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吓唬
李秀色只觉脚下骤然一轻, 有腾空而起之感,她下意识一把抓住面前那人的衣裳,尚未惊呼出声, 已于天旋地转之间, 坐上了树上的最高粗枝处。
她没来由一慌, 许是重心仍有些不稳,下意识便要朝后仰去,好在有扣着她腰间的手在背后轻轻托了一把,方才化险为夷。
“别乱动,”广陵王世子松开了手, 道:“摔下去我可不管。”
李秀色紧紧闭着眼睛,微侧着身子, 死死抓着他不敢放手, 她素来有一些恐高, 眼下只觉得双腿荡在半空中, 便连声音都颤抖起来:“世、世子……咱们为什么要、要在上面说话?”
颜元今却未答,他偏头,打量她微微发颤的睫毛,低声道:“睁眼。”
见她慌忙摇了摇头,便嗤笑一声:“不是好奇上面景色?睁眼看看。”
李秀色停了片刻,似拗不过,便先稍稍眯开一只眼睛,入目的先是薄薄的黑雾, 雾下可俯瞰整片树林, 枯枝杂草一览无遗,逶迤曲折的林路犹如条条交错的小蛇,倒别有一番奇特感受。
再稍稍抬头, 月亮似也大了数倍,明亮皎洁。
许是这月亮太过漂亮,倒让她一时看得有些痴,慢慢将两只眼都睁了开来,心中“哇”一声惊叹。
“怎么样。”她听见他哼道:“和你想的一样么?”
李秀色点了点头,又下意识低头看去,正瞧见两脚下是虚空,似与平地隔了数丈远,犹如深渊,登时又吓得一激灵,心中一紧,忙下意识朝他身边靠过去,两手也拽得更紧。
颜元今被她扯得有些透不过气,面色黑了一黑,道:“手松开。”
李秀色摇头:“不要。”
笑话,她又不是傻子,从这上头摔下去怕是要成了肉泥,打死她都不松手。
“你不松手,我就把你丢下去。”
“……”
李秀色迟疑了下,还是没松,道:“您若是想把我丢下去,那我从现在开始就死死抱住您,大家一起摔死。”
“……”
很好,都会要挟人了。
广陵王世子又好气又好笑,她这么拽着他总让他不自在,便尽量让自己耐心地道:“你松手,我保证不让你摔下去。”
“真的?”
他耐心没得很快:“本世子什么时候骗过人?”
李秀色这才松了手,虽说上头景色很好,但还是过于危险,她忍不住道:“世子,您为何总喜欢待在这么高的地方?”
不是第一次了,以前也常见他朝树上、墙上跑,过去以为不过是因他素来喜欢居高临下的性子,但眼下总觉得有何不对劲。
颜元今靠上大树的躯干,百无聊赖地把玩起腕间铜钱,正当李秀色以为他不会回应时,却听他道:“习惯了。”
“习惯了?”李秀色有些莫名,下意识朝他望去,而后微微一怔,方才她只顾着紧张,没仔细瞧他面容变化,眼下于月辉下,可清晰看见他双瞳有些微微的红,虽不比那夜发作时红得似血,却也诡异非常。她当即一惊,喃喃道:“你、你的眼睛……”
广陵王世子哂道:“才发现?”
李秀色抬头望天,见一轮月如钩,不由讶然:“今夜并非是月圆,您怎么会……”
“我不能受伤。”颜元今懒洋洋道:“同月圆无关,但凡我身上见血,过不了多久双眼便会变红,虽意智始终清醒,但这双眼却不知要多久才能复原。”
他砸砸嘴:“可能是一炷香、可能是一个时辰……也可能是一天。”
李秀色怔道:“所以您方才才会突然一声不吭地消失?是怕被大家发现眸色异常?”
颜元今未置可否地看她一眼,又道:“我小时候顽皮,总是会磕磕碰碰,一旦眼睛起了变化,便只能偷偷躲上高处,这样才不会被别的孩童发觉,久而久之,便觉得高处要比任何地方都要安全、安静,也都要舒适。”
李秀色一愣。难怪如此……
“长大后本世子便很少让自己受伤了。”他哼道:“毕竟也极少有人能伤得了我。”
这骚包说着说着竟又开始臭屁起来,李秀色方起了一些恻隐之心,又生生被压了下去。她扭头瞧见他臂上伤口处,能望见袖下那道深长的道子,因他今日穿的是一身朱湛色圆袍,本就偏红,血染后颜色便更深一些。她想了想,从兜里掏出药瓶,咽了咽口水,壮着胆子挪了挪位置,再靠近他一些,作势便要去扒拉他的胳膊。
颜元今眉头一皱,却未动作,任凭她摸索过来,只问道:“你做什么?”
“帮您上药,留疤了可不好。”
“这是什么?”
“这个?”李秀色“哦”了一声:“这是顾夕给我的,我离开顾家时,他不是塞给我许多小玩意么?这——”
未说完,便听广陵王世子道:“不必了。”
他扣住她手腕,一把推了回去,没好气道:“本世子自己有上好的金创灵药。”
说着,抬手朝袖口摸过去,发现药瓶没有后,又朝胸前摸过去,最后眉头一皱。定是晨起换衣裳时忘记将药瓶也带在了身边。
李秀色见他脸色难看,心中了然几分,佯装诧异道:“世子不会没带罢?”
“……”颜元今默了一默,道:“你再多嘴,我也会把你丢下去。”
李秀色叹了口气,这人怎么跟小孩儿似的?动不动就要挟人。再者顾夕怎么惹着他了,都是药,用哪个不都一样?
她试探着将手伸过去,见这骚包并未拒绝,便笑眯眯一把拽过他胳膊,而后小心翼翼开了药盖,轻轻朝伤口处洒了上去。
有些疼,但是广陵王世子却连眼皮都未动一下,他仔细盯着她的脸,小娘子正垂着头,认真地帮他伤口处哈气,眉眼生动,很难得温柔。他目光自她头顶的乌发,落至她眼旁的胎记处,从第一次见起他便觉得这里像是趴了条小小的虫子,过去觉得很难看,其实现在也并不觉得好看,可是这个虫子此时此刻仿佛也随着她眉眼生动了起来,爬得他心尖也痒痒的。
他听到她说:“世子,您今后也要当心,别再让自己受伤了。”
他想说“好”,可不知为何却说不出口,似是失去了一切言语的渴望,只定定盯着她于月辉下轻眨的眼睫。
李秀色上好药抬头,瞧见他正看着自己,神色稍有些古怪,心中便有些莫名。她也朝他那双眼睛看去,瞧见红眸非但没有好转,甚至比方才颜色更加深邃了些,不由有些心惊,这怎么看上去还更严重了?
她手心撑在树干上,奇怪地支起身子稍朝前凑过去,好奇地观察起他的瞳孔,一面道:“世子,我怎么觉得您的眼睛更红了些?”
夜间风凉,她说话时呼出白茫茫的热气,飘至他脸上,令他心头不由一紧。
太近了。
这小娘子属实是不知分寸。
李秀色不知他异样,继续朝前凑,嘴里不停道:“世子,我发现,您的眼睛即使是变成红色的,也挺好看的。”
颜元今没说话,甚至目光也未闪躲,他只是定定看着她,稍蹙起了眉头,而后忽然鬼使神差地伸出食指,朝着她眼旁的胎记上轻轻一点,点上去后,又鬼使神差地换拇指指腹轻轻摩挲了一瞬。
李秀色僵住了。
广陵王世子也愣住了。
二人维持着这般诡异的姿势,前者只觉得他指腹冰凉,激得她一阵战栗,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听他极其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而后猛然抽回手,再别开目光,低声道:“本世子就是看看,那是不是虫子。”
“……”
李秀色摸了摸自己胎记,心中顿时一阵气闷,暗中瞪了他一眼,又赶忙坐了回去,嘟囔道:“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什么?”
“没什么。”
“本世子听见了。”
李秀色“唰”一下又转过头来,既然他听见了,她便也不想再客气,气势汹汹问道:“那世子摸也摸过了,可已确定是不是虫子了吗?”
颜元今愣了一瞬,显然这句话很有些歧义。什么、什么叫摸也摸过了,这紫瓜到底会不会说话……
他清清嗓子,佯装淡定道:“手感没太看出来。”
李秀色冷笑一声:“那世子还要再摸摸吗?确定一下?”
“……”广陵王世子道:“不用了。”
“好,既然你不摸,那小女有些话也忍了很久了,今日便一道说说。”许是此刻位于这一览众山小的高度让李秀色很有些视死如归的底气,又许是他方才说的话实在太令人生气,她再忍不了似以往窝囊,只大声道:“您瞧好了。我这是胎记,打从见您第……不,是打从您见我第一面起,我便同您说过,我并非没有洗脸,这也不是什么虫子,我不过是出生时天生带了疤痕,我知道您生得好看,这普天之下便没有您能瞧得起的脸,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再怎么我也是我爹娘辛辛苦苦生下来的,这是上天给我的馈赠,您若是不喜欢可以,但能不能不要再妄加羞辱?”
她似乎有些激动,一张小脸通红,颜元今下意识皱起眉头,脱口而出道:“我什么时候——”
话未说完,又生生噎了回去。
是,他似乎羞辱过她,或者说没少羞辱过她。颜元今脑中蓦然想起那日,他坐于马上,从摔倒的小丫头身上跨了过去,他那时并非没有看见,只是选择了熟视无睹,待她冲上来与他搭话时,他也只是问她:“你是不是从不洗脸?”
这些话似乎是过于刻薄难听了些。他向来如此,对哪个小娘子都不见半分心慈手软,可不知为何,当她现在在他面前字字控诉下来,他心里却忽然有一丝诡异的慌乱。
确实没有好辩驳的地方,广陵王世子别扭道:“……那是以前。”
“您现在也没好到哪儿去。”
“……”
颜元今忽然嘶一声,问道:“我怎么发觉你今夜脾气有点大?”
李秀色被这话一噎,同时间脑中响起提示——“叮!”
【恭喜宿主,帮目标上药,任务+1,已完成72/100,请再接再厉哦!】
她忽然意识到面前这是自己还需完成28次的任务对象,即便有怒火也要忍去一时,便深吸一口气,将余下的话头憋了回去,反问道:“有么?没有罢?”
李秀色迅速转移了话题,朝林间一指:“世子,你瞧!那边似有火把光束,是卫道长!他们把僵尸都带回客栈去啦。”
颜元今顺着她所指看过去,哼了一声,并未说话。
李秀色想起什么,又道:“江照的故事真相大白,可还是不知道在都城是谁害他成了太监。”她叹了口气,又道:“对了世子,我方才瞧见您在看见太监服后面色似不大好,这是为何?”
她依稀记得当初系统介绍这男三号时说了一句“不喜太监”,想来这里头一定大有文章,眼下不失为一个趁机深挖的好时机。
她等了一等,终于听广陵王世子道:“我幼时真正发作被人殴打时,没有你。”
李秀色愣了愣,“啊”了一声。
“那时确实也有人挡在了我前面,阻止旁的孩童继续欺辱我。”颜元今顿了顿,似回忆起什么,低声道:“那个人,便是宫中的一个宦官。”
李秀色怔道:“那宦官既救了你,你为何还会……”还会讨厌太监呢?是因为他撞见了他的秘密?
还在想着,又听身旁人缓缓道:“我讨厌他,是因为……”
李秀色侧耳倾听,他却没有再说下去,敛去眸中深色,转头看了她一眼:“我为何要告诉你?”
“……”行罢,你便卖你的关子去吧。
李秀色今夜因这厮生了不少气,心中正郁结,扭头时却瞧见他瞳孔红色已在渐褪,一时欣喜道:“世子,你眼睛不红了!”
颜元今眉头一扬。
“那咱们可以下去了?”
颜元今想了想,林间寒露颇重,这紫瓜已冻得脸和手没一处不红彤彤,便点了点头。
李秀色嘿嘿一笑,见他点头,没等他说话,便一下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他的腰。
颜元今原先在树上坐得很稳,这一下猝不及防,险些令他栽下去。
他勉强稳住身子,难以置信地张了张嘴,声音有些低哑,却听不出情绪:“你做什么?”
“礼尚往来,方才世子不也是搂着我的腰?”李秀色理直气壮道:“我惧高,抱紧些,才免得被摔了。”
她说着话,听见脑中系统通关“73/100!”,不由在心里感慨,不愧是她李秀色,晓得抓住时机,哪怕要下树了也得死皮赖脸抓住机会挣一分回来。
颜元今的脸却有些黑了。
好一句礼尚往来。
他问道:“旁人扣你腰,你也都要礼尚往来回去?”
李秀色为增加可信度,想也不想道:“是啊。”
广陵王世子的脸更黑了。
若他没记错,光是卫祁在那个破道士就扶过她很多次罢?这紫瓜就半点不晓得矜持?
他硬生生将她手掰开,推出去点安全距离,方道:“不许再对本世子动手动脚,不然我便叫你在这树上自生自灭。”
李秀色“哦”了一声,反正抱也抱到了,分也赚到了,她并不亏,不过眼下却有些愁:“不许碰你,那我要如何下去?”
话未说完,腰间又被谁人一扣,李秀色吃惊地张大嘴:“你你你——”
“本世子说的是不许你,没说不许我。”
又是只许州官放火!
他扣着她的腰,朝树下一跳,不知为何却没直接跳到地面,而是停在了树中间的一粗干上,他轻功极好,所以站得极稳,李秀色却吓得“哎呀”一声。
她道:“世、世子,您这是……”
“我仔细想了想,”颜元今道:“你方才说的话,确实让本世子有些不悦。”
啊?什么话?哪句话?
李秀色正在莫名,忽觉腰间一松,整个人立马不受控制,重心不稳地朝前一栽,眼见从树上摔下要砸去地面,却在最后关头忽又被谁拦腰一抱,稳稳放在了地上。
她听到广陵王世子道:“所以吓唬你一下。”
“……”
李秀色心间砰砰直跳,大抵是方才劫后余生的感受过于强烈,又许是素来恐高真正吓到了,眼眶一下子红了,低声道:“您真是一点都没变。”
颜元今本意只是开个玩笑,不知为何,瞧见她红着的眼睛,心头忽然一揪。
他皱眉:“你说……”
话未说完,李秀色已经扭头便走。
颜元今下意识要追上去,脚底却忽然踩到个什么。
他弯下腰,瞧见是一个翡翠色瓶子,瓶盖被他方才不小心踩落,里头撒出来了一些黄色粉末。
他捡起来,见瓶身上书写着“千滞散”三个字,便朝李秀色离去的方向望了望,应当是她方才掉下来的罢。
倒是没听过这个药名,这什么?也是金创药?
颜元今低头闻上一闻,无色无味,似也没什么稀奇,广陵王世子皱皱鼻子,将瓶盖又盖了回去,想着一会儿追上她,便将此物还回去。
第92章 神魂
李秀色气冲冲回到客栈时, 正瞧见一片灯火通明。推开门进去,堂中立着那十几只贴符僵尸,卫祁在、乔吟与顾隽正坐在桌边休息, 而店小二还躺在长椅上, 一旁的陈皮在帮他掐着人中。
她瞅了眼面色难看的小二, 问道:“他还未醒?”
“醒了,”乔吟道:“方才瞧见卫道长驱了这么多僵尸进来,又晕了。”
“……”
陈皮自椅边一溜烟跑上来,朝她身后望望:“李娘子,你回来了?我家主子呢?”
话音落, 便见一袭朱湛色身影懒洋洋跨进了大门,陈皮“嗷”一嗓子欢天喜地扑上去, 又被主子一脚踹开, 颜元今依旧寻了靠窗的位置坐下, 给自己倒了杯水饮下, 期间目光却一直没能从屋中那道浅紫色身影上移开。
陈皮眼尖瞧见主子身上伤口,忙迎上来嘘寒问暖,却不想又被后者一把将脑袋推开,而后没好气道:“起开,别挡着我视线。”
陈皮犹疑朝后望去,正见主子视线中心是隔壁桌的李娘子,心中不由奇怪,这娘子今夜脸上是能发光不成, 主子老看着她做什么?
李秀色在桌边坐下, 给自己倒了口水,方喝上一口,扭过头, 正见原本坐在窗边的广陵王世子不知何时也换自己这桌坐了下来,正好整以暇单手支着下巴,偏着头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她与之近距离四目相对,察觉他目光出奇且诡异的柔和,心中顿时一惊,“噗”一声将水如数喷了出来。
一时间,如同突淋大雨,颜元今身前衣襟登时被浇了个透,面上也未能逃脱地沾了几滴。
他闭了闭眼,才避免水珠溅入眸中,再缓慢睁开眼,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
李秀色尴尬无比,脑中默念了句“要死”,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空气静默了片刻。
陈皮在一旁直抽嘴角,他接连倒吸了两口冷气,心道完了完了,主子素来最是洁癖,这小娘子是生拔老虎毛,眼下怕是要狠狠遭殃。怎么办,她这张胆大包天的嘴不会就地被主子撕了罢?
好歹和小娘子有些交情,陈皮忙先发制人唱起了红脸:“李娘子!你你你这是做什么!”
他说着,忙掏出帕子上前作势要帮主子擦,一面道:“岂有此理!你如何能朝世子殿下身上吐水,你可知世子这张脸有多金贵,还有他这身衣裳,那可是上好的……”
却不想话未说完,伸出去的帕子已被主子抬手挡了回来,颜元今抬眼瞧自家小厮,神色带几分责备,再嘶一声道:“你凶什么?”
陈皮:“啊?”
他一时有些稀里糊涂,没搞明白主子这话什么意思,只得道:“我不过是替您……”
颜元今指腹又将眉间两滴水捻了去,打断道:“不怪她。”
陈皮:“啊??”
李秀色也如同见了鬼,难以言喻地盯着这骚包世子上下看了两眼,她清清嗓子,道:“世子,我方才并非故意,实在是你……”
“嗯。”未等她说完,颜元今已经点了点头:“我知道你并非有意。”
“方才吓着了?”他想了想,续道:“我的错。”
“……”
“主、主子,”陈皮吓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您是不是……”
是不是发烧了?还是中邪了?这怎么出去打个一趟僵尸回来就判若两人了呢?
李秀色心中也奇怪得厉害,她总觉得颜元今这态度忒不正常,方才在林中明明还不这样啊?被夺舍了?受刺激了?知道自己不该吓唬人所以良心发现了?那道歉也不该这么着来呀,怎么瞧上去怪让人害怕的。
还在想着,却见广陵王世子又托起腮,目不斜视盯起她看,神色轻松,饶有兴致,好似在看什么赏心悦目的物什。
李秀色被他这目光看得毛骨悚然,如坐针毡,忍不住再给自己倒杯水试图压压惊,却不想晃了两下,壶中一滴也落不出,还未开口,便见颜元今斜睨小厮一眼:“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给李娘子换新水?”
“不、不必了!”李秀色忙道:“我不渴。”
广陵王世子托腮点点头:“嗯,回来,不必了。”
李秀色嘴角一抽,忽听肚子又“咕咕”叫了一声。想来是今日一连串奔波,胃里早便空空如也,眼下才有些饿了。
颜元今啧一声,扭头道:“去,备些吃食来。”
陈皮为难道:“后厨早便空了,如今就小二一个人,他也晕了。”
颜元今目光朝远去椅上瞥一眼,无所谓道:“那便将他扇醒了去做。”
“……”
李秀色忙又道:“不不不,吃的也不必了!”
颜元今脑袋转回来,疑惑道:“你不是很饿?”
李秀色一本正经,用高音量将肚叫压下去:“我不饿,一点也不饿!”
“哦。”广陵王世子再点点头,继续托腮瞧她。
一旁的乔吟三人早便发觉了异样,连素来憨直的卫祁在都嗅到了非同寻常的气息,他想了想,自怀中掏出自己一直带着的干粮递了过来,客气道:“李姑娘,不妨吃些这个垫垫肚子。”
李秀色道了声“多谢”,方要伸手接过来,却不想一双长手速度更快地将那干粮捞了过去,颜元今蹙眉道:“不准吃他的。”
这一句话瞬间又让桌上气氛尴尬了起来,李秀色莫名其妙看他一眼,随即撇了撇嘴,转移了话题道:“卫道长,你明日何时启程?”
卫祁在颔首:“需得傍晚日落时,赶尸一般夜间行路,白僵见不得光。”
李秀色又道:“乔姐姐也一起回去?”
乔吟沉思一瞬,点头道:“回不回国公府另说,但胤都我是要回去的,在外头飘荡也无事可做。”她说至此,悄悄看了卫祁在一眼,不知为何眼中染上几分愁容,而后又道:“李妹妹若是方便,不如我们一道同行?还有顾公子、世子,大家相伴赶路,倒也不算寂寞。”
顾隽应道:“昨昨兄无异议的话,顾某自也无妨。”
大伙儿将目光又聚在了广陵王世子身上,却见这殿下似乎压根什么话都没能听得下去,只专注地盯着李娘子看。李秀色抽着唇角,许是被盯得浑身不自在起来,只得单手撑在耳边挡住脸。
顾隽道:“昨昨兄,你意下如何?”
颜元今罕见地答得很快:“我没意见。”
他说完,又道:“你呢?”
话是问的李秀色,她却自顾自挡着脸,广陵王世子心中忽而有些不快,抬手扣住她手腕,朝下轻轻一压,问道:“跟不跟我一起走?”
这问题问得太露骨,明明是大伙儿结伴同行的事,在这世子嘴里问出来却好似要双宿双飞的私奔之感,众人纷纷震惊,陈皮已瞠目结舌到摸了把椅子才勉强让自己没摔过去。这究竟是什么个情况,他今后是真的要变两个主子了?
李秀色只觉莫名其妙,众目睽睽之下,这骚包今夜也不知怎么回事,问个问题都奇奇怪怪的,她还因为他林中所作所为而有些不满,虽说为了任务定还是要与这世子一处的,但眼下实在不想应他,只好道:“您先放手。”
颜元今愣了愣,似意识到过于用力,应当是握得她有些痛了,便松开了手,倒没再说话。
顾隽实在好奇得紧,朝李秀色递了个眼神,将她带至一边,问道:“李娘子,昨昨兄这是怎么了?”
乔吟也凑过来道:“李妹妹,你与世子在树林中是发生了什么?我瞧他怎的今夜对你如此上心,好似、好似一双眼睛都黏你身上去了。”
李秀色摇头道:“我也不晓得,我不过是陪他看了会月亮,然后帮他上了药。莫非是那顾夕给的药出问题了?”
“顾夕?”
李秀色点点头,说话时忙在怀里摸了摸,猛然间却忽然发现似是少了些什么。
她眉头一皱,又连忙在袖中也摸索一番。
顾隽讶道:“怎么了?”
“千滞散。”李秀色急道:“千滞散不见了……”
顾隽讶道:“那是……”
他话还未说完,忽见对面一道身影走来,那人一把抓住李秀色手腕,而后低声道:“你跟我过来。”
后者“诶”了一声,还未反应过来,便在几道震惊的眼神中被颜元今一路拉上了楼,再一路径直朝最内的房间而去。
广陵王世子一脚踹开门,将她朝里一带。
陈皮连忙跟着跑上楼来,一面跑一面道:“主子!有什么不能在外头说么!孤男寡女,万万不可呀!”
他作势也要冲进屋子,谁料前脚进去后脚便被人踹了出来,紧接着“砰”一声,大门倏地被关上。
陈皮“哎哟”一声,屁滚尿流,再不敢造次了。
屋内并未点灯,漆黑一片,李秀色转过身去,瞧见黑暗中广陵王世子朝她靠近过来,登时心中一跳,下意识朝后退,一路退至墙边,被牢牢困在他与墙中间,忍不住皱眉道:“世子,你这是……”
“你还在生气?”
李秀色一愣:“什么?”
“因为我林间吓唬了你。”颜元今垂头打量她眉眼,低声道:“还在生我的气?”
李秀色稍有些卡壳,她摇摇头:“没有。”
“骗子。”
“……”
他鸦羽似的眼睫轻轻一扇,问道:“怎么样才能不生气?”
李秀色一时有些莫名,太古怪了,他何时会在意起她生不生气了?
“世子,您能不能……”李秀色属实有些别扭,被困在这方寸之间,只觉得呼吸都有些不顺畅,认真道:“先起开。”她深吸了一口气,提醒道:“是不是,离得有些太近了。”
“还好吧。”广陵王世子说完,目光缓慢自她的发丝,顺着她的眉眼,白皙的脖颈,一路移至因喘息不住起伏的胸口,眸色一暗,声音低哑道:“李秀色,我好像,有点热。”
李秀色微怔,察觉他目光,登时眉头一皱,连忙警惕地抱住胸口。却不想他的脑袋却于此时竟直直栽了下来,一下倒在她肩头,撞得她身子不由一歪。
温热的气息扑在颈间,李秀色浑身一阵酥麻,只觉脖颈处惊起一片鸡皮疙瘩。他重量太沉,她有些推不开,只好认命靠着墙,轻声道:“世、世子……你、你压着我了。”
“李秀色。”他忽然道。
“嗯?”
“色色。”
李秀色身子一颤,愣道:“什么?”
“你的小字。”她听到他声音如同醉了似的,意志混沌一般道:“你的小字,色色,不好听。”
“……”
李秀色有些无语气道:“你的昨昨也不好听。”
“嗯。”他似是笑了:“都不好听。”
说完话,李秀色还想着再推他,却见广陵王世子倏然间又抬起了头,一瞬不瞬盯着她额前胎记看,与片刻前在林间一般,那眼神专注无比,让她不由得响起那句“像虫子”,心中一时防备起来,抬手捂上,而后道:“看什么?”
颜元今忽然叹了口气,抬手挑了挑她的指尖,将她的手朝下挪,而后道:“像胭脂。”
“什么?”
“胭脂。”广陵王世子道:“旁人的花钿长在眉心,你长在这里,很特别。”
他抬手摸上去,皱皱眉,低声道:“好像,是我错了。”
李秀色生生一怔。
她脑中忽然起了一个荒诞的念头,又不得不相信这猜测是真的,便试探地看着他,出声问道:“世子,你现在,是不是……”
她实在没法理解眼下的情况,只得一鼓作气:“是不是对我神魂颠倒了?”
颜元今愣了愣,问道:“什么?”
“就是……”李秀色没法解释,想了想,只得迅速伸出手去,在他胸前摸了一摸,忽然摸到一个硬硬的物什,忙将手探进去一把掏了出来。
广陵王世子心中燥热,一动未动,任凭她摸。只是似有无数虫子随着她动作在他心间攀爬,令他有些难受得皱起了眉。
他低头,瞧见她在拿出一个翡翠色小瓶子后倏然长舒一口气,似确认了某些事道:“果然是因这劳什子药在作妖!”
颜元今抓上她手腕,盯着小翠瓶,低声道:“这是什么?”
他似乎想了想,而后自说自话道:“这是我在地上捡的,你的东西。”
“是我的东西。”李秀色叹了口气:“你是不是闻了一闻?”
颜元今有些意识模糊,只知点了点头。
李秀色瞧他这般乖巧,忍不住好奇道:“世子,是不是眼下我说什么,你都愿意做?”
颜元今盯着她:“你要说什么?”
李秀色又道:“是不是我眼下我要什么,你都愿意给?”
颜元今想了想:“你想要什么?尽管提。”
李秀色眼珠子转了转,她想试验下这药有多灵验,便随口道:“我想要你的剑。”
话音落,今今剑便被放在了她的手心,广陵王世子闷声道:“照顾好它。”
别说,此剑平日里见这世子耍起来万般轻巧,朝她手里一放,李秀色登时被沉得险些没拿住,她于心中感慨了一番眼下真是堪比有生之年亲眼见到太阳打西边出来,想了想,续道:“我还想要你辫子上的铜钱。”
语毕,便见颜元今“嗯”了一声,抬手便要去拆辫,李秀色忙道:“诶!等等等等,换一个。”
她转过身,随意在屋内瞥了一眼,瞧见右侧的窗棂半开,有月光微微洒进,便道:“我想要天上的月亮。”
“好。”广陵王世子点了点头,作势便要从窗户处翻出去,要上天帮她摘月亮,李秀色见状吓一跳,忙扑上去,一把抱住他后腰,急道:“不不不,我不要了——不要了!”
颜元今低头,感受到她将自己抱得紧紧的,稍稍挑了挑眉。
李秀色见他停下来,终于松了口气,她低头,意识到自己此刻因着急在做什么后,忙松开了手,却不想两条胳膊却分别又被人抓住,重新让她环上了腰。
“叮——”
【恭喜宿主,任务+2,已完成75/100哦!】
李秀色这一回倒是没因惊喜冲昏头脑,因她此刻这姿势别扭得厉害,清晰感知广陵王世子身上冰凉的温度,整个人因那桃花香气有些飘飘然,勉强稳住意识道:“世子,我可不可以松手。”
颜元今想也不想:“不行。”
李秀色道:“这个姿势不大舒服。”
广陵王世子这才好似认真想了想,点头道:“那换一个。”
他转过身,让自己正面对着她,而后稍稍扬了扬下巴:“抱吧。”
“……”
黑灯瞎火的,实在是令人不得不想入非非。李秀色理智地拒绝了美色,后退两步坐在椅上,摇摇头道:“世子,我算了下,若您是林间开始闻的此药,算上回来,还有这一会儿耽搁的时辰,大概还有一盏茶的时间,您便会恢复正常了。我想了想,这一盏茶,您呢就先别轻举妄动,让我来主宰,让我先本本分分地完成剩下八次任务,行么?”
她这话说得乱七八糟,什么“任务”的他并不能听懂,闻言只愣了愣,皱起眉头:“轻举妄动,什么意思?你是怕我吃了你?”
他似乎有些不高兴了,低声道:“我眼下没有发作,我不会咬你的。”
也不知为何,这句话还显得有一丝莫名的委屈。李秀色心有些软了,起身道:“我并非那个意思……”
话未说完,见他还是垂着眸,便叹了口气,道:“好罢,你别动,我来抱你。”
她一边上前,一面道:“先说好,倘若您药效过了清醒了,若是不记得这半个时辰发生的事还好说,若是记得,那这些可都是您心甘情愿、甚至您主动要求的,可不得怪我。”
她立在他面前,伸出手臂,极轻地抱了抱他,察觉到他身子似是一僵。
“叮——”
【恭喜宿主,完成第76次任务!】
李秀色松开手,笑了笑,又重新抱了一次,还抬手拍了拍少年的背。
少年微微弓起的身子一瞬挺直,听见自己心中砰砰直跳,好似要从胸腔雀跃地蹦出来。
【恭喜宿主,完成第77次任务!】
……
片刻后。
【恭喜宿主,完成第82次任务!】
所谓千滞散,虽能让对方对自己神魂颠倒半个时辰,且可于这半个时辰内为所欲为,但至多只能增加10次倒贴数。
李秀色在心中默默数着,数到最后一次,便决意抱得久一些,虽说不大道德,但也算感谢这世子今晚的“无私奉献”了。
她张开双臂,进行了漫长的第83次任务的完美升级。
眼见最后一次完成,时间也应差不多了,李秀色松开手,便要朝后退。
可正当她抬起身子,冷不防后背又被一双强有力的手揽住,少年的眸间暗色一闪,似一瞬清明,又一瞬坠落,她还未反应过来,又一头扑进他胸前。
李秀色懵了一懵,下意识要挣扎,却听头顶的声音低哑:“别动。”
他下巴抵在她发上,一字一顿道:“让我试验一下。”
砰、砰、砰。
听见心跳声,少年似乎抱得更紧了些,他试探着将头埋在少女的颈侧发间,一瞬分不清是现实还是虚幻。
试验?
李秀色却是愣了,试验什么?
还在想着,却听脑中又一声“叮——”
【恭喜宿主,完成第84次任务,进度84/100,目标确认心动,宿主前程无量哦!】
第93章 燕瑟
李秀色醒来时, 隐约觉得头有些痛。
她翻了个身,下意识低头瞧了瞧自己。
昨晚颜元今不知犯了什么病,突然将她抱得很紧, 当她有些透不过气时, 又忽然将她推开, 神色晦暗不明,只定定看她半晌,随后便一言不发将尚稀里糊涂的她推出了门。
李秀色半句话都还未来得及说,那扇门便“砰”一声关上了。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脑中不住回想系统那句“目标心动”, 心动?谁心动?颜元今么?
莫非是那神魂颠倒药的功效实在太猛不成。
李秀色揉着脑袋开开门,正巧听见隔壁房门也“吱呀”一声, 她下意识扭头去看, 却见广陵王世子只探出了半个步子, 瞧见她后, 又将那步子缩了回去,犹如撞了鬼似的,“砰”一声又关上了门。
……莫名其妙。
李秀色下楼,正瞧见卫祁在等人在楼下,乍一瞧见她,陈皮便屁颠颠凑了上来,嘘寒问暖道:“李娘子,昨夜睡得可好?”
李秀色还未来得及说好, 面前便被递过来一杯茶水:“娘子喝茶。”
李秀色方喝了一口茶, 又被送上新鲜吃食:“娘子用点心。”
陈皮狗腿地张罗完,最后才笑眯眯道:“李娘子以后有什么尽管吩咐,您今后便是我第二主子, 随意差使我,小的在所不辞。”
李秀色一口水险些再喷出来,呛了半天,方道:“啊?”
方“啊”完,便瞧见一人闷声不吭下了楼,发间铃铛清脆响,正是早晨躲她如躲鬼的广陵王世子。他今日换了身棠梨色绣绒花圆领锦袍,腰间别一条月白色革带,系翠青玉坠,招摇中不失风雅。
小厮陈皮忙不迭迎上去,一面邀功道:“主子,我全按您吩咐,一清早便好生招待起这李娘子了。”
颜元今默了一默,皮笑肉不笑看他道:“你倒是机灵。”
广陵王世子途径紫衣身影侧边时,步子稍稍一顿,而后目不斜视走了过去,于窗边落座,方坐稳,便听另一桌的顾隽“诶”了一声:“昨昨兄,你不来这坐么?”
颜元今瞥过去:“?”
顾隽道:“李姑娘在这桌呢,你昨夜不是就想着同她坐一处么?”
“……”颜元今再沉默一瞬:“不必了。”
李秀色默默啃着点心,头也未转一下,心中叹气道,果然是没了药,这世子八成早忘了昨晚他那副‘饥渴温顺’的模样,又变回了原先不好相处的德行。
正相安无事用着餐,颜元今方拿起汤匙舀上一羹粥,忽听隔壁桌响起一声“色色——”
这两个字大抵直击灵魂深处,广陵王世子脑中不由自主蹦出昨夜某个意乱情迷的不堪一幕,手腕冷不噤一晃,汤匙一瞬落桌,发出“啪”一声响,粥登时哗啦啦洒了一半,随即听得那紫瓜续道:“——是我的小字。乔姐姐小字叫什么?”
许是汤匙掉落的声响过于清脆,引得大伙儿纷纷侧目,陈皮急忙道:“主子,可是太烫了?”
颜元今黑着脸道:“没事……”
没事聊什么小字?
他朝李秀色那边方向瞧过去,正见她兴致勃勃盯着乔吟看,后者笑道:“小字迎玉。”
李秀色托腮道:“迎玉,有期望白玉无瑕的意思,乔姐姐真是人长得好看,名字也好听。比我的正规多了。”她叹口气,又扭头问:“那卫道长呢?可也有小字?”
卫祁在摇了摇头:“小道出生后,父母因无力抚养,便将我送往了观中,未来得及替我取字。”他想想道:“不过我有一道号,是师傅让师兄替我取的。叫做……”
“道机。”说话的是乔吟,她鬼使神差接了话,而后抬头道:“可是换作道机?”
卫祁在愣了愣,诧异道:“乔姑娘如何晓得?”
竟真的是……
乔吟的面色难看了片刻,随即敛去眸色中的失落,摇摇头道:“小道长可是忘了?你过去曾同我讲过。”
“是么?”卫祁在挠了挠头,冥思苦想一阵,喃喃道:“我怎的不记得了……”
话未说完,忽听客栈门外一阵响动,似雄鹰长嘶,陈皮闻声连忙跑了出去,没过多会儿便抱着一个包裹匆匆忙忙跑了进来,一面跑一面道:“主子,来了来了!宫里的鹰使,连夜将那千年雷击枣木飞送来了!”
雷击枣木?此言一出,数双眼睛齐刷刷望了过来,卫祁在眸中满是惊讶之色,雷击枣木已实属难见,宫中竟有千年生的么?李秀色双眼也亮得出奇,她对宝贝有着极大的好奇心,想着要一睹真容,屁颠颠便从那桌凑了过来,伸长脖子要看。
包裹搁在桌上,颜元今见她那副望眼欲穿的模样,微微皱眉,清清嗓子道:“你……离得太近了。”
他摆摆手,再咳一声:“远一些。”
李秀色“哦”了一声,稍稍朝后退了一退,忍不住小声嘟囔:“昨夜你可不是这样呢,才一晚上便翻脸不认人了。”
本以为声音小的只有自己能听见,却不想广陵王世子嘴角抽了一抽:“你说什么?”
“没什么。”李秀色故作神秘地叹了口气:“唉,有些往事就让我自己一个人记得吧。”
颜元今面色难看:“我也记得。”
诶?
李秀色一惊,立马又凑上前去:“世子也记得?你你你、你记得你昨夜那个样子——”
话未说完,她的脑袋便被一只手硬生生推了回去,广陵王世子似忍无可忍道:“我说了,离远一些。”
李秀色虽退回去,嘴上仍不依不挠道:“世子,你真记得?那、那我抱你你也——”
话未说完,一旁的陈皮险些崴了脚:“抱、抱谁?”
李秀色再接再厉道:“我抱你不是故意的,是你要求的,你不能怪我。”
陈皮有些站不稳了,扶住桌子:“谁、谁要求的?”
另边桌上,卫祁在吃惊地张大了嘴,乔吟和顾隽贴心地替他托了托下巴。
颜元今眼下的脸色可谓是黑得比煤炭还黑,在这黑当中还有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红,李秀色惊奇地发现这厮耳朵居然也会染上红晕,莫非是想起昨夜种种过于羞愧了?她还未来得及再开口,便听他道:“你若再多说半个字,我便叫人把你这张嘴缝上。”
李秀色立马捂住了嘴。不过说起来,这厮的要挟好像愈发没那么血腥了,居然只说“缝上”,也没说“割了”,想来这段时日朝夕相处,到底是有些效果。
颜元今将包裹拆开,正见有两段半掌粗的雷击木,他将两木拿起来仔细看了看,瞧见上头纹路清晰精致,眉头不由一挑。在包裹中另外还有一封信,随着他动作不小心晃至了地下。
李秀色眼疾手快捡起来,再给他递了过去。广陵王世子却只扫了一眼,淡道:“拆开念念。”
陈皮忙道:“我来。”
他接过信,抽中内里信纸,一字一顿道:“世子亲启。世子年有十八,已至娶亲之年……”
娶亲?颜元今眉头一挑,莫名抬眼看了面前紫瓜一瞬,低声道:“继续。”
“放眼胤都,无与殿下相配。”
广陵王世子哼一声,这话说得倒是没错。
“今已故镇国长雄大将军之长女燕瑟郡主来都议亲,陛下一诺千金,许她自行选夫。”陈皮读到此处,忽而有些卡壳,顿了顿,再瞧瞧自家主子脸色,方道:“燕瑟已于七日前表态,有意于王府,待世子回都商讨,若无异议,可许一段佳话姻……姻缘。”
持雷击木的手微微一顿,颜元今抬头:“谁?”
“燕瑟郡主,”陈皮尴尬道:“就是一月前方回京的那位,主子同她在御花园还有过一面之缘,是那位总是缠着您的燕禾郡主的姐姐。”
颜元今眉头一皱,饶是自己小厮介绍了这么一大通,他也想不起来是哪一位,只冷道:“她选夫,同我有什么关系?”
陈皮又有些为难道:“那人家不是、不是选中了您么……”
“……”
这边厢,广陵王世子正黑着脸,另一边,李秀色已皱着眉头冥思苦想了起来,燕瑟……这名字好生熟悉,呀,不就是那日在集市上曾于一豪华犊车中惊鸿一瞥的端庄大美人么?那时听人说闲话这郡主要自行选夫,没想到还真选中了这倒霉世子。也不知那大美人什么眼光,选谁不好,这位脾性这么差,干嘛非要嫁给他呀!
颜元今手中摩挲着枣木棍,不知为何又下意识看了面前那紫瓜一眼,见她正蹙着眉不知在想什么,总之神色称不上开心,心中便没来由地舒快了一瞬,忽而问道:“你怎么看?”
“依小的所见,”陈皮忙摇头晃脑道:“虽说燕禾骄纵任性,但是她那个姐姐据说是知书达礼,更是一等一的样貌,若是主子不排斥,也不是不……”
“没问你。”
“……”陈皮:“啊?”
颜元今支起下巴,懒洋洋看了李秀色一眼:“你怎么看?”
李秀色被问得一愣,什么她怎么看,她能怎么看?再者,这是他的人生大事,又不是她的,就算她有看法,能有何用?
这骚包既然会问旁人看法,是不是说明他心中倒也不排斥?若是排斥,早便将信纸撕了,哪还有问人的兴致,这么想着,她便忙顺着他心意道:“世子,依我看,正如陈皮小哥所说,郎才女貌,门当户对,这不乏是美事一桩呀。”
说完场面话,本以为他会高兴,谁料广陵王世子的表情却好似凝固住了。
他淡淡看她一眼,眼中不知在想什么,似气又似笑,忽而点头,声音没有一丝温度道:“你说的是。”
李秀色立马嘿嘿一笑。
颜元今冷哼一声,再不看她,随后道:“拿笔来。”
话音落,远在隔壁桌的顾隽忙屁颠颠将自己随身携带的笔墨递了上来,一面道:“昨昨兄,我身上就这么些了,省着点用。”
颜元今斜睨他一眼,接过纸笔,在那张信纸上打上一个大大的“叉。”
随即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不干。”
最后将信纸揉成一团,丢回陈皮怀中,在他的目瞪口呆中冷道:“寄回去。”
第94章 师兄
临近傍晚太阳落山, 便是赶尸回都的时辰。
卫祁在等人临行前,有刘老跛为首的村民前来送上干粮,这些人得知飞僵乃江照所化后, 心中多是五味杂陈, 除了唉声叹气, 再说不出来其他。
村民送至村口,遥遥相望,众人虽不过在此地待过寥寥几天,如今踏上远离无恶岭的路程,倒是恍若隔世。
卫祁在的马行在最前, 马儿行得极慢,他坐于马上, 右手持缰绳, 左手朝天空每一里洒一张黄符。马尾处绑着一面黄幡, 幡布招展摇曳, 幡棍上还系着一引路铃,一路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在马后有一条长长的僵尸队伍,额上皆贴着符箓,由高到低依次排列,为首的飞僵紧紧跟随引路铃,带领一众小僵尸于林间高举双手,一路蹦行。
僵尸队伍后,跟着一马一车, 骑着小桃花的正是广陵王世子, 驾车的是其小厮陈皮,车内自然便是乔李两位小娘子。
李秀色坐在车上,时不时掀开帘子朝外望望, 有一回探出头去,正撞上颜元今瞧过来的目光,便立马笑盈盈迎上去,后者只是稍稍一愣,而后冷哼一声,再不看她,她便只好再将帘子放下。
也不知怎的,自从这倒霉世子上午收了信,便老摆着张臭脸,不怎么高兴似的。
说起来,她不仅对赶尸场景稀奇,更觉得这世子稀奇,照理说他若是想,大可以率先策马回都,这会儿竟能乖乖地跟着他们几个慢腾腾前行,也没听见半句怨言。八成是这段时日培养出来了同伴感情?
还在想着,忽听前方一声马嘶,李秀色急忙朝外看去,见是卫祁在高高勒马,便奇道:“卫道长,怎么了?”
卫祁在皱眉道:“不知前路有何异样,这马突然有些癫狂,死活不愿意再走。”
乔吟掀帘,朝林路间深处望去,只瞧见一片漆黑,看不清有何身影。此时已离开无恶村数十余里路,天色已晚,今夜无星无月,气氛一时倒有些莫名的阴森。
卫祁在皱眉,试图再驱马前行,但饶是绳鞭上抽,它也只是原地打转,横竖不肯前进一步。
颜元今瞧在眼里,拍了拍小桃花的脑袋,嗤道:“走罢,跟我先去探探路。”
说着,一声“驾”,与那匹灰马不同,小桃花长蹄速奔,一转眼便已冲进了林子,随着渐远的铃声清脆,再没了踪影。
众人等了片刻,没见那世子归来的迹象,李秀色不由紧张起来,陈皮更是急得想干脆驾马车一并冲进去算了,可还未动作,便听得熟悉的辫铃动静,焦急望去,正见是自家主子悠哉游哉地回了来。
他不仅回来,手上还拎着一件染了血的外衣,那衣裳用的是粗麻,材质较为粗糙,勾线也极为潦草,看起来更像是平日里拾柴者所有。
卫祁在讶道:“这是……”
“捡的。”广陵王世子道:“看来这林子里有过命案,瞅着血迹也新鲜,应当刚发生不久,不过我绕了一圈也未找着尸体,更没见着凶手。”
他似有些嫌弃地将那外衣朝卫祁在方向一抛,随即道:“也不知是谁抛衣荒野,挂在树上,宛若人影,倒是吓了本世子一跳。”
卫祁在握着那沾血外衣的手稍稍一紧,道:“此马许是闻着了前方的血腥味,才不愿前行。”
颜元今哼道:“你这没用的马若是再走不动,不如将它四蹄割了,正好小桃花吃素吃腻了,给它来点同胞的肉开开荤。”
话音落,便见小桃花难以置信地打了个响鼻。
那灰马更是生生哆嗦一记,听得懂人话似的,原地猛转了一圈,当即又朝前去了。
卫祁在一愣,方才无奈摇头道:“前路既有命案,不知是否为山贼土匪,恐有危险,大家当心。”
乔吟点头道:“道长放心朝前去罢。”
她说完,坐回车里,却见李秀色一脸凝重,不知在想什么,不由道:“李妹妹,怎么了?”
李秀色稍稍一怔,神思似刚刚归位,“啊”一声道:“没事。”
乔吟担忧地握上她的手:“妹妹可是怕山贼?”
李秀色扯唇角笑了笑,含糊地“嗯”了一声。
她怕的倒也不是山贼,只是脑中忽然想起系统最开始对于原主的介绍。原主就是死于土匪山上的无烬洞中,被僵尸咬,再在化尸前被那倒霉世子活活烧死……如今她倒贴任务快走到尽头,虽说不清楚原书内容走到了哪一部分,离原主身死的情节还有多久,但眼下听见‘土匪’二字,还是不免有些条件反射的担忧。应当不会那么巧吧?
这一回,卫祁在与颜元今并列队前,马车依旧跟在僵尸队伍的最后。进了林后,因光线有树干遮挡,愈发昏暗,视线便也更加模糊起来。
正相安无事地前进着,眼看便要穿过这一片暗林,却在刹那之间,平地忽而卷起一阵狂风。
那风势极大,陈皮所驾马车登时寸步难行,车身都猛烈晃动起来,车内两个小娘子顿时也是东倒西歪。小桃花及那灰马更是连连长嘶,高高举起前蹄,却也无法与之抗衡。
卫祁在怀中的罗盘也于此时急剧颤动起来,他施手摁压,却丝毫也压不住,眉头顿时一凛,低声道:“坏了!”
他回过身,一跃而下,果然见那风掀得僵尸额上的符箓也正在摇摇欲坠,正要急扑至飞僵面前将那符箓重新贴好,却不想狂风猛烈至他站都无法站稳,符纸当即于风中一瞬飘飞,飞僵的一双黑眸猛然睁了开来。
卫祁在心中顿时大愕,喝道:“江照!”
然而没了符纸的飞僵听闻唤自己姓名,也只是静静看他一眼,随后竟突然原地一蹦,直直朝上空飞去。
颜元今位于前方,登时皱起眉头:“这东西是要趁乱跑了?”
他仰着头,于风中艰难睁着双眼,抬手便要掏今今剑,不想却看见飞僵停在半空的树枝上,似乎没有要跑的意思。颜元今持剑的手微微一顿,下一瞬,便看见远处忽然又急速飞来一道白衣身影,眨眼之间,便与那飞僵缠斗在一处。
那身影所穿像是道服,与卫祁在身上如出一辙的朴素,只是颜色不同,卫祁在为蓝,而他为白,腰间也别着一柄拂尘,似也要比卫祁在带的那一柄大上许多。
那人与飞僵打斗时,风声渐歇。
卫祁在终于可抬起头,盯着那白色身影,似愣了愣,在瞧清其面容后,当即又惊又喜,大声道:“师兄?!”
师兄?
马车里晃得晕头转向的两位小娘子早下了车在路边扶树歇息,闻言不由皆是一怔,可是卫道长那个说是已经失联一段时日的师兄?他竟又出现了?缘何会跑至此处?
半空中的那白衣身影闻声朝下望了望,目光在卫祁在身上停顿片刻,似是回应。卫祁在尚在欢喜之中,忙道:“师兄,我来助你!”
话音落,便听那身影冷声回道:“不必。”
他与飞僵斗在一处,起先尚在上风,但许是方才卫祁在那一声呼喊另他有些分心,转眼竟被连连逼退,自树上一跃而下,直朝后退了三步。
飞僵也跳下,两甲直直朝他刺去。
眼见那所谓师兄正好退至自己面前,颜元今见状,忙抽出今今剑,作势要助他一臂之力,却不想那师兄却扭头冷看了他一眼,而后持拂尘将剑身狠狠挥开。
广陵王世子动作被打断,先是莫名,而后哂笑道:“你什么意思?”
“我说了,不需要帮助。”那师兄低沉说完,继而又转向飞僵,拂趁金丝急出,如滔天巨浪,迎头而下,将那飞僵一瞬笼罩在金丝所扣的笼狱之中。
卫祁在神色满是钦佩,远处观战的李秀色几人更是叹为观止,原以为小道长的银丝已经足够厉害,没想到他师兄使的竟是金丝,威力相比也要大去许多,难怪卫祁在常说师兄是他们观中最厉害的,此言果然飞虚。
唯独颜元今面色不善,嗤笑一声。
眼见飞僵被困再一动不动,卫祁在忙朝着那边奔了过去,一面道:“师兄,没曾想你竟会出现在此处!”
“方才也不知为何会刮起邪风,我险些以为这僵尸要脱逃了,多亏有你及时赶到。”
他行至那人面前,素来沉稳的面上难得有几分喜悦,道:“师兄这段时日何处去了?师父传信来说你与观中失去联系,叫大家好生担忧。我本是想等赶尸回观后再去寻你,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竟叫我在这碰上了你。”
他一通倾诉完,瞧见面前那人神色无半分波动,面上无太多表情,不由愣了愣:“师兄?”
卫祁在盯着他的脸,心头不知为何一跳,低声道:“师兄。”
他的手轻轻放在了拂尘柄处,稍稍一紧,不动声色道:“师兄,你见着师弟不高兴么?为何不说话?”
那师兄终于有了动静,静静看他一眼,沉声道:“道机。”
卫祁在的手这才微微一松,从拂尘柄处移开,笑道:“师兄,你——”
话未说完,忽见面前那人神色一变,原本黑白分明的眸子闪过一丝绿光。
卫祁在眉头一跳,下意识便要朝后退,却不想猛然被人扣住肩膀,利甲瞬间刺入肩头,另他生生一痛。紧接着便是一片黑影迅速砸下,他抬手想将之劈开,却劈了个空,余光中只瞥见自己那最为敬重的师兄唇间生出尖长锋牙,宛若僵尸恐怖,而后颈处狠狠一痛,竟是被生生咬了一口,撕扯下一块肉来。
第95章 长齐
李秀色等人登时大惊失色:“道长!”
乔吟神色一瞬慌乱, 一把抱琴自车上跃下,铮铮两弹,银针簌簌朝那师兄飞去。卫祁在趁机用力摁拂尘手柄, 柄内桃木剑霎时飞出, 直朝师兄胸前击去, 颜元今也适时出剑,及时在卫祁在身后一拉,将他拽离危险地带。
卫祁在手捂着脖颈,踉跄几步,吐出口血水来。
他盯着那此刻状如僵尸的熟悉面庞, 难以置信道:“师兄……”
然而那师兄对他的痛心毫无反应,原地掀起狂风大作, 将银针等一干武器如数掀飞。紧接着又呲起牙, 直直朝乔吟方向袭去, 卫祁在见状, 顾不得其他,猛然冲过去,挡在她面前,拂尘银丝刹那间飞出,将师兄牢牢捆住。
乔吟看着他颈间的血迹,担忧道:“卫祁在,你、你没事吧?”
卫祁在眼下神色已显虚弱,但还是摇了摇头。
然而此时, 忽听“砰”的一声, 银丝如数被炸开,那师兄一跃而出,卫祁在不由皱眉道:“师兄……原本道法便高强, 这等法阵怕是、怕是困不住他。”
李秀色急道:“那要怎么办?”
“怎么办?”广陵王世子于那端冷笑:“困不住他,便杀了他。”
话音落,他于今今剑上扣满七星铜钱,右手用力于剑端一推,剑如利箭飞速就那师兄心□□去,那师兄原地后跳,适时躲开剑身,却不想七星铜钱于刹那间离剑而出,方向折转,就着这师兄身上七穴所在依次打去。
那师兄连连后退,似被砸得吃痛,猛然扭头朝颜元今方向看去,而后低哈一声,奔着他这头直直跳袭而来。
颜元今虽是意外,却也嗤道:“倒是挺能抗揍。”
师兄两手指甲锋利尖长,不住乱抓,广陵王世子持剑左右砍去,却不想刚砍掉的指甲会在眨眼之间又迅速长出来,而且长得更长。
僵持之间,只听一声嘶哑的低吼,那师兄竟原地不住旋转起来,卷起一地枯叶,只消片刻功夫,一时间竟突然多出了无数具一模一样的“师兄”,立于四面八方。
颜元今这是第一次见,不由眉头一皱:“这又是什么歪门斜术?”
卫祁在眼下面色苍白,却还是不由惊道:“数影分身之能……仅有岐僵可为,师兄是……是化成了岐僵?”
“什么岐僵八僵,”广陵王世子被困在中心,也没了耐心,低声道:“既然分不清哪个是真的,那便一个个杀过去罢。”
他持剑对最近的一具长刺,直接将那幻影一剑穿透炸开,转而又去刺身旁另一尊,却不想于此时后背猛然受了一掌,皱眉转身,却见身后立着两具“师兄”,也不知方才是哪个偷的袭。
他冷笑一声,想也未想,抬剑在右方一位刺去,便听一声嘶吼,那师兄顿时痛极,一旁的幻影自行炸开。
颜元今挑眉啧道:“还是被我打中了。”
师兄原地发狂,愈发癫烈,数只幻影又瞬间齐齐围攻过来。
陈皮和顾隽在远处直看得惊心动魄,一个忍不住嚎叫:“主子当心,主子当心哪!”
一个完全丧失语言:“昨昨兄——”
李秀色更是大声:“世子!你、你可千万不能受伤!”
颜元今下意识抬眼朝她方向看过来,听见那句“不能受伤”,不知为何有一瞬分了心,而后直觉腹部一痛,似被拂尘金丝用力一击,唇边呛出口血来。
他下意识后退一步,抹了抹唇角,皱眉朝那“师兄”望过去,后者分身已经合一,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而后直直朝他蹦来。
乔吟当即“唰唰”射出银针,却不想那师兄只抬手一挥,便将数根银针掀了回来,有一枚直直嵌入她小臂,痛得她闷哼一声。
卫祁在眼下已然头脑晕眩,浑身无力,见状还要上前,却不想只走出几步,便直直地单膝跪了下去,一头栽去地上。
“道长!”
乔吟立马奔了上去,搀扶起他。
颜元今皱起眉头,这个所谓的“师兄”倒是个会偷袭的,分身之术让他分心时中了招,眼下受伤见血,因和上次间隔不过一晚,这一回心底燥气升得极快,他只能用力下压,才能勉强不让眼睛变红。
眼看这“师兄”手中的拂尘要再度向他袭来,颜元今也没心思再与他周旋,挽了一记剑花,要送它一招毙命,却于此刻远处天空不知何方飞来一道红光,似一卷红绳卷起那金丝朝天上一抛,拂尘登时脱手,那“师兄”当即抬头看去,却见头顶罩下一由红线制成的遮天布网,将之牢牢困于其中,任凭他如何挣扎嘶吼,此网也未见破损,反而缠得更紧。
“善哉善哉。道清,几日不见,你怎的成了这幅模样?”
一长者声音自林间深处传来,卫祁在于昏昏沉沉间低声道了一句“师父”,便再无了意识,彻底于乔吟怀中昏睡过去。
颜元今收了剑,皱眉朝声源处看去。
有人缓步踱出,一身棕褐色道衣,头戴道帽,虚白胡发,眉眼慈合。应当已是花甲之年,却举步轻盈,想来定是功力深厚,道法颇深。
乔吟率先道:“尊者是?”
“贫道法号长齐”,他指了指卫祁在,笑道:“是你怀中这位道机的师父。”
“原是长齐师傅。”乔吟一愣,忙将卫祁在靠放在一边树上,而后起身行礼,尊敬道:“师傅,道长他被咬,受了重伤,还望您能救救他。”
长齐看了一眼紧闭双眸的爱徒,摇摇头道:“不急。”
他转身,先是看了颜元今方向一眼,问道:“世子可有事?”
广陵王世子却未答话,只将目光移开,似不愿搭理他。
“当年的事,确是我师父做错了。”长齐无奈叹道:“师父早已羽化,世子称得上大仇得报,缘何还要记恨上观中所有人?”
颜元今冷笑一声:“我劝你莫要跟我提旧事,否则别怪我手上的剑不认人。”
长齐真人无奈笑了笑:“世子脾性果然如我耳闻,一成不变,也罢、也罢啊。”
他说完话,旋即回头看向那被困在红网中的原观中大弟子,摇头道:“我这弟子原名郝行至,同其他弟子一般,也是幼时便被爹娘送入观中,因姓了‘郝’,我记得他小时候便常常放出大话,此生只行好事,不做坏人。行至确实做到了,一生向道,兢兢业业,也成了观中最聪慧稳重,能力最高的弟子,可我如何也没想到,他会落得了这个下场……从不做坏事,却在今日险些杀了自己的同宗师弟。”
“道清啊道清,不过是让你赶尸入都,究竟在都城遇见了什么,连你的命也搭了进去?”
他声音似很有些痛楚,忍不住抬手隔着红网轻轻摸上爱徒的肩头,那道清的身子倏然一僵,是感受到师傅情意,竟生生愣住,再不挣扎了。
乔吟心中也有些苦涩,她早就听小道长夸过多次这个师兄,可见二人情深意重,如今小道长却被这个他最为敬爱的师兄重伤至此,如何不让人感叹造化弄人?
顾隽于一旁问道:“方才还要多谢道长相助。不过道长如何晓得我们在此?”
长齐道:“都城外各处都有阴山观联系的信使,便是信使探得了道清踪迹,并告诉我他现状不太寻常,我便亲自出观寻了过来,不想正在此处撞上你们打斗。”
他看向卫祁在,叹了口气:“但老道终究是来晚了些。”
李秀色虽也难受,但还是道:“道长不必自责,方才也是多亏了您,才救下了广陵王世子。”
长齐看向她,好笑地摇了摇头:“我救的并非广陵王世子,而是道清才是。若再晚些,世子恐怕要让我这大徒弟灰飞烟灭了。”
颜元今冷哼一声,这老头说得倒是没错,若不是他横插一手,他非得报了这吐血的仇不可。
长齐续道:“我会将道清带回观中,他生是我道家的人,死也要葬在道观,我定会让同门各位长老好生超度于他。”
又道:“还有这几位——”
他目光落在飞僵和那几个小白僵身上,叹道:“也由我赶尸回去。”说完,又着重在江照身上望了望,微微蹙眉道:“我瞧这位原应是栋梁之才,能化飞僵,心性想必是至善之人,它眼下被道清的金丝束缚,想来是与他有过缠斗,此尸多半是预料危险,方才是想助各位一臂之力,试图护你们安危罢。”
众人闻言顿时一怔,李秀色喃喃道:“它想……护我们安危?”
“嗯。”长齐道:“我见它额上仍有黑气,此尸应当还有冤情未解。几位可知?”
乔吟道:“他多年前参加科考,想来应当是中了举,却不知为何被迫害至宫中做了宦官。”
“原是如此。”长齐眯起眼睛,叹道:“那此事,还是交付各位,弄他个真相大白罢。”
乔吟等人点头应“是”,广陵王世子却并未出声,反而表情于此刻一瞬变得古怪。
他察觉丹田燥气已再压不住,下意识想要抬手,却不想面前忽然挡过来一双小手,用力替他捂住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