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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秀色抬头,还有些茫然。

“我的?”

只见广陵王世子轻咳一声,有些不自然道:“不然呢?”

虽说是回礼,但有生之年竟能收到广陵王世子赠的礼,李秀色一时还有些未反应过来。

她抬手摸着上头纹路,忽然意识到什么,讶问道:“世子,您上回要陈皮买的枣核,以及从宫里弄来的雷击枣木,便是为了做这个?”

颜元今未置可否地“嗯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李秀色更有些奇怪了:“原来您不是为了要送给乔姐姐的?”

广陵王世子眉头皱了起来,似有些莫名其妙地愣了愣,下意识开口道:“你怎么会以为我是……”

没等他说完,李秀色又道:“原来您是要送给我的?”她忽而“诶”了一声:“那夜在树上,我见您偷偷摸摸在做什么,莫不是在刻这个罢?”

嘶,怎么连“偷偷摸摸”这种词都用上了。

颜元今面不改色道:“谁说我是在做这个,你莫要多想,我说了,本世子不过是给你这手作小狗的回礼罢了。”

李秀色“哦”了一声,回道:“晓得。”她点头说完,便将这物什往回他面前一推,斩钉截铁道:“我不能收。”

颜元今:?

“不能收?”广陵王世子似乎很是不解:“为什么不收?”

李秀色想了想,道:“太贵重了。”虽说她替他做了小狗,可这劳什子东西到底不值与千年的雷击枣木相抵,即便她一眼看上去是也很喜欢,之前也曾打过这玩意的主意,可毕竟是出自这厮的手,正所谓无功不受禄,李秀色到底不敢轻收。

颜元今他视线慢慢下移,移至小娘子的腰间,那处别着一柄匕首,小巧精致,他轻飘飘道:“贵重,这东西便不贵重了?”

这和顾夕送的东西有什么关系?李秀色也摸了摸那匕首,下意识道:“那不一样。”

且不说她潜意识将顾夕当成了弟弟,乍一见着匕首时,她本也是不愿要的,可是顾夕又不在身边,给都给了,她便暂时留在身边,还想着以后见着还回去。

颜元今似是气笑了:“怎么不一样。”

“顾夕他——”

“我不管他怎么。”颜元今似乎懒得听下去,直接不耐烦打断她的话,接着道:“这东西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我广陵王世子送出去的玩意断没有回收的道理,你若是实在不喜欢,随手扔了便是,只要别在我眼皮子底下。”

这世子这般霸道,李秀色一时也有些卡壳,不由自主道:“这么好的东西,怎可能扔了!”她说着,搓了搓手:“我收了便是。”

广陵王世子挑了挑眉,他想起什么,下巴朝着她腰间匕首抬了抬,意有所指道:“你既收了这新的兵器,以后此处便不可再放这柄匕首。”

李秀色讶道:“为什么?”

颜元今道:“本世子送的东西,怎能和旁人随随便便的玩意待在一处?”

“也没有随随便便吧……”李秀色嗫嚅了一句,见广陵王世子脸色又黑了下来,虽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道:“好好,我一会儿便将那匕首放回包裹里。”反正早晚是要还给顾夕的,毕竟是人家的生辰礼,还是宝贝着收起来比较好,至于面前这小玩意,她确实也喜欢得紧,这世子既然这么想送,她还觉得不要白不要呢。

李秀色这么想着,又将这小剑捧了起来,在手中把玩半天,颜元今见她似是爱不释手,心中顿时满意起来,主动开口道:“你可瞧见剑柄处的两个圆环?”

李秀色点了点头,她下意识将两指套上那圆环,发觉竟是正正好好,宛如量身定做一般,心中不由奇怪,这世子做的玩意怎和她手型这般的搭,这般的衬手,但也没有多想,只又问道:“这圆环暗藏玄机?”

“倒还算聪明。”广陵王世子哼一声道:“这两个圆环实为暗扣,轻轻一拉其中一个,便可使此剑在作战关键时一分为二,即枣木剑与桃木剑,两半剑中心都被我安了磁石,可互相吸引,方便远击;而一拉另一个圆环,又可从剑尖射出枣核针,方便暗器。”

李秀色惊喜道:“竟这般惊巧!”

她犹如得了什么宝贝,摸来看去,一副蠢蠢欲动的模样,颜元今看在眼里,情不自禁道:“你可以试试。”

“试试?”小娘子抬头,眸如星辰盈盈发亮。

广陵王世子迎上她的亮光,清了清嗓子,后退半步道:“试试,刺我。”

李秀色干笑一声,挠头道:“这不大好罢?”

颜元今哂道:“怎么,担心本世子躲不过你那三脚猫的功夫?”他指了指自己:“大胆刺我。”

李秀色推辞不开,加上自己确然很想试试这武器威力,便按耐不住道:“世子,这是你要我刺的,那、那我来了哈——”

说着,她脚尖一踮,作势便要持剑上前,颜元今适时朝一侧闪过,李秀色扑了个空,听他道:“放剑。”

李秀色点了下头,食指于圆环处一摁,那雷机枣木剑一下飞了出去,颜元今笑道:“就是这样。”

眼见那剑快要刺上这广陵王世子心口,而他未见丝毫躲避,李秀色吓了一跳,连忙伸出手去,以手中另一半剑的磁石为吸力道:“收——!”

枣木剑霎时原地回旋,然而大抵是她过于紧张,动作过猛,枣木剑扣回那一瞬间李秀色身子也没有立稳,朝前一跌,颜元今眉心一跳,下意识便上前一步。

李秀色慌乱之中,两手直接扒住广陵王世子的胳膊,头一下撞上他胸前,整个人都险些扑他怀里。

这并非是她第一次扑在他身前,颜元今本应早便见怪不怪,可心底还是升起一股异样感觉,他有些不自在地想再后退一步,奈何这小娘子还没站稳,重心都压在了他身上。

颜元今不自然地轻咳一声,开口道:“方才试得不错。”

李秀色听着脑中系统通关音,一时也有些发懵,下意识道:“多谢世子——”

话音未落,便忽听远处一声看好戏般的笑,音色中带着几分暧昧,高声道:“月黑风高,实在是男男女女私会的好时机啊!”

二人双双一愣,李秀色抬眸,视线中忽然现出了乐双的身影,他坐在墙头,手里正捧着个葫芦,一边朝嘴里倒着水,一边啧啧直叹:“就是老头我出现的不是个好时机,哎呀,是不是打搅到你们了?”

颜元今未动,只轻哼一声道:“既然知道打搅,还不识相些离开?”

乐双见他竟将话应了下来,顿时哈哈大笑起来:“你小子,倒是个诚实的!”

李秀色也没想到这世子什么话都敢接,她这会儿意识到自己还扒着广陵王世子的身子,忙松手站直了起来,清清嗓子道:“散人如何在此?”

乐双道:“小丫头这说的什么话,这观都是我的,我到哪不行?”

李秀色被这么一呛,也说不出旁的话了,只道:“散人方才误会了,我与世子是在试炼兵器——”

乐双“咦”了一声:“着急解释做什么?是还私会是试会,我才不管你们,你们只消知道,这里是道家圣地,小打小闹小情小爱可以,安分一些,莫要孤男寡女时抬逾了矩便可。”

他这话说的含蓄也不含蓄,整一个老不正经,李秀色正要再说些什么,忽听又一人淡淡声音:“真人也晓得此处是道家圣地。”

老僧尼不知何时也从院外走了进来,大抵是路过,先是对着李秀色二人行了行佛礼,随即看向墙头的乐双,续道:“既是圣地,缘何可这般不顾形象,口出狂言,不拘礼数?”

这是在说乐双没个形象,上房揭瓦。李秀色本以为乐双是个脸皮厚的,定要和这僧尼呛上几句,谁知那老头竟似吃了黄连哑巴亏,不仅没反驳,反而从墙上一跃而下,只不过跃的是墙那端,只留下一句余音:“明秋,老头我说不过你,先走一步——”

这换作“明秋”的僧尼似是觉得好笑,忍不住摇了摇头,叹道:“这么大年纪的人了,竟还如孩童一般顽闹。”

李秀色忍不住道:“明秋师太,我见散人似乎特别听您的话。”

明秋讶道:“有么?”

李秀色点了点头:“师太,我早先便很是奇怪,此处既是观,缘何外头是庙宇装饰,还有……乐双散人既是道家之人,又如何会与你们佛门中人同居一处,散人性情乖张,似乎唯独听得进去您的话,这是为何?莫非是你们对他有恩?”

明秋笑了笑,摇头道:“是有恩……不过不是我们对他,是他对我们。”

李秀色一怔。

“数年前,我与弟子还在山上的小庙中以香火为生,拮据清修,不问世事,奈何山中突有僵尸横行,闯进庙中,咬杀捋砸,万般险情中,是游历至此的真人及时出现,救下了我等,剿杀了僵尸。奈何庙宇已被摧毁,一片狼藉,无法再赖以生存。真人为避免我等流离失所,便邀请我们入住他所建观中。”

“此观原是无名观,外表更是灰扑扑的一片,真人为使我等有所归属,便破例叫人修建成了寺庙外表,佛与道并行,在外人眼里不伦不类,但我心知,它虽看上去随心所欲,却承载了真人不被束缚的善心。”

“如你们所见,观中狼犬与我们一般,也皆是真人在外所救拾,我见此,方才提议将此观更名为济世观。真人起先不愿,后来久而久之,才接受了这一名号。”言至此,明秋师太叹了口气:“我晓得真人性情古怪,所言更不中听,但还望姑娘莫要介意,他生性如此,却绝无坏心哪。”

李秀色闻言,先是意外那乐双的所作所为竟是这般,随即愣愣点头:“师太放心,我有一友人也同他一般……”她说着,偷偷摸摸朝一旁的小郎君瞥去一言,而后收回目光道:“素来是刀子嘴豆腐心,我晓得的。”

广陵王世子在旁边默默听着,顿觉有些不大对味,却也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明秋师太笑了笑,并无多言,只是再跟李秀色寒暄了几句,随即便离开了此院。

一时间,院中又只剩下了李秀色和颜元今二人。

也不知为何,气氛稍显古怪了起来,二人沉默了半晌,还是李秀色率先打破了寂静,道:“世子,方才忘了问,这剑有名字么?”

颜元今眸色一闪,点头:“有。”

诶?还真有。

李秀色不过随口一问,眼下顿时起了好奇心,她口有些干了,拿起桌上的茶水随意喝了一口,一面问道:“叫什么?”

颜元今抬手摸上自己腰间的今今剑,面不改色地一本正经道:“色色剑。”

李秀色“噗”一声喷了一地的水,险些有些没站稳:“啊?”

广陵王世子啧一声:“很难听是罢?”

“难听便对了——色色,这小字,嘶。”

第106章 来尸

这几日, 为方便乐双救治卫祁在,明秋师太便安排他们几人在观中位于偏院的寮舍住下,行李也已从农舍处如数搬了过来。李秀色住在最靠后厨的一间, 为方便她为卫祁在熬药。

第三日傍晚, 李秀色如往常一般煎好药去卫祁在房内送去, 开门的却不是白日里那个叽叽喳喳的老头,而是那一男僧童。

李秀色颇有好奇,朝里张望了下:“散人在何处?”

之前皆是那乐双开门来迎,还要对着她煎好的药评头论足一番,一会说熬得太过火, 一会儿对着那几粒碎渣挑刺,过了关的才能送进房中, 不过关的就需要她回去重熬, 这会儿没见着那事多的老头, 竟还有些不习惯。

见僧童摇了摇头, 李秀色尚在疑惑,忽听身后传来一声:“他用过晚膳后便已走了。”

“走了?”李秀色扭头,见是明秋师太,行了简礼后,方才道:“他走去何处?”

“天下之大,皆是他可在的去处。”明秋微微笑道:“真人喜四处游历,素来不在观中多待。”

不是,那也不能说走便走罢?

李秀色担忧道:“那卫道长……”

“姑娘不必担心, 真人既已能放心离去, 说明那道长已无大恙,只待醒转,好生用药养着便是。”

李秀色顿时一喜, 眼下也没心思顾那乐双在不在了,忙不迭往屋里去,进门远瞧见床边一女子的背影,下意识便要喊“乔姐姐”,话头没出口却又收了住,入目的发髻上坠满珠翠,这般招摇花哨,素来不是乔吟的风格。

果不其然,那女子听见步子声转回头来,美人痣格外显眼,生了一双丹凤眼,不是那顾茵茵是谁。

李秀色脱口而出道:“怎是顾小姐在此?”

“为何不能是我?”顾茵茵哼一声后,又带了些甜蜜道:“卫道长快要醒了,我要做他醒来第一个见到的人。”

李秀色唇角一抽:“那乔……”

“你说乔娘子?”顾茵茵略有不悦道:“你要她我可没拦着她来照看,是她听说道长快醒了,自己不愿来的。”

她说完话便不再搭理李秀色,瞧见门旁的僧童手中还捧着药碗,主动起身上前道:“给我,我来喂他。”

这顾二小姐到底心系卫祁在,尽管性子刁蛮,喂药的动作却罕见轻柔,总是先放在唇边吹了吹,才将汤匙搁在他嘴边,一点点渡下去。

那乐双虽说性子古怪,到底是妙手回春,床上的卫祁在于这几日他的治疗下,竟真的被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已不再似当初如同活死人一般,面色相比之前也有了些润色。

他喝下几口药,眉头忽而轻轻皱了起来,顾茵茵瞧着,抬手去慢慢抚平那皱痕,李秀色在一旁远观她亲密举动,心中忽然为乔吟有些别扭起来。

眼见顾茵茵要收了手,腕处却忽然被床上那人轻轻一抓。

李秀色一怔,顾茵茵倒是一喜。

卫祁在似是做了梦,神色依旧带了些痛苦,声音颇为含糊:“师……兄……”

这两日他有好转后说过几次梦话,顾茵茵并不意外,但每回都听不大清,眼下终于听清了“师兄”二字,便不由气道:“还在想你那杀千刀的师兄呢!若非他伤了你,你又何至于此?”

卫祁在并无反应,只依旧喃喃道:“师兄……”

顾茵茵叹了口气,欲将手抽回来,却见他神色忽又一瞬变得柔软下来,低声道:“瞧……”

“瞧?”顾茵茵趴低身子问道:“瞧什么?”

话说出口,脸色却倏尔一变,似猜到了什么,神情难看至极,半晌方才咬了咬唇:“你说什么?”

卫祁在自然无法作答,只又说了声“瞧……”,随后那手忽地一松,又沉沉晕睡了过去。

倒是李秀色在后头忽而“呀”了一声,小声道:“瞧?该不会是在喊乔吟吧?”

她故作惊讶:“他梦到乔姐姐了?”

啧啧两声:“道长与我乔姐姐真是两情相悦。”

顾茵茵面色顿时黑一阵白一阵,扭头道:“你多嘴什么。”

她语气凶得很,显然是被触到了怒点,李秀色也不知自己安的什么心,但总感觉替乔姐姐争回了一口气,嘻嘻一笑,不吭声了。

她也无意打扰这小娘子喂药,转身便要离开找乔姐姐去,却正于此时,忽听见前院远远传来几声吵闹的犬吠。

这济世观中的犬数虽多,但大抵被那乐双散人驯化过,颇有灵性,绝不会轻易叫唤,李秀色住下的这几日,还一度忘了这观中有犬。

眼下冷不丁听见叫声,她先是没来由地一慌,随后又倍感新奇,听了半晌,却见这犬吠不仅不止,声响竟是越来越大,也越来越躁乱,李秀色愈发好奇起来:“这是怎么了?”

男僧童摇了摇头,明秋师太更是皱起眉头,疑惑道:“照理说这个时辰,观中数犬不应有这般叫乱才对。”

便在此时,忽听一人愈来愈近的呼喊声:“僵尸——!有僵尸——!”

那声音是陈皮的,李秀色熟悉得很,她朝远处看去,那小厮模样的人正冲过石圆门,奔入观中,一边满脸惶恐叫着“僵尸来了!”,一面四处寻人道:“主子,我主子呢!”

他扯着嗓子嚎:“主子——!”

李秀色慌忙上前安抚道:“你先冷静,你方才说什么,僵尸?何处有僵尸?观中么?”

“外、外头!”陈皮上气不接下气,抬手动作大大地比划:“那——那么多!一窝蜂的,全拥过来了!”

李秀色听他描绘,心中顿时一跳。

那么多?难不成是和前几日的那一晚一样,来了成群结队的?

陈皮焦急说完,匆忙又要去旁院寻去,可还没跑两步,脑袋忽然不知被什么物什砸了一记。

他顿时吃痛,“哎哟”一声,瞧见地下一截断木,哇哇大叫道:“谁、谁偷袭我?!”

犬吠声中,能听见半空一声清晰的“啧”,陈皮登时一激灵,抬头望去,正见月色下自家主子懒洋洋坐在墙边树上。

他今日穿着一双浅桃色的缎袍,袍内是镶金云纹的银色滚边,与李秀色第一次见他所穿一模一样,手里拿着另一半断木轻轻晃着,与那日的好整以暇的姿态也如出一辙。

李秀色不由看得微微一愣,也不知为何脑中忽然就想起了那夜在广陵王府后与他的初见,神色一瞬恍惚,又很快回过神来。

颜元今目光从她一时怔愣的神色上淡淡瞥过去,落到自家小厮身上,慢悠悠道:“我扔的,你要怎么?”

方起的气焰瞬间消了下去,陈皮立马装出一幅不痛的模样,拍拍自己的脑袋,干笑道:“不怎么不怎么,就是说主子您,当真是好身手,扔得真是准呐!”

笑眯眯拍完马屁,又忙道:“主子,我找您找得好苦,您怎的又在上头?”

“上头的风景好。”广陵王世子说着话,视线往另一边偏了偏,瞧见观外夜雾中那从林间大群涌来的黑影,嗤道:“也看得更加清晰。”

陈皮忙道:“主子,外头那些僵尸……”

“我知道。”

颜元今说完,扫了院中众人一眼,懒散道:“你们便在此处等着罢,莫要随便出门,我去解决解决。”

他说完话便要出去,忽听一小娘子声音道:“我也去!””

李秀色抬手摁上腰间小剑,一脸的跃跃欲试:“世子,便叫我去助你一臂之力罢。”

广陵王世子乜她一眼,这紫瓜送来怂得厉害,每每只知朝后躲,今日倒是稀奇。

目光落去她腰间,那一处只别着一柄色色剑,并没有劳什子匕首的身影,而小娘子的手正宝贝地摁在上头。

他忽而笑了,慢条斯理点了点头:“好。”

*

二人一齐穿过狼犬狂吠的前院,行至大门时,广陵王世子忽听李秀色小声道:“世子一会莫要小瞧我。”

她语气带了点莫名其妙的雀跃:“我跟乔姐姐学了点拳脚,早已今非昔比了。”

颜元今将她神色看在眼里,只挑了挑眉,并未作声。

李秀色将大门拉开一道小缝,透过缝隙朝外看去,只见几步远外,正有着成群的僵尸从林间浩浩荡荡而来。

它们个个披头散发,死气沉沉,与那夜望见的尸群一般,歪歪扭扭、行尸走肉地一点一点朝前行进着,它们行路的姿势诡异非常,各式各样,一排排并行着队伍,如同阿鼻地狱爬出的恶鬼。

这些僵尸的装扮也是千奇百怪,各式各样,唯一相同的是,与那夜所见如同,皆是一个个壮汉,尽为男子。

李秀色低声道:“这些大抵与那夜的尸群同出一处,可那些都已被您解决了,怎的还有这么多?莫非源头是有无穷无尽的此类僵尸?”

颜元今道:“说不准。”

李秀色继续观察,却忽见那大群僵尸停在了那围绕在济世观外一圈的“护观河”外。她忽而发现什么,忙转头小声道:“世子您瞧!那桥不见了!”

又自信道:“定是乐双散人离去时,将那桥撤了,还要多亏了他,没了桥,河面化成那邪冰,它们定也是过不来的。”

说话时,却听“哗啦”一声,只见那僵尸中最前方的几个,径直下了水,蹚着水朝观门而来。

李秀色心中顿时一惊,又扭头道:“怎么没变冰?它们怎么就这么下水过来了?这水不深么?”

她问题太多,广陵王世子一时也不知该先回哪个,他略微低头瞧她扭过来的小脸,忽然觉得这张脸是不是凑得太近了些……

他心思稍稍一偏,将目光移开,旋即搬出了自己惯用的回答:“我怎么知道。”

眼见着大群僵尸全都渡水过来,距离这道观越来越近,李秀色摁在“色色剑”上的手稍稍一紧,转头道:“世子,冲吗?”

颜元今问道:“你准备好了?”

李秀色郑重点了点头:“随时可以上。”

颜元今道:“开门。”

李秀色定了定神,闻言也不再磨蹭,一鼓作气,“哗”一下将大门彻底大拉了开来。

门外已有几个僵尸先行穿过了河,在地上湿漉漉地滴着水,乍一与她四目相对,喉间登时一声低吼。

李秀色忽然有些紧张。

“好了,”她听见广陵王世子在身旁道:“你可以上了。”

“啊?”李秀色道:“我、我上?”

颜元今点头:“你不是要我别小瞧你?”

“话是这么说……”李秀色有一丝犹豫:“那、那您呢?”

“我?”颜元今“唔”了一声,言语轻松道:“我鼓励你。”

第107章 傀尸

这广陵王世子竟好意思说这种话!

李秀色晓得这厮是故意想看自己笑话, 她虽有些底气不足,但眼见那几个僵尸越来越近,摁在腰间剑身上的手便也愈来愈紧, 两指扣进圆环, 咬了咬牙, 还是硬着头皮冲了上去。

颜元今果然说到做到,只留在原地,懒洋洋靠上门边,双手环胸远远观望,可谓是一脸的好整以暇。

李秀色一气冲至最前头的那僵尸两步远, 直视它散着绿光的双眼,或许是离得近了, 鼻腔迎面涌进一股难闻的尸腥臭味, 伴着此尸时不时张嘴发出的“呲呲”声, 让她一瞬有些倒胃。

僵尸两臂并拢, 尖牙凶猛,直直向前一跳。

李秀色抬脚朝后一点,再一扭,适时躲开。这一动作算是她跟乔吟学的最熟的一招,可防人袭击,保全小命。见自己还真的将将避开了僵尸,李秀色心中还有些小得意,不过她没用太多的时间沾沾自喜, 见僵尸扑了个空后, 她也连忙抽出小剑,试图朝这僵尸背后刺去,奈何还没刺上, 一旁又冲来了另一具僵尸。

李秀色急忙后退两步,中指轻轻一拉,两根枣核钉疾速自剑身底部飞出,对着这两具僵尸分别袭去。

枣核钉击至僵尸肉身,二僵皆是倏然一停,似吃痛了一瞬,旋即使劲甩了甩身子,便将那枣钉甩飞了出去。

后方突然传来一声讥诮:“你是在替它们挠痒?”

李秀色听见广陵王世子声音,连头也不用回,便知道这厮定是一脸嘲讽,不出手帮忙罢了,居然还在这说风凉话。

她并没理会,执意要做给他看似的,再一扣圆环,又是四根枣钉疾出,此次却非是对着身躯,而是直逼两僵双眼。

只听两声凄厉嘶吼,枣钉直直扎入僵尸眼中,其中一只应是痛极,原地跪了下去,另一只则是原地大跳,不住摇晃身子,咆哮不断。

李秀色见状大喜:“中了!”

那咆哮着的僵尸眼上插着枣钉,眼中绿光却是更盛,状若癫狂,疯狂再扑过来,却明显因视野不清,扑错了方向。李秀色趁机抬剑迎刺,却是避开它要害,只刺上它大腿,令它也“扑通”一声跪下,而后迅速抬手自怀中掏符纸,在它额上重重一拍。

拍完后,再朝另一边跃去,在另一僵尸脑门上也拍上黄符。

两个僵尸瞬间被定住,李秀色这才有时间扭头朝那广陵王世子看去一眼,她虽没说话,但那得意之色早已写了满面。

颜元今语气却是风轻云淡,没半点要赞扬的意思:“不过两个罢了,还早得很。”

李秀色皱皱鼻,偷朝他做了个鬼脸,回过头来,果然见愈来愈多的僵尸穿过了河,这才一会儿,险些要将她包围了。

她咽咽口水,心中难免有些怵,却还是暗中给自己打气,总归这世子不会见死不救,一会儿若是打不过,把烂摊子递给他便是了。

这么想着,李秀色一时又很有些安全感,高高举剑迎着袭来的僵尸而去。

虽是跟乔吟学了点脚上游走的功夫,但到底过于三脚猫,对上一两个还好,面上这么浩浩荡荡的一群,李秀色别说压根没有出击的机会,还没闪躲两下,就着实有些吃不消了。

“世子,”她有些吃力地躲过一击,有些气喘道:“对手有点多,还得您来搭把手。”

后方半晌没声音,反倒是头顶传来一声:“不干。”

李秀色:?

她下意识抬头,嘴角跟着一抽,这孔雀什么时候又跑墙上悠哉悠哉躺着去了!

广陵王世子见她瞧见自己,也丝毫没觉得不好意思,只心安理得道:“你不是叫我别小瞧你?本世子眼下可看好你得很。”

“……”

正于此时,面前又有僵尸袭来,李秀色没时间理会这只顾看热闹和说风凉话的世子殿下,匆忙朝旁一闪,却听头顶那人又一声:“出桃木,击你右方第三个僵尸下盘。”

李秀色闻言,先是眉头一跳,而后立马依言用食纸用力下扣圆环,剑身顿时一分为二,桃木剑刹那飞去,朝着右方第三个僵尸的双腿飞去。

只听一声嚎叫,剑尖刺入僵身,那僵尸顿时吃痛至极,双腿溅出黑血,不由自主朝前一栽,登时将前方的两个正朝李秀色抓来的僵尸也压摔了过去。

李秀色适时以磁吸剑,桃木剑瞬间回扣,又与枣木剑并在一处。

颜元今眉头一扬,继续道:“现在射枣钉,环刺一圈。”

李秀色立马照做,原地旋转一圈,枣钉便如细雨向四面八方炸开,被刺中的僵尸纷纷后退。

“左闪两步,出剑。”

李秀色一刻不敢停,世子如何指使,她便乖乖照做,立马左闪两步,圆环一扣,小剑一分为二,以两手执着,一连朝着几个僵尸刺过去。

“错身避开,抬肘后击。”

“右闪,出枣钉。”

“击面前双眼,打后方胸前。”

“……”

广陵王世子就这么一脸漫不经心地坐在墙头,懒洋洋教着下头的小娘子如何打架,时不时还恨铁不成钢上两句——“错了错了,让你后退,没让你退这么大步,是想被它咬上脖子?”

李秀色连忙收脚回身,才险些没真被那僵尸咬上来。

她心有余悸,却也不敢分心,只得嘴上嚷嚷:“世子,您教也教准一些罢!”

底下惊险万分,墙头的世子却还是浑然看戏的模样,一面哼道:“我让你做什么你做便是,有空给我提意见,不如好好想想怎么保全你那条小命。”

他这番话说得不痛不痒,李秀色眼下早已气喘吁吁,听着完全不是滋味,这骚包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亏她刚刚觉得他教得不错,还有些感谢他呢!

还在想着,又听他道:“右方又来了,出剑。”

来不及多想,李秀色忙又出剑过去。

许是因为这群僵尸和上回见到的那一堆一般徒有量多,能力却很是一般,李秀色有桃枣木在手,又有这世子一句句指导,没一会儿便打退了好几个,并将它们纷纷用符贴了住。

虽然渐入佳境,但是她实在体力有些不支,更敌不过这么大的队伍,很快便有些分身乏术。

正当她在颜元今吩咐下方打退前面的两个僵尸时,后方又有三个扑了上来。

“朝后出剑——”

虽有广陵王世子一声令下,李秀色听在耳里,反应却迟顿了半晌,颜元今看在眼里,眉头一紧时,她便已被其中一个撞倒,直直栽去地上,另一个僵尸的指甲堪堪划过她胳膊,勾出一条血痕,令李秀色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见她栽倒,数僵尸顿时亢奋起来,径直要朝她扑咬过来。

颜元今心头一跳,正要下跃,忽见远处飞来一柄拂尘,飞速一一旋击在那群僵尸身上,制止了僵尸对李秀色的伤害。

拂尘?

广陵王世子停下动作,双眼不由稍稍一眯。

李秀色似也吓了一大跳,下意识朝那飞来的方向望去,看见一抹蓝衣,当即又惊又喜,顾不上吃痛,只大声道:“卫道长?!”

那数步之远,于暗色中正立于门边的身影,那一把将飞回的拂尘握于掌心的人,不是昏睡了数日之久的卫祁在是谁!

乐双散人果然神通广大,竟真的将卫道长救醒了!

卫祁在一跃向前,将她搀扶起来,低声道:“李姑娘,还是我来吧。”

“可你才刚刚……”

“无碍。”

卫祁在说完,一面抵御僵尸,一面抬手自怀中掏出一方瓷瓶朝李秀色丢去:“姑娘被尸甲所伤,需速速去一旁抹上剔毒砂,以此消解毒性。”

语毕,手持拂尘,口中念念有词,抬手捏诀,似要施阵。

李秀色见状忙退去一边,未免干扰其阵法。

她行至墙边,小心翼翼地给胳膊洒下砂粉,这药当初在碧云山庄她也曾用过一次,见效极快,只要明日再涂一次,瘴气便可全消了。

方涂完,便听头顶墙上谁人啧了一声:“你比陈皮聪明上一些,还能打上半天,不过到底还是太没用了些。”

李秀色眉头一皱,不由抬头看向广陵王世子方向,瞧着他这风凉态度,忍不住道:“我是没用,方才若不是道长及时出现,只怕我早已命丧黄泉了。”

颜元今没提自己方才见她快要被咬也立马想冲过去那事,只居高临下看着她,点头道:“你知道便好。”

他自墙头一跃而下,语气讥诮:“下回想着助人一臂之力前,先记得掂量掂量自己那没用的三脚猫功夫。”

说完话后,目光在她胳膊上扫了一眼,而后不再看她,更没理会那边正在和僵尸布阵缠斗的卫祁在,兀自进门去了。

“凶祟止行,恶邪退散,天地自然,束妖缚魔——”

另边厢,卫祁在正在高声念咒,而后凝神定气,大喝一声道:

“乾坤遮凶阵——立!”

刹那之间,无数银丝瞬时自拂尘飞出,如泼天大网笼罩而下,几乎是眨眼便将那成群的僵尸盖于其中。

卫祁在抬手摸上腰侧,却忽然发现自己未将布包带在身上,便只好于此时扭头道:“李姑娘,你可还有符纸?”

李秀色忙道:“有的!”连忙从怀中掏出一大把,跑去全递了过去。

卫祁在却只取了一张,贴上那屏障处,银丝顿时现出一抹亮光,如设下层层透明屏障,僵尸困在其中,竟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冲破出来。

躁乱于此时休止,李秀色不由惊喜道:“这是都解决了?”

卫祁在点了点头,“嗯”了一声,然而还未来得及再说些什么,身子却是一晃,李秀色登时吓一大跳,正要上前搀扶,却有人比她动作更快,一下将她挤开,而后揽上卫祁在胳膊。

来人正是那顾茵茵,她不知从哪跑了出来,一脸担忧道:“道长,你没事罢?”

卫祁在微微一怔,不着痕迹将胳膊抽了出来,稍稍颔首道:“无碍。”

他虽已好了九分,但到底大病初愈,而且一上来便打了场硬仗,此刻气色显得有些苍白,看上去有些虚弱。

但卫祁在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身子,只将注意放在那群僵尸身上,沉声道:“此处竟有这么多的傀尸……”

“傀尸?”李秀色讶道:“何为傀尸?”

夜寒风重,有些微微凉意,卫祁在迎风轻咳了一声,还未作答,忽觉背后被谁披上一件外袍。

顾茵茵踮着脚为他披上,再绕到前头,作势要为他系绳。

卫祁在稍朝后退一步,先是道:“多谢”,而后又道:“我自己来罢。”

说着,刻意避开顾茵茵的手,自己将那绳系了上。

不过半会功夫,便被这么拒了两次,顾茵茵面上顿时有些挂不住,她到底年岁小,眼里很快噙上两抹泪,但还是硬生生憋了住,没叫它落下来。

卫祁在系好袍子,方道:“傀尸,便是僵尸中的傀儡一类。”

“傀儡?”

“是,”卫祁在点了点头:“傀尸乃是被旁的道行更深的僵尸所操控着的尸类,因此道行不深,容易击败,但他们背后的僵尸,恐怕便没那么简单了。”

当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李秀色闻言不由惊奇:“只听说过活人操纵傀儡,竟还有被僵尸操控着的僵尸?”

又想起什么,续道:“前几日我们便已撞见过一次尸群,这已是第二次了。傀尸可能还不止这些,源头应当还有更多。”

卫祁在闻言,不由也皱眉道:“为何会有尸群至此?它们究竟是从何而来……”

正沉吟着,忽听身后想起一人声响:

“老衲猜想,或许——是从土匪山而来罢。”

第108章 破戒

卫祁在回头, 瞧见明秋师太持着手中佛珠站于门旁,先是颔首示意,而后道:

“土匪山?”

他问出声时, 余光恰瞧见一旁的李秀色, 她似乎对这一地点很是敏感, 听闻时身子明显一僵。卫祁在稍有困惑,却并未多想,只听她愣过后也追问道:“师太何出此言?”

明秋道:“姑娘应当还记得,老衲同你讲过数年前我所在的山中小庙遭僵尸摧毁?那群僵尸,与今日所见装扮便是如出一辙。”

“度裳真人救助于我等, 消灭了尸群后,查出那尸群所来方向便是那土匪山。”

“土匪山位于南边, 山上种遍一种名为“长麓”的草, 可散发极难闻的腥气, 姑娘可闻见这些僵尸身上特殊的味道?那便是长麓草的气味。由此可见, 这群与当年的一般,也是从土匪山而来。”

李秀色吸吸鼻子,随后讶异地点了点头,方才她与这群僵尸打斗时确实觉得有些臭味,她还以为只是尸气,原来内里另有玄机。

尸群既是从土匪山而来,那背后操纵的僵尸源头,定也处在那山上某处。

李秀色想了想, 又问道:“乐双散人早知尸群来于土匪山, 可曾前去一探究竟?”

“他?”明秋无奈地摇了摇头,微笑道:“真人行事素来有自己的想法,也素来只会去管临到眼前之事, 他对此事背后并无兴趣,所以未曾前去。”

简而言之一句话,他才懒得管。

李秀色无语半晌,这倒也符合那乐双老头的性子。卫祁在则是点了点头,再问了几句话后,明秋道:“老衲只知这么多了,施主大病初醒,还需静养,快些回房罢。”

卫祁在礼貌拱手:“这些时日多亏贵观包容照料,多谢师太。”

“不必谢我,要谢,便谢谢真人,和你身旁这些为你操碎了心的友人罢。”

二人又寒暄客套几句后,明秋率先离去,卫祁在观中一空房中暂时安置好了一众僵尸,大功告成后,李秀色方才得空将这几日他昏睡时为何会来此的经过以及所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之了去,着重强调了那乐双老头是个多麻烦的角色。

提完乐双,她便又要提起乔吟,开口时有意多看了两眼卫祁在反应,却见他始终半低着头,望不见神色如何。

李秀色叹口气道:“卫道长,乔姐姐为了你,不惜……”

卫祁在眉头却于此时倏然一拧,面色白了一瞬,似是又要摇摇欲坠。李秀色话顿时憋了回去,又听见门口一声“卫大哥!”,原是那顾茵茵不甘心地跟了过来,她虽在他这屡次三番遭了拒,却还是一直心心念念着,再次担忧地一把扶上去道:“卫大哥,还是先回房休息罢。”

许是晕得厉害,卫祁在这回未将手抽回,任由她搀扶着朝他房间方向走去,李秀色正要跟过去,忽瞧见远处闪过一道红衣身影,她心头顿时一跳,想了想,匆忙顺着那方向,朝着乔吟所住方向奔去了。

到了院前,听见几丝琴声,李秀色踏进,果然见一身红衣的乔吟坐在桌边,长琴不似以往抱在怀中,而是搁在桌上,轻轻勾弹。

“李妹妹?”瞧见她,乔吟动作停了下来,笑道:“好些时日未好好弹过琴了,听听可好听?”

“好听。”李秀色上前,看了看她脸色,而后道:“乔姐姐,方才观外来了僵尸,已被打退了。”

乔吟道:“我晓得。”

李秀色又道:“卫道长已醒了。”

放在琴弦上的指尖微微一动,狐狸眼似笑非笑:“醒了?挺好。”

“你不去看看他?”

“我看他做什么。”

眼前的乔吟言行举止分明是又回到了过去那般神采奕奕的模样,全然没了观前所跪时的忧容,李秀色想了想,才道:“方才姐姐其实是都瞧见了罢?”

乔吟未置可否,只抬手支起下巴:“我自己也是小病初好,他尚且还有人好生照料着,轮得到我关心?”

这话怎么听都有些吃味,李秀色正要再说什么,忽听一声低沉的:“你生病了?”

李秀色一愣,转头望去,却见卫祁在正站在石圆门处,抬手扶着墙,看上去还有些虚弱,身后却没那顾茵茵跟着。

乔吟闻声时摸琴的手收了收,并未作声。

李秀色识趣得很,当即退了出去。

卫祁在行至原中,却未在桌边坐下,只离乔吟一步远站着,低头望她头上的桔梗珠花,沉默半晌后,率先出声道:“乔姑娘……可否让小道看看你的伤口。”

乔吟未答,也未动。

卫祁在叹了口气:“我都知道。”

“我虽昏迷,却什么都听得到,你为我在观前跪了几天几夜,还为我做了血引,是不是?”

“乔吟,你其实不必——”

乔吟忽然抬头看他,出声道:“我早知道你醒来会说什么,‘其实不必如此’,对么?卫祁在,你住口罢,这些事是我自愿,我做这些也并非是希望得你感激,还请你不要白费功夫来说教我。”

说完,又想起什么,冷声道:“我知道你过去素来不喜我缠着你、跟着你、或是与你开甚么玩笑,以前如何,你以后便也如何,若是因为我救你而对我心生愧疚,或是勉强自己来迎合我什么,那大可不必,我并不需要。”

她见他脸色苍白,到底还是心软,说完话后,又道:“你还未好全,还是回去歇息着吧。”

面前的一袭蓝衣却是动也未动:“若没有姑娘,我断然捡不回这条命。”

乔吟眉头微蹙:“我说了……”

话未说完,右手忽然被人轻轻握住,她微微一怔,瞧见卫祁在目光平静地落在了她指尖被毒蝎蛰破的红点上,问道:“疼吗?”

“……不疼。”

乔吟僵硬一瞬,这还是这木头道士第一次主动碰她的手,她轻咳一声,还是把手抽了回来,用笑容掩饰掉心中的慌张,开口道:“小道士不是一贯克己守礼,怎的还做出摸旁人小娘子手的事来了?”

若换做以往,她这般言语轻佻,他早便不自在起来了,可卫祁在此刻却看上去没半分赧然,只低声道:“从前……姑娘对我言举亲近,小道避开,并非是因为不喜。”

乔吟一愣,抬头看他。

卫祁在垂眸,声音平缓:“姑娘有亲事在身,是堂堂国公之女,又……”他顿了顿:“又生得这般好,天仙一般的人物,本就该与天仙一般的相配。”

“姑娘接近我,那般肆意洒脱,那般不管不顾,那般……轻佻随意,小道愚笨,常以为姑娘不过是生性好玩,凭借着新鲜之感,才会对小道这般。”

乔吟闻言,先是有些懵,又忽觉好笑。新鲜之感?这木头道士以为她不过是闲着无聊想逗弄他?逗弄完了便跑么?

“可如今晓得,不是的。”他苦笑了一下,道:“是我错了。”

“我错怪了你,也总是让你伤心。”他忽然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定定看她:“乔吟,是我错了。”

乔吟微微一颤。

“你那样的好……”他面色越来越苍白,方才顾茵茵搀他回房,他却执意要来这里,仅有的力气已快耗光了,声音也越来越吃力,轻声问她:“为了我,值得么?”

乔吟眼睫一敛:“我做事从不问值不值得。”

她说完,顿了顿,声音里终于多了几丝怨念,还有几分委屈:“你何止是错了,你简直就是块不折不扣砍不断锯不破的烂木头。”

“是。”卫祁在苦笑:“我是。”

“你懦弱、胆小、迂腐,愚笨。”

“是。”他还是苦笑:“我懦弱、胆小、迂腐,愚笨。”

“你这种人就该当一辈子的臭道士,孤独终老一世才好。”

“是。我……”

这一回,没等他说完,她继续道:“但我就是觉得你好,就是中意,我乔吟纵然真是那劳什子天仙再世了,偏偏看上了你,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卫祁在不说话了,他静静看着她,忽然想起自己这几日昏睡时的梦中,昏暗无边里,时常能听见她在他耳边说话的声音。

一会儿说:“即便你不愿,你去哪儿我也都要跟着的,你躲不掉我。”

一会儿又叹口气:“好罢,只要你没事,你若让我走,我便再也不缠着你,行么?”

更多的时候,是她小声地、带着悲伤问着他:“小道长,你何时才能醒过来?”

当他终于醒来,本以为第一眼便能看见她,却发现根本寻不到她身影时,他第一次没来由地慌了。

她说她要走,他原先最希望的事,眼下却让他慌了。

乔吟看着他,见他半晌没有说话,心中又有些习以为常的失望起来,她将话说得这么明白,他定是又要开始回避了罢?

他大病初醒,她不想给他太大压力,什么也没再说,抱上琴,转身便要离去,胳膊却倏然被人拉了住。

“乔吟。”他在身后轻轻唤了一声。

她脚步停下,并未转身。

“我接下来的打算,是要回胤都,彻查师兄遇害的真相。你……”卫祁在忽然没头没脑说起了自己的计划,而后顿了顿,问道:“要跟我一起吗?”

抱琴的手一僵,乔吟回头看他。

“等查清此事,我会去找师傅求情。观中素来有俗家弟子,那类弟子,不必守情欲清规,可在习道之时,同常人一般成家立业。我……我既已破了戒,理应领罚还俗才是。”

他话说得委婉,乔吟却听了个明白,她似乎懵了很久,长久的惊愕过后,心房被巨大的喜悦吞没,面上却未表现出来,终于眨了眨眼。

“破戒?”她将琴放回桌面,看他一眼,故意问道:“你是怎么破了戒?”

卫祁在一愣,似是有些赧然,低声道:“我……”

乔吟却没等他说完,行至他面前,笑了一笑,而后忽然朝前一踮脚,抬手勾上他脖子。

她知道他胆小,方才已是他最大的进步,所以由她来。

卫祁在身子果然一僵,下意识便要朝后退,乔吟胳膊却紧紧揽着,将他的脸朝前微微一带,随后在他颊边轻轻一碰。

她笑吟吟的,眸间波光莹莹,似落了星:“这样算不算破戒?”

卫祁在苍白的面色眼下尽是红晕,他似是有些站不稳了,整个人也因这一碰木讷极了,全然呆住,好在有乔吟将他扶稳,搀在桌边坐下。她此刻倒真像个狐狸,在他鼻尖俏皮一点,笑如谓叹道:“小道士,你方才的话,我可是等得太久了,定不能骗我。”

卫祁在没说话,还在因那一吻失神,良久才点点头,“嗯”了一声。

花前月下,夜风习习,院中逐渐响起琴声,不同之前沉闷,此时的琴声轻快而又缠绵。

二人久久相望,却未见院外角落一袭云霞罗裙下谁人跺了跺脚,消失在深夜里。

*

李秀色是看着顾茵茵哭着跑的。

她躲在假山后听小情侣闹别扭,正听得津津有味,瞧见另一边的墙后穿着云霞罗裙的顾茵茵不知何时跑来了,她似乎还想要进去寻自己的卫大哥,却正巧看见乔吟勾上卫祁在的脖子,登时便红了眼眶,没待多久,便一言不发地扭头跑了。

到底也不过是个小娘子,李秀色一时有些同情起她来,叹了两口气,见院中那两人四目相对你侬我侬,也不方便再看下去,转身便要走,谁知刚一转,便直撞在一人身上。

“顾、顾隽?!”

方出了声,又立马捂住嘴,一把拉上顾大少爷的袖子,将他朝远处拖去。

顾隽任凭她拉,两人直到一处离那院子较远的空地,李秀色方才松开手,惊讶道:“你你你、你竟然也在偷看?”

“偷看?”顾隽一愣,连忙摇了摇头:“顾某只是想去院中唤乔娘子去用膳而已。”

李秀色这才松了一口气:“这么说你没看见了?”

“看见了。”

“……”

“看见什么了?”

顾隽素来是个实诚的,有一说一道:“两个人抱在一起……”

“……行了,打住罢。”

怎么说这个顾隽也是乔吟名义上的未婚夫,李秀色总觉得这场面被他看见有些尴尬,正要出言安慰,却见顾隽微笑道:“李姑娘不必担心,乔娘子与卫道长两情相悦,乃一桩美事才是。”

“你不介意?”

“顾某为何要介意?”顾隽笑笑,又道:“李姑娘,到晚膳时辰了,今日有阿五阿六下厨,比平常的斋饭要丰盛些,与我一道去用膳罢。”

阿五阿六是那两个小僧童的名讳,据说原本叫“净真”和“净淳”,那乐双老头嫌叫起来拗口,便给改成了这么随意的两个。李秀色点了点头,正要应下,却听顾隽又忽然抬起头,对着树上道:“昨昨兄也一起罢?”

李秀色见了鬼地抬头,果然瞧见一抹浅桃色的身影。

她唇角一抽:“他什么时候在这儿的?”

顾隽歉道:“啊,忘了说,打从你拉我到这儿时,世子殿下便已在了,李姑娘没看见么?”

广陵王世子翩翩然自树上踏月而来,落至二人面前,先是瞧了李秀色一眼,嗤道:“倒没想到,你还有听人墙角这个癖好。”

又看了顾隽一眼:“你方才说什么,谁和谁抱在一起了?”

“……”李秀色彻底无语,这下好了,乔姐姐和卫道长好不容易浓情蜜意一回,弄得人尽皆知了。

她连忙主动将话题岔了过去:“世子,今夜那群僵尸,应当是从土匪山来的,便是那掌柜的提起过的土匪山。”

颜元今“唔”一声:“知道了。”

李秀色想起什么,正打算再说,注意到顾隽还在旁边,便道:“顾公子,我方才瞧见令妹哭得伤心,你要不要去看看?”

顾隽自也是看见了的,他点了点头,先行一步而去。

只剩李秀色和颜元今二人,前者斟酌了一下,而后道:“世子,我们回都城的路,有一条便是要经过土匪山的,我同卫道长提起,他为了要彻查此事,打算届时便走那一条路。”

颜元今并不意外,但见这紫瓜似是话中有话,难得没不耐烦道:“所以呢?”

“世子,我觉得,那土匪山,有些凶险。”

颜元今挑眉:“怎么?”

“如果真的要走,我是想,届时如果遇到什么险情,我是说如果……嗯……”她顿了顿,努力组织了下语言,语气中添了几分请求,眼巴巴看着他道:“您能不能保护一下我?”

书上原文,卫祁在救了乔吟,顾隽救了自己的亲妹妹顾茵茵,他们二人分身乏术,管不了她。那唯一的希望,便在这广陵王世子身上了。

她曾问过系统,倘若在土匪山之前便完成任务,能否就此回家避开这一劫?系统却给予了否定,土匪山乃原主故事线必经之路,就算完成了任务,这个地方也必须按原主经历一次。

李秀色别无他法,想着原主便是在此处命丧黄泉,顿时连这几日倒贴的心情都快要没了,总归都躲不过,她只好想尽办法保住自己的小命才是。

颜元今低头看她,这小娘子的眼里尽是恐慌,语气也极为认真。

她虽然性怂,可已经经历了这么多事,走过多少险情也从未见她这般,他实在不明白她为何会对还没去的地方如此戒备慌乱,双眼不由稍稍一眯。

他本能地想要说“好”,可不知为什么却有些微愣,怎么也说不出口。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本能?

广陵王世子有些排斥这样的反应,也不知起了什么心思,终于开了口,带了几分漫不经心,用自己那一贯欠扁的语气道:“我凭什么?”

照理说李秀色应当对他这个反应习惯了才是。

可这次真的事关自己的生死,她也是做了无数的心理建设才向他请求出口,不是没设想过这样的回答,可不知道为什么,听他这么说,心头还是忽然微微一揪。

似有人拧了一把,让她眼中的光色顿时暗淡了几分。

第109章 过年

因卫祁在身体还未完全痊愈, 众人便只好留在观中再修养一阵。

这一养便又是四日,几日以来,在悉心照料下, 卫祁在身体基本复原, 再不似之前虚弱晕眩, 几人合计一番,终于决定过两日便回程。

自那夜被广陵王世子拒了后,李秀色便再也没提起土匪山的事。横竖躲不过那一遭,这世子既这般不讲情分,与其求他, 还不如抓紧时间完成任务早日离开他。

这一日,李秀色起得较晚, 伸完懒腰, 正欲照例去那世子的房外没什么感情地端个茶送个水凑最后几次任务, 推开门时, 却忽听院外“轰”的一声,似有什么在空中炸开。

她吓了一跳,随后便瞧见半空中闪过一道光束,紧接着是噼里啪啦的声响。

李秀色心中正奇怪,忽见女童子从院门处跑过,忙道:“阿六!”

见女童子停下,她才上前问道:“方才那是什么?”

却见这素来一脸云淡风轻的小僧童难得面上露出几分愠意,跺一下脚道:“我早便跟那施主说了, 佛门净地, 纵然是到了年关,也不好在此处放炮惊扰,他非是不听, 这还没到晚上呢,便先试炼起来了,我这就去请师太来。”

唤做阿六的小僧童说完话便匆匆跑了,唯留李秀色一人在原地怔仲。

年关?

她眉心不禁一跳。是了,这些时日光顾着做任务和关心原男主伤势,她都险些忘了,照时间线来说,今日便是腊月三十,也就是书中的除夕。

原来她才在这书中待了一个半月,此时此刻一听说过年了,竟骤然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

李秀色绕去前院,果然看见空地上有个忙前忙后的身影,他脚边置着数大筒未放的烟花,怀中还抱着一篮筐伙食,正在同另一个小僧童阿五吹鼻子瞪眼。

她眼尖瞧见筐中尽是一些鸡鸭鱼肉,阿五显然也瞧见了,大声道:“观中戒荤腥,施主怎能将这些东西也带进来?”

“怎么不能?”那小厮模样的人显然嗓门更大,振振有词道:“我说小鬼,你究竟知不知道我家主子是什么人物?”

“往常这时候,他可都是要去宫中赴宴的!山珍海味样样缺不了,今年在此地凑合,怎的连顿好的年夜饭都不准做?再说这炮,你可知单是王府便要放去多少?在你这小观放上几响,那可是堂堂广陵王世子赐的面子!”

阿五气道:“我不管他是什么人物……”

话未说完,便听那小厮嚎一声:“主子——”

陈皮抱着篮筐朝一边方向冲了过去,殷勤道:“主子,过年的物什我都买好了,可偏偏那两个小鬼非要拦着,这也不许、那也不许。”

广陵王世子今日穿了身扎眼的赤金色襕袍,腰间系着白玉扣,看上子也才刚睡醒没多久,眉眼间掺了几分慵懒,嗯哼一声:“别管他们。”

又道:“方才那炮放得不错,再放一声听听。”

阿五更气了:“你们……”

便在此时,阿六带着明秋师太赶了过来,两个小僧童在噼里啪啦声中忙向师太倾诉那对主仆罪行,却见明秋只是微微一笑,“阿弥陀佛”了一句后道:“他们在这院中想做什么,便让他们去做罢,新年将至,佛主不会怪罪。”又道:“我们做我们的斋,守住佛心便好。”

两小童面色这才缓和下来,点头道:“是。”

*

没了人阻止,陈皮便更活络了起来,他这人很有过年气氛,这会儿又凭借一己之力将大家全然带动了起来。

顾隽见陈皮买来了红纸,便主动写起了对子。

李秀色在旁乖乖看着,见他字体端正大方,颜筋柳骨,笔走龙蛇,走完最后一笔时,正要夸赞一番,却忽听后方一声大吼:“好!”

转过头去,正见广陵王世子懒洋洋扔了手中豪笔,面前桌面摆着红纸,分明是也才刚写好一对。陈皮在边上一边可劲儿鼓掌,一边继续吼着拍马屁道:“主子的字当真是天下第一绝!我再没见过比主子还好看的字了!”

颜元今似对这夸奖受用得很,慢条斯理道:“也还行罢。”

说完,还不忘朝顾隽两人这边瞥来一眼。

李秀色也朝那世子写的字看去,人家顾隽写的是“绿竹别其三分景”的迎春报喜,他倒好,大剌剌写了自己名字那三个大字。

她心中顿时无语:呸,还第一绝。

虽说还需倒贴那世子,但总归只剩下几次,想起那天夜里这骚包的言行,李秀色顿时又有些气,立马端上笑脸,对着顾隽用力鼓掌,也大吼一声“好!”,再更大声道:“妙笔生花,入木三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顾公子,什么天下第一通通都是虚名,你的字可要比那些花花蝴蝶好看多啦!”

说完,也不忘朝广陵王世那边还瞥去一眼。

顾隽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谬赞,李姑娘谬赞了。”

那边厢,广陵王世子闻言微微蹙起眉头:“花花蝴蝶。”他琢磨了一番她的话,偏了偏头,问自家小厮:“你说她在暗中讽刺谁呢?”

“主子,”陈皮肯定道:“反正肯定不是你。”

顾隽受了夸奖,又见李秀色在旁瞧着,便微微一笑,主动递去毫笔,道:“李姑娘可要试试?”

李秀色双眼一亮,当即点了点头,见顾隽为自己铺好了新的红纸,便也大手一挥,写上了“吉祥如意”,末了,拎起纸问道:“怎么样?”

顾隽看着上头四个似爬非爬的大字,斟酌一番,秉持了自己一贯的善良道:“……嗯,不错。”

李秀色嘻嘻一笑,还未来得及高兴,便见广陵王世子幽幽地自顾隽身后飘了过去:“顾大少爷生了眼疾,陈皮,改日买副西洋镜给顾太师府上送过去罢。”

“是!”

“……”

*

除了写对子,最重要的便是年夜饭。

因着是些荤食,观中僧人不便下厨,乔吟便主动请缨。李秀色自前院赶去时,菜样竟已做完了一半。

她登时惊讶万分,没曾想这女主角竟真是这般的十全十美,一介大家闺秀,还藏着这么好的厨艺。

未免她辛苦,李秀色便主动担起了后半程切菜生火的任务,结果不是将毡板切碎,就是险些又在厨房引了场火灾,直呛得昏天暗地。

卫祁在赶来救了火,好说歹说才将李娘子请了出去,李秀色只当这对小情侣不想被人打扰,便也乐得轻松,没再没眼力见儿的过去。

忙碌闹腾了不知多久,夜晚才将将来临。

观外砰砰啪啪响起炮竹声,夜空中升起一朵又一朵绚烂烟花,李秀色一边赏着景,一边欢天喜地往院中石桌上着菜,热气腾腾中,忽听乔吟“咦”了一声:“这哪来的酒?”

顾隽自院外踏进:“是明秋师太差阿五送来的。”

他笑道:“说是乐双散人埋在后院树下的‘桃叶烧’,仅剩两坛了,便挖出来借花献佛。”

“乐双?”李秀色朝桌上摆着鱼,一面讶道:“他不是道士么?”

又啧啧一声:“早看那小老头不正经,竟是个偷偷破了戒的,保不齐整日里大鱼大肉吃着呢。”

一说破戒,厨内乔吟与卫祁在不约而同对视一眼,想起几日前的表露心意,双双微红了脸。

李秀色见他二人对视,一想是自己说错了话,正要偷笑,没曾想手上一滑,那盛鱼的盘子便要就桌边栽下去,她正要惊呼出声,忽见一旁伸出只手来,稳稳将那盘子扶住,继而重放上桌面。

广陵王世子收回手,打量慌乱的她一眼,而后轻嗤一声。

李秀色本要道谢,瞧见他这模样,顿时也将话憋了回去,只装没看见他,继续上菜去了。

颜元今嘶一声:“陈皮。”

他又稍稍偏头,询问自己刚放完炮的小厮:“她刚刚是不是直接把我当空气了?”

“没有吧?”陈皮再度肯定道:“主子肯定是想多了,平日里只有你把别人当空气的份。”

说的也是。

广陵王世子“唔”一声,瞥见桌上那两罐“桃叶烧”,眉头不由稍稍一皱,吩咐道:“给我备上茶水,叫这东西离我远些。”

“是。”

*

戌时许,一切终于都忙完了。

陈皮身为下人,虽有顾隽与李秀色竭力邀请,仍不愿去与众人齐坐一桌,只捧着自己的碗筷乖乖站在自家主子身侧。

至于那顾茵茵,本来是要与大伙儿一起,可待她一步入后厨,瞧见乔吟与卫祁在你侬我侬,顿时又要被气哭,转身便跑回了房,死活不愿意再出来,还哭着闹着要回都,说想爹想娘,要回顾家过年,顾隽端去饭菜哄了半晌,才将自己那妹妹哄消停了下来。

于是今夜这一桌,便只坐了李秀色五人。

李秀色自穿来后便没喝过酒,眼下瞧见有这两小坛,登时起了心思,给自己斟满了一杯,她是个酒量好的,一饮而尽后,胸腔顿时热了起来,许是因为过年有些兴奋,喝完一杯又斟一杯,举起酒杯,提议道:“今日过年,难得相聚,以后也不知还不会有这一天了,我们大家碰一杯罢!”

她说的是掏心窝子话,何止“还会不会有”,明明是“根本不会再有”。李秀色知晓自己任务只剩下了最后几次,这个年倒是来得恰到好处,待日后回家,也定是让人难忘的一幕。

顾隽最先回应,他道:“李姑娘所言极是。”

说着,举起了酒杯,与李秀色扬起的杯子碰到一处。

“啪”。

乔吟也碰了上来。

卫祁在微微颔首,抬手道:“那小道便以茶代酒。”

四人相碰,目光齐刷刷落至了那广陵王世子身上,见他轻哼一声,似有些嫌麻烦似的,不情不愿地伸出了手。

眼看要碰上大家杯子,却听李秀色“咦”一声道:“世子,您杯中怎的也是茶水?”

颜元今握杯的手一顿。

顾隽忽而轻轻“啊”了一声,方想起什么似的道:“昨昨兄喝不得酒。”

乔吟讶道:“为何?”

没等顾隽回答,陈皮已率先道:“我主子不胜酒力。”

“……”广陵王世子:“多嘴。”

李秀色似听了什么新鲜,故作讶异:“一点也喝不得么?”

她说着,“啧啧”两声,小声道:“真看不出来……”这么个看上去眼比天还高的孔雀,竟然是个不会喝酒的。

感叹一声罢了,落到广陵王世子耳里,却成了十成十的讽刺。他当即把碗里的茶水朝旁边一洒,而后道:“陈皮。”

“主子。”

“倒酒。”

“……主子?”

颜元今嘶一声:“磨蹭什么。”

陈皮再不敢推脱,忙替主子斟了一杯,小心起见,还并未倒满,只倒了半杯。

广陵王世子端了酒,这才哼了一声,跟大伙儿杯子碰了上去,李秀色见他反应,只当这孔雀炸了毛,嘻嘻一笑后,对着大家重重一碰——“干杯!”

恰在此时,夜空烟花盛开,众人于花火之中,皆是一饮而尽。

李秀色喝完酒,又给自己斟了一杯,她此刻称不上醉,只是有些微醺,瞧着眼前的一张张带着笑意的面孔,心中只觉暖意流淌。

她自小过年便只有和父亲两个,父女俩随便吃点看个春晚,这个年便也这么稀里糊涂过去了,她从没心情看什么烟花、贴什么对子、喝什么酒,也从未觉得这么热闹快活过。

她过去曾只将他们视为一个又一个纸片人,而此刻这些人分明是再鲜活不过的,是她在这个世界的朋友,是她唯一舍不得的。

李秀色托着腮,起了几分好奇,忽问道:“乔姐姐,你们过去都是如何过年的?热闹吗?开心么?”

“过去?”乔吟想了想,也笑吟吟道:“每年这时候,都城夜市彻夜不歇,歌舞升平,满目繁华,唔……似乎要比这里热闹。”

她说着,歪了歪头,眨眼道:“但没现在开心。”

李秀色嘿嘿一笑,语气中忽然添了几分怅然:“我也好想看看夜市……”

乔吟惑道:“妹妹过去不也住在都城么?你过年时不曾出去逛逛?”

李秀色摇了摇头,却没说话。

乔吟又笑道:“对了,李妹妹,你方才说的……‘干杯’,是什么意思?”

竟把这茬忘了。李秀色想了想,认真瞎编道:“是我家乡的俗语,代表‘新年快乐’的意思。”

顾隽“诶?”了一声,家乡的俗语?自己与李娘子可是同乡,为何从未听过这个俗语?

又想,罢了罢了,许是自己过去见闻少了一些。

这个想着,他便微微一笑,用新学来的俗语,在远处炮竹声中,敬酒一杯,对着自己一众友人祝福道:

“那,顾某也在此,祝大家——干杯。”

*

夜更深。

酒席散去,炮竹声停,院中又安静了下来。

年夜饭的余热似还在桌上并未散去,李秀色托着腮,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那个头抵在桌上的人影。

乐双的“桃叶烧”到底是个性烈的酒,今夜喝了那两罐,大家醉的醉,累的累,早各自回房歇息去了,连陈皮也因多喝了几杯,再顾不上自家主子,回去呼呼大睡了。

于是桌边便只剩了她和广陵王世子二人。

这世子,当真是喝不得酒。

除了碰不得酒的卫祁在,谁也没他喝得少,可谁也没他醉得厉害。

就在方才,正当大家其乐融融,迎上顾隽的祝福时,忽听“砰”的一声,众人吓了一跳,还以为是炮竹落到了身边,定睛一看,才发现是这世子砸桌上了。

他活像晕死过去,直接醉得不省人事。

见惯了他平日里的嚣张模样,乍一见他如此,李秀色竟觉得有些好笑。她本想留他在此地自身自灭,可一想,他不省人事,不就刚好给她创造了绝佳的机会?

她也有些微醺,便做了两份醒酒汤,自己先喝完,而后安静坐在骚包世子身边,静看了他一会,再拍拍他的肩:“世子,醒醒。”

颜元今没动静。

李秀色正欲再拍,手才将将放上去,忽见广陵王世子“腾”一下坐了起来。他拧眉瞧着她,分明是醉了,白皙的面颊上却连半分晕红都未见,倒是一双凤眼中可见波光艳艳,是惊人的漂亮。

“松手。”他命令道。

“……”醉了还能这么嚣张!

李秀色气结,起身便想走,却听他又道:“给我。”

颜元今摊开手,盯着她手中的醒酒汤,一字一顿道:“拿来,给我。”

李秀色一愣,忽笑道:“想喝?”

“给我。”他只是重复。

李秀色想了想,道:“想喝可以,需我喂你。”

广陵王世子皱眉,没有说话。

李秀色循循善诱道:“你是世子,我来喂你,天经地义的事情,不是么?”

世子眉头舒展开来了,似是很认真地想了想,随即道:“没错。”

他坐直了身子,对着她抬了抬手:“你喂我。”

李秀色上前,这才高兴起来,眼下进度是92次,只要再喂上八口,便可万事大吉了。

她小舀了一勺,轻轻吹了吹,而后道:“张嘴。”

颜元今醉后果真听话得很,他意识不清,她说什么,他便做什么,张了嘴,被喂了第一口。

“再张。”

第二口。

“还有。”

第三……第四……

快到第五口时,广陵王世子突然不喝了,他又拧起眉头:“饱了。”

“……”李秀色劝道:“再喝一点。”

颜元今却不说话,只听着她看,眸色漆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目光渐渐下移,落至她耳边,忽然抬起手,摸了一摸上面的耳钉。

李秀色一怔,忽然想起自己曾在幻镜中看见,那广陵王妃耳上也戴着耳钉。他对这东西这么排斥,大抵也是有他娘亲的缘故。

她任由他摸,本以为他很快就会收手,谁料他看着看着,忽道:“摘了罢,丑死了。”

说完,没等她反应,指尖忽而猝不及防地微微用力,似要生生将那耳钉拔下来。

李秀色顿时吃痛地倒吸一口凉气,手中的汤碗都摔了,忙推开他的手:“你做什么!”

她只觉耳处有一点湿热,应当是被他生生拽出了血。

颜元今却看着她,神色空洞,而后身子微微一晃,醒酒汤对他半点用都没有,他似再也支撑不住,又砸去了桌面上。

“砰!”

“……”

李秀色确信了,这厮就是个神经病。

她再也懒得理会,瞪了他一眼后,留他一人在原地醉死,捂着耳朵回房了。

第110章 遇劫

过了年夜, 便到了整装回程的当日。

临行前,明秋及阿五阿六于门边送别,乔吟最先行礼道:“这些时日多有叨扰, 承蒙师太与几位小师傅照料。”

明秋微微回礼:“阿弥陀佛, 两位施主病愈便好。”

卫祁在颔首道:“傀尸数量巨大, 不便赶尸回都,暂置观中,待曾师叔回观施阵超度即可,麻烦师太了。”

“施主多礼。”

“只可惜小道并未得机缘见乐双师叔一面,若他有朝一日回观, 还望师太代小道转达谢意。”

明秋点了点头,并无多言, 只道:“施主已是鬼门关走过一遭的大幸之人, 今后遇事, 定能缝凶化吉, 一路平安。”

说完,又看了眼一旁的李秀色等人,单手持佛珠微转道:“几位也是。”

李秀色与顾隽齐齐颔首:“多谢。”

虽也不过在此地待上寥寥几日,但要说离开还有些不舍,众人再道别上几句,终于这才正式踏上了归程。

*

往南行天气湿潮,正是化雪的时候。

卫祁在与颜元今二者骑马行在前头,身后跟着陈皮驾的马车。车内坐了四人, 正是不会骑马的顾隽和三位小娘子。

前往土匪山一路多为林路, 林中积雪虽薄,路却泥泞难行,坑坑洼洼, 不似当初来时为救人快马加鞭,此行卫祁在等人的车马行得极慢,连一向驾着小桃花策马飞速的广陵王世子也慢慢悠悠的。

不知过了多久,众人才将将撞见一处驿站,赶了一上午的路,车马都有些疲惫,便打算先行在此处用膳歇息一阵。

这驿站极小,许是此路人烟稀少,店内只有掌柜一人,充了小二,迎上来道:“几位贵客,要吃些什么?”

卫祁在在外拴了马,正要回应“随意来几样小菜便好”,却见一道赤金色身影率先行了进去,跟在他身后方拴好小桃花的小厮眼疾手快地朝掌柜怀里丢了锭银子,阔绰道:“把你店中最贵最好的统统呈上来!”

“得嘞!”眼见来的客人一个个样貌不凡气质金贵,出手也无比大方,掌柜的登时愈发热情起来:“可还要上两壶酒?我店中的酒水,那可是上好的——”

话未说完,便见那行在最前头的、生得最是英俊出挑的小郎君眉头一皱。

陈皮立马道:“不要酒!”

小郎君这才轻哼一声,率先进了店。

喝酒误事。

他昨夜喝了酒,转头便趴下了,其实趴不趴本也是无所谓的事,可他分明记得自己晕过去时那几个人还在有说有笑谈天说地,他突然就这么硬生生砸了下去,怎么想怎么丢脸。

后来的事他也记不清了,只好似晕晕乎乎做了场梦,像是喝了点什么东西,又看见了什么东西,然后抬手……抬手做了什么来着?

总之他是想不起来,只晓得醒来时周围漆黑一片,他一人在凉飕飕的庭院之中,周围连个鬼影都没见着。

他堂堂广陵王世子,可谓是天不怕地不怕,从未在旁人面前跌过面,偏偏半口酒都喝不得,说出去简直是奇耻大辱。

颜元今心道,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碰酒了。

李秀色在陈皮的高声中踏入店中,她一听说“酒”字两耳便一激灵,也跟着道:“那东西还是算了罢!”

说完话,还暗暗瞪了那赤金色惹人嫌的背影一眼。

乔吟走在李秀色一旁,方才在马车上她坐在另一边并未发觉,此次站于右侧,扭头时不经意间忽而发现什么,“咦”一声道:“李妹妹,你耳上怎多了道口子?”

她一面小心地摸上去,一面关切道:“可抹了药膏?这是怎么伤的?”

“抹过了。”李秀色清清嗓子:“没什么,昨夜被狗挠了而已。”

此言一出,其余几人都好奇又关怀地望了过来,连带着前头的广陵王世子也转过了头,淡淡瞥了她一眼。

他目光落至她耳侧,果然见那漆黑的耳钉旁有一道细小的口子,覆了一层淡淡的红,看样子有些深。这小娘子的耳垂小小一个,掩在发丝后,一眼看过去粉粉软软,凭空多了这么道伤口,想来受伤时应当疼得紧才是。

他不由皱了皱眉。

狗挠的?狗爪子可没这个形状的。

颜元今直觉这紫瓜在骗人,但也不清楚她为何要骗人。

横竖和他也没关系,广陵王世子看了半晌,直到对上李秀色看过来的目光,才稍稍一愣,将视线收了回来。

掌柜的上全了菜样,众人围桌用膳,期间你一言我一语,又聊起了土匪山。掌柜的站在柜台后,闻言忽而伸长了脖子,打量了几人一眼,插话问道:“几位该不是要去那土匪山罢?”

卫祁在点了点头道:“正是。您是有话要说?”

掌柜的顿时面露难色:“我瞧您几位面善,便多关照两句,这土匪山可去不得!”他将目光落到乔吟等人身上,续道:“尤其几位娘子,更去不得呀!”

李秀色曾听药铺的掌柜提起过土匪山的猫腻,此刻闻言并不惊讶,只道:“是否但凡经过此山的女子,皆会无缘无故失踪?”

“可不是!”掌柜道:“失踪便罢了,曾有人结队上山寻过,连尸骨都见不着,就这么凭空地人间蒸发了!要南去有不少路可走,您几位偏要去过那山做什么?”

李秀色深有同感,就是,非要走那山做什么。

她心中这么嘀咕,嘴上自然没那么说,只是又多问了掌柜几句,这掌柜的却什么都不知道了,只说这土匪山邪门得很,是个闹鬼的没人敢再去的地。

但饶是他这么说,见这群郎君娘子似乎还没有打消不去的念头,也就不再多嘴了。

众人吃饱喝足后,休息了片刻,给几匹马也喂饱了粮草,方才又踏上了行程。

*

车马向着东南方向而去,大抵申时许,终于到了土匪山地界。

这里不止一座山头,虽不算高,却是极大,连绵无尽,一眼望不见头。

李秀色坐在马车中,越离山近越发紧张,一路上时不时掀开帘子朝外望,这会儿瞧见山头,更是压不住心中的恐慌,直在心中默念着阿弥陀佛。

乔吟瞧在眼里,不由道:“李妹妹不必紧张,这些日子什么大风大浪未曾见过,我们此行便是来一探究竟的,小道长既然要来,自是胸有成足,有他和世子殿下在,定不会有事的。”

顾隽在旁点头:“乔娘子所言极是。”他秉持着一贯不信鬼神的心态,温和宽慰道:“传闻不可尽信,此地说不准并非是在闹什么鬼,既然叫做土匪山,或许只是有些土匪在装神弄鬼罢了……”

“了”字方说完,忽觉马车似是狠狠震动了一下,只听“轰隆”一声,车内四人身子随之狠狠一晃,登时东倒西歪。

李秀色此时已是草木皆兵,还未稳住身子,已掀开车帘急道:“怎么回事?僵尸来了?!”

她这一声可谓是慌张至极,话音方落,便听得前头不远正骑着马的谁人闻言似是嗤笑了声。

陈皮驾着车,声音传进车厢:“李娘子,不是僵尸!是方才车轮不小心轧过一个大坑!”

李秀色这才坐了回去:“哦……”

顾隽在旁坐稳了身子,理了理方才因那一晃凌乱的衣襟和发梢,继续温和宽慰道:“李姑娘,你看,我就说,你多虑了,不过是一个大坑罢了,此地断然不会有什么僵尸……”

“尸”字话音未落,又是“轰隆”了一声,车身再次剧烈一震,这一回别说东倒西歪了,李秀色都险些从窗口处飞了出去。

她扒着窗边,没好气道:“又是一个大坑?”

刚想找找这小厮的麻烦,问问他行车究竟能不能绕过这种害死人的坑,却听陈皮颤颤巍巍的声音传了进来:“不,是僵、僵……”

他似是好容易才找回了语言,大叫道——

“僵尸啊啊啊!”

“……”

李秀色闻言,扶窗的手顿时一僵,车内歪得乱成一团的顾隽等人也愣了住。

车厢之外,驾车之位上,陈皮手持着缰绳,恰与一双煞白的、死气沉沉的眸子近距离四目相对。

那双眼睛似要贴去他脸上,直勾勾盯着他,不带半分温度。

死白的眼下,是一张腐烂的蜡黄的脸,脸皮皱得扭曲不堪,还依稀可见几只蠕动的蛆虫。腐臭尸气中,只见它忽而张了张嘴,露出两根发黄腥臭的尖牙,恶狠狠发出“哧”的声响。

陈皮嘴角一抽,与它对看了半晌,忽然打了一个嗝,而后白眼一翻,死死晕了过去。

陈皮晕过去后,那僵尸却似乎没有要动他的意思,只生生将车厢帘一拽,那黑色粗长的硬甲便要朝着车厢内伸了进去。

这群人中唯独顾茵茵是从未见过此等场面的,当即大叫出声,哭喊着紧紧抱住了自家哥哥。

顾隽与不少僵尸打过照面,经历过几次试炼,心态到底成熟坚强了不少,此时此刻虽有些懵,却没有半点从前动不动便吓晕的迹象,而是拍着妹妹的背,小声安抚道:“无碍……假的,都是假的……”

李秀色闻言唇角一抽,也无暇去无语,眼见那尖爪要伸至自己眼前,她忙自腰间抽出了自己的小剑,正要迎上去,却见那僵尸似是有意跳过自己似的,伸至她脸前,却硬生生拐了个弯,径直朝乔吟和顾茵茵的方向抓去。

她心头不由一跳,这是何意?

另一边厢,乔吟也正待出手,却忽见有一道银丝飞来,紧紧裹住了那僵尸的身子,而后直接将它掀飞了出去。

车外,卫祁在手持着另一端的拂尘,一脸担忧道:“你们没事罢?”

“没事……”乔吟点了点头,正要再说些什么,双目倏然一凛,大声道:“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