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生子
此话一出, 李秀色心头顿时一跳,忙追问道:“怎么说?”
辛端远目光渐露回忆之色,低声道:“家父本说, 这是一个秘密, 断不可告诉旁人——”
“我那姑奶奶, 原是有子嗣的。”
尤老愕然,惊诧道:“有子嗣?怎么可能,名册上分明……”
“那是因祖父有意瞒着。”辛老爷子未等说完,咳嗽一声,忽抬手道:“小闺女, 劳烦你,帮我递杯水来。”
李秀色忙应声, 转身速倒了杯热茶过来, 不忘细心地吹了吹, 方递过去道:“小心烫。”
颜元今瞧在眼里, 忽想起她方才给自己递的那一杯,倘若不是他天生对痛觉不甚敏感,只怕是皮都要脱落一层吧?
心中不由冷哼,她倒是还知道帮别人吹吹。
辛老爷子酌上一口,热了嗓子,方继续道:“她犯了族规,与外人有染,还私自生下了孩子。这放在过去是要行族中火罚的重罪, 如何、如何能被老族长知晓?”
他年岁虽大, 思路却尤然清晰,一边回想幼时父亲所言,一边缓缓道:
“祖父与姑奶奶姐弟二人自幼便被卖去了大户人家为奴为婢。月氏阿柳去的, 便是青山镇上,姓顾的那一家。”
“那家里有一位独生的公子,大约长她两岁,样貌虽算不得出挑,却气质出尘,博学多才。月阿柳自幼没读过书,那公子性子素来又是个傲慢的,见府上新来了个小奴婢,虽生得漂亮,却大字不识,还挂着下等族的牌子,大抵是整日读书无聊透顶,少年心性,便常常取笑逗弄于她,以此找些乐子。我这姑奶奶年纪虽小,性子并不软弱,次数多了便也会稍加反抗,那公子许是见惯了逆来顺受的,觉得她有趣,又或是为了更好地讥讽她,便留在了身边做陪读丫鬟。”
老爷子叹了口气:“祖父曾言,大抵是做陪读的这几年,二人朝夕相处,才叫姑奶奶动了不该动的心思,生了不该有的情愫,留下了祸根罢。”
“几年后,月阿柳早过了出嫁的年纪,公子却行了冠礼,同邻府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迅速定了亲。彼时的公子也再不需陪读丫鬟,便将她赶回了别院,做回个普通的女婢。她一步步看着公子与那小姐相会,上谈诗词,下有歌赋,称得上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比人,二人也很快成了亲,夫妻琴瑟和鸣,好不幸福美满。”
“只是婚后没过几年,当时的顾家老爷却忽然病重,急需冲喜,举家上下便都盼望着能有个孙儿,然而直至又过了几年,老爷故去,那小姐也未能有所出。丧期过后,顾母竟也悲痛过度随之而去。顾家公子一夜之间成了一家之主,许是因短短时间便失去双亲,那一阵子,他整个人便宛如行尸走肉,日渐颓废……有一日,竟在夜晚归家时醉了酒,恰摔在了月阿柳房门前不远处。”
“我那姑奶奶本就记挂着他,担心他身体,便先将其搀回房中,想着替他醒个酒,规劝他振作,可谁料后来……后来!”
辛老爷子未继续说下去,之后的事便也并不难猜,他摇头道:“总之,那一夜稀里糊涂地过去,顾公子因醉酒过度醒来一无所知,月阿柳便将此事瞒在了心中。三个月后,她迟迟不来月事,终于发现已有了身孕。”
“眼看肚子日益大起来,月阿柳深知发胖的借口越发站不住脚,她在府中快要待不下去了。只是自己又破了族规无法归家,天下之大却无处可去,那几年她本就日渐消沉,早已生无可恋,走投无路之际,很快萌生了寻死之心。可谁知却在最后关头被人拦了下来。”
颜元今道:“顾家公子?”
辛端远摇了摇头:“是他的夫人。”
“夫人拦下她,朝她下跪,求她将孩子生下来,过继给自己。”
老爷子言至于此,竟一声冷笑:“原来那一晚出格之事恰被她撞见,只是她并未作声,更不似寻常夫人捉奸在床大闹一场,而是默默忍了下来。”
“为什么?”李秀色心中忽而升起一难以置信的念头,惊道:“她难不成……难不成早便有了计划?因自己生不出来,便借月阿柳的肚,生下顾家的子嗣?!”
辛端远看了这紫衣小姑娘一眼,咳嗽两声,随后点头道:“……正是。”
“这顾家夫人不仅无法生育,样貌也不如我那姑奶奶,说起来,也正是因为月阿柳的美貌,可遗传给下一代,为顾家存一个好的苗子,才叫她能忍受自己的夫君同别人生这个孩子。”
李秀色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恶心之感,也说不上什么恶心,只觉得这整件事都离谱至极,快要听不下去,只问道:“然后呢?月阿柳同意了?”
老爷子点头:“嗯。”
李秀色气道:“她简直糊涂!”
“顾夫人为她打了掩护,谎称此婢生了瘟病需出府静养,在外租了个院子,叫她住于此处。又同时称自己已有了三个月身孕,顾公子得知此消息,欢喜至极,整日留在家中,精心呵护自己妻子和那未出世的孩儿。起先顾夫人还以枕为掩,后怕自家夫君怀疑,便借口要去山上佛堂安心养胎,因她本就信佛,顾公子虽不舍,但也同意了。”
“几个月后,月阿柳早产,顾夫人收到消息,也随之‘小产’,连夜将刚出世的孩子抱了过去。”
颜元今嗤道:“真是好一出戏。”
“此后几年,恰逢战乱,下等族人趁机反抗,月氏便是闹得最凶的那一支。祖父从他为奴的大户中逃了出来,专程跑去顾家宅中寻十多年未见的长姐,试图将她带走,脱离下等身份,跟随月氏回归正常人的生活。只是月阿柳却迟迟不肯,祖父百般询问,才自她口中套出了前因后果,知她甘愿留在顾家继续做婢,是为了那个孩子。”
“顾家小少爷当时已然有三四岁,生得眉清目秀,冰雪聪明,俨然一个小粉团儿。祖父有一回趴在墙头朝内偷看,正见那娃娃于亭中被顾家夫人抱在怀里逗着玩,手里捧着个布偶,不小心掉在地上,恰沾到一旁月阿柳拖地时溅出的污水渍,娃娃当即大哭了起来,月阿柳连忙丢了拖把,将他将布偶捡起,却被孩子指着鼻子,边哭边骂‘脏了!我不要了!都怪你!下人!坏女人!我讨厌你!’,我那姑奶奶便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脸色有些发白,满眼先是慌张,又转而皆是心痛,仿佛做了什么错事一般。”
“祖父气极,说要去给长姐将孩子讨回来,要替她讨个公道,可却被她拦了下来,他便退而求其次,只想将姐姐带走,可后者思虑良久,也还是摇了摇头。”
“那布偶终究被月阿柳洗了干净,还连夜在其中塞了个布条,又细细地缝好,才还给了小少爷。布条上头绣着‘阿绣’二字,那是她偷偷替孩子取的小字。”
“阿绣。”广陵王世子默默念出这两个字,忽而问道:“是哪个‘绣?’”
辛端远道:“‘绣工’的绣,因我这姑奶奶最喜织布女红,才取了这个字,只可惜也只敢在背地没人的时候偷偷跟祖父这般喊他。”
颜元今挑了下眉。
有意思……呵,这小字真是有些熟悉呢。
老爷子继续道:“第二年,祖父的孩子也出世了,他为让其长姐开心,便将家父的名号也取为了绣字,只为能让这个名字光明正大地出现在阳光下,并直言他的孩子便如同姐姐的孩子一般,也算是给了她一些安慰。”
“祖父言,后来他与姐姐诀别,彻底返回族中,并依诺诓骗族长月阿柳已死,等过了两年,再回顾家打探,才得知,原来在几月前,我那姑奶奶便已郁郁而终了。尸体不知埋在何处,他并未寻得,只暗中发誓此生再不愿踏入顾家那令他厌恶之地,也不会承认顾家与他有任何联系。”
言尽时,在场数人许久没有作声,似乎仍在对这往事愕然之中。
李秀色最先道:“所以、所以自顾家如今的曾祖父母那一辈,便全是、全是月阿柳的后代?那顾隽……顾隽岂不也是她的血脉?”
虽不知她口中顾隽是谁,但辛端远仍点了点头:“可以这么说。”
颜元今冷哼道:“难怪那日我在顾家翻看祖籍画像时,发现顾氏高曾祖父母样貌一般,到曾祖父那一辈,却生得临风玉树,原来是随了母亲的美貌。”
李秀色奇道:“可是既然那顾小少爷遗传了月阿柳的上好容貌,顾家公子难道就未曾发现二者相似?”
辛老爷子道:“这一点,我那姑奶奶自也想到了,她从外归府后,脸上便整日画着一些斑点,谎称是瘟病后的遗留……”
他语气顿了顿,瞧李秀色一眼:“同姑娘脸上那道一般,或许要比你更甚罢。”
李秀色一愣,下意识摸了摸眉毛。
“顾家上下定不会对一个面上染了污垢的人有多注意,顾家公子更甚,他沉浸在得子的喜悦中,哪回在意孩子长得好看还是一般?更不论还未等孩子长大长开,我那姑奶奶便已故去了,想来那顾公子怕是早忘了她原来长什么模样了罢。”
语毕,又是一声长长叹息。
李秀色心中也难受至极,忽而又想起什么,问向颜元今道:“那日看顾家祖籍册时,我和小道长等人也在场,为何我们却没发现画像异常?”
颜元今懒洋洋道:“大抵旁人都没我以貌取人罢。”
“……”
李秀色心说这厮对自身认知得还挺深刻,却还是“诶”一声,道:“世子怎能这般说自己。”
颜元今睨她一眼,忽而哼一声:“谁让本世子眼里素来容不得丑人?”
李秀色忽觉脖间发凉,深知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再不敢吱声了。
第52章 下雪
辛氏父子在一旁却睁大了眼睛。
若他们没听错, 方才这小郎君自称的是世子?两人瞧颜元今一眼,虽万般惊讶,却也没有出声。
广陵王世子则是看着被吓得缩了缩脖子的紫瓜, 哂笑一声, 继续回正题道:“难怪顾家上下都历经怪事, 原是祖上乱来了这么一遭。”
又道:“想来顾隽那妹妹便是因她竟生的与自己这真正的高曾祖母年轻时最为相像,才以至于被这东西染上的怨念最深,便也最为病重。”
李秀色又将脖子朝前探了探,不解道:“荫尸见自己后辈长得像自己,不该高兴么?为何还……”
靠在床边的辛老爷子摇了摇头:“越是相似, 便愈发会提醒她回想起昔日往事,叫她心有不甘, 无尽愤恨……以至于, 走到如今这地步。”
李秀色稍怔, 忽想起乔吟曾说, 顾茵茵年初因顾家老太太去世后才回了祖宅一直住着,顶着这张脸,每日与那地底的棺材“朝夕相处”,怕是这般才渐沾上了重疾。
“当年她虽同意将孩子赠出,但想来至死都带着怨恨与遗憾罢。”她喃喃道:“原来……这便是她的怨气所在啊”
话音刚落,忽听门外传来一声尖叫,似是谁在外受了惊吓。
辛绍磊听出那声音,急道:“是辛柔!”
他眼下在床边搀着辛老爷子, 并不方便起身, 李秀色忙主动道:“我去看看。”
说着,便绕过里卧,行至门边, 然而方拉开门,动作却忽滞在原地,直愣愣地看向前方。
方才在屋内不觉得冷,开门时却觉一阵寒气逼人。
天下细细密密下起什么,乍一看似雨,瞧仔细了,才发现是雪。
他们在屋内的这一会儿功夫,外头竟已变了天,晨曦被云雪抹去,地上也不知何时铺了薄薄一层,远处院中晒着的染布早被人收进了屋,缫车上也没再运作,蒙上银白之色。
这大抵是今年的第一场。
李秀色呆呆看了半晌,才将目光朝右方移去,一黄衣小娘子跌坐在石阶旁,似崴了脚,正指着不远处一个东西大骂:“我好心摸你,你竟敢绊我!”
李秀色顺着她所指方向看去,只见角落雪地中,正趴伏着一只黑猫,它毛发极长,正应激炸起,许是与辛柔相撞也被吓着,正警惕地环顾四周,察觉到李秀色目光,一双猫眼绿油油便朝她望了过来。
她登时一机灵,下意识要跑,瞧见辛柔还摔在地上,便咬了咬牙,还是上前搀扶,一边戒备地望着那野猫,一边道:“你没事罢?”
辛柔瞧见是她,一想起那世子将自己同这胎记女比较,心中顿时不快,将她手用力甩开道:“不要你管。”
因动作太大,臂上猫毛飘至空中,恰飞至李秀色鼻尖,叫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下一瞬,便听不远处忽而“喵呜”一声,那黑猫朝这边窜了过来,李秀色避之不及,恰被它扑进怀中,她只觉腹部吃痛,朝后退贴在墙上,反应过来时,那猫早已跑了下去,一溜烟没了影儿。
李秀色心仍在扑通直跳,低头瞧见自己身上粘了不少猫毛,还清晰可见几处染了污泥与雪水的爪印。
她面色有些难看,呼吸稍显不快,下意识扒住了墙边。
辛柔古怪瞧她一眼,不晓得这婢女犯什么毛病,她兀自站起来,一瘸一拐朝祖父房间方向走,而后进了屋,人还未至,已然出声埋怨道:“爹爹,我早说叫你别把那东西捡回来,脏兮兮的,您瞧它做的好事!”
辛绍磊见女儿进来,问道:“你不是早便回房了,为何会在外头?”
“我都听见了。”辛柔语气忽而欣喜:“这么说,青山镇上那顶有钱的顾家,岂不是就是咱们家的亲眷了?”
辛绍磊眉头顿时一皱:“少胡言乱语,什么亲不亲的!”
“本来便是……”辛柔艰难地行至里屋,方娇嗔完,瞥见广陵王世子正坐在桌边,虽未抬眼看她,也顿时噤了声。
尤老瞧只有她进来,不由奇道:“那位小娘子呢?”
“谁晓得,”辛柔说着,神态委屈道:“尤老,您瞧,我衣服都被那野猫撞脏了,畜生便是畜生,不入流的东西……”
辛绍磊眉头皱起,辛老爷子更是苦笑着摇了摇头,他膝下就这一个孙女,素来被辛家上下捧在手心,因他自幼过惯了苦日子,便不想叫孙辈也去受苦,可谁知倒将这独孙培养得骄纵了些……倘若叫她回百年前下等族的日子,怕是半天都活不下去罢。
颜元今掀了掀眼皮,忽问道:“外头有猫?”
辛柔不知他怎的关心这个,心中有气,也不敢不答,只道:“是。”
颜元今没作声,只将目光上移,见这小娘子的发丝上,正沾了几粒雪珠。
他稍稍一怔,目光下意识朝门外看了过去。
*
李秀色扶着墙慢慢蹲下,她眼睛有些痒,面上也升起几丝痒意,虽想抬手去抓,却还是艰难忍住。
倒也不怪那猫,只怪自己不争气,惧猫还过敏,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这般严重,以后若是因此死翘翘了,旁人知道都得笑掉大牙罢?
正想着,忽听一阵簌簌声,似谁踏雪而来,不多会,面前便停了双如意云头黑锦靴。
“还活着?”
广陵王世子语气轻描淡写,却是稍稍俯身,正要问出第二句,忽见面前这紫瓜猛然抬起头,他与她满脸长出的红点对上,登时吓了一跳,当即起身,正要将这丑八怪推开,却被后者一把抱住了大腿:“世子!”
她听着脑内系统的通关声,声音有些微喘:“我、我呼吸不过来。”
颜元今站着未动,嗤道:“怎么,真快死了?”
“……”
李秀色摇头道:“还没到那程度。您可能不知道,我、我不仅怕猫,若触到猫毛,便会立即起一些不适的反应。”
颜元今唔了一声,他其实是知道的,当时听她跟顾隽提起,还觉得这丑丫头胡言乱语,如今见到,才知她所言是真。只是,怎的这般严重?尤其这张脸,本就一言难尽,眼下真是……啧。
他难得好心问:“还能起来?”
李秀色摇摇头,又点点头:“我再缓一下便好。”
颜元今道:“死不了的话,便将手松开。”
李秀色有些紧张:“我怕那猫再过来。”
颜元今:“不会。”
李秀色这才放心松了手,摸摸脸道:“我面上这些……过会便会消掉的。”
“嗯。”
广陵王世子淡淡应完,又看向她的脸,嫌弃地摇了摇头。
随后道:“那帕子呢?”
李秀色知他说的是之前被辛柔丢的那一只,她想着材质上乘、丢了浪费才随意捡的,便道:“在我袖中。”
“嗯。”颜元今道:“蒙上。”
见这紫瓜未动,他便瞬间没了耐心:“你面上这东西经了风,严重起来怕是小命真的会不保,你想死不要紧,本世子断不会拖个尸体回去。”
李秀色一愣,这才忙将那帕子拿出,系在脸上。
颜元今没再说话,倒也没走,只转身看向院中,见雪势渐渐大了起来,漫天飘扬。
李秀色也怔怔看着,而后道:“世子,你记得我同你说过,我母亲是在雪天去世的罢?”
她皱起眉头,小声说:“我讨厌下雪。”
颜元今答得漫不经心:“不记得了。”
而后笑一声:“我为何要把你的事放心上?本世子对旁人的身世并不关心。”
李秀色瞧上他侧脸,忽道:“但我对世子的关心。”
颜元今闻声半晌未动,旋即转回头看她,神色晦暗不明。
“关心我身世?”他冷笑:“为什么关心?”
李秀色没回,只看向他的眼睛,这人生了一双极好看又极张扬的眼睛,凤眸狭长,眼角微微上挑,眸中瞳色更如琉璃琥珀般清透,虽散着傲慢,却依旧动人心魄。
她忽想起在硎尸洞中昏昏沉沉时偷听来的话,心中只觉得荒唐。
这样一双眼,如何会变成红色的呢?
她很快将目光移开,状似无意问道:“我惧猫,厌雪。世子便没有惧怕、又不喜的东西?”
颜元今道:“没有。”
说完目光又落至她的耳钉处,随后冷哼道:“如若非要说的话,不喜道士,更不喜丑人。”
“……”李秀色摇摇头:“我不是指这个。”
她叹息一声,继续看着面前的雪,而后忽而抬起手去,接了一片,小声道:“雪真好看,可我就是不喜欢。”
大片大片雪花落下,她蒙了帕子,只露出一双此刻稍显暗淡的杏眼来,掌心伤疤渐渐被雪覆盖,不多时,远处竟飞来一只全身白羽的雀鸟,稳稳停在了她指尖。
李秀色双眼倏尔便亮了起来,激动道:“世子,你看!”
她一把抓住那雀鸟,又立马从袖中掏出了另一只一模一样,但体型稍小的白鸟,道:“这是传音雀!我袖中雌鸟是乔姑娘在来路马车上借予我的,与飞来这只雄鸟是为一对。雌雄二鸟素来由她与卫道长二人各持,可互相千里寻人传音,此鸟速度非常,极为神奇,闲来无事传传情话,指不定还能增加二者情谊。”她兴致勃勃朝这应当没见过此等宝贝的广陵王世子科普了一番这情侣鸟的功效,最后才道:“眼下想必是他二人有话传来!”
只见雄鸟黑漆漆的眼珠子一转,里头随后传来了卫祁在熟悉的嗓音——
“李姑娘,我与乔姑娘于昨夜艰难寻见月氏一支,得知原来籍册名录皆在你们所寻的那一支处。南北两端相隔甚远,眼下时辰无几,事不宜迟,我二人需先回府布阵,不知你二位可有收获?劳烦速速回信。”
李秀色忙不迭对完成使命的雄鸟说话,将他们已寻着线索的讯息收录进去,并表示也会立马动身回府,叫他们不必担心。
随后拍拍另一雌鸟脑袋:“好啦,眼下用不着你了,你也跟着它回去,去你主人身边罢。”
她松开手,见二鸟张开双翼,渐行渐远。雄鸟在前,雌鸟随后,不愧是一对,倒真有些双宿双飞之感。
李秀色尚在艳羡,忽见远处雪空竟又飞来一只扑扇着翅膀的雀鸟。这一只通体火红,极为张扬。
李秀色眼睁睁看着它停在了广陵王世子的手中,与此同时,在他怀中也掉出了另一只体型偏大的红鸟。
这、这不是——
李秀色惊诧之余,脑中忽而想起乔吟曾言:世上仅有两对,另一对被奉到了宫中,也不知落至了哪位手里呢。
打她方才开始自顾自介绍起,颜元今便没再出声了。眼下他终于懒洋洋开了口,带一丝似笑非笑:“我倒是想问问你,那破道士怎么会有这东西?”
他幼时去宫中玩耍,在藏宝阁无意瞧见了角落里这玩意,琢磨了两下便学会了玩法,皇伯父见他喜欢便随手赠予了他,只说是旁人进贡的稀奇玩意。后来他出去断案时总会带在身边,也算是贴身之物了,必要时分出一个,纯粹是为了传信方便。
这紫瓜说什么,情侣鸟?
李秀色打了个嗝,怔怔道:“是、是卫道长的师尊做的。”
谁料此言一出,颜元今脸色顿时一变:“哪个师尊?”
李秀色回想道:“好像是叫……度衣真人?”
颜元今面色黑了下来,半晌才道:“你确定?”
李秀色点点头:“确定,我——”
谁料她话还未说完,便见广陵王世子将手上那一对绝情地扔在了地上。
这宝贝他就这么丢了?哪句又惹到他了?!
李秀色只觉莫名其妙,伸手要去捡,忽听那个被摔得在地上滚了两圈的红雌鸟眼珠一滚,随即便响起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主子——!!我与顾公子一无所获,已回宅中等了,您何时回来哇?您可还安全?你小心贵体,可千万不能出事,不然王爷定饶不了我啊啊啊!”
“……”
李秀色忽而觉得好笑。
真是暴敛天物,人家小情侣的玩意,他倒好,拿来跟小厮当信鸽用。
她眼下已缓得差不多了,站起身,拿着这一对红鸟,珍惜道:“世子还要么?您若是真不要了,那我便要了。”
颜元今瞧她一眼,半晌没吭声,也不知怎么想的,看见面前紫瓜要朝怀里揣,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还回来。”
李秀色再次失笑。
果然,这厮就是有病。
第53章 回程
得知颜元今乃是当朝世子, 辛家自不敢怠慢,叫人准备了丰盛膳点,给这两位享用, 李秀色急着要走, 本要推脱, 谁料广陵王世子却痛快地应下了。
虽吃过糕点,终究难以饱腹,李秀色耐不住也喝了一小碗粥,外加一块粟肉饼,她面上红点还未消尽, 不敢摘帕,只能掀开下端入口, 倒也甚是麻烦。饶是这般速度, 比之那厮却也快上许多。
瞧见他竟还慢条斯理地用勺子乘汤, 小口小口喝着, 李秀色终于有些坐不住,提醒道:“世子,咱们该启程了。”
“急什么。”颜元今道:“你既已传音过去,想来那臭道士自会摆平。”
这厮语气事不关己,李秀色心中恨不得翻白眼,嘴上只道:“眼下时辰不早了,快要到卫道长所说三日期限,也不知那荫尸好不好对付, 世子您武功高强, 早些回去,也能早些有个照应。我们既已确认顾家乃荫尸后人,可见顾公子他们时刻便会有危险……”
颜元今抬眼道:“担心顾隽安危?”
冷不防被这么问, 李秀色下意识点点头,道:“您不担心么?”
颜元今轻笑一声:“没你担心。”
“……”
李秀色总觉得这骚包语气带刺,大抵是自己过去找顾隽帮了太多忙,毕竟原是他最好的兄弟,眼下却几次三番成了她的帮手,想来这世子早就心有不爽,将他俩视作一丘之貉了。
吃饱喝足,广陵王世子终于落筷,擦了擦手:“行了,走罢。”
辛家及尤老忙来送行,临别前颜元今看了忧心忡忡的辛绍磊一眼,道:“你们虽也能算上月阿柳后辈,更是近亲,但看上去并无大碍,除了那老头是年纪到了,”他说着,顿了顿,又朝其身后的家院望了眼,继续道:“瞧这日子过得也算是风生水起,想来那荫尸过去将来都作不到你们头上,安全得很。”
李秀色也道:“几位不必担心了。”
说话时总觉得那辛柔目光在自己身上打转,不经意瞧过去,却见她盯着她面上这眼熟的帕子,神色中竟带些幸灾乐祸的骄傲之感。
辛绍磊也早注意到这紫衣小娘子方才出去了一趟后便蒙上了面,心中不由有些好奇,不禁道:“姑娘这是……”
没等他问完,辛柔已没忍住“噗嗤”一声。这世子看来还是有些品味的,终于晓得叫真正丑的人挡住那面孔了。
李秀色摸了摸脸,正要如实作答,却听颜元今先开了口:“风寒。”
他声音懒洋洋:“风大雪大,本世子这小婢女最经不得风,便叫她戴了上。”
尤老道:“原是如此,世子果真是宅心仁厚,对下人也这般体贴入微。”
颜元今毫不脸红地笑了:“自然。”
“……”
辛柔在一旁笑容僵在唇角,半晌没说出话来。
尤老给二人安排了马车,临上车时,辛绍磊道:“家父方才在屋内交代,虽然我那曾姑奶奶已化为僵尸,但好歹是我月氏辛家祖辈,如若允许地话,倘若可将其制服,化解尸气,能否托信让我前去将尸身接回,行族中水葬,以作安息?”
辛柔忙道:“我也要去顾家!我还想见见那高曾姑奶奶的后人都什么模样呢,怎么说也是……”
话未说完,却被辛绍磊摁住。
颜元今讽笑一声,淡淡道:“能有个全尸再说罢。”
语毕,拉下了车帘,大雪纷飞间,犊车轮起,缓速而去。
*
月氏狡兔三窟不说,这一窟原还有另一条仅有族人晓得的出村的通顺小道,无需过那竹林和窄水路,还可通车马,虽距离更绕了些,但也算是方便。
这一趟一波三折,李秀色除了晕过去的那点光阴,算得上是彻夜未眠,加上身上受了些乱七八糟的小伤,眼下当真有些累,本想在和这世子同乘车马之际倒贴两把,却不料上车没多久便昏昏睡了过去。
起先脑袋只是朝下一点、一点,后而便慢慢朝左无意识地歪了过去。
广陵王世子坐在正中位置,他一夜未睡,却毫无乏意,只百无聊赖地望着侧边车窗外的雪。风掀起窗帘,正觉有稍许凉意,肩膀处却忽而靠上来个什么。
偏头看,少女睡得香沉,她发丝有些乱,看得出这两日奔波,双髻处插的两朵小粉珠还掉了一朵,整个人看上去颇有些狼狈和滑稽。
再低一点头,能看见她刘海下紧闭的眼睛,睫毛不长却微微上翘,像一个个小勾子,随着均匀的呼吸微微地颤,继续往下看,隐隐约约能瞧见鼻子和嘴唇在帕下凸起的轮廓弧线,脸被蒙上了,倒好似比往日赏心悦目一些。
……等等,赏心悦目?
谁赏心悦目,她么?
广陵王世子晃了晃神,近乎诡异地想,这个词怎么能和这厮联系起来?
也不知为何心中又升起一股烦躁,觉得她脑袋很热,以至于靠得自己的肩膀也很烫,再重新瞧她一眼,能瞧见刘海处微微发亮,恨不得倒吸一口气,这紫瓜几天没洗头了?
在僵尸洞走一遭,脏死了。
颜元今黑着脸,直接一把推向她脑袋:“不许睡。”
李秀色脑袋装了浆糊似的晃了一晃,被迫坐直身体,好容易才半清醒过来,听见脑海中的系统通关播报,也没反应过来高兴,只近乎悲愤地想,睡个觉哪里又惹到他了!
“你打呼噜。”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世子说完,哼一声道:“很烦。”
“……”
李秀色微赧。
她拍了拍自己的脸,心道,原来她打呼噜吗?她怎么不知道?
两人一路再无话,很快便被送至了渡口,雪路封船,等了许久才招来一叶竹排小舟,此时已过晌午,好容易过了长河,到茶棚边,终于见着了等待许久的小桃花。
店家收了钱,将小桃花照顾得极好,牵至棚下,半丝雪也没沾着。
颜元今满意得很,上了马,才发现李秀色在一旁满脸期待地瞧着他。
哦,忘了,她来时和乔吟共乘的马车,那车送完人便已回去,她眼下是没有坐骑。
颜元今好整以暇问:“会骑马吗?”
这话分明在昭花县他就已经问过一次,李秀色也只好再答一次:“不会。”
说完继续眼巴巴瞧他。
她不介意同乘一骑,影视剧中这种桥段多了,反正他长得帅,她也不吃亏,还能趁机完成点任务。这么想着,干脆稍稍伸出手,做出个“只待您拉我上去”的欲拒还迎的姿势。
“嗯。”
颜元今点了点头,见她伸手,便自怀中一掏,随后在她掌心丢上一锭金子,指了指不远处:“把那个抢了。”
“……”
李秀色扭头,正瞧见不远处停着辆一看就是自家用的犊车,登时嘴角一抽。
好容易才劝服自己。
可以,这骚包能给钱已经算是有良心,也不能多求他什么。不过说起来,她今后势必要把这骑马学会了,不然太耽误时间。以及,僵尸洞也给了她提醒,最好还能学会些防身之术,最最好还有个武器什么的。
像那男主角使的是拂尘,这骚包用的是剑,乔吟虽还未见她出过手但是毕竟是会些拳脚的,没准也会用什么武器,系统还说她最擅抚琴,当真是将闺秀气质及侠女风范融为一体的美人女主,还有那顾隽,顾隽……嗯,那位就先算了……
想来想去,最后又想回这世子身上,一边厚着脸皮给马车主人塞钱,一边回头偷偷瞪颜元今一眼。
*
顾府。
陈皮已经陪着顾家公子在陈放荫尸棺材的北院外守了半晌。虽说那棺材据说被道长封好了,不到时辰里头的僵尸应当也不会复活,可陈皮仍旧有些发怵,扭头看顾公子,见他却一脸沉稳。
不由道:“顾公子,咱们还要守多久啊?”
顾隽叹气:“卫道长和昨昨兄都还未有消息,恐生变故,还是看着点这东西比较好。”
陈皮无奈点头,忽见不远处走来一个白衣身影,那人仪表堂堂,似是方自外归家,撑着一把油纸伞,伞上落了细雪,如他面容一般干净,他停步在顾隽面前,问道:“隽堂弟,这荫尸身世可有着落了?”
顾隽微微颔首:“堂兄。”
又道:“应当快了。”
他目光落至顾朝手中抱着的物什上,问道:“这是?”
“阿夕脚大,我特意让铺子做了双新鞋,今日方去取。”顾朝一脸神秘地笑了笑:“过几日生辰拿出来做礼。”
顾隽也笑道:“原来如此。”
他低头瞧见顾朝自己脚上穿的黑靴颇为陈旧,忍不住道:“我见堂兄常给阿夕买新衣或靴子,你怎不给自己也换一双?”
“能穿便可了。”顾朝笑容疏朗,一脸无谓:“‘君子以俭德辟难,不□□以禄’,我一个私塾先生罢了,不必过于在意这些。”
“堂兄说的是。”
顾朝笑道:“那我便先回房了。”
说完,对二人点了点头,行过此路,渐离渐远。
陈皮在一旁瞧了半天,想起自己家那个一天换一张新帕子的世子,忍不住啧啧摇头,人与人的差距真大,主子什么时候有这顾家兄弟好脾性的一半便好了。
还在想着,忽听身后传来“啪!”一声。
顾隽一愣,忽道:“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陈皮挠了挠头:“是有一个——”
还未说完,又是“邦”一记,如同重砸什么物什,甚是清晰。
顾隽讶然一瞬,慢慢转过身去,朝北院门边看了眼,轻皱眉道:“似乎,是从里边传来的。”
陈皮咽了咽口水:“那、那咱进去看看?”
“嗯。”顾隽点点头,率先朝里走,陈皮本就是随口提建议,可谁知这顾公子胆子这回怎的这般得大,只得认命腿软地一边替他撑着伞,一边跟在后方。
甫一进入,二人便都双双怔在了原地。
不远处,那棺材还摆放在当日被挖出的坑边,外头洒了一圈的无字散符和用朱砂绕了一围的红线。
棺材板盖已被卫祁在重新关上,只是眼下,这盖板正一下、又一下地猛烈震动,伴随着“邦——!邦——!”的声响,似有谁在里头努力拍捶。
陈皮的眼瞬间直了,许久才大喊出声:“僵尸、僵尸的棺材板盖不住了!”
第54章 震动
他这一嗓子喊完, 转身便要跑,瞧见一旁顾大公子只保持着微微张嘴的姿势,料想他大抵是被吓呆住了, 便急忙要拉他一起, 谁知一下却没拉动, 又听顾隽忽道:“为何、为何会这样?”
他声音喃喃:“眼下天还未黑,没到应至的时辰,这荫尸为何会如此?”
陈皮急道:“顾公子,没时间‘为何为何’了!还是抓紧逃罢!再不跑,等它冒出来, 咱们便小命不保了!”
顾隽摇了摇头,只兀自不解, 微微蹩眉。
莫非是因为今日下雪, 并无太阳, 它提前“复活”了?
可即便如此, 卫道长也事先贴下了符,如何会镇压不住?
还在想着,又听一声更响的“砰!”,那棺材板竟直接挪开了一丝缝。陈皮在一旁眼瞧着,只觉头皮发麻,颤巍巍掐上人中,才勉强没叫自己晕过去。
顾隽也下意识朝后退了半步,他稳定心神, 努力镇定, 心中默念了声阿弥陀佛,才朝那方向望去,却一眼瞧见正在震动的棺材板上似有什么东西滑落。
他眯起眼, 再仔细一看,才发觉竟是一张符箓。与满地撒着的无字符不同,这一张上头画满了黑压压的线条,正中为一七笔所成的劈天巨掌,想来应是镇压之咒。
只是这黄符黑画上覆了层湿雪,雪水融化,便也化透了那纸张,撕成两半,脆弱不堪,也再贴合不住,随风摇摇欲坠。
顾隽瞧了片刻,忽而福至心灵:“陈皮,去帮我拿笔墨来。”
陈皮惊了,这公子眼下这种关头还有心思吟诗作画么不成?莫不是吓傻了罢!他颤巍巍道:“您要这些作甚?”
顾隽沉声道:“镇压符破了,我需得再画一个贴上,兴许有些用处。”
画符?
陈皮闻言,想着是一线生机,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忙飞奔而去,只一会儿功夫便抱来了笔墨。他这一路上倒也没碰见几个顾家下人,想来都知道今日是第三日,都躲在房内,没人敢擅自靠近这西院来。
回来时,眼见那顾家公子已从原先的镇定自若变成了扶墙站着,陈皮瞧他比自己好不到哪去的模样,忽觉有些不靠谱,将信将疑道:“您这、这能行吗?”
顾隽接过那羊毫,沾了两撇墨,努力站直身子,点头道:“眼下别无他法了。”
他壮胆上前,自地上捡起一张无字黄符,慢慢朝棺前逼近。
“砰——”棺材板朝上一撞。
顾隽深吸一口气,握了握拳,继续上前。
他停在棺材半步之处,近距离瞧着那滑落了一半的镇压符,稳定心神,将上头的符样记在心中,随后凌空持黄符,依样在上头飞速画了起来,笔尖飞舞,利落潇洒。
只可惜那原先的镇压符已被雪水损了大半,最底部并不清晰,只能看见往下一竖,随后尾端是向左勾还是向右勾便已无从知晓,顾隽画至此处,手上便稍稍一顿。
正犹豫时,忽听棺材又一声响,自侧方缝隙中冒出丝丝白烟臭气,随后竟然扒上一只黑漆漆的僵尸手来,那手指甲尖长无比,骇人之极。
此刻符还未画完,顾隽着实一惊,盯着那手咽了咽口水:“你、你莫要激动。正所谓人死不能复生,还不如早日投胎好好做人,何苦要做僵尸?况且这世上本就应无鬼神,你存在于世间,属实违背常理。”
他语气商量道:“你若觉得我说的有道理,便先把手伸回去,好好想一想……”
陈皮远远瞧着,一边抖着腿,一边听这顾家公子在这关键时刻居然还能在那同僵尸讲大道理,他眼下恨不得厥过去,终于忍不住嗷一嗓子道:“顾公子,您快贴呀!”
眼瞧着那黑漆漆的手还在朝外乱动,顾隽头脑一嗡,来不及多想是对是错,毅然在纸上朝右画去一勾。
完成这最后一笔后,转身抬手,啪一记便将符纸拍了上去。
只听“哧”一声,符纸贴住棺面的边缘倏而燃起一圈黄光,那棺下的手瞬间缩了回去。
顾隽见状,忙又捡起无字符迅速多画了两张。
全数贴上后,便见棺椁猛然激起一阵极其巨烈的颤抖,那板盖也随之不住碰撞晃动,然而只一会,又忽然消停了下来,此后便再无了动静。
“停了?”陈皮难以置信地眨眨眼,随即欣喜若狂道:“停了!您把它压住了!”
他这会腿也不软了,心中只觉得叹为观止,这天下最不信鬼神的顾家公子,眼下却能有这般胆识与用处,瞧他画符的那派头,不晓得的,还以为是道家专业出身之人。
顾隽在前却毫无动静,一动不动站着,陈皮看着他背影,不由探头道:“顾公子?”
他怎的一点也不激动?
却见顾公子朝侧方伸出了手:“扶我一把,快晕了。”
“……”
*
顾朝与顾隽二人作别后,过了西院,并未直接回房,而是绕至了假山亭外,远远便瞧见被拴在亭边的狼犬。
它趴伏在地,一脸恹恹,见主人过来,终于高兴地摇了摇尾巴,又很快耸拉下去,低声呜咽。
“青青,”顾朝蹲下身道:“我问过大夫,说你并未生病。你究竟是何处不舒服?”
他说着,叹了口气:“算了,还是先把你牵我屋里来罢。”
这狗自小被他养大,与他亲近惯了,这阵子顾家上下生病,他也染了咳疾,又忙于学堂,便对它没怎么关心,青青素来乖巧,想来它是觉得他最近冷落,所以才不开心,也才更加黏他?
说到这,阿夕的猴毛儿倒比青青顽皮许多,不过虽顽皮,但过去素来不会乱跑,也不知眼下回来没有。
顾朝一边想着,一边将青青带回屋内,牵在了柜前。青青体型偏大,就着柜边靠睡了下来,谁知这一靠却让柜身一晃,自里头掉出个牛皮纸包裹来。
顾朝忙上前将包裹抱起,仔细拍了一拍,打趣道:“我好不容易补全的玩意,莫叫你这小东西再给我摔坏了。”
他将包裹放至桌上,与那双新鞋并排一处。心中静想,这两样,当作生辰礼物……阿夕应当会喜欢罢?
便在此时,忽觉四周升起一股微微的冷意,叫他禁不住抖了抖身子。
屋内有火炉,不应当冷。他心中奇怪,摸了摸胳膊,扭头问柜边狼犬:“青青,你冷么?”
狼犬两眼看着他,只呜咽一声。
顾朝下意识向着门边望了一眼,他眼下房门紧闭,自也不会有风吹进来。
不过……为何窗纸外漆黑一片?
天已经黑了?
照理说下了雪后,外头应极亮才对,为何现在……
还在想着,忽听身后青青闷声哼了一记。顾朝回身过去,正要询问它又怎么了,忽听门外响起了“咚、咚”的敲门声。
青青那双狼犬眸子瞬间染上绿光,身上的毛发炸起,喉腔中发出沉闷而警惕的呼声,直直地盯向房门处。
顾朝不禁一怔。
又听“咚”、“咚”。
敲门声极其规律,似在耐心等待。
他压下心中不对劲,转过身去,瞧不见外头人影,只觉得黑压压一片,便试探问道:“谁?”
*
雪天难行,路上行人无几,唯有两匹骏马一前一后。
前者乃一黑色毛皮,驾马者身着白衣道袍,面容俊然,似有何心急之事,正快马加鞭;后者为一棕色小马,勉强跟得上队伍,却也稍显吃力,马上红氅美人天香国色,此刻策马也不乏飒爽英姿。
她瞧着前方卫祁在那愈来愈快、丝毫没将她放在眼里的速度,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
在那河边茶棚陪这小道长取回马时,因她没有马车,两人踌躇了会,还是那店小二先言:“二位神仙眷侣,何不同乘一骑?”
他记着之前是这美娘子给这道士付的银子,便自然将他们视作了一对。
卫祁在闻言一愣,乔吟则是面上爬上红晕,她笑了笑,对那四个字未置可否,随后掏出枚银元宝道:“同乘便不必了,小二,你们店中可有余马,借我一匹。”
她虽欢喜他,但也晓得礼数,与男子同乘,对世家女子来说过于出格,也过于不矜持。再者,平日里逗弄他两下都将他惹得手足无措,这般亲近,只怕是会要了这木头的命。
不过瞧见卫祁在在她说过话后明显松了一口气,她还是恨不得敲打他两记。
于是两人这一路上便一人一骑,朝青山镇方向赶路。只是乔吟此刻仍是有些后悔,说这道长是木头一点也没错,他骑得这么快,竟也没说等一等她?没瞧见她追不上么?看上这种人,真叫她倒了八辈子霉。
心中正不快,忽见卫祁在长“吁”一声,黑马前蹄高高抬起,原地停了下来。
乔吟见状,转而又高兴起来。
这厮总算是有点良心。
她慢腾腾驾马朝前踱步,狐狸眼微微挑起,轻哼一声,正待说些“你莫以为你等我我便会心领”的话,却听卫祁在低声道:“奇怪……”
奇怪?乔吟秀眉皱起,怎么,他还不是在等她?
卫祁在手中捧着罗盘,并未抬头看乔吟一眼,只静静见盘中银针颤动,喃喃道:“方才便见它莫名动了一下,但似乎被谁迅速压住了。可好像出了什么差错,眼下、眼下竟又—— ”
话音未落,便见那银针颤抖得愈发厉害,险些叫他手上拿不稳。随后再急速飞转一圈,稳稳指向了一个“凶”字。
卫祁在心头顿时一跳。
“不好!”
第55章 尸起
“谁?”
顾朝站在门后, 静等了片刻。
而后将眉头皱起:“是谁在外头?为何不说话?”
依旧没有回应,只是没过一会儿,门外又“咚、咚”地敲响起来。
此时不是夜, 窗纸外却乌漆一片, 听着似还在下雪, 能听见风吹动松叶簌簌的声响,顾朝总觉这气氛莫名怪异,也不知为何让他升起丝紧张之感,他犹豫了一瞬,还是抬起手, 搭上了门边。
青青在这时忽而“嗷呜”叫了一声。
顾朝回头看它一眼,见它眸子死死盯着门边, 反应强烈, 心中愈发奇怪, 但终究还是没有多想, 咬了咬牙,拉开了门。
“吱——”
门外的风声在这一瞬间清晰了数倍,寒气也扑面而来,顾朝下意识闭了闭眼,在看清黑暗中面前那人面庞时,先是愣了一瞬,悬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是你。”
来者见他开门,顿时笑道:“大哥!你再不开门, 我都要被冻死了!”
“快些进来。”顾朝来不及说别的, 只赶忙先将人朝里带,再顺手关上了门。
他一面帮弟弟拍着身上的雪,一面叹气道:“你又去哪玩了?也不打个伞, 这段时日身子本就不好,若是风寒加重了如何是好。”
来人正是顾夕。
小少年今日穿一身明黄色绣祥云纹的束腰圆锦袍,扎了个高高的马尾,额前绑着黄色护额,看上去精神济济,只是顾朝的话音一落,他便应声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道:“没事,我身子硬朗得很,这点小病难不倒我,再说,不是说今晚制服了那僵尸便可痊愈了?”
顾朝无奈摇了摇头,欲到桌边给他热茶,忽撇见摆放在上头的包裹及鞋子,连忙侧身挡住顾夕视线,抱起藏在怀中。
顾夕眼尖道:“大哥,你拿的什么?”
“没什么。”顾朝顺手将这两样物什放回了柜中,这才转身岔开了话题:“方才我问你是谁,你在外头为何不应我?”
“自然是想吓吓你了,”顾夕懒洋洋坐上桌边,将手中蹴鞠朝桌上一放,抬头笑嘻嘻道:“是不是真把大哥你吓到了?”
顾朝哭笑不得:“胡闹。”
少年托起腮来,忽道:“大哥,其实我今夜过来,是有些事要拜托。”
顾朝点头:“你但说无妨。”
“就是……”顾夕斟酌了一番:“就是我今日又闯祸了,母亲若是怪罪下来,你能否替我求求情?”
“闯祸?”顾朝讶道:“你又如何了?”
“哎呀,也没什么。”顾夕摆了摆手,故作老成地叹口气:“就是我今日踢蹴鞠的时候,用力了些,蹴球便也飞远了些,而后正好砸着了夫子的头。”
顾朝大惊失色:“你砸了夫子的头?”
“对,”顾夕挠挠头,继续道:“还砸破了,流了点血。”
“……”
顾朝倒吸一口气:“你、你……那然后呢?夫子眼下如何了?”
“没什么事,已经找人包扎过了,不过他说要来顾家告我的状,叫娘亲好好管教我,我有些害怕,便来找你了。”顾夕耸耸肩说完,又换作了一张笑脸:“大哥,你便帮帮我罢,娘亲最听你的话,也喜欢你,她看在你的面子上,应当会放过我。”
顾朝看着他,忽道:“你叫我替你求情?”
“是呀。”
见他点头,顾朝却未说话,只倒了杯热水,随手自一旁茶罐中捏了两粒柑橼进去,递到顾夕面前:“喝点热的,暖暖身子。”
顾夕接过随意喝了口,而后追问道:“好不好啊大哥?”
“不可。”
顾夕当即不悦起来:“为何不可?”
“一人做事一人当,”顾朝看了眼杯盏,随后道:“你自己犯下的错,要自己承担,同母亲好好改过,她会原谅你的。”
顾夕哼道:“是吗?可她那般讨厌我,若没你求情,她大抵恨不得打死我才好。”
“阿夕,”顾朝心中一涩,蹩眉道:“母亲如何会厌你?”
“大哥自然不知道被讨厌的滋味了,”顾夕盯着手里的杯盏,摇了一摇,随即又喝上一口:“毕竟她素来只喜欢你,巴不得当初只生了你一个,不是吗?”
顾朝闻言一滞,张了张嘴,却似乎不知该说些什么。
正此时,忽听柜边传来凶狠的“汪!”一声。
顾夕视线朝着角落里正虎视眈眈瞧着他的青青看去,起身凑过去道:“你这泼狗,不是比猴毛儿乖巧得多么,怎的还敢凶起我来了。”
一面说着,一面蹲下身要去揉它的头,谁料还没碰上,却见青青忽而低头,冲着他指尖“嗷呜”咬了一口。
顾夕当即痛哼一声,朝后跌坐过去。
“阿夕!”顾朝当即跑上去道:“没事罢?”
见顾夕抱着手,指尖殷殷渗出血来,他顿时心疼不已,随后带丝愠怒冲狼犬道:“青青,莫不是平日里太惯着你了,将你养得不守规矩,胡乱咬人?”
青青只呜咽了声,看了眼主人。
“无碍,”顾夕却道:“我堂堂男子汉,被咬一下而已,大哥不必凶它。”
顾朝查看了眼弟弟伤势,叹了口气:“你先别动,大哥去给你找药,抹上一抹,才不会留疤。”
说着,起身朝内卧旁的另一排小立柜行去,一面开抽屉,一面道:“阿夕,猴毛儿可有消息?”
顾夕声音自背后不远处的桌边传来:“早不晓得那小东西跑哪去了。”
“你未去寻过它?”
顾朝一边问,一边在柜中翻找。
身后的顾夕这一回却没应声。
顾朝并未再问,只翻至内里,寻着了那瓶金创药,又眼尖瞥见药瓶旁有几本医书,上头还压着一个捣药罐,是前阵子顾家上下染病,他见大夫素手无措查不出原因,便着手自己研究了起来,后来知道或与院中棺材有关,才将这些物什搁置于此。
他将药瓶捏在手里,笑道:“找着了。阿夕,你……”
话未说完,也还未来得及转身,身后突然有一双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脊背爬上凉意,与先前那诡异的寒凉如出一辙。
顾朝道:“阿夕?”
没有回答。
他闭了闭眼,沉声道:“你不是阿夕。”
话音刚落,那双手的指甲刹时伸长,倏然之间掐上了他的喉咙。
与此同时,顾朝手中也握紧什么,朝后一刺,直刺得身后那人双手一松,朝后退了两步。他急忙转身,看着面前熟悉的顾夕面容,喝道:“你到底是谁?!”
“顾夕”未答,一双眸子的眼白渐渐被黑色吞噬,很快,便成了乌黑死寂的一片。
顾朝心中大骇,手中的捣药杆也险些没能握住,他下意识后退,撞在了身后的柜墙上,喃喃道:“阿夕虽最爱闯祸,可他性子硬,也格外叛逆,即便知晓母亲对他严厉,也丝毫不加掩饰。这孩子有自己的骨气,虽然他从未抱怨过我这个做大哥的,可我知道,他向来觉得母亲偏心于我,不然也不会从来未曾开口叫我帮他求情过。”
“还有那茶。”顾朝摇头:“杆橼性酸,阿夕自小厌酸,他断然不会喝上一口。你虽有他的记忆,也在操纵他说话,模仿他语气,可你还是漏出了破绽。所以,你是谁,又或者——”
他紧紧盯着“顾夕”:“是什么东西?”
再无话语,顾夕只宛如木偶般转了转脖子,面色于瞬间煞白无比,满是乌黑的眸子死死看向他,而后胳膊僵硬横起,唇间发出“哧”的一声,露出尖牙。
顾朝脑中顿时一嗡,回想起卫道长所言,怔怔道:“阿夕,你、你是被‘上尸’了?”
*
陈皮站得脚都有些酸了。
他一面替顾隽打伞,一面看着这公子弯腰在花坛边缘的高石上一张又一张画着符,叹气道:“顾公子,咱们这么也不是办法。不如先回去,等我主子回来了再过来?”
顾隽摇头:“不可,荫尸棺材方才已经出现过异样,我们需得时刻观察着,若再有动静,随时准备再将它镇压住。”
他说完,落下最后一笔,将新画好的一张心满意足地放在旁边那已然厚厚的一叠上,而后起身,拍了拍陈皮的肩膀,任重道远般:“眼下只能靠你我了。”
“……”
陈皮面上干笑了声,内里却欲哭无泪。这顾公子是不是忘记方才他自己都险些晕过去了?
顾隽活动了下手腕,毫尖蘸了蘸墨,铺了张新的无字符,将将点上,正欲画上精致的第一笔,忽听身后不远处传来极其猛烈的“砰!”一声,他笔尖顿时被震得一歪,画飞了出去。
“……”顾隽看着惨不忍睹的符纸,愣了一瞬,扭头道:“发生何事了?”
却见陈皮张着嘴,双眼瞪得大大,却是全然忘记了言语。
顾隽转身,还未看清是什么,又只听一声爆炸般的“轰!”,再一记“哐当”,地皮都随之抖了一抖。似木块断裂声“啪啪”响起,腾空而上,而后又纷纷砸落在地。
面前顺势被铺天盖地的烟尘与臭气笼罩,二人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纷纷愣在原地,又不由自主地朝后退了一步,呆呆看着眼前。
只见烟尘很快散去,一具黑压压的躯体直直地站在了不远处。
它双手合在身侧,身上似有无数小虫蠕动,指甲黑长无比,双眼空洞无神,面孔如死人皮肉般完好,却乌黑骇人,拥有一头极长却凌乱无比的黑发,发丝间滴着水,黏腻如蛇般缠着它整个身躯,发尾一直长到地上,自四面八方摊开,无止境地朝外不住蔓延着。
在它身后,是空荡荡的棺身,及被炸开后四分五裂的棺材木板。
陈皮傻眼,因惊吓一抽一抽地打着嗝。
顾隽则是懵了半晌,见那东西的眼睛直勾勾盯上自己,下意识吞了吞喉咙,问道:“你……起来了?”
……怎么也没打声招呼。
刚问完,便见那荫尸倏然笔直地朝他蹦了过来。
陈皮在这时也终于找回声音,颤声道:“顾、顾公子,它、它好像是冲着你来的……”
顾隽:“我也察觉到了……”
话音刚落,便见荫尸一蹦三尺高,直直地蹦在了他面前。
顾隽瞬间噤声,只觉近在咫尺的臭气倏然笼罩住他,还能听见头发丝和蠕虫游走的沙沙声响。
他近距离地看着它,愣愣地眨了下眼。
而后忽然对它抱歉地微微一笑:“失礼了。”
说完,默默地伸了伸手,在身后的石头上抓了个什么。
“啪。”
贴在了荫尸的脑门上。
荫尸额前瞬间多了张黄符,符上新鲜的墨迹还未干,而后它眼珠子动了动,发怒般张了张嘴,两根长长的尖牙恶狠狠外露,滴出浓稠恶心的汁液。
不够?
顾隽握了握拳,连忙转身又拿了几张。
“啪”、“啪、“啪”。
荫尸的脸颊,鼻子,甚至脖子上,一时间都贴满了符。
“……”
面前的荫尸安静了一瞬,而后只听“轰”一声,她原地高高一跳,身上的黄符竟瞬间被炸了开去。
顾隽愣了愣,还未来得及疑惑,身旁忽而伸出只手来,陈皮一把拉住他袖子,将他朝外扯:“顾公子,可快别试您那符了!快逃啊!”
第56章 乱斗
顾隽被拉得一歪, 慌乱之间,只得丢了手中符箓,漫天符洒间, 跟着陈皮仓皇逃走。
阴风簌簌, 荫尸原地静默片刻, 倏然转身,朝着二人方向追逐而去。每行一步,地上便留下黑乌乌的一片尸水,滴滴答答,黏腻至极。
陈皮只觉阴气在后穷追不舍, 他一边跑,一边回头瞧那荫尸, 哇哇大叫:“它为何老是追着我们不放哇!”
“……兴许, 兴许是因这附近只有我二人?”
顾隽此言倒是不虚, 也不知怎的, 这顾家上下此刻安静得出奇,其余人眼下全然没了踪影,一路上连个下人也没瞧见,许是听见了这边动静,早早藏身了起来。
“这儿!”
二人拼命狂逃,穿过花园,漫无目的地奔至了东院,此时体力略有不支, 眼瞧见右边有一房门大开, 连忙直奔而入,陈皮立马关上大门,抹了把额上大汗, 心中狂跳不已。
顾隽素来斯文,还是头一回这般逃命奔走,眼下停下来,便略有些气喘,喃喃道:“我还是不解,为何那镇压符无用……”
话音未落,却忽想起那符上的最后一笔,瞬间恍然,莫不是他那一勾画错了?
陈皮见他还有心思计较这个,忍下翻白眼的冲动,只道:“顾公子,比起那个,咱们还是想想怎么不被这僵尸吃了罢!”
说着,又连忙双手合十,向天默念道:“主子,求求了,您快些回来罢,您再不回来,小的小命就不保啦——”
还未祈求完,忽听门外地面响起一声“砰!”。
陈皮身子倏然一抖,在窗纸上戳了两处小洞,朝外望了一望,颤声道:“那东西来了!”
顾隽也探身看去,果然见荫尸正自长廊一跃,入东院之中,它落地时四周燃起青烟,动静也极大,可谓是凶气腾腾。
荫尸左右慢慢环顾一圈,脑袋转动时发出“咔咔”声响,倏然正停在了顾隽二人所在房门的方向。
自洞中与之死气而骇人的目光对上,顾隽呼吸登时一滞,连忙朝后退了一步。
陈皮在一旁却忽而捏住了鼻子,急中生智道:“顾公子,快将口鼻捂上!莫要呼吸!”
“什么?”
“以往陪主子捉尸的时候他用过这招,说是僵尸都是通过闻人气息辨别的,我们屏住呼吸,它便会无法察觉我们所在了!”
说完,陈皮便连忙深吸口气,捏紧了鼻子,再不敢呼一口气。
顾隽见状,忙也依样照做。
果然,二人呼吸一停,门外的荫尸蹦来的步子便倏然一顿。
顾隽及陈皮见有效果,心中顿时欣喜,然而透过窗洞去看,雪地中那身躯依然伫立,正对着他们方向,虽不过来,却也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胸腔肺腑中留存的气息快要用尽,陈皮脸也渐渐憋红了。
他眼瞧着身旁顾隽,却见他仍旧一脸平稳,不由暗暗惊讶,这顾公子也太能憋了!
顾隽也觉这小厮似有些不大对劲,见他面容逐渐扭曲,面色也愈来愈红,方起了一丝担忧,便见陈皮猛然放下了手,一边大口呼吸,一边道:“我不行了……顾公子,对不住了!”
顾隽:啊?
还未理解,便见陈皮两眼一翻,朝后晕了过去。
“……”
眼瞧着陈皮倒地,顾隽瞬间孤身一人,整个人尚且还有些懵,却听“轰”一声,面前的大门倏然之间被谁撞开,朝外直直倒去。尘烟过后,那荫尸的长发便也伸至了他面前,将他身子一把裹住,朝外猛然拖了出去。
顾隽大惊,奈何自己双手被捆得严严实实,眼见着快要被拖缠至那荫尸面前,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不知何处忽而飞来一根桃木棍,对着那黑发重重一砸,发尾处豁然断开,顾隽登时不受控制地朝后一栽,好在被人抬手一拦,才叫他稳住了身子。
他侧身,瞧见来人,这才颇为惊喜道:“道长。”
卫祁在也微微颔首,沉声道:“顾公子去边上躲着,这边交给我便好!”
说着,举起拂尘,冲那荫尸而去。
顾隽闻言也郑重地点点头,忙一溜烟躲至远处门旁安全处,只探出个头来道:“道长当心!”
那边厢,荫尸动作被打断,似已然发怒,两肢倏然并前,喉间发出丝丝闷气,直直朝顾隽逃离方向跳追而去。
卫祁在适时挡在其前三步之远,临危不惧,只手持拂尘于半空中急速书了一个“困”字,随即朝上一抛,瞬间变出数张黄符,于眼花缭乱之间,齐齐向荫尸飞去,符箓上书困尸咒,火速分布在荫尸四周,将之团团围住。
符纸边缘尤带金光,于阵法光圈中急速变换游走。
——“万变归宗,魑魅离心,若无他法,请先困行……若无他法,请先困行!”
卫祁在凝神念咒,三遍过后,忽而大声一喝,阵法光圈急速并拢,那围绕着荫尸飞速旋转的无数符纸也于刹那间朝中间飞去,四面八方贴至荫尸身上。
荫尸受力,身子登时一顿。
然而只一瞬,便倏然嘶吼一声,原地振臂,那些符纸便瞬间炸飞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