。”
乐双摆了摆手:“知道了,那小子好歹算是我的徒孙侄,我自然是要救的。”
语毕,又道:“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罢,若是这么个美人烧死在我观中,可是要折寿的。”
他说完,不再管她,只转身四处望望,而后将目光定在最边上身穿棠梨色圆领袍的小郎君身上,指了指他道:“你,去把外头那小子扛进来。”
广陵王世子被生生指着,不由皱起眉头,气笑了似的:“我?”
他对着一旁的小僧童扬扬下巴:“他没有手?”
乐双呸道:“怎么,叫小孩子扛?万一将人摔了怎么办?”
颜元今皮笑肉不笑道:“方才不也是这两个小孩将那臭道士抬进来的,现在倒怕摔了?就算他们做不了,你不行?”
乐双闻言胡须翘得老高,干脆破口大骂道:“我一把老骨头,你让我去扛,你是要老头我的命是不是!废话这么多做什么,你还想不想救他!”
颜元今也嘶一声,干脆道:“本世子什么时候说过想救他了?”
顾隽在一旁看着这一老一少吵起来,忙在旁一贯和事佬地慢慢出了声:“我来吧……”
“闭嘴。”
“住口!”
顾隽:“……”
乐双凶完,当即转头道:“我就要这小子,你背不背?”
“我不——”
广陵王世子话未说完,袖子便被人在后轻轻一拽。他蹙眉扭头,却见是李秀色。
李秀色深知这乐双脾气古怪,万一真惹着了他让他起了弃小道长于不顾的念头可便不好了,便忙小声道:“世子便忍忍罢,拜托您了。”
颜元今想说拒绝,但不知为何话到嘴边就是没说出口,瞧见她小手攥着他衣襟轻轻晃了一晃,虽说并非是在撒娇,但语气也算是央求,心莫名其妙便软塌了一角,终于轻哼一声,什么话也没说,只扫了那正还趾高气昂盯着他的老道士一眼,随后不情不愿地拂袖出了门。
李秀色生怕这世子是被气走,忙跟了出去,却见他径直行至了卫祁在院床边,轻松将他背了起来。她欣喜之外还有些愣神,这厮方才不还打死不干的么,怎的突然转了性?
广陵王世子将人背起后,只不耐烦嘟囔了句“重死了”,随后便一路背进了屋,“砰”一声扔上了乔吟对面的另一张床上。
乐双顿时又哇哇大叫起来:“轻点!你想摔死他!”
颜元今拍了拍手,冷哼一声,作势便要走,又见身后那老道士突然伸手递来一张药方,语气吩咐道:“去,把这七味药取来。”
颜元今:?
顾隽忙又上前,作势要接:“还是我去吧……”
乐双直接一挥手:“你一边去。”
他道:“你在这照顾那小美人,就让这浑小子去。”
广陵王世子又气笑了:“你说什么?”
乐双压根不理会他脾气,只道:“药房找得到的就在药房取,找不到的自己想办法,我不管你是上天入地还是爬山下海,只给你两天时间,找不到便让他等死罢!”
颜元今张嘴便要说“不干”,李秀色却抢先一步道:“那、那我陪他去吧。”
说完,转头殷切地盯着颜元今,再度小声央求道:“世子……”
广陵王世子瞧着紫瓜望穿秋水的眼神,第二次话到嘴边收了回去,又哼一声,什么也没说,转身便朝外走,快要步出门口,便听他头也不回地没好气道:“还不快跟上?”
李秀色一愣,忙“诶!”了一声,笑眯眯自乐双手里拿过药方,小跑着跟了上去。
*
先前马车为乔吟所驾,李秀色从未驾过车,眼下要同骑着小桃花的广陵王世子出去,便只能骑马。
济世观中有一匹小毛驴,李秀色算得上会骑个半吊子马,见这毛驴矮小,又看上去乖巧,应当好驾驭,便借来一骑。
这世子今日也不知为何起了善心,驾小桃花行得极慢,似是特意在等她,饶是李秀色一路骑得摇摇晃晃,倒也并未跟落下。
白牙谷唯有一间药铺,李秀色与颜元今赶至后,那铺子掌柜按需给出了“文无、丹参、三七、苏木、龙葵、透骨草”六剂药,对着那“灵花”却犯了难。
“客官,这灵花……还需得上那千仞峰去采哪。”
李秀色问道:“千仞峰?”
掌柜一脸难色道:“这千仞峰可去不得,客官没听过么?此峰同那土匪山一南一北,皆是灵异之地,这北边的千仞峰,怪就怪在它虽算不上多陡峭,却极其难登,可不知多少人去而不返,葬命在那里头哪!”
乍一听闻“土匪山”三字,李秀色心中忽而咯噔一声,神色登时凝重起来,而后问道:“……那土匪山在何处?”
颜元今扭头,似有些奇怪,药在那峰上,这紫瓜问起这不搭边的土匪山做什么?
掌柜道:“若要往南去,唯有两条路可走,其中一条便会途径土匪山,那土匪山上据说数十年前原有一山寨,寨中尽是女土匪,最喜做奸淫掳掠的勾当,抢了不少良家妇男壮丁大汉回寨,后也不知为何突然被一把火烧了山,山中女匪如数被烧死,那些被抢去的男子也不知所踪。”
“这几十年来,每每有行人途径此山,若是男子,常会被不知是何物的东西戏弄一番,往往莫名其妙地昏睡一夜,醒来便已被扒光了衣服,天黑过路还时常会听见满含幽怨的男子哭声,那条路上,但凡有女子路过也都会莫名失踪,到如今也不知凭空没了多少人,时间一久,人人皆知此山闹鬼,便再也没人再敢走那条路了。”
李秀色点了点头,并未再说什么,心中却暗自腹诽,哪是闹什么鬼,分明是有僵尸作怪,毕竟原主便是在这土匪山上的洞里出了事……她不由偷看了颜元今一眼,如今还差13次倒贴,不晓得若是抓把紧尽快完成任务,能不能躲过那一劫?
不过眼下当务之急还是替道长找药,李秀色定了定心神,这才问上正题:“若想要灵花,便只有去那千仞峰?”
掌柜道:“此花乃千年灵药,这世间也唯有千仞峰顶遍生灵花,能采得此花的人,非奇人异士不能,我多年前原有一小学徒,为了采那灵花,便活活从那峰上摔死了!这花可不敢采呀!”
颜元今冷笑一声:“那老道士倒是会出难题。”
“为了救卫道长,纵然是刀山火海也是需去的,”李秀色坚定说完,问道:“掌柜,此峰要怎走?”
*
若要去千仞峰,快马加鞭也需一个半时辰。
出了铺子,李秀色见颜元今坐上小桃花马背,便也跟在后面默默爬上了自己的小毛驴。
小毛驴蹬蹬慢行了几步,李秀色回头,却见小桃花一动未动。
她心中有几分奇怪,不由问道:“世子,不走么?”
广陵王世子瞧了她一眼,见她笨拙地拉着那头蠢毛驴的缰绳,眉头便轻轻一皱,似不知在想什么,而后开口道:“你骑的这东西……”
他顿了顿:“拖小桃花后腿了。”
李秀色微微赧然,确实,她青涩的骑驴技术是有些令人汗颜,若非方才他好心等她,到这药铺也得花上不少时间。
颜元今又道:“你也知道本世子耐心有限,方才等你,不见得眼下还愿意等你。”
李秀色点点头,说得没错。
她斟酌一番,反正之前说陪他也是担心这世子不愿做事,既然他现在嫌自己慢,那不然她便别跟着一起了。
李秀色想了想,一骨碌从小毛驴上滑了下来,便道:“世子,那不如您便自己——”
话未说完,却见坐于马背上的广陵王世子忽而朝她伸出手来,言简意赅道:“上来。”
李秀色懵了一懵,而后“啊?”了一声。
颜元今似有些不耐烦了,偏头道:“啊什么?”
李秀色忙摇了摇头,不去顾这世子吃错了哪门子药,只深知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忙急道一声“等等!”
她匆忙将小毛驴托付给了药铺掌柜看管,随后又奔回来,乖乖将手递了上去。
颜元今触上肌肤温度,只觉这小丫头的手没骨头似的绵软,不敢握得重了,只在掌心轻轻一捏,再轻轻一带,将她带上了自己身前。
皂香扑鼻,广陵王世子下意识朝后退了退,而后清清嗓子:“你不要多想,本世子不过是嫌弃你腿脚太慢,骑着那笨驴的模样太傻。”
李秀色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她说完话,上半身忽而一扭,转脸便抱上了他的腰。
颜元今身子倏尔一僵,半晌才道:“……你做什么?”
李秀色听着脑中叮声响,装傻道:“我怕摔下去。”
“放手。”广陵王世子耳根不着痕迹地染上几分红晕,音色稍有几分低:“转过去,握缰绳。”
李秀色立马“哦”了一声:“好。”
见她乖巧如斯地转了回去,颜元今原本要升起的气性一时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腰上触感依稀尤在,令他不由又想起那晚剧烈的心跳。
广陵王世子盯着面前小丫头的发顶,漆黑柔软下是一颗圆圆滚滚的脑袋。
他知道这脑袋上生了怎样一张脸,怎样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怎样小巧而平凡的鼻子和嘴巴。
便是这样一个人,为何总是搅得他心神烦躁?
他敛了敛怔仲的神色,胳膊小心翼翼自她身后环绕住,握住缰绳,在她耳侧刻意离了些距离,低声道:“坐稳了。”
李秀色只觉耳边气息温热,吹得她有些痒,身后那人似也裹着桃花香气贴近了一些,伴随着马儿前行,不知为何让她忽而坐得有些不自在起来,下意识扭了扭身子,试图调一下坐姿。
谁料这一动,大腿便忽而蹭上那广陵王世子的,轻轻摩擦一瞬。
她直觉他似是闷哼了一声,身子似是僵硬片刻,而后听见他开了口,音色中莫名带着几分低哑:“……别乱动。”
李秀色只好停了下来,只是这样她更不舒服,便又小小地挪了一下。
颜元今终于嘶一声:“你再乱动,我便把你扔下去。”
“……”
*
李秀色这一回是再也不敢乱动了,一路乖巧低着头,时不时瞅瞅路两边的风景。
除却小桃花半道上路过驿站停下休息片刻吃了些粮草,他二人也饮水吃了些点心,之后再无停歇,终于在一个半时辰内赶上了所谓的千仞峰地界。
此地界人迹罕至,李秀色远远便瞧见了那高耸入云的山峰,不由喃喃道:“这般高……”
颜元今将小桃花在树旁拴好,回身道:“这便怕了?”
李秀色摇摇头,只道:“我瞧这峰虽高,但隐约能看见一条上峰之路,地形似也还算平坦,如那掌柜所言,应当不算难登才是,为何会有这么多人在此地出事?”
颜元今哼一声:“去了不就知道了。”
二人来至峰脚,果然瞧见一条蜿蜒曲折的行路。
颜元今果断在前,李秀色于后紧紧跟着,广陵王世子时不时回头看那紫瓜一眼,像是生怕她因恐高吓哭,或是脚下打滑从峰上掉下去摔死。
越往上便越见残雪,脚踩在雪上,能听见咯吱的声响,李秀色低着头,一步一步地老实踩在世子在前踏出的脚印里。
他生得高挑,臂长腿长,脚便也生得不小,李秀色踩进去,便似被他大大的靴印包裹了住,显得小巧玲珑。
不知走了多久,倒是始终一帆风顺,丝毫未见有何怪异之事惊扰,颜元今回头,瞧见李秀色不知何时已落下了数步之远,步子便顿了下来,问道:“累了?”
李秀色只道:“有些难走……”
她吐出的气息都呵成了白烟,颜元今盯着她被冻得红彤彤的小脸,开口道:“那便歇一歇。”
他抬手自怀中掏出两枚特制铜钱,于指腹轻轻一记摩擦,只听“呲——”一声响,铜钱上方登时燃起火焰,手掌周围瞬间升起一股暖意。
见她过来,颜元今似漫不经心般将铜钱随手递了过去:“拿着。”
李秀色有些不明所以:“啊?”
广陵王世子似是有些不耐烦起来,随意道:“本世子手累,叫你帮我拿一下。”
说完,朝着她怀中一丢。
李秀色吓一大跳,忙手忙脚乱接住,手触上火焰,本以为要烧着了,却发现竟无半分痛感,反而被一股暖意刹那间包裹。
第102章 灵花
李秀色一怔, 虽说之前也见这世子用铜钱取过火,但那时只为了照明,她也从未仔细打量过, 眼下她原本便有些冷, 而这铜钱火来得当真是恰到好处, 她心中一时高兴起来,捧在掌心摸来看去,一脸的爱不释手。
颜元今看在眼里,心中觉得好笑,面上却未显露出来, 只听这小娘子惊喜道:“世子,好暖和!这东西真是好宝贝!为何还不会烫手?”
广陵王世子啧一声道:“本世子的东西, 哪个不是宝贝?”
李秀色嘿嘿一笑, 瞥见一旁有个大石块, 忙跑了过去, 随意擦掉上头的泥雪,而后就势朝上一坐,因行路有些酸累的腿总算得了舒缓,她见颜元今还靠在枯树旁站着,便拍拍身旁的空位,热情道:“世子,来坐!”
颜元今瞧她一眼,哼道:“不坐, 脏死了。”
李秀色深知这厮龟毛脾性, 也不计较,坦然地休息了片刻,二人简单休整, 继续上峰。
因雪地难行,没多久腿短一些的李秀色又被甩在了后头,不过她也不气馁,时不时加个速,只是走着走着,忽朝前踉跄了一记,似是被什么绊了一脚。
李秀色低头,正瞧见脚后有两粒小石块。
广陵王世子听见动静,立马停下步子,回头道:“怎么了?”
李秀色摇摇头:“没事,应当是被石头绊着了,险些摔一跤。”
颜元今瞧那地上石子两眼,再看了看她,语气没什么好气:“对自己上点心,行路时看好脚下,若不小心摔下去成了肉饼,本世子可不会救你。”
李秀色“哦”了一声,见广陵王世子转回头去继续前行,虽不懂他为何语气掺了点不快,但也只能乖乖跟上。
这世子的腿脚极快,也没见等等自己,李秀色在后头追得吃力,正要再快一些时,脚下却突然又绊了一记。
她有些奇怪,还未来得及低头,却在这时忽觉脚上似被什么东西一把拉扯住,她避之不及,猝不及防失去了重心,扑通一下摔去地上,还未来得及吃痛,便猛然被朝后方崖边拽去。
“世子——!”
李秀色本能呼救出声,峰路本就狭窄,她几乎是瞬间便要坠落悬崖,失重感与恐惧感兜头笼上身躯时,却忽听“铮!”一声响,今今剑凌空飞来,唰一下将缠住她右足的枯藤砍断,而后一道身影将她拦腰一揽,驾轻功足尖在崖边一点,便稳稳将她抱回了岸边。
李秀色被他抱在怀里,胸膛还吓得砰砰直跳,心有余悸地死死攥着他衣襟不肯松手:“世、世子……”
颜元今看着她尚在微微发抖的指尖,低声道:“没事了。”
李秀色长吸一口气:“吓、吓死我了。”
广陵王世子忽然有些沉默。
他回想起方才自己转头时看见她跌落悬崖那一刻的心情,明明片刻前他还没心肺地说着“不会救她”,那种他习以为常的话语,他此时此刻却无论如何再也说不出来。
颜元今盯着小姑娘被吓白的脸,许久才轻声道:“是我方才走得太快了。”
李秀色没听清:“您说什么?”
“没什么。”
颜元今松开揽着她的胳膊,见她也松开攥着他的手,视线挪去她被刮破的臂肘衣襟处,皱眉道:“你受伤了。”
李秀色摸了摸胳膊,摇头道:“没事,就只划破了一点,不痛,我还没那么娇气。”
她说完,又奇怪道:“这山上怎会突然有藤条冒出来?”
“那东西分明是想至你于死地,”颜元今环视四周,握剑的手紧了一紧,沉声道:“看来那掌柜的没说错,此处还倒是真有些鬼。”
话音落,忽听一阵窸窸窣窣声,似有何物在雪地上缓慢游走,随后越来越快,渐渐逼近。
只听“唰”一声响,刹那间,四面八方突然又涌出来许许多多的藤条,如同条条毒蛇,向着他们蜿蜒曲游而来。
广陵王世子一声冷笑:“好么,竟是还有这么多丑东西。”
藤条形成一圈,几乎要将他们牢牢包围。
李秀色吓了一跳:“这是……”
颜元今面色沉下来,稍稍侧头,低声吩咐道:“去我身后,别乱动。”
李秀色点了点头,乖巧如斯,紧紧跟在广陵王世子身后,不给他添乱。
数根藤条疾速飞来,今今剑同时间如利剑横出,剑身锋利无比,瞬间便将那几根藤条斩断。
颜元今原地未动,又自袖中捏出三枚铜钱,屈指一弹,铜钱便被内力牵引,在其二人四周环绕一圈,所到之处,那些纷乱的藤条无一不被砍灭。
李秀色心中叫好,却也不敢掉以轻心,更不敢叫出声来,生怕让这世子分了心。
藤蔓生命力似是无穷,竟是源源不断,层出不穷,即便是被砍伤,也能迅速再次生长,张牙舞爪席卷而来。
颜元今没了耐心,干脆抬手道:“把你手上的给我。”
李秀色闻言,连忙将那铜钱火币递上去。颜元今将这两枚铜钱贴上今今剑身,剑携火如箭刺上其中一条藤蔓,只听“轰”一声,那张扬的藤条迅速引燃,烈火焚身,原本还不断生长的枝条终于倏地回收。
见有效果,颜元今稍一扬唇,持剑四处引火,不出片刻,终于烧退了大半。
便在此时,李秀色忽瞧见竟有一根藤条趁着广陵王世子专注舞剑时突然自天而降,眼看便要打在他身上,她想也未想便伸出胳膊一拦,顿时被狠狠抽了一记。
藤条如鞭,锋厉异常,李秀色登时吃痛到后退一步,面色也瞬间一白。
颜元今听见声响,当即抬手用剑将那根藤条狠狠斩断,再施铜钱火灼烧,那最后一根藤蔓终于也缩了回去,四周一时安静了下来,再无了动静。
他看见李秀色脸色,来不及收剑,只一大跨步上前,一把拽过她胳膊,瞧见上头的血痕,眉头当即拧了起来,也不知为何突然来了极大的气性,呵斥道:“我让你乖乖站着别动,你在做什么?怎么,以为本世子对付不了这破烂玩意?”
他语气很凶,拽得李秀色也有些痛,她也顾不上脑中的通关时,一时只有些憋屈起来,解释道:“我也不知道,我、我只是不想让它伤到你……”
“我并非是想扰乱你……”她没说下去,许是因为胳膊太疼了,只将嘴巴一瘪,小声道:“抱歉。”
颜元今倏然一怔。
似被人兜头浇了盆温水,他原本的气焰瞬间被浇灭个一干二净,盯着她那可怜巴巴的模样,竟一时有些卡了壳,许久才沉声道:“不用跟我说对不起,受伤的是你自己。”
他深吸了一口气,尽量理智地问:“你是因为不想让它伤我,所以宁愿自己受伤?”
李秀色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她当然也不想让自己受伤,只是方才不知怎的脑子抽了,下意识便去做了。
广陵王世子却只看见她点的那个头。
他皱起眉头,几乎下意识开口:“我知晓你对我……”
他知晓她对他的情意。
可这紫瓜是不是傻,他平常对她也算不上好,她为何要为他不顾自己的安危?
颜元今并未说出口,只话锋一转,稍有不悦道:“你以后莫要再不自量力做这些无谓的蠢事。”
说完,又硬梆梆道:“去那边坐着。”
李秀色点了点头,抱着胳膊坐上先前那石头,疼得直倒嘶气。
颜元今自胸前取出伤药,看她一眼,而后半蹲在她面前。
这是这世子头一回以这种姿势在她面前,李秀色一时有些怔愣,下意识道:“我自己来便好……”
广陵王世子似有些不耐烦,眉头皱起:“坐好,别动。”
“可是……”
“闭嘴,不许讲话。”
李秀色立马抿唇,一声不吭了。
见她这般听话,颜元今也懒得再凶了,只轻咳一声,续道:“本世子素来恩怨分明,这一下既是你替我挨的,上个药而已,动动手的事,你若再打搅我,别怪今今剑翻脸。”
李秀色乖乖坐着,点了点头,没敢再说话。
她低头看着他在她伤口上洒药,动作比任何时候都要细心轻缓,一时间还有些恍惚这厮是不是被什么鬼怪附身了,不然她怎么会觉得此刻的他竟有一丝诡异的……温柔?
药粉触上伤口后,烧起辛辣的痛感,李秀色皱着眉头,始终没有吭声。
颜元今哼一声,嗤道:“还挺能忍。”
李秀色其实是不大能忍的,她眼下疼得有些受不了,终于忍不住张嘴对着伤口呼呼一吹。
热乎乎的气息轻轻飘上广陵王世子手背,闹得他痒痒的。
颜元今洒完药,抬起头,正看见这小娘子撅着嘴,唇瓣湿润嫣红,比她面上的冻容还要红上几分。
他盯着看了半晌,也不知道为何,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在她唇上轻轻一触,指腹滑过时,在那湿润处揉捻一瞬。
李秀色一愣,显然是有些没反应过来,她斗鸡眼似地下盯着自己唇上的手,有些呆呆地道:“世子,您、您这是……”
广陵王世子指尖一顿,而后面不改色地收回了手:“有脏东西,擦掉了。”
“脏东西?”李秀色闻言连忙擦了擦嘴,而后不解道:“我今日也没吃什么啊?”
……第二次了。
广陵王世子手摁上胸口,忽觉心跳得又有些快。
颜元今怔怔地想,这是他第二次魔怔一般抬手去触摸这个小娘子。
上一回是胎记,这一次是嘴唇,不受控制地、没有经过任何思考的,本能原始的欲望和动作,这令他感到一丝荒唐,更多的则是烦躁和诡异的害怕。
怕什么呢?
他甩掉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定了定心神,站起身,没什么情绪问:“还疼么?”
李秀色摇摇头,笑了笑道:“世子这伤药果真有奇效,上过之后便好了少许,没那么疼了。”
颜元今别开目光,刻意不去看她的笑,只问:“能走?”
李秀色点头道:“我伤的是胳膊,不是腿,自然是能走的。”
广陵王世子“嗯”了一声,故作不耐道:“既然能走,便莫要在此地浪费时间。”
他似乎不打算再继续休息,说完话便径直朝前走,只是走了两步,又好像不放心地停了下来,并未回头,只道:“别走后面了,站我旁边。”
“好。”李秀色朝前去,发觉这厮这回的脚步果然慢了许多,似在等她追上他。
她追至他身边,忍不住笑道:“多谢世子。”
颜元今似有些莫名其妙,哼一声道:“谢我什么?”
“谢谢世子替我上药,也谢谢世子等我。”李秀色拍马屁道:“世子,您真好。”
颜元今步子一顿,并没有说话,也没有转头,只轻轻一扇那鸦羽似的睫毛,而后再度朝前去。
紫衣小娘子跟在旁边,伴着身旁人发间辫尾的铃铛声,听见脑中一声轻响——
【恭喜宿主!完成第90次任务,进度90/100,即将倒贴结束,等您胜利哦!】
*
许是那些藤条因广陵王世子而邪气大伤,这后半路都未再见出来作怪。
二人一路安稳,直达峰顶。
李秀色累得气喘吁吁,在上了峰顶后双眼却是倏然一亮,瞬间精神了起来。
只见这漫山遍雪上,开满了朵朵晶莹的白花骨朵,比雪更亮,生的是六边形状,每片叶子嫩绿如春,都如锯般勾着细小的齿,中间是淡紫色点点的蕊,远远望去,何其其漂亮。
李秀色不由欢呼:“灵花……这一定就是灵花!”
她激动地冲了过去,小心翼翼揪起一朵,对着还在远处的广陵王世子喊道:“世子!你看!”
“灵花!灵花竟是生得这模样的!”
颜元今眯着眼瞧她。
小姑娘穿着紫襟小袄,领口是白色的绒,身前坠着两颗绒球,伴随着她跳起的动作同发间流苏一齐摇晃飘曳。
她站在花丛中,对着他兴高采烈地笑,没有顾及臂上的伤口,没事人一般朝着他挥手。
他的眼神渐渐定住。
颜元今想,他知道自己怕什么了。
他脑海中在这一瞬间,忽然闪过很多莫名其妙,令他百思不解的画面——
这小娘子很可怕。
她骑他的小桃花他也不生气。
她抱他他好像也不怎么生气。
她阴魂不散地在他身边晃来晃去他更是没那么生气。
他过去最讨厌貌丑的,可他居然偶尔会想,若是她丑一些,也没什么干系。
他原来还有些不确定。
但他眼下大概可以确定,他颜元今,貌似是有些疯了。
第103章 归程
济世观。
乔吟在卫祁在床边坐了许久。
久到原本一心看戏的小老头儿都有些不耐烦起来:“我说丫头, 你自己都自身难保了,烧成了火炉子,还一心管你那小情人做什么?”
乔吟不语, 只看着卫祁在苍白的面色, 眉眼上带着几分哀恸。
良久, 听得她道:“他并非我……”顿了一顿:“是迎玉一厢情愿罢了。”
“是么?”乐双老头忽又嘿嘿一声:“那可不见得。”
他坐在桌边,一边朝嘴里扔着花生米,一面道:“我这徒孙侄小时候我是见过的,就是一个木头桩子,愣头愣脑, 可就算是木头,那也是男人, 你这般漂亮, 又对他这么好, 傻子才会不领情!”
“只可惜啊。”老头翘上二郎腿, 续道:“可惜这木头是个什么不好,偏偏是个道士,小美人,你之后的路难咯!抓紧换个目标罢!”
说着,目光在屋内一转,随手朝顾隽身上一指:“我看这小子就挺好。长得也不错,你们还算登对,比我这木头孙侄好多了。”
顾隽一愣, 颇有些尴尬道:“散人莫要玩笑了。”
乔吟苦笑一声, 并未说话。
倒是那老僧尼进了屋内,转了转手里的佛珠,摇头道:“你这般乱点鸳鸯谱, 倘若乔娘子当真能如你所言轻易改变心意,你昨日怎可能还会现身救她?”
一见这僧尼进来,乐双便如同又吃了哑巴亏,未置可否地“嗯哼”一声,再不胡说八道了。
老僧尼将手中汤碗递至顾隽手中:“这是替乔娘子熬好的药。”
顾隽点头接过,颔首道:“多谢。”
老僧尼单手执掌行礼,道了声阿弥陀佛,便又退了下去,行至门边时,静静回头看那正为老不尊吊儿郎当坐在桌边扔花生米的乐双一眼,随即又摇摇头,轻叹口气后离去。
后者瞬间丢歪了一粒花生米,忙一嗓子追了出去:“哎,明秋,等等老夫——”
随着他二人出去,室内一时又安静下来。
顾隽端着药碗,温声道:“乔姑娘,该吃药了。”
乔吟抬头道:“多谢顾公子,我自己来吧。”
她接过药碗,轻轻吹了一吹,似也不觉得烫,只一饮而尽,随即将空碗放在旁边桌上,又将目光放在卫祁在身上,静静看了半晌,一言不发。
便在这时,忽听身后人低声道:“待我回都,我会向父亲请求退婚。”
乔吟一怔,回过头去,看着顾隽:“你……”
顾隽微笑道:“昨昨兄曾批评过顾某愚孝,我那时不懂何意,只知父母命媒妁言,一贯傻傻听取,并未考虑过婚姻乃人生头等大事,关乎一个人的自由与情爱,更从未考虑乔姑娘之辛苦……是顾某之错。好在为时尚不算晚,只是倘若退婚,在坊间闲话必不可少,乔姑娘只管放心,舆论之事顾府定当倾力摆平,自行承担,姑娘等我的好消息便是。”
他这一番话下来,乔吟心中除了感动,还有些许许多多复杂难言的情绪。
她那顽固极了的国公爹为与太师府连结上干系,对婚事绝不松口,乔吟求过多次退婚,甚至以死相逼,都被挡了回来,无奈之下只得离经叛道私自出逃,自以为天涯海角,能躲一时是一时。
她用尽一切办法,却从未想过来求顾隽。
乔府与顾家的婚姻是胤都人人皆知的美谈,倘若出了差错,那便是打两家的脸。她爹不愿丢乔家的脸,她又如何能奢望顾家会去打自己的脸呢?更何况她也对顾家的这位公子有所了解,素来唯父名之命顺从,说好听叫乖巧,说不好听,不是没有主见的愚孝又是什么?
她从未奢望能说动这个顾公子,也没有立场去说,可没想到顾隽却自己主动提了出来,她晓得他那句“自行承担”是什么意思,他定是要编撰一些借口,用他自己的过错去实施退婚,而顾家一旦真的主动退了婚,那言而无信的骂名自然便得顾家这位公子背上。
只要顾隽肯退婚,只要他能说动顾太师,那她那国公爹便自然也再无话可说,到那时,她便真的自由了。
这短时间的朝夕相处,乔吟早已知道顾隽是什么样的人,可却从未想过他会这样的好。
她一时感激到情难自已,只知低声道:“……谢谢你。”
顾隽颔首:“该我感谢乔姑娘才是,你让我见到什么是人之情爱,晓得应当尽情尽兴遵从本心,顾隽开窍太晚,姑娘不觉得责怪便好。”
乔吟心中酸涩,只转回头去,终于握上了卫祁在的手,再说不出话来。
顾隽在后方站着笑了笑,也不再在这话题上多停留,只道:“也不知昨昨兄和李姑娘那药取得如何了……”
*
乐双的方子上说要灵花三剂,为保险起见,李秀色摘了五朵。
她将其小心地放入腰间特意背来的小布包中,准备妥当后,却发现那广陵王世子还站在原地未动,甚至也丝毫没有要上来帮忙的意思,只眼神晦暗不明盯着她后方某一处,一脸的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凑上前去,好奇地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世子?”
手腕冷不防被他一把抓住,颜元今握得极紧,见她眉头轻蹙似是痛了,才倏然一怔,随即又放开。
李秀色揉着手腕,有些疑惑问:“世子,您怎么了?”
“没怎么。”
广陵王世子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道:“都采好了?”
“好了。”李秀色兴致勃勃将布包展开一角:“您看。”
颜元今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心思显然丝毫没放在那五朵小花上,只忽而看着此刻距离极近的她一眼,又迅速将目光移开,不知为何下意识舔了舔唇,随后什么也没说,甚至没招呼一声,转身便朝下峰路走。
李秀色满心奇怪,只觉得这世子眼下古怪得很,方才看她那一眼虽短,目光却分明有如看见了什么吓人的洪水猛兽,甚至有几分害怕的意思。
怕?
她被这离谱的念头吓着了,他怕她?他为什么怕她?
李秀色盯着他越走越快的背影看了片刻,只咂了咂嘴,没有多想,迅速追了上去。
还未行至广陵王世子身后,却见前头的他忽然停了下来。
李秀色还在好奇,便听颜元今冷声道:“出来。”
峰顶处生长着的除了灵花,便是成群的树,树上落了雪,看上去白茫茫一片,在广陵王世子声落后,天地间万籁俱寂片刻,忽听其中一株树后传来“沙沙”声响。
唯有声响,却不见影。
颜元今没了耐心,抬手出铜钱自那方向重重一弹,铜钱扣入树身,扑簌簌震落树上积雪。
须臾,树后慢慢现出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李秀色只一眼便倏然怔住,她吓了一大跳,忍不住再凑得离颜元今近了些,小声道:“世子,是僵尸!”
只见那身影魁梧至极,衣着倒没什么出奇,只穿着普通的粗布衣裳,可它身上衣外竟缠绕了无数藤蔓,整个身子满是泥泞,如同刚从泥地中生长出来。
它的脸色黝黑,布满沟壑,如同老树的根脉,一双眼浑浊不堪,牙齿尖利肮脏,指甲粗长难看,一眼望上去离奇又可怖。
颜元今讥诮道:“我当是谁在捣鬼,原来是这么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那僵尸死死盯着它,身子倏然一震,无数藤蔓便从身上炸开,飞蛇一般向着他二人袭来。
颜元今抬手将李秀色朝他身后再推了推,随即抽出今今剑,将那些藤蔓飞速斩断。
“还来。”他轻嗤一声。
铜钱摩擦生火,再度贴上剑身,瞬间将斩断的藤蔓引燃,只听那僵尸嘶吼一声,似疼痛不已,如收缩触角的爪鱼,将那些烧焦藤条如数收了回去。
李秀色忍不住为广陵王世子低呼一声,欣喜之余又紧张道:“这是什么僵,为何身上会有如此多的藤蔓?”
颜元今淡道:“我只在书上看过,有一种僵尸是因身死后葬入花草树木之底,靠抢夺花草养分而续邪,若是凑巧葬入其底的花草有灵,便得益于这般灵气滋养,便能转化成如此藤僵。”
说完,又啧道:“简直同精怪没什么区别。”
李秀色恍然道:“我知道了!它定是靠吸食灵花灵气而活,所以才这般阻止旁人上峰,不许他人觊觎此花。”
说完,又不由感叹:“难怪那掌柜的说这千仞峰难登,只怕先前那些枉死的人,都是因它作怪。”
广陵王世子哂笑一声:“可惜这畜生除了会装神弄鬼,便再没其他的用了。”
话音落,便听那藤僵忽而仰头长啸一声。
李秀色下意识捂住耳朵,可奈何耳膜依旧被震得隐隐作痛。
这怪物生得高大无比,面容扭曲,虽没了藤蔓加持,但单凭自己身躯及那一声吼叫也足以震慑他人。
只见它猛喝完后,立即朝前蹦跳,同时间伸出利爪不住乱抓,要朝颜元今刺来,它动作极其之快,几乎是瞬间便跳跃至广陵王世子面前,后者却也只冷哼一声,脚尖一点,转眼间便带着李秀色退去一步开外。
随后身子再一转,在这藤僵背后猛踹上一脚。
僵尸猝不及防,朝前一个踉跄,颜元今找准时机,轻轻一跃足尖便点上他背部,用力一压,便听“砰”一声响,这僵尸瞬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今今剑几乎也于刹那间抵上这藤僵后颈。
李秀色见状,下意识道:“世子,先别——”
话未说完,便见颜元今已将七星铜钱贴上剑身,对准藤僵颈部狠狠用力一刺。
只听“唰”一声,铜钱顷刻间燃起烈火,藤僵的身子狠狠一颤,而后“轰”一下如实弹炸开,化为熊熊火焰。
颜元今后翻一跃,轻松用指尖捻去剑身上余火,方才转头道:“你说什么?”
李秀色看着面前不远处已被火烧化灰的僵尸,只目瞪口呆说出后半句话:“先别……杀……”
“它”字未说出口,李秀色只叹了口气,喃喃道:“世子,你动作好快。”
广陵王世子确然是一脸的酣畅淋漓,他短短两下便将这僵尸轻松解决,似乎还觉得挺过瘾,持剑回鞘,挑眉道:“杀都杀了,收起你那没用的善心。”
李秀色道:“我并非善心,只是想着留它一命,交给卫道长,许能让他带回观中研究研究。”
颜元今看她一眼,语气有些不快:“你倒是挺为他操心。”
李秀色听出他语气中的不满,也并未辩驳,只换了个话头道:“世子方才好生厉害。”
广陵王世子“嗯哼”一声:“是这东西太过没用。”
说完,只率先朝前走去。
李秀色留在原地等了许久也没等到脑中的通关音,一时又有些奇怪。
也不知这世子怎的回事,明明之前只要夸他便能轻松过关,这一回居然又没反应起来了。
*
因解决了那藤僵,下峰路走得比之前顺畅得多,虽已至夜深,却一路无阻回到了峰下。
颜元今率先上马,随后便坐在马上,李秀色在底下等了半天也没见他伸手,终于忍不住提醒道:“世子,您拉我一下。”
颜元今一愣,盯着她的手看了半晌,终于在她掌心上一握,再轻轻一带,将她拉了上来。这回没有多捏小娘子的手,而是很快就如同碰到什么带刺的东西一般松开。
李秀色坐在前头,莫名其妙回看他一眼,也没有多想,只道:“好啦,走罢世子。”
身后那人“嗯”了一声,摸了摸鼻子,而后刻意与她保持了些距离,这才驾起马来。
这一路快马加鞭,并无话语,李秀色这几日根本未曾好好休息过,这会儿在前头坐着坐着便有些乏起来,只觉得脑袋越来越沉,不受控制地晃晃悠悠起来。
颜元今正专心赶着路,忽觉前头的小娘子身子一歪,径直要朝前扑去,他吓了一大跳,连忙伸出手去在前扶住她的额头。
“你——”
他一时生气脱口而出,话未说完时,却发觉有些不对劲,稍稍朝前探去身子,看见她正紧闭着双眼,一副睡得正香的模样。
颜元今一时无语,心中又好气又好笑。
坐在马上,还是他广陵王世子的马上都能睡着,这紫瓜到底是个什么大罗神仙?
小桃花停在原地,不住慢吞吞打着转,颜元今一拉缰绳,轻嘶一声:“老实点。”
马蹄子顿时不敢再乱动了。
颜元今一手拖着小娘子的脑袋,看她八成将他掌心当成了枕头,睡时不光没忘咂嘴,还老是动不动蹭一蹭。
他掌心痒得厉害,忍不住伸出另一只手,屈指在她额上轻轻一弹,啧道:“规矩一点。”
这小娘子断然没小桃花那般听话,又蹭了蹭脑袋。
颜元今想把她叫醒,可见她这般香颜,知晓是这几日过于辛苦,定是累得实在不行了,一时便动了恻隐之心,不仅没再出声,反而就这么小心翼翼地托着她脑袋,让她便这么睡着。
李秀色睡得极沉,还做了个梦。
梦里自己躺在柔软的被褥中,枕着个柔软的枕头,那枕头起先有些冰凉,她朝里拱了拱,再睡了一会儿,便变得温热起来,暖暖的,那枕头上似还有羽毛,那羽毛滑到自己面颊处,极其轻地蹭了一蹭。
她有些别扭,重重拍了那羽毛一记:“别闹。”
随后听见嘶一声,一个声音道:“胆子不小,还敢打我。”
这声音很是熟悉,熟悉外还有些许的讨厌,李秀色实在想不起来是谁的,也没心思再去想是谁的,只因她面前的那根羽毛忽而变成了一块猪蹄。
李秀色这几日又累又饿,吃的全是干粮点心,好容易见了荤,顿时心花怒放起来,又知那猪蹄慢慢挪至自己嘴唇处,便想也未想,抱住那猪蹄,上去便嗷呜啃了一口。
随后便又听谁倒吸一口凉气,紧接着额头忽然被人猛弹了一记,李秀色吃痛“哎哟”一声,顿时惊醒,倏地抱着脑袋坐直起来。
转过头,入目是广陵王世子略带愠怒的脸,他见了鬼似的,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属狗的么?”
李秀色一脸莫名,视线慢慢朝下移,看见他那根带着口水与牙印的手指,心中登时恍然,下意识道:“原来不是猪蹄……”
“什么?”
颜元今怀疑自己听错了,黑着脸问:“猪蹄?”
李秀色擦擦嘴角口水,忙机灵地转移了话题,故作茫然地环顾四周,问道:“呀,世子,这地方黑漆漆的,咱们是赶到哪儿了?”
“你还记得是在赶路?”颜元今气笑了:“在小桃花身上睡着,李秀色,你还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胆大。”
乍一听他唤她全名,李秀色先是一激灵,晓得这世子应当是真的挺生气,忙干笑了两声,缓和气氛道:“这不还是承蒙世子骑马技术高超,过于稳当,一不小心便将我晃困了。”
她说完,又回想起什么,自言自语道:“我分明记得方才枕了枕头……”
颜元今颇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不着痕迹地转了转右手稍显酸涩的手腕,随后道:“你若再随意睡着,我便将你扔下去。”
李秀色“哦”了一声,即便仍旧困得直眯眼,但还是手掐着掌心,努力让自己打足精神。
冷月高悬,骏马于暗夜中在林间疾驰,李秀色与颜元今几乎是一夜未歇,方才赶回了白牙谷药铺。
赶至时,天方蒙蒙亮,那药铺还未开店,广陵王世子不管不顾,径直一脚踹开了人家店门,将后卧中还在床上酣睡的店家一把从床上拎了起来。
那掌柜起先以为是闹贼,吓了丢了半个魂,慌乱中嚷着要去叫官府,待瞧见面前那人分明是白日里见过的小郎君,登时又险些将另半个魂也丢去。
他早先便瞧着这小郎君模样看上去是个不好惹的,可怎么也没想到他竟这般嚣张跋扈,惊得话都说不全:“你你你——”
他明明记着这小郎君是去那千仞峰了,这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瞧上去还毫发无损。
便在这时,李秀色也进了屋,乍一瞧见她手里捧的玩意,掌柜的更是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李秀色比那世子好说话多了,将灵花递至他面前供其观察,客客气气问道:“你看看,可是这玩意?”
那掌柜的终于清醒了,再顾不上其他,只一个劲点头:“是……正是!两位当真是神通广大,你们、你们是如何登得上那千仞峰的?”
李秀色笑道:“不是我神通,是这位公子神通。那峰上原是有一僵尸作怪,好在已被这位公子解决了,日后您若再派人去峰上采药,便不必再担忧出事了。”
“此言当真?”掌柜的一听,当即激动起来,感激涕零道:“二位、二位此行是在造福百姓呀!”
李秀色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广陵王世子倒是一脸受用得很。
确认了灵花无误,再取了全部的药材,李秀色牵回了小毛驴,终于可以踏上回观之途。
二人被掌柜点头哈腰地送了出去,李秀色正美滋滋欲上驴,忽听远处传来一声:“世子殿下——!”
李秀色一愣,只觉这声音有几分熟悉,转回头去,便见有一辆犊车正缓缓朝这边方向驶来,车窗处,面容俏丽的小娘子正朝他们这边不住招手。
这张脸李秀色熟悉得很,尤其是那颗标志性的美人痣,正是顾隽那嫡亲的妹妹,原书不折不扣的女二号——顾茵茵。
嘶,怎么把这厮忘了。
在书中,是原主、乔吟、和顾茵茵一同被困在无烬洞中,男主救了乔吟,男二救了茵茵,原主无人施救,才被僵尸咬死。
看见她,李秀色心中忽然对即将遭遇的那一劫数升起几分真实感。
顾茵茵来了,看来无烬洞也不远了。
还在想着,那马车已稳稳停在二人面前,顾茵茵自车上下来,她一身瑰丽的云霞罗裙,头上发簪精致艳丽,眉眼明媚中妆容平添了几分艳丽,她先是规规矩矩行了个礼貌,随后开门见山道:“世子,听闻卫道长受了伤,他眼下身在何处?”
颜元今看见是她,倒也没几分意外,顾隽素来疼爱他这妹妹,与她一直书信往来,想来是在信中提及了此事,才叫她寻到了这白牙谷来。
不过……
他嘶一声道:“你不问你兄长,张口便问那个道士,此为何意?”
李秀色在一旁恨不得翻白眼。
这颜元今是不是傻,这都看不出来么,何意何意,当然是乔姐姐马上便要撞上修罗场的意思。
顾茵茵自也没法直接回答广陵王世子的问题,只羞涩地红了下脸。
颜元今见状终于意识到一二,也懒得再多问,三人启程回了济世观。
到观前时,远远便看见顾隽在门口等着。
他见着跟来的马车,认出驾车的是顾家车夫,似有些讶然,待瞧见那熟悉人影下了车,更是惊愕:“茵茵?”
他道:“你怎么来了?”
“哥哥,”顾茵茵来不及与兄长寒暄,只关心道:“卫道长在何处?”
没等他回应,她便已拽着裙子,自顾自朝观内寻去。
颜元今自小桃花身上下马,经过顾隽身边时,还不忘讥诮上一句:“看来顾公子这大哥当得犹如无物。”
顾隽苦笑摇了摇头,问起正事道:“那药材——”
“都取来了!”李秀色将小毛驴归还给观中僧童后,抱着大堆东西跑了过来,边跑边打了个大呵欠,而后道:“七样,一样不差,那小老头呢!叫他赶紧出来制药罢!”
话音落,便听一声高啐,未见其人,只听其声:“小丫头片子怎么说的话!”
李秀色立马环顾四周,对高空客气道:“忘了,应当尊称一声散人才是。散人莫要再躲着了,我们既已取来药材,该是你救道长的时候了罢?”
只听几声犬叫,一人影自高空飞下,一日前那个还邋遢至极的老乞如今已换了身装扮,明黄色的道袍,配一顶黑色布帽,倒是干净整洁,可大抵是知道此人脾性,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饶是他年事已高一头白胡,李秀色也丝毫没看出半点仙风道骨的气质,反倒觉得这一身衬得他有一股招摇撞骗江湖郎中的味道。
他停在李秀色面前,摊手道:“拿来我看看。”
后者忙不迭将药材包裹递上去,这乐双检查一通,见着那灵花后眉头意外一扬,再斜睨一旁的广陵王世子一眼,哼道:“倒是有两下子。”
他将包裹又扔回李秀色手里,吩咐道:“去,将这东西磨成粉。”
李秀色还在打着呵欠,她忙碌了一天一夜,此刻好不容易放松下来,困意上涌,思绪有些慢半拍,下意识道:“我么?”
“废话,”乐双道:“不是你还是我?”
“……”
“听好了,一份药需文无三七各三两,丹生苏木各四两,龙葵透骨掷两片,再配一勺灵花粉,煎熬一个时辰才可,一天三次,分早中晚给他服下,切不可熬时短,也不可太过火。”乐双又睨她一眼:“记住了没?”
李秀色仍旧有些云里雾里:“您跟我说这个是?”
见这乐双散人像看傻子一样看了她一眼,顾隽在旁忙道:“还是我来吧……”
“你一边去!”乐双再一次凶巴巴拒绝了顾大公子的主动请缨,只道:“这药她要是熬不出来,便叫我那徒孙侄别活了便是!”
“……”
老头交代完李秀色,再点点颜元今:“你跟我过来。”
他说完便抬脚朝内室走,哪曾想广陵王世子闻言后只是轻哼一声,旋即朝着相反方向走了过去,乐双当即又气得不轻,回头嚷嚷道:“还想救人的话就过来!”
李秀色与顾隽连忙齐刷刷看了颜元今一眼。
“世子……”
广陵王世子嘴角一抽,走出两下的步子这才不情不愿地停了下来,原地一转,跟着那老头过去了。
*
乔吟一夜过去,虽退了大半的热,可身子依旧虚弱。
清晨时顾隽劝说她多躺着休息,但她不愿,还是爬起,守在了卫祁在床边。
她目光自他眉眼一一看过去,他生得并不算惊艳,却也是清俊,麦色肌肤,剑眉墨黑,鼻梁高耸,一双薄唇却毫无血色。
他的心跳微弱,看上去也无半分生气。她总怕他就这么死了。
跪在这观庙口的那段时间里,她不止一次的想,过去总想着能和他在一起,可但凡他能活下来,要她此生再不见他她也自是心甘情愿的。
“我送你的吊坠,你从不戴在身上,我总是装作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可你不知道我有多生气。”她抬手轻轻点上他的鼻尖:“每次都气得想咬你一口。”
“你若是醒来,我便不生气了,小道长,这可是笔好买卖,你做也不做?”
她时不时轻声和他说几句话,渴望他能听见,可他始终紧闭双眼,一动不动。
乔吟叹了口气,似有些倦了,低下头,正要伏在他旁边休息片刻,却听身后大门豁然被谁打开,而后一声娇脆:“卫大哥!”
她一怔,愣愣转过头去,却看眼熟的美人痣娘子跑了过来。
顾茵茵看见乔吟似也讶了一瞬,尤其是在见到她握着卫祁在的手上,眼神中顿时现出几分酸意,皱眉道:“乔娘子也在?”
乔吟并未松手,只问:“顾姑娘怎么来了?”
“我来寻卫大哥。”
顾茵茵盯着她的手,问道:“在顾家时茵茵身子染病,未同乔娘子多说过话,是茵茵不敬,毕竟说起来茵茵今后还得尊称您一声嫂嫂。嫂嫂眼下可也是在看望小道长?嫂嫂竟这般关心卫道长么?”
乔吟静看着她,忽而笑了笑,眼中笑意却是极淡,只道:“茵茵姑娘抬爱,我是不是你嫂嫂还不一定,不必叫得这么早。”
顾茵茵也不甘示弱笑道:“我听大哥说你身体也有些许不适,嫂嫂还是自行歇息去罢,这里我来便好。”
她说着,硬生生朝前凑,抓上卫祁在的手,似想将乔吟挤开。
乐双老头进门便瞧见这一幕,起先还不知怎么回事,一感受到那剑拔弩张的气氛当即哈哈大笑起来:“妙啊!我那木头孙侄竟这么吃香!”
第104章 小狗
这一声吸引了屋内两个小娘子的目光。
顾茵茵趁机坐上卫祁在床边, 回头道:“你是谁?”
“我?”那老头道:“我可是能救你心上人的人。”
顾茵茵面上瞬间染上几分红晕,嗔怪道:“什么心上人,你莫要瞎说。”
老头啧道:“我不管你们谁想照顾他, 眼下都朝旁边让让, 别挡着我救人。”
乔吟自是有些分寸, 闻言当即朝一旁让开,顾茵茵却站在原地没动,似还没反应过来这人是谁,乔吟在一旁轻拽上她袖口,将她朝旁拉了一拉。
乐双当即嘿嘿笑道:“还是你这个美人聪慧。”
他说完话, 朝后方还杵在门边没骨头似的斜靠在墙边看热闹的广陵王世子招了招手:“过来。”
颜元今这才挪着步子进来:“怎么?”
“给他输内力。”
颜元今:?
广陵王世子似听了个大笑话,不咸不淡道:“我凭何要给他输内力。”
“就凭你是在场的人里内力最强的, 你不给他输, 我怎么搅乱他浑身经脉, 倒转气血, 怎么救人?”乐双倒是理直气壮:“老头我年纪大了,你不会是想我自己来罢?”
颜元今轻嗤一声,他心底虽不情愿,可念在救人一命胜七级浮屠,便也罕见地没再出言拒绝。
他看向乔吟:“把他搀起来。”
后者点点头,将卫祁在搀扶坐起,轻轻揽着,颜元今便站在床边, 屏气凝神, 力聚于掌,轻拍上其后背,熊熊热气顺着他掌心遁入卫祁在身躯。
见这小子难得听话地照做, 老头满意地捋了捋小胡子,而后又将目光放向一旁正看着乔吟揽着卫祁在从而一脸愤懑的顾茵茵,笑道:“小丫头,是不是很想救他?”
顾茵茵虽对这瞧着不怎么正经地小老头没什么好感,但还是昂首应道:“自然,只要能救卫大哥,做什么我都愿意。”
乐双一脸将信将疑:“真的?”
见她点头,他便笑着拍了拍手道:“那正好,还有个重要的事让你做。”
顾茵茵闻言,登时欣喜起来:“我能帮些什么?”
乐双一摸胡须,故意摆出高深莫测的架势道:“要救人还需血引,你可愿意做那药引?”
“血引?”顾茵茵疑惑道:“何为血引?要如何做?”
“简单。”
乐双瞧她一眼,而后拍了拍手,向外高声道:“进来。”
不多时,那一男一女两个小僧童走了进来,手里各捧着一蒙了黑布的陶罐,递上前来:“散人。”
顾茵茵在一旁看着,好奇道:“这是何物?”
“你不必管,”乐双嘿嘿一笑道:“只要你将手伸进去,叫这两罐中的小东西各咬一口,滴两滴血,便可以了。”
“咬、咬一口?”
顾茵茵当即朝后退一步:“是什么东西,为何要咬一口?”
乐双没答,反倒是那男僧童贴心地道:“这一罐中装的是天山灵蝎,一罐中是九翼蜈蚣,卫道长所中僵毒入体,除灵药真气外,还需毒血牵引,以毒逼毒。”
一听是蝎子和蜈蚣,顾茵茵面色唰一下便白了,连连摇头道:“不……我不要。”
“不要?”乐双看着她道:“怎么,不想救你的小郎君了?”
顾茵茵到底年岁偏小一些,眼看声音都快掺上了哭腔:“才不是,我、我是想救他,可是我……”
“想救便好,来罢,速战速决。”乐双说话时朝那女童子使了个眼神,女童子当即一把抓住顾茵茵手腕,将她手带入其中一陶罐之中,此罐中装的是三条蜈蚣,顾茵茵伸手进去,乍一碰见一活物触角,全身毛孔都要炸开,胃中也当即翻山倒海起来,尖叫一声,一把甩开那女童的手。
便于此时,正瞧见顾隽踏进门来,她忙跑了过去,哭道:“哥哥!这老道士竟拿虫子吓我!”
顾隽一头雾水,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反倒是这乐双老头当即“诶”一声道:“这怎么能是吓你!不是你自己对那小子情深意重,说做什么都愿意么?莫非你是在骗老头我了?”
“我只是——”
还未说完,便听见一声:“我来罢。”
乐双转过头去,看向乔吟:“你来?”
后者点点头,重复一遍:“我来罢。”
颜元今真气内力早已传好,他站在一旁眯起眼看着眼前闹剧,顾茵茵还在那哭诉,乐双似是头疼懒得理她,只一脸意料之中看着乔吟,笑眯眯道:“你可想好了。”
乔吟面上没有半分犹豫,反而也笑道:“要被咬的是我,散人问这么多遍,莫非是替我怕了不成?”
乐双哈哈大笑起来:“倒也是个伶牙俐齿的。”他点头道:“行,你来。”
顾茵茵尚在哭哭啼啼,瞧见乔吟行至那两个陶罐面前,连等都未等片刻,将双手分别放了进去。
只见她身子倏然一颤,似有一瞬疼痛,眉头轻皱,须臾,便将手抽了出来。
乔吟两手指腹处皆有一道小口,一道乃蝎尾所蛰,一道乃蜈蚣所刺。见男童子递来瓷盘,她便上前挤了血水于其中,两指血水融在一处,血色中染一抹黑。
乔吟低低一笑,问散人道:“可够?”
见乐双眉头一扬,她又微微扬唇,似还想笑说什么,但面色忽然一白,整个人便要朝旁栽去。
顾隽忙道:“乔姑娘——”
他正要上前,瞧见那女童子搀扶住她,方才放下心来。
乐双接了滴血的药碗,嘿嘿一笑,似也不在乎乔吟有无晕厥,只摆摆手道:“扶她回床上歇息。”
顾隽此刻也弄明白了大抵发生了什么,他素来是个心怀正义的,出声道:“乔姑娘本还患病,散人让她炼毒,是否有些欠了妥当。”
乐双压根没搭理他的话,只看他一眼,随后嘶了一声,似想起了什么道:“我是不是还没吩咐你做过什么?”
顾隽本是要为乔吟伸张正义的,闻言只知点了点头:“……貌似是。”
“那行,”老头将那药碗递过去:“拿去后厨给那丑丫头,叫她放进药里一并熬了。”
顾隽继续点头:“……好。”
他端了碗走出去,直至行至后厨,才将将反应过来,略有些后悔反省。
顾隽啊顾隽,下次还需再硬气一些,莫要旁人说什么都应了,这般实在很没有气势。
那边厢,老头指使走了顾隽,又赶走了顾茵茵,正准备全身心为卫祁在行针调气血时,忽瞧见穿棠梨色的浑小子还站在一旁,便怪道:“你还杵在这做什么?”
广陵王世子哼一声,也懒得同他说话似的,没等他赶,自行出去了。
他出门后似觉得无聊,便随意在这观中四处乱晃,不知怎的便晃至了后厨。
厨间飘出浓烟,颜元今一瞬间还以为失了火,却忽听内里传来李秀色猛烈的咳嗽声:“呛、呛死我了!这火难生便罢了!怎的这么呛人!”
他瞬间顿下步子,就窗口朝内望去,果然见那紫色身影蹲在灶台旁,一张小脸抹上几块黑漆漆的,看上去都成了花猫,拿着蒲扇不住扇风,一旁还有顾隽,手足无措地帮着忙。
颜元今嗤笑一声,正要进去,忽听扇好风的李秀色又道:“方才说到哪儿了?”
顾隽被烟呛得轻咳一声:“说到昨昨兄力战藤僵,英姿飒爽。”
“对对,”李秀色一边煎药,一边兴致勃勃道:“顾公子,你是没看见,世子当时的出手,堪称一个稳准狠……”
颜元今要迈进去的步子怎么都挪不动了,站在门外静静听着。
“……再一踢,一踹,短短三两下就轻而易举解决了那僵尸!”
顾隽不由赞叹:“昨昨兄好生英勇。”
“是吧!”李秀色点点头:“我也觉得。”
广陵王世子在门外听到此处,不知为何稍稍一愣,默默地想,原来这紫瓜都在人后都这般谈论他,她是这么的喜欢他……
“不过,”只听李秀色话锋突然一转,“世子殿下的脾气还是差了些,我想让他留那僵尸一命,他也没理会我。”
顾隽闻言跟着点了点头:“昨昨兄的脾性确实差了些。”
颜元今:?
李秀色重重“嗯”了一声,一脸觅知音感地看看顾隽:“顾公子是也这么觉得罢?”
顾隽继续点点头:“我自小就这么觉得。”
李秀色不甘示弱道:“我从见他第一面起就这么觉得了。”
二人相见恨晚地相互对视一眼,而后不约而同地长叹了口气。
颜元今:“……”
他轻哼一声,转身拂袖而去。
另边厢,李秀色正继续卖力地熬着药,熬着熬着,忽听脑中“叮”一声。
【恭喜宿主,目标听见了您对他的夸奖,心有触动,任务+1,进度已达91/100哦!】
李秀色一愣,拿在手里的扇子,啪嗒一声,掉了。
*
这一整天,李秀色都在心不在焉中度过。
她不仅忙着与顾隽一同给卫道长煎药,也忙着思考自己和顾隽的对话到底是不是被那世子听了去。
听到夸奖还好,听到后面的,怕是又要惹毛了他,倒贴就剩九次了,总不能出了差错才是。
一直到了晚上,李秀色才终于熬好了最后一剂,送进房中出来后,她才意识到自从回来后,似乎一整日都未曾见到那广陵王世子的身影。之前总是在他身边转,如今一日没见到,还觉得有些怪怪的。
她站在院中,抬头见今夜明月高悬,夜风徐徐,这般舒适,以那世子的脾性,想来定是又在哪棵树上歇着赏月吧。
正如她所想,颜元今此时此刻确实在树上,不过却不是在歇着,更没有赏月,他手里正拿着两根小草,指尖绕来绕去,却似乎也没绕出来个头绪。
与此同时,一道身影匆匆越过林间,直奔济世观,那人一边自言自语念叨着“不好了”,一边敲开大门,见两僧童开了门,便问道:“我家主子在何处?”
僧童指了路,那人便匆匆进了去,一派冲进右院,瞧见树上正稳稳躺着的身影便一声大喊:“主子——!”
广陵王世子绕草的动作未停,看见陈皮,随口问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
话未说完,便见陈皮扑通一声跪下,万般痛心疾首道:“主子,我错了!”
颜元今没少见过他这幅模样,多半是办砸了什么差事才有的场面,只扫了他一眼,继续绕着手里的草,好整以暇道:“站起来说话。”
陈皮踌躇一番,听话站了起来。
颜元今这才问:“出什么事了?”
陈皮结结巴巴道:“主子……那、那僵尸跑了。”
颜元今漫不经心地在草尾编了个结,未曾想方编好,那个结便又啪嗒一松,瞬间打回了原样,他不由皱起眉头,轻嘶一声。
陈皮一听这声音,以为是主子大怒,当即又扑通一记跪了下去:“小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跑的,就这么睡了一觉,醒来、醒来便没了……”
颜元今扭头,注意力似才放在他身上:“怎么又跪下了?”
陈皮悔恨交加:“主子,是我办事不力!您责罚我罢!”
“责罚?”颜元今似好好思索了一番,忽道:“为何要责罚?跑了便跑了吧。”
陈皮愣了。
他直觉主子有点问题。
莫不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主子要有什么大动作,譬如直接致他于死地了?
他正欲再好生请求一番,却听主子忽然道:“陈皮。”
陈皮一个激灵,欲哭无泪道:“主子……”
颜元今忽问道:“我脾气是不是素来不大好?”
陈皮要冒出来的鼻涕眼泪一瞬间又吸了回去,先愣了一瞬,随即大声道:“怎么会!主子可是天底下最善解人意、脾性温和的主子!”
颜元今:?
“说实话。”颜元今嘶一声:“不说实话这张嘴便别要了。“
陈皮身子一歪,忙改口道:“是——有、有一点。”
“一点?”颜元今偏头看他:“多大的点?”
陈皮两手分开一段距离,比划着道:“大抵是这么——”,话为说完,听见自家主子“嗯?”了一声,便当即又将距离缩短一大截,再一大截,缩到不能再缩,如同捏了粒黄豆粒,煞有其事道:“就这么点。”
颜元今点了点头,似满意地“嗯”了一声,旋即道:“知道了。”
他继续编着手里的草,不知又想起了什么,沉默了许久,续道:“陈皮。”
他又问道:“你主子我眼光是不是不大好?”
陈皮“啊?”了一声,懵了懵,旋即又道:“怎么会!主子的眼光可是世间顶顶好的!主子看上的东西,也都是世间一等一的!”
“是么?”广陵王世子“唔”了一声,忽而挑了挑眉:“你说得没错。”
“我看上的东西,都是世间顶顶好的。”
颜元今说着话,忽而自树上一跃而下,行至他面前,问道:“我记得你手还算巧是不是?”
没等他回答,便将手里那两根已乱七八糟折了不知多少圈的小草递了过去,似随意道:“编个小狗给我看看。”
陈皮又“啊??”了一声。
颜元今皱眉:“你不会?”
似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理由,颜元今又没等他回答,一把将小草拽了回去,抬脚便朝外走,一面自顾自道:“那算了,我找别人编去。”
*
李秀色在院中石桌边趴着,睡得正熟。
她梦见自己完成了所有任务,正在同卫祁在等人一一告别,别到乔吟面前时,二人直接双双哭抱成一团,一把鼻涕一把泪。
乔吟道:“李妹妹,我真舍不得你……”
李秀色也道:“呜呜呜,乔姐姐,我也舍不得你……”
两人哭得正凶,李秀色忽听头顶响起一声:“舍不得?”
那人声音似是顿了顿:“舍不得什么?”
李秀色乍一听声响,似是吓了一跳,猛然抬头,正见面前两步之远,站着个棠梨色衣裳的小郎君,手里捏着两根小草,懒洋洋望着她。
她坐在桌边,眼神仍有些不清醒地看着他,似梦非梦,似是有些呆了。
广陵王世子也静静看着她,却不知看见了什么,眉头渐渐轻皱了起来,神色中突然沾了几分一言难尽:“李秀色。”
他忽然直呼她的名字,目光定在她唇边的晶莹,语气带着几分嫌弃:“你流口水了?”
“……”
李秀色头脑当即嗡得一声,整个人几乎是瞬间从梦境迷糊中抽离出来,回神道:“啊?”
她抬手摸摸唇角,果然摸到一点湿湿的,脸颊登时“唰”一下红了,定是方才睡得太熟,所以才……
颜元今见鬼似的想起方才陈皮说的那句“主子看上的都是世间顶顶好的”,又见鬼地看着面前正一脸傻笑擦着口水的小娘子,唇角顿时一抽,暗骂一句自己真是脑子进水了,转身便想走。
李秀色忙道:“诶!世子!”
广陵王世子瞬间不受控制地停下了步子。
“……”
他又转回来,语气别扭道:“怎么?”
李秀色道:“世子,您怎么过来了?”
颜元今哼一声:“这观是你开的不成,我想来此院逛逛,还需给你个交代?”
这人素来不会好好说话,李秀色早已习惯,只摇头道:“自然不是。”她问道:“世子是寻我有事?”
颜元今没答,只看她一眼。
罢了,也不能白来。
他似随意般将手中的两根小草似随手朝桌上一扔,而后清了清嗓子——
“编个小狗。”
广陵王世子言简意赅,李秀色却是有些怔仲,愣道:“编小狗?”
颜元今“嗯”了一声,反问道:“你不是很会?”
李秀色这才反应过来,轻声道:“会倒是会……不过世子为何大晚上突然想起……”
没等她说完,广陵王世子立马道:“你莫要想多了,我对这东西自然是没兴趣的,不过是……”他想了想,续道:“不过是方才见到陈皮那笨手捣鼓半天也没个头绪,这才想着你的。”
“陈皮?”李秀色闻言点了点头,也没再推脱,开始慢慢地编起小狗,不忘问道:“他来观中了?那僵尸……”
颜元今道:“跑了。”
李秀色一惊,作势要站起:“跑了?!”
颜元今忽嘶一声:“你专心一点,草都险些扯断了。”
李秀色忙又坐回去,手上一面小心编着,一面叹气道:“我好不容易从您手下留住一个,还没弄清楚那僵尸来历,竟叫它给跑了。”
“跑便跑了,再抓不就行了。”颜元今对此不以为意,只没耐心问道:“编好了没?”
李秀色摇摇头,似小声埋怨道:“哪那么快嘛……”
晚风轻悠,明明是冬夜,却如夏舒适。颜元今静静站着,看着她微低着头不再说话,只安静地编着小狗,发间流苏在风中轻轻摇曳,一会儿吹拂上桌边,一会儿滑落至少女颈间,他的心思对着这流苏慢慢地飘,飘着飘着,竟觉得这场面有些赏心悦目起来。
还在发着呆,忽见少女将编好的东西递了上来,笑眯眯道:“世子看得这么入神,可是因为喜欢?”
颜元今脑中“轰”的一声。
因为喜欢?
不可能。
他过去十多年来,从出生到现在,可是从未喜欢过任何小娘子。
可……可自从和眼前这个小娘子相处以来,他确实时常乱了分寸、时常心猿意马……这滋味实在很不好受。
他起先不明白,可昨日在千仞峰顶却又好似明白了些。
这份“明白”让他没来由得恐慌,下意识便想要躲着她,回避她,可又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她,似今晚这般。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小娘子就这么问出口,她怎么能问得这般直白?他整个人一时又有些抗拒起来,不由皱起眉头。
李秀色等了半天也没见颜元今回答,更没见他将小狗接过去,便“咦”了一声,讶道:“不喜欢么?”她喃喃道:“不喜欢的话我重做一个。”
说着话,便要将手抽回去。
颜元今一愣,下意识抓住她手腕见鬼似的看了眼那个草编小狗:“你方才说可是喜欢,是问这个东西?”
第105章 回礼
李秀色一脸莫名地点了点头, 诧道:“不然呢?”她疑惑极了:“世子以为我在说什么?”
广陵王世子握她的指尖松了松,终于敛下眉眼,哼道:“不怎么喜欢。”说完又道:“给我。”
语毕, 未等她说话, 便就着她掌心一顺, 将那草编小狗拿了去。
李秀色又气又好笑,这厮不喜欢还抢什么?还在想着,又忽听“啪”一声。
面前桌上倏然被放下了个什么。
看上去是一柄精致小剑,却又不像是普通的剑,剑身是纯木制, 有两块拼接在一起,一半光滑噌亮, 是为棕黄色桃木, 一半刻着数圈年轮, 似是年代久远的黑色枣木。
这小剑的弧度格外漂亮, 似经过了仔细的打磨。
剑柄处扣着上好的握把,镶嵌着纯银的桃花纹图案。柄端有一圆口,系着上好的玲珑绳穗,穗尾挂着两个圆环,环身刻着枣核身上的弯曲纹路,远远看上去恰好是指环大小。
李秀色情不自禁地摸上去,讶道:“这为何物?”
颜元今盯着她的表情,见她喜笑颜开, 尤其那双眼睛倏然一亮, 方才挑了挑眉,在桌面上轻轻一扣道:“本世子素来不喜欠人人情,既然你给我做了这个, ”他抬手晃了晃手中的草编小狗,续道:“便随手给你份回礼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