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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元今怔怔顿住动作,透过掌下空隙,看见那矮小的紫瓜正吃力地踮着脚,不让大家看见她手下那双已然开始变红的眸子。

顾隽于不远处奇道:“李娘子,昨昨兄怎么了?”

“没事。”李秀色听着脑中系统“叮”的一声,嘴上胡诌道:“世子方才眼睛进了沙,我帮他吹吹。”

说完,踮着脚作势去“呼呼”吹了两记,又听得“叮”一声。这一会儿功夫,竟又涨了两分。

颜元今这边却不怎么好受,他只觉眼皮痒得厉害,心间似又有虫子在爬,原地静默半晌,而后忽然一把扣住她手腕,将她手拉了下来。

李秀色急道:“世子,你这不能——”

话未说完,却忽觉被手腕力道带得险些朝前一跌,颜元今一声不吭拉着她,转身径直朝树后走去。

顾隽又奇道:“诶?昨昨兄,你们去那做什么?”

颜元今面不改色:“去后面吹吹。”

“……”

到了树后,李秀色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她朝外望望,小声道:“世子,你一人躲在这便好了,为何还要将我拉过来?”

颜元今反问道:“你方才不是很殷勤?”

他看着她:“这么想帮我护住,干脆便一直在这护着好了。”

这话听着有些别扭,但是倒也在理,李秀色点点头:“行罢。”

她说完,又看着他的红眸,小声叹气道:“世子,您这真是不方便,但凡受伤见血便会变色,那岂不是随时都会有被人发现的危险?”

颜元今本想说“你以为本世子便那么容易吐血?”,但不知为何,想了想,说出口的便成了:“本世子竟不知你对此事这般挂念,既然如此,以后这任务便交给你了。”

李秀色讶道:“什么任务?”

颜元今有些没耐心,这是什么白痴问题?她不是刚做完么?他这么想着,下意识便抬手贴上她眼睛,察觉到掌心温度,又很快放下,清清嗓子,别过目光道:“这个。”

李秀色愣了愣。能涨任务的活计,谁不愿意干呢?不过……

她想了想,问道:“既是任务,世子,我倒也不是贪财之徒,不过还是想问问,做这个有工钱吗?”

颜元今:?

“没有。”

他没好气看她一眼。真恨不得像敲陈皮脑门一样也给她一个暴栗,看看这紫瓜脑子里平时都装了些什么。

另一边厢,长齐道长已从袖中掏出了一红色药瓶,从中倒出三颗,而后行至卫祁在身边道:“将他嘴撑开。”

乔吟立马照做。

卫祁在吞下三粒药丸后,倏然浑身颤抖起来,额上开始冒出大颗大颗的汗珠,死死咬着嘴唇,好似极其痛苦一般地闷哼起来。乔吟吓了一跳,连忙抱住他的身子,一面急道:“师傅,这是怎么回事?小道长他怎么了?”

李秀色在树后听见声音,也连忙跑了出来,再顾不上那世子,半跪在卫祁在身边,低声道:“卫道长竟出了黑色的汗!”

“别紧张。”长齐道:“我方才给他喂的是五毒丹,以毒攻毒,暂逼出他体内三分之一的僵毒,也能稳住他七日不化僵尸,也不会丧命。”

乔吟闻言,喜极而泣道:“真的么?那、那道长——”

她道:“剩下的两分毒呢?七日后呢?是等回了观中再帮他解么?”

长齐捋了捋胡须,面上露出两分为难之色,终于摇了摇头:“我解不了。”

“什么?!”乔吟愕道:“为何、为何会解不了?”

“阴山观只执掌捉僵炼僵,并不擅长救僵,僵毒入体本就已无力回天,我这个药只能勉强撑七日,若七天后他还不好转,便只能等死。”

乔吟一瞬跌坐在地上,眼眶登时红了:“那、那再没其他的办法了吗?”

顾隽等人回想起当日的顾朝,也纷纷心痛难忍,难道便要见这卫道长也如此下场么?

长齐见她落泪,长叹一口气,沉吟道:“其实办法,还是有一个的。”

闻言,众人的双眼又一瞬亮了起来,乔吟连忙道:“有一个?是什么?是何办法?道长,劳烦你快告诉我,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只要乔吟有一条命在,定要去救他。”

长齐道:“我师父度衣真人有一同胞兄弟,早年唤作度裳真人,后自改法号乐双散人。乐双虽同为修道之辈,但他因喜好奇特,所学便皆是奇门遁甲,更精通医术,早年间,是有过一例僵毒入体,但仍将人救活了的例子。”

他说着,目光不由在靠那树后只露出半个身子的广陵王世子方向望了望,摇摇头后,又收回视线,续道:“那人僵毒要比道机深入得多,五脏肺腑都已被同化,如今却也能如常人无二,都是多亏了乐双的妙手回春。”

闻此,乔吟一时间激动起来,忙问道:“这乐双散人如今现在何处,我这便就去找他!”

长齐道:“乐双早年与我师父大吵一架后便出走在外,听说已于白牙谷自立了门户。此人脾气古怪,不爱见生人,喜四处游历,即便找过去,或也只能吃上个闭门羹,若想让他救人,许还需遭些苦头。”

乔吟眼下早已喜极而泣,坚定道:“但凡有一线希望,我都不会放弃。”

长齐看着她,终点了点头:“那便去罢,听天由命——”

“我这徒儿的性命,便交在娘子手上了。”

他一声长叹,拍了拍尚在昏迷的爱徒肩头,再不说其他,转身摇起引路铃。道清师兄为首,白僵为中,飞僵江照为尾,踏着月色,摇摇晃晃,一如他悄无声息至此,眼下,终又悄无声息地带着队伍消失在暗中。

第四卷 白牙谷

第96章 冰火

白雪皑皑, 岁暮天寒。

愈往北去,天色便愈凉,北风冷冽, 刮得人脸都生疼。

待与长齐道长一别后, 乔吟等人当即原地调转了方向, 照提示直向北方而去。白牙谷据说乃一处依山傍水的避世之地,乐双散人将观宇修建于此,也可见其素来喜好自由闲散的性子。

尽管一路快马加鞭,可待大家赶到目的地时,已是一日之后的傍晚时分。

这一日, 众人片刻也不敢歇,连夜奔波, 连口水都未喝, 饶是广陵王世子这么养尊处优的性子, 也未有半句怨言, 顾隽这样的世家文弱公子,虽然身体素质不如旁人,却也始终撑着。乔吟心中暗自感激,虽然大家都未明说,但她知晓,这些时日的朝夕相处下来,几人早已如建起那五阳阵时的密不可分一般,互生情谊了。

白牙谷夹在两座高峰之间, 中间还有几条小溪潺潺, 饶是外头冰天雪地,此谷内光景竟还如早秋一般舒适。谷址偏大,一眼望去, 坐落着数户人家,地形更称不上简单。

乔吟指使陈皮驾车随意抄了条小路,待行至有人家时,便下了车,上前去急促敲门。

开门的是一位壮汉,见外头站着个如花似玉、却神色紧张的妙龄美娘子,双眼登时一亮,客气道:“姑娘找谁?”

乔吟道:“此处可是白牙谷?谷内可有座道观?”

“道观?”壮汉神色忽而变得奇怪起来,却仍是好声好气道:“此地乃白牙谷没错,可却没什么道观。”

“没有?”门外忽又响起另外一个小娘子的声响,循声望去,那小娘子一身紫衣,饶是发间流苏飘逸,也没能遮住她额角骇人的胎记,不过她看上去却像是毫不在意,不加任何遮掩装饰,只上前道:“大哥不如好好想想?这谷内怎可能没有道观?”

壮汉瞧她一眼,语气显然没有方才有耐心,凶巴巴道:“没有便是没有,我还能诓你不成!”

话音落,便听“铮”一声响,他还未反应过来,肩膀上便驾了柄长剑,剑锋一端紧贴着他脖颈,持剑之人声音倒是懒洋洋:“好好说话。”

那人问道:“有还是没有?”

“哎哟、哎哟!郎君,小郎君,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那壮汉瞧着眼前那一位生得极俊俏的小郎君,见他做派张扬便深知不是好惹的,眼下被剑抵着更是吓得直哆嗦,只道:“我好好想想,好好想想……这谷内,确实、确实是没有道观啊!”

“嗯?”小郎君的剑更偏了些。

“但是!”那壮汉当即悬崖勒马,想起什么似的,大声道:“但是有一桩庙!有庙!”

“庙?”乔吟皱起眉头,追问道:“在哪?”

壮汉忙抬手朝远处一指:“就往那边方向,过去二十里便是了。”

李秀色不由讶道:“这么远?”

壮汉这一回再不敢对这位小娘子大不敬,忙道:“因那庙素来不让生人随意靠近,所以建得远了些。”

广陵王世子的今今剑没有要撤回的意思,只嘴上嗤道:“不让靠近,那还建什么庙?便不收香火钱了?”

壮汉面露为难道:“主要是那庙周围有些……有些蹊跷。我们也靠近不了。”

“怎么,还能有机关不成?”

“倒也不能说是机关,只是那庙里的人大抵在庙外设了什么障,导致那路不大好走。几位需小心行事,否则怕也是到不了庙前的。”壮汉诚恳求饶道:“我、我就知道这么多了,几位行行好,莫要真动刀剑哪!”

方说完,便听一人温和道:“放心,他不会的。”

说话的是另一眼生的俊秀公子,端的是书生气质,眉目如画,气质如竹,语气也慈善许多。那公子抬手握住锦衣郎君的剑柄,“诶”一声道:“昨昨兄,这位大哥已如数指了路,你又何必再这般疾言厉色?”

小郎君这才收了剑,扛上肩头,哼一声道:“玩玩而已,真是经不得半点吓唬。”

说完,转身便率先离去。

乔吟也道了谢,抓紧回了马车。

就剩下顾隽和李秀色,一个给壮汉塞了些银两,安抚对方受伤的心灵,一个指指广陵王世子的背影,再指指自己的脑袋,打了两个圈圈后做个鬼脸,露出个“您懂的,那人就是脑子有病,别跟他一般见识”的暗示后,这才转身跑了。

一路跑到广陵王世子身后,却听前方那人讥道:“你方才是在说我坏话?”

李秀色一惊,装傻充愣地“啊?”了一声,续道:“世子,您身后长眼睛了?”

“嗯。”颜元今顿了顿,声音带些嘲讽:“你果然在说我坏话。”

“……”这是在套她话罢,还真是防不胜防!

李秀色未与这世子多说,早早溜之大吉,钻进马车,正见乔吟坐在卫祁在身边,满脸忧色。她那双狐狸眼的眼梢处微微泛红,应当是许多时候都想落泪,却又生生忍了住。

这样一个娇生惯养出来的大户人家小娘子,却会武术、不拘束缚、敢于和迂腐礼教抗衡,甚至在这样的关头还能佯装坚强,李秀色心中敬佩,也有些酸涩,上前握住她的手,低声道:“乔姐姐,道长会没事的。”

乔吟没有说话,只深深看了一眼靠坐在车厢内、紧闭双眼,犹如活死人的卫祁在,而后用力地回握住了她的手。

*

白牙谷内地势崎岖,虽不过二十里路,却行得极为艰难。待至目的地时,天色早已黑了下来。

但饶是天黑,众人却还能一眼清晰地看见远处那座庙宇。

坐落在谷中最为偏僻的地带,四周都是极粗的河流,唯那一尊庙立于中央,如同一座孤岛。

奇特的是,那四周的河流竟都散发着丝丝荧光,这也是为何大伙能一眼瞧清的缘故。

陈皮将马车挺至河旁,率先跳下马车,四处转了转,方才道:“不对啊!这儿有河,却没有桥,要怎么过去?”

“没桥?”乔吟掀帘:“你再仔细找找?”

陈皮气喘吁吁道:“真没有,这几边我都望过了。”

李秀色也下了马车,讶道:“真奇怪,若没有桥,难道要让我等蹚水过去么?”

她说着,忽然想起什么,扭头道:“世子,你不是轻功厉害得紧?要不您先飞过去敲门罢?托里头的人出来,省得我们在过去。我瞧这河挺宽的,万一水也深蹚不了,再淹死我便不好了。”

颜元今坐在小桃花背上,似觉得好笑,斜睨她:“你倒是惜命得很。”

他说完,倒也不推脱,足尖轻轻一踮,便于马上腾空而起,眼看便要自那河上飞过去,却忽听“轰”一声,河身突然全部燃起熊熊猛火,极其猛烈,有数丈之高,直飞冲天,颜元今眉头一皱,只觉烈火焚身,只得一记翻身,又退了回去。

方站上岸边,陈皮已嚎叫着扑过来:“主子,您没事罢!”

颜元今未搭理他,只抬手扑灭衣摆上的几点火星,又看向河面上已一瞬熄灭的烈火,冷笑道:“看来是存了心不让我过去了。”

李秀色因方才景象惊得目瞪口呆,眼下只知咽口唾沫,喃喃道:“难道真要蹚水么?”

她上前,瞧着那潺潺的河流,没有半点火苗的势头,仿佛方才所见所闻皆是花了眼,也不知那庙主是何奇才,能做出这样的机关。她壮着胆子,抬脚在河水中点了一点,试图探探深浅,谁知脚尖刚碰上那水流,便听一阵“呲呲”声,随即再是一阵稀里哗啦,这四周的河面,竟一瞬结成了冰。

结冰之迅速,让她有些反应不过来,脚尖还伸在水里,眼看要将她的脚也整个冻住,身后忽被人拉了一把。

广陵王世子蹙着眉,声音没好气道:“傻了,不会动?”

李秀色确实有些傻了,愣愣道:“世子,这、这水还会结冰!”

“我有眼睛会看。”颜元今盯着冰面,冷声道:“既然结了冰,我们便踩冰过去。”

李秀色似乎这才神识归位,忙道:“踩冰?万一中途碎了怎么办?”

“怎么,还真的怕淹死?”他这会儿真算不上什么好脾气,许是她方才那不知躲闪的模样惹毛了他,语气便有些讥讽:“放心,我看这河里没有鱼,即便是真的淹死,也能留个全尸,不会有东西来吃了你。”

李秀色被批评得有些不大高兴,低下头,嘟囔道:“我说说而已。”

颜元今本还在气头上,瞧见她这似是受了委屈的声音及模样,不知为何一愣,声音瞬间放低了下来,而后皱眉道:“我方才……”

他罕见有些卡壳,又换了个说法:“我不是真的想让你……”

“死”字还没出口,便听身后方一声“哎哟!”

李秀色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去,瞧见陈皮正栽在冰面上,冰虽没有被砸碎,但这小厮似是摔得不轻。她连忙跑过去,担忧道:“陈皮小哥,你没事罢?”

陈皮一张肉脸紧紧贴着冰面,面若菜色道:“我不过是抬脚想试试这个冰厚不厚,谁知刚踩上来,便突然被滑倒,这冰……这冰属实太滑了!一刻都不能站稳!这绝不是寻常的冰!主子,主子可千万不能走哇!”

本以为此话能给大伙打响个警钟,却不想李秀色却道:“这么神奇?我来试试!”

“别——”

陈皮一嗓子没喊完,便见李秀色抬脚站了上来。

甫一碰到,她便如方才的陈皮一般,径直滑栽了出去,眼看脑袋便要砸上冰面,身后又被人拉了一把。

虽被拉一把,但脚尖还在冰面,依旧滑得要摔,那人只好直接抓上她腰间衣裳,竟是直接将她一把拽了出去。

李秀色原地打转踩上地面,才如回到实地,惯性使然朝前扑了两步,直扑到广陵王世子身上,两手摁上他的胸膛。

抬起头,瞧见他面色不善,却明显没有方才那么凶巴巴,只道:“你能不能让我——”

他似乎被自己的话噎住了,狠狠一顿,才道:“你能不能省点心?”

李秀色怔了怔,认真点了点头。

颜元今这才闭了闭眼:“摸够了没?”

“……”

李秀色忙收回手,尴尬道:“没、没摸。”

广陵王世子轻嗤:“狡辩。”

“……”

顾隽在岸边将可怜无人问津的陈皮小哥拖救出来,叹气道:“这冰如此滑,我们要如何过去?”

乔吟道:“我试试罢。”

李秀色忙道:“李姐姐,会摔跤的!”

乔吟摇摇头:“无碍,我会当心。”

顾隽仍有些不放心,上前做好随时搀扶的准备,却见乔吟屏气凝神,似将心气化去丹田,随后在冰面上迈下了步子。

“哒。”

她稳稳地踩了上去,再踏上另只脚,也全然安稳,没见一丝一毫要摔的迹象。

鼻青脸肿的陈皮难以置信道:“这、这是怎么回事?为何我与李娘子都不可,偏偏乔娘子可?”

话音落,忽见自家主子也稳稳站在了冰面上,便愈发惊讶了。

顾隽在旁沉吟道:“那我也……”

“你不行。”他还未上前,动作便被人一声打断,说话的正是广陵王世子,他道:“想必此冰只有会习武有内力者将内力聚于丹田方可立稳,你若是上来,只怕是要摔成肉饼。”

乔吟道:“正是。”

顾隽伸出去试探还未落地的脚立马默默地收了回来。

他道:“那、那我们……”

“虽然我与乔娘子可以站稳,但此冰还是有些邪门,即便是有内功,也岌岌可危,应当无法用人背人的办法。你们唯一的退路,便是在短时间内学会一道内功心法。不过,”颜元今打量了那三人一眼:“以你们的才智,怕是不行。”

李秀色坚强摇头:“我觉得我可以。”

顾大公子附议:“我也是。”

颜元今哂笑一声,扭头道:“乔娘子,你先过河去敲那庙门寻人,我在这安顿几个蠢学生。”

乔吟点了点头,道了声“是”,方才慢慢走冰过河。

终于行至河对岸,她回过头,朝着远处另一边的马车望了一眼,低声道:“小道长,等我。”

第97章 闭门

“闭目冥心, 心止思止。神功天成,真气混喉。”颜元今拿着跟小竹棍,轻轻点在地面上, 没什么耐心地道:“配上这一套丹田发力动作。记住了?”

顾隽点头:“记住了。”

他屏气凝神, 念起口诀, 缓慢做起动作,倒是有模有样,一时间神清气爽,直觉腹腔有股热力,登时甚喜。

“昨昨兄, ”顾隽一只脚放在冰面上,感慨道:“我大抵是能出师了。”

颜元今挑眉, 不错, 顾阿绣这厮到底是个天生读书人, 文字敏感度极强, 心法口诀等极易领悟,不过片刻就已完全参透,亏得他天生不爱习武,若是当初挑了武生的路,怕是能和自己都比上一比。

广陵王世子满意地看了他一眼,旋即又扭头看另两个不成器的,陈皮天生同功法无缘,直接瘫倒在地道:“主子, 我便留在此处给大伙儿照看车马和卫道长罢, 便不过河了。”

颜元今看向最后一个紫瓜,她伸着小胳膊小腿,艰难地打着拳, 绞尽脑汁想着:“闭目冥心,心止神止……”

顾大公子贴心道:“李娘子,是‘思止’。”

“……”李秀色忙“哦”了一声,继续道:“闭目冥心,心止思止。神功什么成……”

话音未落,那小竹棍便就着自己脑袋轻敲了下来。

李秀色吃痛捂住头,听广陵王世子嘶一声:“笨。”

顾隽提点道:“神功天成,真气混喉。”

李秀色点点头,一遍遍不放弃念着:“闭目冥心,心止思止。神功天成,真气混喉——神功天成,真气混喉——”

念到最后一次,她掷出一掌,忽觉掌心发热,丹田处也似有一股热泉源源不断,当即大喜道:“世子,我也成功了!”

顾隽在旁微笑道:“李娘子当真聪敏。”

李秀色顿时羞赧起来,谦虚道:“哪里哪里,还是不及顾公子半分的。”

“多谢李娘子赞赏。”

“也多谢顾公子。”

眼见这两人夸来夸去谢来谢去,竟没一个想到来谢谢恩师,广陵王世子登时有些不爽,轻哼一声道:“聪敏?”

他煞风景道:“这么久了才成功,不是笨是什么?”

“……”

李秀色默默给了这倒霉世子一记眼刀,未搭理他,朝着冰面走去。她将脚放上去,果然发觉这一回能站稳了,心间一时高兴起来,忍不住在冰上朝前多走几步,眼看着快要过到对岸,她脚下忍不住越走越快,谁料忽而只觉身子一滑,险些又要朝后栽去,却在这时被人一把揽住腰侧,稳稳地搀扶了住。

李秀色回头,正见是方才同自己一起前行的顾隽,他内功心法显然学得更牢固,见她此状,先是抱歉:“失礼了。”又担忧问道:“李娘子,你没事罢?”

李秀色愣了愣,摇头:“没事,多谢——”

还未谢完,忽觉有谁抵着自己脑袋,将她身子硬生生推正,又抬手用竹棍敲开顾隽揽着她的手,而后插站在了二人中间。

广陵王世子无甚情绪道:“行冰时不许互相搀扶。”

顾隽讶道:“昨昨兄,为何?”

颜元今看他一眼,面不改色:“修习内功便是如此。”

顾隽点了点头,立马诚恳道:“多谢提醒。”

“……”

李秀色莫名其妙看了颜元今一眼,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她并未多想,再行几步便过了冰,长舒一口气道:“小小一桩庙罢了,竟在四周都摆上这些五行八卦,飞也不行、用些民间法子撒土止滑定也不行,若是没有半点身手的寻常百姓,岂不是要在这冰上摔死。”

冰上荧光渐歇,她朝那隐在暗中的庙宇望了一眼,喃喃道:“也不知李姐姐怎么样了。”

*

乔吟敲了半晌的门。

起初无一人应她,透过围墙的暗黄色光芒,可见其中应当是亮着灯的,定是有人在,却唯独听不见半点声响。

过了片刻,突然听见声声似狼的嚎叫声,嘶长骇人,仔细分辨,才认出是狼犬的声音。犬吠声随着嚎叫此起彼伏,倒让乔吟稍稍一愣,这院中似养了犬,还不止一条,甚至似数量极大。

她虽奇怪,却也没时间思考,只能大声呼喊,尽量不被那犬声压下去:“乐双、乐双散人在么?求求您,见我一面罢……”

也不知喊了几声,等了多久,内里才传来细微的动静,有人在院内道:“施主请回罢。”

乔吟眉心一跳,急忙道:“乐双散人,我有要事相求,还未见您,如何能回呢?”

庙门“吱呀”一声大开,内里走出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尼僧,面容慈和,对她立掌微微颔了一首,而后道:“此地并无何乐双散人,施主莫要再叫喊了。”

“不可能。”乔吟皱起秀眉:“这白牙谷并无道观,唯有此一座庙宇,周边布置又如此蹊跷,若非散人玲珑心,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您并非乐双,那乐双在何处,是在庙里么?”

她说着,等不及便要朝里冲,素来在外人面前循规蹈矩的国公府小娘子眼下也有失了分寸的时候,可她还未进门,便有跳出两个持棍小僧童,将她牢牢拦住。

“佛门重地,施主怎能擅闯?”

乔吟面上露出歉意,低声道:“我属实是没办法了,我有急事相求,我、我朋友他——”

“施主,”老尼僧缓声道:“我再说一遍,此地并无乐双散人,更没人能救你友人性命,您还是快快请回罢。”

说完,又道:“关门,送客。”

眼看庙门要被那两个小僧童关上,忽而从侧边伸出一只手来,牢牢扣住了门边。两个小僧童吓了一跳,唯恐夹着那人的手,在最后一刻停下了动作。

入目的是一位扎着双丸髻的小娘子,她朗声道:“我这姐姐可并未直言到底是何要事相求散人,大师,您怎么晓得那乐双有救人性命之能?”

老尼僧笑了笑道:“施主,佛门不杀生见血,您还是将手放了罢。”

“怎么,”小娘子身后不知何时又站出来个翩翩小郎君,气势多张扬,冷笑一声道:“她若不放,你敢让那两个小东西伤了她?”

李秀色回头,看了广陵王世子一眼,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有底气了些许,多有些仗势行威的意思,点了点头,续转回头道:“大师不妨先回答我的问题。”

老尼僧只是淡笑,并不言语,倒是那两个小僧童异口同声道:“深更半夜前来叨扰,可是求人办事的态度?几位若是有心,明日再来罢。”

李秀色闻言,与乔吟对视一眼,后者听到那句“明日再来”,便知是有了希望,眼底终于露出亮色,点头道:“既是如此,那乔吟明日再来,届时希望散人可见我一面,多谢诸位了。”

老尼僧没有说话,只与两个小僧童一同对她颔了颔首,见李秀色终于放开了手,方才关上了大门。

*

离开那庙宇,首当其中是要寻一处落脚之地。

此地并无驿站,众人只得敲开一处较大的农家,借住一晚。那农户是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妻俩,瞧见广陵王世子递出的元宝,便是连站都站不稳了,忙竭尽所能收拾才出三间空房来。

广陵王世子理所当然地独自住了一间;乔吟与李秀色一间;顾隽、陈皮与沉睡的卫祁在住了最大的那一间,陈皮打了地铺,顾隽与卫祁在分睡床铺两头,倒也勉强不挤。

李秀色深知自己睡觉极不老实,虽与乔吟打过招呼,但还是有些赧然,这一觉便睡得有些心不在焉,深怕万一熟睡了一脚将人踹下去,于是直到夜半三更,意识还清醒得厉害。

她睡在外侧,习惯性地翻了个身,朝外看去,后半夜突然出了月亮,光色皎洁,窗纸外如白昼明亮,她盯着盯着,便见门外似走过一道熟悉的人影轮廓。

李秀色愣了愣,等了一会,披上外衣,蹑手蹑脚地朝外走去。

开门再关上,行至院中,正瞧见院内那一棵歪脖子树上,正闲闲地靠坐着一个人影,手里似拿着什么小玩意,认真地雕刻着。

李秀色半晌没出声,使劲望了半天也没看清楚他究竟在刻什么,终于唤了一声:“世子?”

树上那人听见她声音,似是怔了怔,迅速将手中物什背在身后,方才低头看她一眼,皱眉道:“这么晚不睡觉,出来做什么?”

“我还要问您呢,您又在树上。”这歪脖子树极矮,李秀色两手两脚并用,几步便爬了上去,在另一端坐稳,扭头笑眯眯道:“世子又在做什么呢?”

颜元今眯起眼睛,看着她从站在地上,慢慢地爬到树上,只一会儿便坐在了自己身边。他打量起她侧脸,回道:“凭何要告诉你。”

李秀色本也没打算他会说,只叹了口气,望着天,喃喃道:“我睡相不好,小的时候总爱踢被子,让自己着凉,大了些,有一回去一个认识的姐姐家中住,与她同睡一床,结果第二天醒来,她在床下,我在床上,原来是被我半夜踢了出去。自此以后我便再也不敢跟旁人睡了,我爹说,就我这种,没法与夫家同床共枕,日后长大了定是嫁不出去的。”

颜元今愣了愣,他不知她为何会提起这些,本来只是随意听听,谁知这小娘子竟越说越偏,说到最后,都说到嫁人共枕这一环去了……深更半夜,同一个小郎君谈论这些,她便不知羞的么?好在是和他谈,若是和别人谈……

一想到和别人谈,广陵王世子不知为何又有些不爽起来,像今日看见顾隽揽她腰一样不爽,他也揽过几次,也没见她用那么感激涕零的眼神望过。

他问道:“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就算她喜欢他,就算、就算她也很想嫁给他吧,那也不能这么自然地高谈阔论起这些罢?

李秀色“诶”一声,回道:“您不是问我为何不睡觉么?”她指指自己屋内的方向,吐舌道:“为了乔姐姐。”

颜元今也顺着她所指方向望了一眼,嗤道:“谁若是做了你以后的夫君,怕是倒了八辈子霉。”

李秀色也不气,嘿嘿一笑,违心道:“谁若是做了世子以后的娘子,定是修了八辈子福。”

叮——

【恭喜宿主,完成第87次任务,进度87/100!】

这一声完全在李秀色意料之中,虽说她越来越摸不透这倒霉世子在想什么,但对任务可是越来越拿捏了,似乎只要夸他就能成功,简直是方便得不能再方便,以至于她现在都不忍心多用几回,这些时日到底是和主角团有了些感情,只有看见卫道长平安无事,她才舍得与他们道别离开罢。

颜元今静默了一会,终于勾了勾唇角,挑眉道:“倒是说了一次实话。”

他看上去似乎心情不错,背在身后的右手捏了捏手中的物什,虚空量了下尺寸,目光落在面前小娘子的手上。

他想了想,道:“你今日为何如此莽撞?”

李秀色茫然:“什么?”

广陵王世子对着她手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被夹过一次,已经成了这幅德行,若是再有一次,就不怕它真断了?”

李秀色皱皱鼻子。

这倒霉世子还真好意思说,夹过一次,不就是拜他所赐么!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收放了几下拳头,随意道:“我当时没想那么多。”

话音落,忽觉身旁一阵动静,竟是这广陵王世子突然凑了过来,桃花香扑鼻而至,清洌好闻,倒让她莫名一愣,盯着他放大的好看而极近的眉眼,竟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他坐至她身侧,并未抬眼看她,只一把抓住她的手,大手几乎将她的小手全包裹住,还捏了捏,似乎自己也愣了愣,但又很快回神,啧道:“像鸡爪子,难看。”

“……”

李秀色反应了半瞬,忙一把甩掉他的手,努力压住心中怒火,方才尽量好脾气问道:“世子,您抓我的手,就为了嘲讽这一句?”

广陵王世子点了点头,反问道:“不然呢?”

“……”

得。

李秀色拍了拍手,丝毫再没和他继续坐下去的心思了,露出了个皮笑肉不笑的假笑,自树上一跃而下,向这倒霉世子招了招手,不打算陪他在外闲谈,作势要回屋,却忽听远处一声嚎叫。

似是犬吠,夹杂着痛苦的嘤嘤声,却很快被阵阵脚步声压下,在这亮如白昼的夜晚叫得她莫名心间一颤。

第98章 尸群

李秀色下意识停在原地, 抬头道:“有犬在叫,还有许多脚步声。世子,你听见了么?”

广陵王世子看她一眼, 将手中物什收进袖中, 跃下树来:“自然, 我又不是聋子。”

李秀色听着那阵阵的怪异声响,似是有数人成群结队在路上游走一般,好奇道:“需过去看看罢?”

颜元今好笑:“不是怕狗?”

“您不是在这么?”李秀色认真道:“只要有您一起,便没那么可怕了。”

颜元今先是一愣,继而眉头一扬:“说的也是。”

他说完话, 方才抬手摸了摸发间辫尾,听得翡翠铃铛传来的声响, 似笑非笑道:“跟紧我, 别乱跑。”

李秀色听着脑海中第88次通关音, 点了点头, 忙跟着他一齐走出了院中。

两人顺着月色就声源处寻去,李秀色一路上小心翼翼,只觉那些脚步声愈发清晰,听上去人数众多,很是杂乱,而之前尚在痛苦狂吠的犬声却早已没了动静。

行至一个路口,方拐过弯,李秀色还要朝前走, 冷不防前面那人却停了下来, 她一头撞上去,登时吃痛,下意识捂住脑袋, 小声道:“世子,怎么不走了?”

广陵王世子这一回破天荒没因她撞上来而生气,只低声道:“你看那边。”

李秀色愣了愣,猫着腰朝前方远处看去,而后倏然一怔。

只见十步之外的横向路上,正浩浩荡荡走过去一大堆人影,一眼望去大抵有四五十人,却个个东倒西歪,好似生了什么不能好好行走的病症一般,不仅动作缓慢,而且手脚乱动,姿势怪异。

李秀色不由咽了咽口水,小声道:“这么晚了,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出街?”

“人?”颜元今冷笑一声:“你再看看,它们是什么。”

李秀色内心忽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再定睛看去,却见这四五十人竟皆是披头散发,犹如行尸走肉,阴森诡异。

她尚在打量,忽见这群“人”中,有一个最靠边上的,似察觉这边气息,猛然转了头朝她方向看来,李秀色下意思屏住呼吸,紧张看向他的面庞。

那张脸颜色蜡黄,皮皱可怖,有一双空洞发绿的眼,干唇下是两根细长的尖牙,正抽着鼻子,似是在辨认这边的气味。

李秀色双眼瞪如铜铃,直憋得脸通红,才见那“人”又将脸慢吞吞转了回去,继续跟着队伍行走在长长的街道上。

颜元今扭头,见她这幅模样,不由好笑道:“是打算把自己憋死?”

李秀色这才忍不住小口喘起气来,连喘了几下方惊恐道:“世子,是僵僵僵、僵尸!好多僵尸!”

“我知道。”

“怎么会有这么多僵尸?!”

“我怎么知道。”

“……”

颜元今沉吟道:“这些东西感官似极不灵敏,大抵只能发觉近物。行动也迟缓,看起来是不常出没的尸群。”顿了顿,续道:“应当是从什么地方才跑来这谷中的,所以还只是在街上转悠,并未进宅伤人。”

方说完,忽听李秀色低“呀”了声:“世子,你看那!那狼犬!”

颜元今皱眉,顺着她所指方向看去,见远处一石墩后果然倒着几具狼犬尸体,不由眉头一皱,低声道:“是被喝干了。”

李秀色心中倏尔一揪,不知为何想起了猴毛儿,难过道:“若是咱们方才早来会,指不定能救下它们。”

广陵王世子道:“迟来的善心无济于事,有那个时间不如想想怎么救下那老东西罢。”

“谁?”李秀色讶然,朝着尸群方向看去,只见他们游走的那条路上,再朝前一小段便是个年久失修的小六边亭,亭中铺着厚厚的烂棉被,有一老乞正蜷缩其中,呼呼大睡。

李秀色顿时一惊,看了看老乞,再看了看尸群,眼见他们距离越来越近,不由急道:“不行,他们马上就要行至亭子了,定是要害死那大爷的!”

颜元今没有作声,只抬手摸上今今剑,正要上前,忽听不远处两声“铮铮”琴响,他与李秀色皆是一怔,扭头去看,却见乔吟正半坐于一围墙之上,长发飘扬,单手抱琴,又是铮铮两弹,银针如剑瞬间飞去,直直朝尸群飞去,位于最后方的几个僵尸喉间狠狠中针,竟接二连三个倒了下去。

李秀色万般惊喜,却也不敢太大声,只小声道:“世子,是乔姐姐!乔姐姐真厉害!”

不过是刺了几个僵尸罢了,瞧她这激动又敬佩的眼神,好在这乔吟是个小娘子,若是个郎君,怕是这紫瓜口水都要落下来了罢。

广陵王世子不屑地哼一声,道:“倒是被她抢先了。”

他说着,抬手轻轻一挑,今今剑瞬间出鞘,贴上七星铜钱,掌心在剑柄处轻轻一推,剑身便如离弦之箭一瞬飞出,连斩五僵,每一具都瞬间燃起烈火,顷刻间灰飞烟灭。

他纵身上前,握住剑把,挽了一记剑花,立于那亭中老乞与尸群面前,皮笑肉不笑道:“数量虽多,却个个无用,我倒是不知你们是何僵种,不过无论是何,今日没一个能活着走出我的剑下。”

尸群闻见新鲜人气,顿时又躁乱起来,喉间发出饥渴的声响,张牙舞爪地齐齐朝颜元今方向扑来,后者丝毫不惧,只持剑左挡右杀,只不过片刻,便又火烧了一大片。

乔吟见状,也从墙上跃下,琴声飒飒,银针簌簌。

二人此番配合打杀极其漂亮,不过打着打着,远观的李秀色却发现了不对劲,广陵王世子也似笑非笑:“乔娘子是在同我抢人?”

乔吟狐狸眼微垂:“若是小道长醒着,定也不愿见世子让这些僵尸全部灰飞烟灭。”

颜元今唇角一勾:“但可惜,他没的那个本事,乔娘子更是没有。”

话音落,便见他腕间轻飘飘一转,方才仅被乔吟用银针打趴下去的僵尸也瞬间被铜钱剑刺杀火消,乔吟眉头一皱,却也根本来不及阻挡,眨眼之间,这片地界竟只剩一片尸焦灰烟之气。

她一时有些气结:“这些尸还不知生前是何人,是好人还是坏人,世子便全杀了?”

颜元今懒洋洋点头道:“全杀了,一个不——”

“留”字还没说完,却听身后一声得意的清脆:“还有一个!”

广陵王世子愣了愣,转头,却见不知何时跑过来的紫衣小娘子正站在亭边高阶上,而在她的身边,半站着一个维持着奇怪行走姿势的僵尸,僵尸脑门上贴着一张符箓,应当便是这小娘子方才冲上来贴的。

颜元今定定看了须臾,忽而笑了:“你胆子不小。”

他说完,抬手作势要挥剑,冷不防却见那小娘子一下挡在僵尸面前,双手横开。

颜元今眉心顿时一跳,刺出的剑瞬间被收回,才好险没碰上她,他声音顿时沾了几分没好气:“你做什么?”

李秀色拍了拍方才吓了一跳的小心脏,依旧拦着道:“世子,这一个你不能杀!乔姐姐说得对,我们尚且不知这些僵尸是何人。好歹留下一个,日后待小道长醒了,还能查查这是何僵种,为何此地会现僵群,方能替这白牙谷永绝后患呀。”

广陵王世子哼一声,却终究也没让她起开,只收了剑,冷着脸道:“下次再突然挡在今今剑前,别怪它翻脸不认人。”

李秀色重重点头,诚恳道:“世子放心,我也是事出有因,下次绝对不拦你了,您莫要再生气了。”

乔吟上前,却是神色暧昧,微微笑道:“李妹妹,我看世子恐怕气的不是你拦他,这是气你不顾自己安危罢。”

李秀色“啊?”了一声。

却见广陵王世子神色不自在了一秒,清清嗓子,打岔道:“本世子今夜也杀够了。既然你这么想救它,便由你自己扛回去罢。”

李秀色又“啊??”了一声,瞧着那身板五大三粗的僵尸,面色登时苦了下来。

便在此时,忽听亭间一阵动静,原是那老乞早被他们几人吵醒了,还瞧见了僵尸,抖了一阵,又吓晕了过去,李秀色上前,帮他将那破烂的棉被掖好,似怕他倒是醒来会冷,想了想,又悄悄从腰间钱袋中倒出一半铜板,小心塞在了他的枕头下面。

颜元今看在眼里,什么也没说,只定定望着她背影几秒,目光又移了开来。

*

广陵王世子兀自先回了住处,乔吟二人却并没有直接回去,她们本就没了睡意,便留下来寻了片涂将那几只狼犬埋了,李秀色还动手自做了个简陋笨拙的木头碑,也算是给像猴毛儿一样可怜的小家伙们寻了个归宿。

做完这些,再拖着那僵尸回住处时,天已大亮。

众人将那僵尸定于屋内,由陈皮独自看管。随后便带上昏睡的卫祁在,又朝着那古怪寺庙而去。

奇怪的是,这一回的河面上,竟比昨夜生生多出了一座可供马车通行的木桥来。

众人过了桥,行至庙门前,听着院中汪汪犬吠,乔吟方要抬手敲门,那庙门却“吱呀”一声主动开了。乔吟一愣,却见门后又出现了那两个小僧童。

两童一男一女,皆是灰扑扑的装扮,各挽了个童子髻,单手立掌看向她。

乔吟道:“二位童子,可否帮我通报一声,我那友人病重,急需乐双散人相救。”

那男童子颔首道:“施主。你那友人,是男是女?”

乔吟怔了怔,道:“是位郎君。他就在马车里,他还是阴山观的道士,散人应当知道他,他是……”

女童子打断道:“散人不关心这些,施主只需回答我们问的问题便是。”

“……是。”

“施主同那友人,是何关系?亲属?还是眷侣?”

乔吟依旧微怔:“我与他是……是……”

她想了想,抿唇道:“就是单纯的友人。”

男童子道:“施主若不说实话,便请回罢。”

李秀色在旁听得着急,忍不住道:“这就是实话啊!卫道长是我们大家的友人。”

女童子转眼看她道:“那位友人,究竟是谁来相求?若是人人都来求上一嘴,那眼下便可打道回府,散人不救了。”

李秀色顿时气不打一出来:“这、这是什么个道理?”

难怪那长齐说这乐双性情古怪极难相求,救个人还问这问那,莫名其妙这么多事儿。

“散人只问与那友人最为情深的一个,那一人来求便是。若是没有,便等有时再来罢。”

“我,”乔吟身子一颤,忙道:“我在求,我来求。”

“心诚则灵——敢问施主,是为谁而求?”

乔吟抬起眼,一双狐狸眸子盛满略带悲怆的笑意:“为我倾慕至深的郎君。”

男童子看她一眼,立掌道:“他还有几日可活?”

“……五日。”

“好,”男童子道:“那便请施主在庙门处跪求上四日,待第五日时,若心诚已至,自有人来帮你开门。”

第99章 下跪

闻言, 众人不约而同地一怔。

李秀色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讶异道:“跪求?为何要跪?散人不愿救人便罢,缘何要这般作践他人?”

两位小童子却并未理会她, 只盯着乔吟道:“施主若不愿, 便请回罢。”

他们说完作势要关门, 却不想突然有一柄长剑横出,挡住了那要关上的庙门,颜元今持剑冷笑一声:“怎么,现在就要赶客?”

这两小童子到底还是孩童,见刀剑相向, 一本正经了半天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裂缝,然而很快又压制下来, 故作冷静道:“施主这是做什么?”

颜元今道:“那老东西眼下在何处?叫他出来, 他若不出, 莫怪我亲自进去见他。”

男童子挺直胸板, 固执道:“施主即便是闯进去,也是寻不见散人的,退一万步,即便是寻见了,砍了散人的头,但凡这娘子不跪,他也不会动手救人。”

广陵王世子似是气笑了,正欲再说话, 却听顾隽叹气道:“二位童子, 你们可知这娘子是何身份,怎能叫她下跪于此——”

未说完,却听那女童子道:“即便是当朝公主, 也需得守这济世观的规矩。”

好好一个道士出身,不建观却建了座庙,庙里不见半个道士,全是僧人,明明是庙,名字里却偏偏要占个“观”字,这全天下怕也没有比那乐双更稀奇古怪、不按常理做事的人了!

还好意思叫做济世观,李秀色听见后气得险些要翻白眼,啐道:“什么济世,我看分明是见死不救观。”

女童子道:“施主们若再无其他要说,便请收了剑,我二人要关门念经去了。”

乔吟却于此时忙出声道:“等一下!”

众人目光齐聚她身上,却她似下了极大的决心,咬了咬唇,低声开口:“我跪。”

李秀色一惊:“乔姐姐……”

顾隽也面露担忧:“乔姑娘三思,跪上四日,你身体如何吃得消?”

乔吟却只摇了摇头,示意大家莫要担忧,再定定看着那两位童子:“是否只要我跪了,散人便一定会现身救人?”

她问出话后,在众人注视下慢慢朝后退了一步,一言不发地理了理裙摆,随后单膝弯曲,一条腿率先在石子地上跪了下去,那些石子扎人得紧,李秀色不由心提到嗓子口,倒吸一口气,低声道:“乔姐姐……”

那男童子微微颔首,沉声道:“看施主心意而定。”

乔吟另一条腿也跪了下去,背脊笔直,神色无恙,风带着凉意吹过小娘子发梢,她声音如冬日寒雪,却炙热无比:“好。”

“阿弥陀佛,愿施主得偿所愿。”

伴随着两位童子立掌出声,广陵王世子似乎懒得再多说什么,颇有些不快地收了剑,济世观大门终于缓缓关了上。

*

乔吟立于风中,双手合十,狐眸紧闭,万般虔诚。

李秀色在旁看着,不知为何心中有些难受起来,她深知这书中女主一心痴恋道长,后者却总因身份对她分寸持距,乔吟这一路走来没少为此伤心,在道长受伤后却又愿做到这种地步,可叹情谊深厚、让人鼻酸。

她这么想着,忽觉鼻尖一痒,下意识抬手摸了摸,指腹便沾上一片雨水。李秀色愕然抬头,正见此时竟漫天飘起了小雨。

“下雨了……”她不由喃喃:“乔姐姐,下雨了,你要不要先去一旁躲——”

话未说完,却见乔吟摇了摇头:“无碍。”

“不行。”李秀色想了想,转头便要朝马车奔去,掀开帘子,正瞧见昏睡的卫祁在安稳地坐靠在位上,原本神采奕奕的小道士眼下却是面色发白、唇无半分血色,她忍不住叹口气:“道长,望老天开眼,你能好转。待你醒来,只盼能晓得乔姐姐的好,莫要辜负了她。”

她叹完气,咬咬牙,从车内抱出一把伞来,跑回庙门前,瞧见广陵王世子和顾隽还站在一旁,便道:“伞只有一把,两位先回车内罢,我在这陪着乔姐姐便好。”

顾隽愣了愣,他还在因乔吟的下跪举动而震撼,闻言道:“我……”

未说完,便被颜元今一把拉了过去,广陵王世子抬脚便朝马车走,一面道:“正好,本世子也懒的在这。”

李秀色见二人上了车,方才独自单膝半蹲在乔吟身旁,默默替她撑起了伞。

乔吟睁开眼,苦笑道:“李妹妹,其实你不必……”

李秀色“嘘”了一声,示意她莫要再说下去,只道:“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为姐姐和小道长做这么多了。”

乔吟笑了笑:“多谢李妹妹。”

“乔姐姐,”李秀色瞧着她侧脸,想了想,终于问道:“你便这么喜欢卫道长么?”

乔吟似怔了怔,半晌方低低地“嗯”了一声。

李秀色又问道:“因为喜欢,便什么都愿意为他做?”

乔吟笑道:“心系一个人,自然什么都愿为他做。李妹妹对世子不是如此么?”

乍一听她提起世子,李秀色反而愣了愣,这乔吟还一心以为她对花孔雀一往情深呢。

她一手撑着伞,一手托腮想象着,最终还是摇头砸砸嘴:“我还是想象不出来。”

乔吟道:“那便是妹妹还不够喜欢世子。待你像我喜欢小道长一般喜欢他时,便可感同身受了。”

她对那倒霉世子岂止是还不够喜欢。

李秀色这么想着,只“唔”了一声,佯装听懂了一般点了点头,又听乔吟道:“只可惜……”

“可惜什么?”

乔吟长睫轻垂,似想起了什么,神色黯淡下去,伴着淅淅沥沥的雨声,轻声道:“只可惜他不够喜欢我。”

李秀色微怔。

她问道:“姐姐如何晓得他不够喜欢?”

“我在幻境中见到了他。”乔吟笑了笑,续道:“见到日后我还是这般追随他,他去哪儿,我便跟去哪儿,本以为日久见人心,天长情可定,能叫他多看一眼我,能磨得他回心转意,可他依旧从未表意。”

“境中有一日我生了气,放言说再也不追寻他了,我爹要我嫁人我便嫁,要我成亲我便成,本以为这样便能让他慌乱后悔,可即使如此,他却也至始至终从未开口要我留下。”

“便是这样一个人,我与他赌气,原不过是自作多情的一场戏。”

“他叫做道机,同我说,道法是他今生的机缘,不可抛弃。我便问他,那我便可弃么?你猜他怎么说?”乔吟轻笑一声:“他说是。”

“我不甘心,又问他,可曾喜欢过我?——他说喜欢,却不能同我在一起。”

“我于境中心碎,只因那一切太过真实。可我明明晓得为何会如此真实,因那是我的心魔,因我清楚知道,他卫祁在就是这样一个人,他修道选道心中唯道,我再这般纠缠下去,便一定会落得那个下场。他从未告诉过我他叫做道机,可幻境之中一一应验,不就代表那些种种迟早会成真么?我迟早会嫁与他人,他也迟早会亲手撕毁我的一片真心……”

李秀色在旁默默听着,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半晌才道:“不会的,乔姐姐,那些都是假的,你与小道长一定……”她没有底气,却还是硬说了出来:“一定会修成正果。”

“是么?”乔吟笑容惨淡:“成不成已经不重要了,我现在只想让他好好活着,只要他能活下去,哪怕回了胤都再也不见,我也甘愿。”

雨渐渐大了起来,犹如瓢泼,打在油纸伞上,哗啦啦的声响,衬得那伞下长跪的人影愈发落寞。

马车上,广陵王世子放下帘子,见顾大公子又要猫腰下车,便长腿一伸,靠在门边位置将人拦住。

顾隽道:“昨昨兄,你便让我下去罢。顾某与卫道长、乔姑娘他们好歹朋友一场,外头这么大的雨,我怎可眼睁睁看乔姑娘跪在那边,自己却在车内温室静养、安闲自在?”

颜元今轻嗤道:“你下去又有什么用?没听那紫……那李娘子说,伞只有一把么?怎么,顾大公子将自己淋成落汤鸡,便可帮上忙了?”

顾隽心急如焚:“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掀开帘子,看着雨中两个人影,微微叹气道:“昨昨兄,见她们如此,你便能心安理得么?”

“为何不能?”广陵王世子扫去一眼,啧道:“这场雨倒下得及时,这破道士终究有救了。”

顾隽愣了愣:“此话怎讲?”

“那破烂散人好生恶趣,喜欢什么不好,偏偏喜欢一个最没用的‘情’字,”颜元今不屑哼道:“他让乔吟下跪,说折磨的意思也有,但终究不过是想试探她对这破道士的情有几分,是否深重,唯有情之一字能打动得了的怪人,见着这雨中凄惨却仍旧不离不弃的一幕,如何能不心软?”

他懒洋洋靠在车厢:“等着罢,用不了四日,这大门便会开了。”

顾隽经一提点,登时恍然大悟,当即称赞道:“原是如此。昨昨兄,你对情之一事倒是见解颇深。”

颜元今眉头二话不说皱了起来,古怪看他一眼:“我对情事?”

他很快啐道:“我呸,本世子才不会对什么情之一事感兴趣。”

顾隽没在意这世子义愤填膺的反驳,只看着车窗外乔吟背影,眼神中流露出几分钦佩,喃喃道:“乔姑娘对卫道长的情意,原来这般深重。”

广陵王世子昨夜几乎一夜未睡,光顾着去打磨宝贝了,如今听着雨声,竟渐渐升起几分困意,听着顾隽的话,只打了个呵欠,而后不以为意道:“什么情啊爱的最是无用,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的命罢了,居然肯这般低声下气下跪求人。”

顾隽道:“怎会是不相干的人?”

颜元轻哼一声:“反正若换作是我,我才不干。”

顾隽道:“倘若有一日,那将死之人是昨昨兄心系之人、如乔娘子视卫道长那般心爱之人呢?”

颜元今听着他的话,起先只觉得无趣,而后不知为何,目光穿透雨幕,下意识落到了那紫瓜身上,脑海中想象她白眼一翻好似卫祁在那般受伤昏睡过去,眉头不由得一皱。

等下,怎么会想到她?她又不是他心……心系之人。

广陵王世子眉头越皱越紧,干脆将帘子狠狠一放,烦躁地换了个坐姿。

不是他心系之人吗?

那为何方才只要一想象,他便突然莫名其妙、鬼使神差地有一些伤心。

是啊。

如果她死了,他会很伤心。

顾隽看着颜元今表情愈发古怪,忍不住再问了一声:“昨昨兄?”

广陵王世子一瞬回神,有一丝不知今夕是何年的茫然感,终于清了清嗓子,回道:“那我也不会。”

第100章 乐双

乔吟在庙门外足足跪了整整两日。

期间不吃不喝, 即便是李秀色将干粮送了上来,她也只是摇摇头,低声道一句“不饿。”

李秀色看她面色越来越差, 只觉得心急如焚, 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第二日时又下了场小雨, 地面早已泥泞不堪,乔吟跪在石泥之中,雨水打湿她的双膝,寒意自双腿蔓延至了全身。李秀色照例为她撑伞,有时蹲累了, 便站着,将手放低些, 也不知过了多久, 雨渐渐停歇了下来。李秀色收了伞正要休息, 忽瞧见广陵王世子下了马车过来, 他慢悠悠停在了二人面前,扫了庙门一眼,便偏头道:“够了,不必跪了。”

乔吟微微睁眼,她不知这世子何意,只动了动苍白干燥的嘴唇,低声回应:“还不满四日。”

她说话时声音细微,带着轻咳, 似有些虚弱。

“要什么四日。”颜元今不以为意说完, 才转过头来,又问道:“腿软不软?”

李秀色眼下本就有些腰酸背痛,想也不想便回道:“软。”

颜元今好笑看她一眼:“没问你。”

“……”

他转问乔吟道:“累不累?”

乔吟摇头。

广陵王世子嗤笑一声:“你不累她都累了。”他说完话, 好整以暇地抬头望了望天,此刻雨收云散,天色有转好的迹象,不利于营造苦情氛围,他仰头看了片刻,啧一声道:“可以晕了。”

李秀色“啊?”了一声。

颜元今未答,只将目光放在乔吟身上,见她嘴唇苍白,面无几分血色,闻言也只是皱了皱眉,半晌没有作声,而后忽然低低地“嗯”了一声,随即便闭上了眼,整个身子便如同飘零的落叶,摇摇晃晃片刻,竟直直朝前一侧栽了过去。

李秀色吓了一跳,忙道:“乔姐姐!”

颜元今则是嘶一声,并未去搀扶,只小有些意外道:“这么听话?”

便在此时,忽听半空中一声大吼——

“听话什么听话,她是真晕了!”

这声音老迈浑厚,分明源自远处,却犹如响在耳边,李秀色生生一震,奇道:“谁?谁在说话?”

广陵王世子却是懒洋洋朝天上一望,哼笑道:“来了。”

随着他话音方落,远处突然疾速飞过来一道什么物什,眼见着要砸至李秀色身上,颜元今挡去前方,眼疾手快一把捞住,却见原来是个装了半吊子水的红葫芦。

广陵王世子抬手随意一甩,那葫芦便又飞了出去,随后只听“蹦——”一声,似被谁一把抓了住,紧接着是一声大笑,那笑声爽朗无比,李秀色下意识抬头看去,却见半空的庙墙上正斜倚着一个粗布烂衫、浑身破破烂烂的小老头,这老头须发皆白,看上去虽是已过古稀之年,却是鹤发童颜,精神矍铄,两只眼睛滴溜溜地转,可谓是炯炯有神。

这面容看上去有几分熟悉,分明不久前才方在何处见过。

李秀色盯着他的衣着装扮半刻,忽而想起什么,一时目瞪口呆起来。

这、这分明不就是昨夜在那亭间看见过的老乞丐么!他怎么到也跟那倒霉世子学的,爱往墙上跑呢!

老头拔开葫芦口,仰头喝了几口水,而后低头瞧她,咂嘴道:“看什么看,没见过我这般英俊的老道士吗?”

“……”

李秀色嘴角一抽,听他自称“道士”,又一时恍惚起来,眼前这老头言行举止都大大写了“不正经”三个字,实在和仙风道骨没有半分半毫的联系。

只见他凶巴巴骂完后,又将目光放到了乔吟身上,抬手朝庙里招呼一声道——

“人五人六,把这个小美人抬进去。”

话音落下片刻,庙门忽而吱呀一声开了来,那两个小僧童走了出来,停在李秀色面前,作势便要抬进去。

老头忽而“哎呀!”一声,怒道:“我是说那个!你们有没有点眼力见儿,这个小丑丫头不要管她!”

“是。”二小僧童应完,向着李秀色行了个歉礼,旋即又朝乔吟而去。

李秀色怔怔看着这两个童子竟对那老乞言听计从,忽而意识到什么,愣愣道:“您、您不会是……乐双散人罢?”

那老头晃着葫芦,并未作答,只看她一眼,忽问道:“你为什么要给她撑伞?”

李秀色又“啊?”了一声。

老头哼道:“叫她淋一淋不好么?你给她撑伞,我怎么知道她愿意不愿意为那臭小子淋雨?多感人的场面,被你好生生折腾成这幅模样,半分劲都没了。”

李秀色听他这般言语,一时竟有些气结:“您平白无故让人下跪,跪都跪了,为何还要让她淋雨,这算什么道理?她既已下跪,心诚可见,又如何会不愿淋雨?”

本以为她说完这为老不尊的老道士定要跟她吵上一吵,谁料他听完却忽而嘶了一声,居然点头道:“说的也是。”

李秀色:?

“不过没能叫我亲眼看见,老头我心里便是不舒服。”他说完,又啧啧了一声:“好在那丫头是个实在的死心眼,都快被烧糊涂了,还这么一动不动硬撑跪着,也算是补了没能淋雨的缺憾。”

李秀色听他说话总觉得有些气性,这老头怎么便这么想折腾有情人?怕不是曾经为情所伤,还是说原本就是个口味清奇、彻头彻尾的怪人!

不过她眼下没空关心这些,只急道:“乔姐姐发热了?”

说着,便要上前去看看,可那两小僧童已一搀一扶,已将人带入了庙中。

老头坐在墙头,晃了晃葫芦道:“发热怎么了?莫要大惊小怪,便是热死我也能将她治好。”

他说完,又打量李秀色一眼,哼道:“好在不是要我救你,我对你这种丑不拉叽的小丫头可没兴趣。”

“你——”

李秀色气结不已,一想到昨夜还把自己的一半铜板交代了出去,便着实有些心痛,早知他嘴巴这么坏,冻死他她也不管了!偏偏眼下还不能发作,毕竟这人可是现在的救命稻草,说起来,他还是卫祁在的师尊伯,可这德行,分明更像是那世子的亲信,简直如出一辙的气人。

还在想着,便见那老头将目光转向了世子,晃葫的动作倏然一顿,眼神也骤然深邃了几分,静静看他片刻,忽而笑道:“小子,你现在过得很好啊。”

颜元今眼神中不着痕迹地闪过几分怔仲,却也只是笑了笑:“怎么,本世子过得好不好,你如何晓得?”

老头再不说话了,也不再看他,仿佛再看他一眼便要折寿一般,只神秘莫测地晃了晃首,哈哈大笑一声。

随后竟一把扔了葫芦,重新丢回颜元今手里,再自高墙向庙中踏风而下,只留下余音一瞬:

“把车里那人抬进来吧。”

*

甫一踏入济世观中,李秀色似乎才终于晓得它缘何称作是观。

因它外表是为寺庙,可但凡踏入其中,竟发现内里无半分佛家装饰,尽是道家气派。她被这不伦不类的装扮亮花了眼,还没来得及好好参观,在进入内院时,忽听几声极其响亮且凶猛的“汪——!汪汪汪——!”

李秀色吓了一大跳,下意识朝后一退,正撞在谁人身上。

她回过头,见是顾隽,他似也因她这突然的一撞正有些愣神,李秀色忙站直身子,不好意思道:“抱歉,顾公子。”

顾隽摇了摇头:“无碍,李姑娘,你……”

话未说完,却见李秀色的衣后领被谁一把拽住,将她轻轻向后一带,广陵王世子哼道:“怕狗还走在最前面?”

李秀色忙吐吐舌头,虽被这倒霉世子拎小鸡一般拎过去有些不适,但还是就势躲去了他身后,而后道:“这观中怎么养了这么多条狗?”

颜元今瞥她一眼,这紫瓜倒还真会找地方躲。

不过到底是躲对了地方,他心中一时也舒坦起来,只是嘴上依旧没什么好脾性:“我怎么知道。”

顾隽则是走去了最前方,见这院中两旁果真拴着大大小小数十条犬,颜色种类不一,却是个个被养得白白胖胖,想来这观中主人应当是个极其爱犬的人士。

他环视一圈,忽眼尖瞧见角落里蹲着两只狼犬,那灰色的毛发极其眼熟,竟是特别的像顾宅中的青青和猴毛儿那一对儿,顾隽不由怔仲一瞬,下意识朝那两只走去,在他们半步远停了下来。

两条狼犬看见顾隽靠近倒也未曾喊叫,反倒很是亲近似的,乖乖地看着他,时不时哼唧一声。

尤其是右边那一条,竟与那去世的猴毛儿有九分相似,令他心中忽而有些难以名状的酸涩感,喃喃出声道:“这两只竟这么像堂兄堂弟的……”

早便在院中等候多时的乐双老头见他这幅表情,便哼一声道:“自然像了,这可是那两条狗的同胞兄弟。”

顾隽愕然抬头,问道:“您知道我说的是谁?”

乐双道:“如何不知?”他走到被僧童再抬进来的、放置在院中床上的卫祁在面前,伸手掀了掀他眼皮,一面细细观察,一面头也不回地回道:“那两条狗便是老头儿我赠与他们的,我呀,瞅着那两兄弟有眼缘,又嫌牵着狗云游太累,便顺手给了。”

说完,他又忽而啧一声,回头问道:“那兄弟俩是不是死了一个?”

此言一出,不仅顾隽一怔,李秀色更是一愣。

这话虽让她有些不适,可她最关心的还是,这乐双是如何晓得的?

李秀色蹙眉道:“您既然知晓他们兄弟会……会去一个,您既然有济人之能,为何不救?”

“为何要救?”乐双嗤道:“这是上天给每个人的机缘,天注定的东西,小丫头,你懂什么。”

他说完,似知她不满,又深深看她一眼,道:“譬如说你的机缘罢,我能看破却不能说破,你晓得为什么?并非是老头儿我怕你,而是我不能与上天作对。”

此一番话说得云里雾里,李秀色直接道:“听不懂。”

乐双嘿嘿一笑:“你自然听不懂,这些话要当世之人才能听得懂,丑丫头,”他盯着的眼睛,带着笑意,一字一顿问道:“你是么?”

李秀色脑中忽而“铛——”一声,似有警钟长敲,令她倏然一怔。

她别过脸,没有接他的话,只转移了话题道:“你既这般神通广大,缘何要在外穿得像个乞丐?”

乐双扬眉:“我高兴。”

又道:“说起来,老头儿我在那睡得美美的,只等着睡醒抓僵尸,谁让你们突然冒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