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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受伤

李秀色疼得倒吸口凉气,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直至她停瘫坐在地,大脑还有些发懵, 唯一能察觉臀部、背后及手腕处冒出火辣辣的痛。

身侧的浅色砖格上飘飘然走过一个人影, 丝毫没有停顿的意思, 李秀色想也未想,抬手便抱住了那人大腿。

那双玄色缠金丝长靴这才停了下来,颜元今居高临下,乜斜她一眼。

脑海中意料之中地响起系统提示“恭喜通关28/100!”,李秀色却丝毫没心情喜悦, 她抬起头,露出一丝忍疼的笑:“世子, 我受伤了。”

颜元今点点头, 却问道:“关我何事?”

他语气何其的云淡风轻, 神色仿佛看着一个小猫小狗, 无半分怜悯之心。可方才这厮分明又出手相救,也难怪系统说他阴晴不定,简直整个人都矛盾无比。仿佛只要他自己高兴,上一瞬可以救人,下一瞬便能杀人。

李秀色摸了摸自己的脚踝,试着扭了下,却倒吸口凉气,只好道:“有点疼, 大抵是崴了, 还需劳烦您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好。”

说着,没等他回应, 兀自抽出只手回去,姿势别扭地在袖中掏了半天,掏出一罐药来。她用牙艰难地将药罐的木塞咬开,而后颤着手,将粉倒在自己崴伤的脚踝处,又因单手不好操作,将药罐放置一旁,再将与地面刮破的手腕伤口蹭上了脚踝处的粉末。

做这些的时候,另一只手始终没松开圈住广陵王世子大腿的动作,似是生怕他跑了。

被人这么抱着的感觉很是奇怪,痒痒的,有诡异的酥麻感。但颜元今似乎早就习惯了她这个抱法,从一开始得恨不得一觉将人踹飞,到现在可以视若无睹,只低头打量她的动作。

然而只看了一会他便拧起了眉头:“这是什么?”

她动作笨拙,倒出来的粉末有一些洒在了地面上,随后似是怕浪费,还用手腕全都蹭了干净。他有些嫌弃,还很是费解,乱七八糟,这丫头便不觉得脏么?

李秀色头也没抬,只细细处理着伤口,嘴上道:“灵创药,卫道长那日给我的,我抹了后手指很快便不怎么疼了,我见它真的很灵,便随身带着,没想到真能用上。”

颜元今闻言一愣。她不说他还险些忘了,想起那日那双被挤得青紫的指尖,下意识朝她右手看去,才发现她早没再用布包着,上头还留存些未褪去的淤肿。这丫头长得不大好看,连手也一般,如今肿得稍显滑稽,她怎么却根本浑不在意似的?

他心底升起股莫名奇怪的滋味,低头瞧了瞧抱住自己大腿的手,忽道:“松开。”

李秀色抬头,声音里有些不情愿:“我很快的,您再稍等我片刻。”

她又不傻,这一松手,这骚包必然自己朝前将她甩了。此地机关重重,她又不会武功,说什么都要跟他在一处。

说起来,先前是这厮非要她在前随意挑个路走,如今她遭了陷阱,他连句关心都没有,当真是没人性。

颜元今似乎片刻也不想等,烦躁道:“你若不松手,这手便别要了。”

这怎么行?李秀色碍于淫威,不敢再抱,只好一边松手一边强撑着要起身,一面道:“那我这就跟上……”

没等她说完,只听广陵王世子又道:“坐好。”

李秀色“啊”了一声,不明所以,乖乖坐在原地。

颜元今随意从一旁捡来根半截断箭,而后打量她一眼,稍稍倾身,箭尖落在她脚踝处,轻轻碾了一碾。

那冰凉触感叫李秀色稍稍一颤,讶道:“你——”

话音未落,下一瞬便忽觉他箭风凌厉落下,先是一敲,再一挑一掰,她脚腕受力一动,伴随着清晰可听的“喀嚓”错骨声,冷不防吃痛,叫她不由得惊呼一声。

不过这痛楚虽钻人心肺,却转瞬即逝,李秀色再一动脚,忽觉原先崴疼之处再无他感,顿时惊喜不已,诶,居然好了?

颜元今见她神色,懒洋洋道:“是那破道士的丹药好用,还是我这一记见效?”

李秀色晓得这骚包就喜欢别人吹捧自己,她本也高兴,便顺杆爬道:“自然是世子您了!世子好生厉害,这么轻轻一敲,我便行动自如了,怕是眼下跑八百里都不在话下。”

这丑丫头没别的本事,溜须拍马倒是有一套,不过诚然她说的也都是实话,广陵王世子受用地挑了下眉,随后目光落到她脚边地上被搁置的药瓶处,伸手便捞了过来,捏在掌心,先是皱了皱眉,而后连看都懒得多看,随手便是一丢:“没用的东西。”

李秀色见状吓了一跳,急忙起身要接,可终究没来得及,眼睁睁瞧那药瓶砸在石墙上,砰啪摔了个粉碎。

她登时气道:“您这是做什么!”

“我做什么,”颜元今顿了顿,语气闪过一丝不悦:“你没看见?”

李秀色深吸口气,罢了,此人恶劣至极,她跟他压根说不通。她忍住情绪,从地上爬了起来,努力换上张笑脸:“世子,咱们继续吧。”

说着,就要主动率先朝前走,冷不防却又被人揪住后衣领,拎小鸡似的提溜了回来。

颜元今丝毫不怜香惜玉地将她丢在后头,随后擦了擦手,自己朝前走。

李秀色连忙跟上去,奇道:“诶?世子,您不要我保护你了吗?”

“保护?”

广陵王世子嗤一声,似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

“管好你自己,”他脚步不疾不徐,语气轻蔑道:“若是后头冒鬼将你一口吞了,别妄想有人能救你。”

“……”这人怎么还吓唬人呢!

颜元今朝前走了两步后便停了下来,手持方才替李秀色敲骨的断箭,稍稍蓄力后,指尖一弹,那箭身便霎时间利落飞出,顺着前路的砖格一连蹦出了好几跳。

而后只听得“刷刷”声,站在后头的李秀色只觉得眼花缭乱,还未看清,面前地上就多了一堆被打落的断箭。

前头那人拍了拍手,解决了什么麻烦似的,好整以暇道:“三深一浅。”

李秀色眉心一跳,他这么容易便寻出规律来了?

广陵王世子腿长,步子跨得极为轻松,照顺序依次走着,果然一路通畅,李秀色在后头稍稍跟得有些吃力,却也勉强没掉队。

不知走了多久,只觉路尽头似又出现了烛光,忽明忽灭,洞中明明无风,却仍在不住摇曳。

“叮、叮叮——”

李秀色便在此时闻见声响,下意识抬头,自背后看见颜元今肩侧垂落的辫尾似轻轻摇晃起来,铜钱发出清脆声响,较比先前更加清晰。

她还未来得及好奇,便忽觉有谁在身后轻轻拽了自己衣领一把,尖尖的指尖略过她脖颈,叫她不禁有些痒。

李秀色下意识抬手要挥开,却忽而想起到什么,猛然顿住了步子,直勾勾瞧着面前颜元今兀自朝前的背影。

不对。他走在她前面,那后面的是……

未等她细想,颈后忽又吹过一阵彻骨阴风,似有红烟飘过,吹起她一层鸡皮疙瘩。

李秀色身子一颤,想要动作,却惊觉自己似被点了穴般,竟然丝毫也动弹不得,想要张嘴呼喊,喉咙也像被掐住似的,纵然可以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只觉身后涌起无尽的寒凉之意,那只手自她脖颈缓慢朝前游走,指尖轻轻刮上她的脸侧,抚摸她的轮廓,又转而向下,拨开她领口,慢吞吞地,似要探入她衣襟。

李秀色登时惊住,那触感极其粗糙,带着股莫名的森气,叫她毛骨悚然,又恶心得恨不得原地死去。她浑身战栗,拼命试图挣扎,可即使用尽力气,也还是动不了半根手指头,再拼命张嘴呼救,可依旧毫无声息。

视野里广陵王世子的步子停顿了一瞬,李秀色心中顿时燃起一丝欣喜希望,可还未来得及高兴,却见他在顿了一顿后,又兀自悠哉悠哉地朝前走去,锦袍翩翩,渐行渐远。

李秀色的心情瞬间又跌入了谷底。她并不意外,他本就素来将她视作空气,不在意她有没有跟上,眼下她无法求救,他便果真毫无察觉,连头也未回。

可她还是心急如焚,又手足无措,只能紧盯他身影,心中默默呐喊,就一眼,但凡他能转头看她一眼也好啊。

身后那东西紧贴了上来,粗糙的手掌一寸一寸,顺着她肌*肤向下探去。

李秀色简直快要哭了,她眼下叫天天不应,分明救星就在前方,却还要眼睁睁看他走掉。

倘若她能动就好了,倘若她也会功夫、也可以很厉害就好了,何必要去求他呢?

她心中涌出一股难受,酸涩感溢满胸腔,隐约有些委屈,与恐惧夹杂在一处,灼得整个人都快要崩溃,忽觉颈部又贴上个什么,似有一双利齿,沿着她经脉下滑,轻轻吐息,浑浊不堪,似乎是在找寻下嘴之处。

她是要被生吞了?还是被活剥了?

远处的颜元今身影渐隐在烛火之色中,李秀色满心绝望,眼眶忽而红了,正欲认命,忽见那烛光忽而一瞬猛烈摇曳,又一瞬刹那熄灭。

四周陷入更深的黑暗之中,身后*那东西似也*兴奋了起来,不住向下摸索,眼见便真的要探入*她衣襟,却忽然被谁一把握了住。

广陵王世子的声音似是在笑,情绪中却无半分笑意:“我方才不过吓唬她,你还真敢从后头冒出来?”

第42章 硎尸(一)

他说话时, 左手掌心中捏着的两枚铜钱轻轻一碰,随即擦出火花,幽幽光色中, 正照出面前那东西的面容来。

印入眼帘是一头森白的散发, 垂落在前, 全然遮住了其面庞,配上一身鲜红似血、并无任何纹饰的古怪长袍,身形极高极瘦却佝偻,好似一具死气沉沉的躯壳,骇然无比。

它正趴在李秀色身后, 尖利的牙齿顿在她右颈侧,一手以极其扭曲的姿势搭在她左肩, 枯槁的手掌做出即将掐弑她脖颈的动作, 另一手原本绕在她身前, 眼下却倏然被颜元今扣住。它原地僵硬半晌, 随后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被发丝覆盖住的面庞若隐若现,透出森冷的白。

颜元今看不清它面容,更看不见它眼睛,只觉得面前是一具诡异的头颅,正直勾勾地盯着他。常人兴许觉得恐怖,他却只觉心中好生不快,冷笑道:“看我?再看一眼,便将你眼珠子挖出来。”

那东西倏然一顿, 登时抬起另一掌朝颜元今劈去, 后者轻啧一声,身形瞬动,轻松躲过, 随后迅速将其反剪至身后,在其颈后反劈一记,打完不说,还又在背后补了一脚。

广陵王世子动作干净利落,这一脚直踹得那东西朝前一扑,重重砸至了地面上,半晌没再动弹。

颜元今一声轻蔑冷笑,这才得空扭头看了身后杵着似块木头的李秀色一眼,正欲出言讥讽,却见她呆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眶稍稍有些红,眼里似包了泪珠,黑暗中亮莹莹的。

真是稀奇。

他的声音有些低,带着几分嘲弄:“这么没用,这便吓哭了?”

李秀色动弹不得,也说不出话,只能抬了抬眼珠子,忍着怒气看他方向。

看了半晌,又将视线垂了下来,似是对他的发问表达不满,眨了几下眼,竟生生将眼泪憋了回去。

再抬起眼时,眼底的情绪一扫而空。她眼下没资格同他生气,他再恶劣、再吓唬她、再事不关己,也是他的自由,她还需得做任务,这些都得忍。

“我说,”颜元今打量她:“你方才是不是翻了本世子白眼?”

李秀色眨了眨眼,再违心地摇了摇头。

颜元今见她这般,倒也没追问,稍稍抬手,铜钱火光将她面容映照得愈发清晰,他视线不经意向下,扫至她被扯开后凌乱褶皱的衣口处,微微一愣。

这丑丫头颈部白皙,却沾了几丝红痕,想来是那东西做的好事。

他方才其实自辫尾铜钱轻晃时便觉察出了愈来愈近的不寻常气息,也不知忽然起的什么恶劣心思,并不急着动作,所以始终未曾回头。总归他拿捏住了分寸,晓得何时应当出手。

不过却没想到这东西竟是色中饿鬼,如此下作不堪。

这么看来,她方才应当是真的怕了才是。

他收回视线,目光重新落至李秀色面上,见她正竭力张了张嘴,唇形无声表达:“世子,我动不了。”

颜元今闻言,眉头轻皱,正欲抬手,却忽听身侧一阵凌厉风声。

转过头去,却见竟是那东西腾空而起,两只胳膊直愣愣地抬起,隔着蒙面的发丝,幽然凝视着他。

这是具僵尸,却分不清是何僵种。

它停在原地片刻,倏然向前一蹦,本就尖长的指甲瞬间长了数倍。

李秀色一愣,眼见着那指尖快要刺上自己喉咙,忽见一旁广陵王世子稍一动作,今今剑适时而出,“铮”一声响,先是砍断其中一根指甲,又朝前一拦,恰阻在她面前。

颜元今单手拉住她衣领,朝后一拽,待其站稳后指尖于她颈后两边轻轻一点。指腹触碰时李秀色不经意一颤,只觉他肌肤格外冰凉,也有些痒意,她下意识抬手要去摸,却忽而惊喜。

等等。她好像……又能动了?!

还未来得及高兴,怀中又被丢来个什么,是一墨色小瓶,内里哗啦作响,似装了什么药丸。

颜元今瞥她一眼:“吃了。”

李秀色心中“诶”一声,抬头诧异看去,广陵王世子瞧见她神色,讥道:“怎么,你以为只有那破道士有灵丹妙药?”

这厮素来说话夹枪带刺,李秀色早已习惯,又想他身为当朝世子掏出来的必然是好东西,许有些用处,便不疑有他,倒出一粒含了下去。

吞下后,忽觉喉间一阵热火,后似有股清甜真气贯穿肺腑,她不由自主地张了张嘴,稍稍呵气,发出“呃”的音节来。

乍一听见自己声音,李秀色先是一懵,随即欣喜万分,她能说话了!

她正欲开口,忽瞥见那僵尸足部,它竟是光着脚的,光线昏暗中能见它双足呈青白色,脚指甲却与身上长袍一般也是鲜艳的红,那红甲慢慢冒头,而后迅速伸长,直直朝颜元今腿部逼去。

“世子,当心脚底!”

僵尸因指甲纷纷被颜元今砍断,正冒出熊熊怒火,尸气大盛,力大无比,两爪凌厉如疯魔般朝他错次抓来,颜元今正持剑抵挡,闻声低头,正见那红脚甲行至他腿边,当即玩心一起,右脚轻跺,剑鞘上的铜钱当即飞出了两只,重重打在僵尸的两膝处,它登时吃痛,不由自主朝下一跪,那尖长上翘的红脚甲瞬间弯插进了它的尸肉中。

只听得一声凄厉的痛吼过后,僵尸跪伏于地,那被刺破的尸肉继而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皮开肉绽,火花四溅。

广陵王世子左手轻轻一晃,袖中铜钱成链瞬间将僵尸四肢束缚,再不得动弹。

“蠢货。”今今剑在最后抵上来僵尸头颅,颜元今神色轻蔑:“就你还想偷袭我?”

李秀色在一旁默默翻白眼,还不得多亏她提醒!

这么想着,便听脑内系统应景道:

【恭喜宿主,避免目标遭受袭击,功德分+2!祝早日获得第二份道具!】

诶?

太久没听见这提示,李秀色险些都要将隐藏道具的事儿忘了,顿时又如天上掉馅饼般禁不住高兴起来。说起来,上回的三张免死金牌说没用却也派上了用处,要说有用却也着实不够惊喜,也不知这回会得个什么东西。

僵尸仍在不住嚎叫,颜元今打赢得好不轻松,甚至还有些不够兴致。他的剑虽对准它,却迟迟没有下手,只眯眼打量它被白发包裹住的面颊。

这一只大抵除了下作些以外一无是处,却极会故弄玄虚,不仅弄了个机关洞,还穿了这个身僵不僵鬼不鬼的衣服,以及这颜色异样的头发丝,真是丑得可以。

不过他对它的样貌很是新奇,都是僵尸了,还有何不能见人的?

想着先看看模样再杀,剑尖便朝前一近,欲挑上去,只是还没碰上,却见那僵尸倏然抬头,发丝朝两侧一落,恰从缝隙中露出一双眼来。

深红似血。

广陵王世子倏然一怔,手中今今剑也于刹那间顿住。

那僵尸见状,登时龇起尖牙,自喉间吐出阴风红烟,烟雾弥漫,瞬间便要将颜元今两人笼罩。

李秀色瞧见这红烟,当即一个激灵,它虽无味,但她晓得,方才她之所以会忽然定身又失声,正是因为那僵尸在她身后也吹了这阴风!

思及此,李秀色立马用胳膊掩住口鼻。

扭头看去,却见颜元今依然怔在原地,只死死盯着那僵尸的眼睛。她试图叫他一声,见他无反应,便想也未想,另只手上前将他朝后一拽,而后踮了踮脚,努力抬去手去。

温热柔软的触感触上广陵王世子的唇,他鼻尖闻见一股汗香,虽不觉得难闻,却仍旧愣了愣,垂眸看向正竭力覆在他鼻口上的小手。

李秀色在旁边一面替他捂好,一面用胳膊掩好自己,唔唔唔道:“世子,不能吸这个!”

颜元今神色古怪地看她一眼。

李秀色继续唔唔唔:“倘若吸了这个烟会动不了的!我方才便是这般!”

又艰难道:“您太高,我捂得好累,您抓紧自己——”

话还未说完,她的手却被颜元今皱着眉头一把推了开。

他推开后,抬手抹了抹自己唇边,眉头皱起,似有些嫌弃。

李秀色登时气竭,这骚包简直是狼心狗肺!

气完后又有些着急,他是不是不要命了,万一真被定身了怎么办!

只是等了片刻,却见颜元今始终安然如常,甚至还朝前近了一步,俯下身直视那僵尸双眼,而后轻呵一声。

李秀色在后头活像见了鬼,他怎么一点事也没有?

红烟散得极快,李秀色这才敢松开胳膊,咳嗽了两声后,行至他身侧,方讶道:“世子,您为何对这无半分反应?”

问出口的时候又忽然想起方才他递过来的墨瓶,终于觉得奇怪,他身边怎会碰巧带了能解这红烟的药?

颜元今没回答,只凝神盯着那僵尸,与它的红眸四目相对,而后不知为何忽而笑了,笑容低沉中有些嘲讽。他视线移到它两颊前挡住的白发上,忽而有些不耐烦,提起剑利落一滑,那头颅前半的头发丝都被他自额头起横截斩断,瞬时露出下头的整张脸来。

僵尸顿时大怒,面目狰狞,尖牙恶狠狠地龇起朝今今剑上咬来,却又在刹那间被广陵王世子毫不留情地直接砍断,崩到半米开外的平地上。

鲜血滋滋朝外冒,染上今今剑身,颜元今却毫不关心,只再次燃起铜钱火,细细打量它的脸。

李秀色也看去,这是一张与先前见过的两种僵尸截然不同的脸,肌肤光滑无比,如雪似的白,透一丝森冷气息,依稀可见表皮下红色的血管,粗细不一,密密麻麻,树根般盘桓交错。

它面上双颊处竟还如女子般画了诡异的大红胭脂,眉心有一抹朱红花钿,古怪中有一丝格格不入的妖艳之感。值得一提的是它的眼眸,眼白中央是赤色的红,这是李秀色从未见过的,与之映衬的是它同样红的唇,似涂了口脂一般,竟比起寻常僵尸多了几分生气。

它身上穿的这身袍子也极其古怪,鲜红透亮,宽大无比,虽然上头无任何纹路,但乍一看极似喜庆的婚嫁之服。

这念头一起来,便极难消下去,李秀色打量这僵尸身段,不似其他僵尸躯体僵硬,跪伏的姿势竟很是柔软,倘若要从他背后看去,腰肢纤细,长发如瀑,一身红袍,当真穿得如新娘子一般。

僵尸呼吸浑浊,因被打掉牙的痛楚不住喘气,抬起头朝李秀色方向看了过来。

看见她面孔,它忽而便伸出舌*头,一边直勾勾盯着她,一边神色贪婪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口水及血水黏腻在一处,好不恶心。

李秀色回想起方才它贴在她身后,又见他这般模样,顿时恨得牙痒。

她朝后退了两步,冲它痛骂道:“你若再看,我便将你眼珠子挖出来!”

颜元今闻言,偏过头去,似有些好笑道:“你说什么?”

他没记错的话,这话是他方才说过的吧?

这丑丫头在学他说话?

李秀色扭头,气道:这简直就是只色尸!”

颜元今瞧见她炸毛模样,不由哂笑一声,随后道:“是硎尸。”

“硎尸?”头一回听广陵王世子主动跟自己科普,李秀色不由奇道:“何为硎尸?”

“又名僵腹子——”

颜元今笑容停在嘴角,淡淡道:“也就是,僵尸生下的孩子。”

第43章 硎尸(二)

僵尸的孩子?

此话一出, 李秀色顿时震惊,下意识朝那硎尸看去,却见它正奋力挣扎着身子, 似想朝她扑来, 狞笑不堪。

李秀色一瞧见他那污秽神色, 心中那股气又涌上来,颜元今瞧在眼里,啧道:“别急,一会儿今今剑借你,叫你亲手挖了它这双眼睛。”

说着, 又打量起硎尸身躯,津津有味道:“那两只手不是碰过你?也需得砍了, 不然顺道将两腿也卸了罢, 刚好做个人彘。”

李秀色脑中不由自主现出他所描绘场面, 血腥异常, 残忍至极,顿时一个激灵。虽说她不喜下流变态,但若要她这般操刀属实也下不了手。

她见这广陵王世子越说越离谱,声音还有几分不合时宜的高兴,连忙适时打岔,将话题引回去道:“世子,您方才说它是僵腹子,僵尸不是……”

她话头有些犹豫地顿了顿, 难以置信道:“又如何能生下子嗣呢?”

“即便可生, 它们是同何人……”李秀色说着,脑洞大开:“莫不是僵尸界也与常人一般可自行婚配?”

眼见她开始乱猜,颜元今一面将目光落至硎尸身上, 一面道:“冥*婚总听说过罢?”

李秀色一愣,随后点了点头。

她提起这甚是反感地皱起眉头道:“据说有古人常迷信风水,将死去的少男少女并骨合葬,结下阴缘,一称冥*婚,又称‘搭骨尸’;也有干脆替死人寻配偶,将活人与之做婚配,简直愚昧、荒唐至极。”

颜元今本只是随口问问,照理说寻常官家小姐怎会了解这些阴间事端,又听她语气愤慨,似是对此举极为不满,不由多看了她一眼,而后道:“是如此,不过除了活人与死人作配,还有一种世人不尽知的,便是将活人与僵尸作配。”

“活人与僵尸?”

广陵王世子今日似乎难得存了几分罕见的耐心,居然好心地继续给她解释起来:“将活人穿大红婚服活埋于僵尸坑中献祭,举行合婚祭,以此消解其怨气。牺牲一人甚至数人,以求家宅、村庄、甚至城县安宁。”

李秀色惊道:“这、这未免也太惨无人道!”

“人道?”颜元今冷笑:“能想出此等事来,早便不配为人。”

他道:“不过也并非所有种类的僵尸都接受婚祭,唯有暂还未生出凶气、初初化僵者可因此被镇压。于是一些愚昧无知者,便听信堪舆师言论,为一己私利,屡屡便做出这般下作之事。”

李秀色难以置信:“他们将人活埋……然后让那可怜之人再与僵尸生孩子?”

颜元今道:“换句话说,叫借胎生子。”

“尸气渡入其人还未冷却、尚存一丝生气的躯体之中,混人血形成僵胎,待足月后,硎尸便可破肚而出,此便为僵腹子。”

李秀色难以想象,更心情复杂,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升起一股寒意。

广陵王世子在一旁道:“此类僵腹子出生后,会自动穿上‘其母’的嫁衣。”

他拿剑尖挑了挑面前那具硎尸的袖口:“这一件,应当便是当年那位可怜之人的。”

“上头毫无纹饰,一是因新娘早已心如死灰,想来她必是出生穷苦人家被迫献祭,她家人也多半没心情替要‘出嫁’的女儿缝制多精美的衣裳;二是准备匆忙,看样子那场婚祭办得极为仓促。”

说完,还不忘评价道:“不过他们祭的那具僵尸应当没什么用,本就掀不起何风浪,不然怎么会生出这么个蠢东西。”

李秀色看向硎尸身上的外袍,又瞧见它额前花钿,以及面上的胭脂装黛,脑中忽而冒出一位腰肢纤细的新娘,也穿着这样大红色的嫁衣,化着这般鲜艳喜庆的妆容,只是颊上依稀有两道哭干的泪痕,在欢天喜地的敲锣打鼓声中,沉默地被众人送进棺材,抬进坑中。

她身旁是另一具沉睡着僵尸的灵柩,岸边围了一群嘴里念叨着古怪咒语,外貌平常、却内心蠢恶如鬼之人,一边跪着给僵尸磕头,祈求它怜悯众生,一边急急忙忙地指挥身旁人挖土埋坑。

大片大片的沙土朝着新娘砸来,她起初还瑟瑟发抖,却又倏然认命,直到再无生息,随着绝望与恐惧一同被埋进地底。

李秀色心中忽生出一股无尽的悲悯,甚至还有些恶心,恨不得干呕。

一旁的广陵王世子没再管她,只弯腰看那硎尸的双眼,不知想起什么,低声道:“这世间红眼僵尸并不多见,唯有生来便是僵尸者,双眼才是红的。”

硎尸本还在一脸色相地盯着李秀色,闻言将目光移至了颜元今身上,它似乎早已放弃了挣扎,眼神古怪地看了他片刻,似嗅出了什么气息,赤红的双眸倏然亮了一瞬,直勾勾地回望向他如琥珀之色的双眼。

很快,阴沉的地洞中,便传来一声诡异而纤细的“咯咯”笑声,不男不女,骇人万分。

李秀色瞧见硎尸喉间震动,不由吃了一惊,大声道:“它会笑!”

不仅会笑,还居然会呼吸!

李秀色这才回想起之前这东西贴在自己身后时那浑浊的气息,鸡皮疙瘩再度起来,她心中奇怪,便在这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中颤声问道:“世子,是因为它自人胎中生出,所以才身姿具备血肉般柔软,还拥有寻常僵尸没有的气息么?”

颜元今偏头看她一眼,这丑丫头倒是机灵。

不过没等他点头,已听得面前那尖细的嗓音响起:“美娘子,这般关心我,是要做我的新娘子吗?”

那声音宛如幽灵,空灵万分,鬼语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可分明又是因那硎尸喉间发力。

李秀色愣愣听着,险些咬了舌头。

它它它、它还会说话?!那它方才半晌为何始终一声不吭,耍他们玩么?

广陵王世子看上去却无甚意外,只道:“美娘子?”

这东西怎么跟顾夕那厮一般眼光清奇?

硎尸的眼神似蛇一般黏上李秀色,若不是他眼下被束缚手脚,只怕恨不得要朝她扑过来,它音色不比方才尖细,此刻竟瞬间哑得似被锯子锯过一般,幽幽笑道:“美娘子,你可要留下来,与我共度良宵?”

“留下来,我会待你好的。”

“留下来,做我的新娘子,可好?”

李秀色只觉头皮发麻,气道:“我呸。你声音这般难听,鬼才要给你做新娘子!”

骂完,又生怕它又吐红烟,连忙朝后一退,跳到颜元今身后,只探出个脑袋,狐假虎威地蹬它。

颜元今笑了:“听见没?鬼才给你做新娘子。”

“不做新娘子?”硎尸先是轻轻一笑,而后似又瞬间变得怒不可遏,顿时嘶吼起来:“不做新娘子,那就得死!死!”

这一声凄厉异常,震得李秀色耳朵都跟着嗡嗡一痛。

这东西本事没有,吓人倒是有一套,不过李秀色到底还是被吓着了,她断然不想死,忙拽了拽颜元今后衣襟,小声道:“世子,它要我死怎么办?”

广陵王世子侧头瞟了眼她指尖:“你再拽一下,本世子倒不介意助它一臂之力。”

“……”什么人哪这是!

李秀色乖乖松手后,便听颜元今蔑笑道:“好狂妄的口气,不如看看你自己眼下除了那张嘴,还有哪里能动?”

硎尸大怒:“你也得死!”

颜元今浑不在意地点头:“我死可以,不过死前有几个问题要问你,不如先帮我答了?”

这骚包说话一如既往地惯会气人,李秀色都不由在身后替那硎尸无语了片刻。

颜元今弯腰,似颇有兴致地扶起下巴,问道:

“其一,既然你居于此地,若我没猜错,这山洞原本便是那婚祭的僵尸坑?”

他话音刚落,李秀色便背后便升起一阵凉意,什么意思,此处竟是僵尸坑?

“其二,山洞中墙壁上画的是外邦之语,所以那献祭僵尸产下你的女子,生前应当是外邦人?”不等硎尸作答,颜元今眯起眼睛:“所以你自动继承了母体的两种语言能力。”

“其三,你大费周章将此地改造,还设置机关,故弄玄虚,想来只是因为趣味恶劣,玩弄掉进其中的路人罢了。相信在我二人之前有不少人也曾落下,他们自不会这般幸运,大抵都已经死于非命。那些人,是被你吃了?还是杀了?”

话音刚落,便见那硎尸忽而放声大笑起来,笑声桀桀,抓人心肺,与之同时,四周瞬间刮起狂风,风中不知从何处卷起无数物什,朝着二人方向呼啸而来。

李秀色下意识护住头,却见身前寒光乍现,却是今今剑利刃出手,颜元今原地站着未动,只持剑左右劈去,一番动作如行云流水,停手时恰也风止,四周有无数碎片纷纷扬扬洒落下来,似鹅毛大雪。

砰砰落在地上,才发现分明是斩断的森森白骨。

有一个骷髅头正咕噜噜滚到李秀色脚边,她与那两个大洞四目相对,吓得倒吸一口凉气,顿时没忍住又一脚踹飞了出去,只又听“砰”一声,好巧不巧,正踢去那硎尸身上,摔成了两半。

颜元今见她一惊一乍,竟还能给那东西补上一记,脚法意外得准,倒有些新奇地瞧了她一眼,似觉得好笑,勾了勾唇角。

随后便将目光落到满地被他打飞的白骨上,声音嘲讽道:“果然,那些人都被你喝干了血,变成尸骨了。”

他剑尖拨弄地面,挑出尸骨间的其中几块仔细观察了番,上头包裹着一些碎布烂衫,满是泥泞,便不由轻“啊”了一声,道:“竟还有几具被活埋的。”

“有意思,你倒是好兴致,怎么,埋上瘾了?”

李秀色听闻这些都是一些惨死之人的尸骨,顿时想起方才那个被自己踢飞炸开的骷髅头,顿时内疚不已,在心中满是歉意地默念了好几声阿弥陀佛。

硎尸见如何都伤不了面前这这位小郎君,终于咯咯笑道:“活埋又如何?生我的那女人不也是被活埋的?这是我给他们的恩赐!”

李秀色闻言顿时啐道:“怎么说你也是从母体中诞生,身上还沾了人类的血,竟这般冥顽不灵,叫人恶心!那女子让你在她肚中待了十月,分明才是对她的侮辱,是她的不幸!”

第44章 硎尸(三)

“侮辱?不幸?”

硎尸的眼神登时狠戾, 赤眸似要喷出火来。

李秀色这会儿也正气头上,瞧见它神色异样,忽而意识到什么, 恍然道:“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硎尸紧紧看着她, 一字一句道:“是她自己的命贱, 长成那般没用的人类,我借那贱人皮肚而生,当是她的荣幸才是。”

李秀色道:“你口口声声骂她贱人,不还是穿着她的衣裳,留着她的血?”

硎尸阴沉沉道:“是我要她生的?是我想出生的?你当我愿意沾了那贱人的血?”

“不想出生?”李秀色闻言, 终于眯起双眼:“你方才不是问我知道什么?”

她眼珠一转,而后壮胆盯上它赤眸, 刻意放缓音调道:“我知道, 你这般激动, 是因为分明你生来便有人的意识, 却只能是僵尸,想必你也很恶心自己罢?”

话音一落,硎尸的面色便瞬时冷了下来。

它声音如坠冰窟:“你说什么?”

李秀色继续道:“你痛恨自己虽留着人类的血,并不是真正的人,只能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洞里,不人不鬼,如蛆如虫,见不得一丝一毫的阳光, 所以只得把怨气撒在那些无辜的过路人身上, 我猜或许你很艳羡他们罢?于是才想方设法设机关玩弄他们,再折磨他们,甚至活埋他们, 从中获取你可怜的快感。你言人为贱,你道你不屑与人相提并论,可到头来不还是靠着人赠与你的脑子与言语玩得不亦乐乎?”

“你再说一遍?”

硎尸活像被戳着了痛处,声音嘶哑无比,忽而怒气大盛,浑身上下晃动挣扎起来,身上的红嫁袍也如遇邪风般狂舞,它整个身躯被这血红色摇曳包裹,震得捆绑它的铜钱也叮当作响,夹杂着“哗啦”的衣物风声,声势极大,犹如夺命恶鬼。

李秀色说这些本就没什么依据,不过因愤慨从而逞了口舌之快,气它几句罢了,谁料它的反应竟会如此之大,莫不是还真被她胡说八道说中了?

它虽然动弹不得,但这气氛造得甚是吓人,李秀色连忙再朝颜元今身后一缩,手指不自觉地又抓上他衣角。

广陵王世子分明能察觉到她动作,可这会儿却破天荒没将她手拨开,只是原地沉默了半晌,不知在想些什么,忽而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什么?”

李秀色下意识抬头,却只能瞧见他背后黑色的发尾,心中不由奇怪,她方才说了那么多,他问的哪句?

没等她开口,忽觉前方狂风骤停,视线望去,硎尸身上的嫁衣竟又软绵绵地垂落至地,它也不再动作,面上竟又咯咯笑起来,仿佛方才的愤怒不过是过眼云烟,说道:“美娘子,你真是调皮,我险些都要上你的当了。”

这东西八成是有些病,上一瞬还嚷着要杀了她,眼下又用这般黏腻地口吻同她讲话,叫她好一阵鸡皮疙瘩。

它眉上胭脂色泽极艳,瞧她的眼神中带了几分缠绵之意,娇面如春光:“美娘子,你故意惹我生气,就是为了不做我的新娘子?”

一听它又阴魂不散地提新娘子,李秀色拽颜元今衣襟的手便愈发紧了。

硎尸目光顺着她动作,落在她揪着广陵王世子的衣角上,又一路移到颜元今脸上,瞧见这小郎君模样,忽而笑道:“我晓得了。你不愿意留下来,是因为他?”

这误会大了去了。

李秀色下意识便想摇头,却又想若能找着借口叫这东西死了那条心也不失为个好机会,她见颜元今没什么反应,便大胆朝前伸了伸脖子,大声应道:“没错!”

她煞有其事道:“你也看见了,我死都会跟着他走,也只会给他做新娘子,你便断了对我的念想罢!”

言毕,便见方才许久没动静的广陵王世子辫尾的铃铛轻轻晃一声,似乎对这话有了些反应。

“哦?”

硎尸哼笑起来,又道:“美娘子,我猜……”

它说话时,上下打量起颜元今,最后慢慢定在他一双凤眼上,幽幽道:“你是喜欢他的皮囊?”

“这小郎君的皮囊确实不错,我杀过这么多人,还是头一回见这般俊俏的。”硎尸眼睛朝下垂了一垂,似在幻想抚摸自己的脸庞,幽幽道:“放在我面上,恐怕也不错。”

分明被捆绑住的是它,可瞧它表现仿佛它才是占上风的那个似的,笑容阴森道:“不如便叫我扒了他的皮,如何?”

李秀色立马道:“我才瞧不上他的皮囊呢!”

“……”

颜元今终于偏了偏头,见鬼似的瞧了她一眼。

硎尸面上染一丝讶色:“那你为什么不留下来?”

它似乎很有些不解:“他有什么好?让你不愿意做我的新娘子?”

这话问得李秀色也有些难以回答,她偷偷打量颜元今一番,确实分析不出一丝好来,却还是昧著良心道:“他、他哪里都好!”

又道:“你瞧不见是你眼瞎罢!”

硎尸尖细难听的嗓音里掺了几分无辜:“是么?”

它盯着颜元今眼睛,忽而发出古怪的笑声:“可分明,他与我,是同样的货色呀。”

李秀色皱起眉头,这东西八成真是失心疯了,说的话她半句也听不懂。

颜元今闻言则是倏然一怔。

“小郎君,你说是么?”硎尸桀桀笑得愈发诡异:“我们,是一样的货色。”

话音未落,喉咙却便被锋薄剑尖抵住,颜元今面上寒光一瞬闪过,眸色极暗,看着它,低声问道:“你说什么?”

“别生气。”

硎尸安抚完,轻轻启唇:“我是说……”

它的声音极其飘渺,这一句话幽幽吐至一半,眉心花钿忽而一亮,竟飞出了一道红光。

颜元今下意识侧边稍移,同时间将抵住它喉咙的剑尖毫不留情地用力前刺,却发现那红光本便不是朝他而来,而是与他擦肩而过,直直地砸向后方谁人的身上。

他只听身后一声娇脆的闷哼,而后手中今今剑朝前的力道似乎被谁用力一阻,稍稍偏头,便对上了一双神色空洞而呆滞的眼。

面前是穿得像个紫瓜的小姑娘,不知何时站至了他身旁,右手稳稳抓上了剑身,不让他再朝前刺,她皮肤本就细嫩,又因抓剑的力道极重,掌心竟已滴滴落下鲜血。

这只手前几日方被门夹伤过,淤肿还未消尽,眼下又被折腾成这般。

颜元今盯着看了半晌,终于轻皱了下眉头,抬头对上李秀色那张木讷又毫无表情的脸,似不知是觉得好气还是好笑,问道:“你做什么?”

面前的紫瓜毫无反应,神如木偶。

硎尸在旁怪笑起来:“美娘子自然是向着我,拦住你,叫你别杀我呢。”

颜元今转过去看它,只见剑尖已然刺破它皮肉,流出殷红的血来。硎尸的血色与常人无异,不过却非热血,而是冷如冰水。

他讽道:“看来还是本世子看的书过少,只知道你这类畜生会定身失身术,竟没想到你的歪门斜术竟是一套接一套。”

硎尸笑容意味深长道:“比不上小郎君,说起来,凡是常人皆逃不过的定身术,为何方才在你身上便失了效?莫非郎君骨子里,也流着……”

颜元今没让它说下去,只道:“还是头一回见着一个僵尸这么多废话。你可知,言多必失?”

硎尸咯咯笑道:“是么?那我不说了,不过小郎君这双眼睛的颜色倒是好看呢。”

颜元今神色冷下来,凤眼中原本的琥珀瞳孔此刻阴沉得厉害,他似乎懒得再废话,今今剑欲要上前,却忽意识到此刻还是被谁牢牢抓住,随着他动作固执一晃。

颜元今慢慢扭头看向那人,两个字似从牙缝中蹦出:“松手。”

若是平常,李秀色早便乖乖听话,可眼下她不仅没松,还直勾勾地看着他,虽说眼神无光,可这姿势活像是在同他叫板一般。

眼见着她右手掉落的血珠越冒越多,却像是丝毫察觉不到疼似的,颜元今心中多了几分不耐烦,没什么好气地道了一句:“自作自受。”

随后他干脆放弃右手刺剑,直接伸左手,随意自袖中一拂,便摸出两枚铜钱来,谁料刚捏至掌心,还未弹出,便被人一把夺了过去。

那小手带着湿答答的润感拂过他指尖,颜元今低头,看见自己手上也因此被蹭了几丝血。

他偏头看过去,那紫瓜果然正胆大包天地抓着那两枚铜钱,木头般地瞧着他。

所以,是他做什么她都要拦着是吧?

广陵王世子气笑了,声音阴恻恻:“很好。等出去再跟你算账。”

他没注意,在他话音刚落的时候,那紫瓜身子不易察觉地微颤了颤。

颜元今转头,视线落向正看热闹似的硎尸,大抵是被气得不轻,竟起了丝意外的兴致,问道:“这是尸蛊术?除了抢我东西,还能做什么?”

见他语气嘲弄,硎尸便笑道:“小郎君别急,美娘子还需酝酿酝酿。”

酝酿?

颜元今还未继续开口,忽觉耳边一阵凌厉,他几乎是瞬间敏锐抬手,两指尖轻松便夹住了什么物什。

他偏过头去,先是看了指尖夹住的匕首锋尖一眼,又看向正手握着匕首的紫瓜,笑了:“怎么,还想杀我?”

第45章 耳光

李秀色沉默地对上广陵王世子的目光, 她双眼黯淡无神,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握匕首时攥起的手才能看出眼下是在发力。

颜元今察觉匕首压下的力度, 心中冷笑, 这丑丫头看上去这般孱弱, 这会儿力气倒是不小。

不过在他面前也纯粹是以卵击石,他两指稍稍一扭,便听“铮”一声,那匕首被他轻而易举地弹了开去。

李秀色受力朝后退一步,随即竟又不要命似地大步刺上来。

颜元今侧身闪过, 绕至她身后在颈间快速点下两记,李秀色身子倏然定在原地, 然而只一瞬, 又迅速转身, 挥起匕首朝他袭来。

颜元今方皱起眉头, 便听那硎尸在一侧低低地笑:“小郎君莫要白费功夫了,中了尸蛊,刀不见血,美娘子是不会停下来的。”

颜元今闻言,只冷哼道:“是不是我杀了你,她便能消停了?”

说着,眉尖一凛,今今剑便欲再度出手, 谁料还未到它跟前, 便被横插过来的匕首一下打偏了过去。

颜元今先是皱眉,尸蛊果然是邪术,竟叫这紫瓜反应及气力都变得非同寻常。敢打他的剑, 真是胆子不小。

又想,她这次倒是学聪明了,没又傻不拉叽地徒手来接。

尚在思索,却见李秀色的刀尖竟又已然挥至了他眼前,颜元今虽适时躲开,可只听“嘶拉”一声,袖侧竟让她的匕首长长划了一道。

且不说这一件金衣锦袍用的材质是上月进贡给宫里的百布罗缎,算得上全天下顶好的东西,就光是素来光鲜亮丽的广陵王世子被人这么划破衣服也是头一遭,他低头瞧了一眼,见袖上果然露出一个口来,面色顿时也黑了下来。

这紫瓜今日算是出息了,一而再再而三挑战了他的底线。

硎尸在旁看热闹似的娇笑:“错错错,是她杀了你,才会停下。”

又好不故意道:“等你一死,美娘子自然便会留下做我的新娘子了。”

颜元今扭头,声音无甚情绪:“你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硎尸虽五花大绑跪坐在地,却笑得格外高兴,神情分外邪恶:“小郎君当心,刀剑无眼呢。”

伴随着它话语,持匕首的李秀色犹如不知疲倦的死士,任凭掌心血水滴答,还是紧握住湿泞的刀柄,拼命朝颜元今而去。

她动作极其迅速,一下又一下,许是尸蛊作用,每一刺都携带阴风,力道也大得出奇。若换成旁人,许真会有些招架不住。

广陵王世子左右一闪,因不想伤人,只能连连后退,终于似退得有些烦了,直接一把攥住她握匕首的胳膊,垂眸盯上她的脸,问道:“你不让我杀它,是想让我杀你?”

紫瓜似是一怔,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但眼睫稍稍一动,似闪过一瞬即逝的慌乱。

颜元今捕捉到,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下意识皱了皱眉:“你……”

只是话还未说完,却见李秀色没被攥住的那只胳膊却忽而高高扬了起来,而后似不受控制般地又重重挥落。

啪——!

下一瞬,结结实实地给了广陵王世子一巴掌。

颜元今:“……”

这一耳光的声响不小,山洞似都有回响,硎尸在旁观戏,双眼都亮了起来,啧啧道:“呀,美娘子下手可要轻些,这皮囊难得一见的上乘,可别打破了,我还是要的。”

广陵王世子沉默了,他因受力稍稍偏头,睫毛微垂,静在原地半晌未动,侧脸的棱角此刻显出几分冷意,垂落的刘海遮住眼下不知是何情绪的双瞳。

脸上很快传来痛感,先是极其细微,逐渐火辣辣地冒出来。

活了十七八年没被人这么打过,即便有,那应当也是很多很多年以前的事了,可以忽略不计,反正他也不想记得。可以说是自小到大几乎没人敢动他一根汗毛,尤其是这张脸,这丫头上来就是一耳光,若放在陈皮面前,只怕这地洞都得被他的尖叫掀翻了。

李秀色打完那一掌,不知是不是也愣了,只停在原地未动。

颜元今慢慢将头移了回来,目光中看不出情绪,只沉着眼看她片刻,而后一字一顿地开口:“再、打、一、次。”

“……”

李秀色滞了半晌,而后胳膊果然再度扬起,眼看便要落下,却被人用力攥了住。

广陵王世子脸色铁青,眸色沉沉,艴然不悦,他声音极低,似压了火气:“你还真有本事?”

李秀色直直盯着他,似不懂他在说什么。颜元今低头,瞧见她左手掌心大片的红,几欲气笑,很好,看样子方才打他那一记当真是卯足了劲儿。

她胳膊纤细,攥在他手中更显瘦弱,似乎但凡他再用一点力,就能被他生生折断,广陵王世子诚然也动了两分干脆折断的心思,但他终究只是黑着脸看她一眼,而后用力甩开了她的胳膊。

他手上有推力,李秀色顿时朝后退了三步,手中匕首这一回并未拿稳,飞出后恰落至硎尸脚边。

李秀色木讷地停了片刻,被尸蛊控制的身子原地旋转,目光看向右侧地面上的匕首片刻后,而后缓缓上前,停在了硎尸身侧。

她弯下腰去捡它脚边的匕首,血水随之滴落地面,硎尸顿时在旁贪婪地吸了口气,闻出那腥甜的香气,神色好不下流鄙陋。它眯眼瞧着她拾刀动作,幽幽道:“美娘子,快捡起来,捡起来,去杀了他。”

李秀色似是听懂了吩咐,神色空洞,慢慢地握住了刀柄。

硎尸笑容猖狂,声音却魅惑无比:“杀了他,杀死他……”

李秀色尤如木偶,沉默地举起了刀。

“杀死他,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

尸语如鬼气缭绕洞中,又似一阵阴风,伴着咯咯的笑,轻轻吹在李秀色耳侧。

她起身,视线转向了不远处的广陵王世子。

颜元今目光迎上来,眸色淡淡,注意到那紫瓜再一次对着她举起了刀,心中不由生出一分冷意。

看来这紫瓜今日非杀他不可了?

硎尸面上则是写满了得意与期待,他双眼红得发亮,见那匕首高高举起,跟前美娘子的手肘也运力一弯,眼看便要朝那小郎君刺去,不由愈发兴奋和激动,阴森道:“对,就这样,刺上去,刺上去!快杀了他!杀了他——”

随着它话音落下,李秀色果然同时间朝前猛然伸出胳膊。

下一瞬,只听“噗呲——”一声。

她足尖一转,刀尖狠狠刺进□□,瞬间蹦出鲜血,染上少女因手法笨拙而画得两边不齐的眉。

广陵王世子倏然一怔:“你……”

他只说了一个字,便没再说下去,只是皱起眉头,神色中有些罕见的讶然。

硎尸的笑容则是刹那间凝固在唇角,先是低头看了眼胸腔处的匕首,再抬头时,正对上一双依旧无神的双眼。

它似是难以置信,赤眸痴痴地看她,而后道:“为什么?”

李秀色还维持着手握刀柄的姿势,只是指尖微微有些颤抖。

“……为什么?”它的唇角也流下血来,声音先是轻轻渺渺,见她毫无反应,便又瞬间嘶吼起来,狂怒道:“为什么?!”

“你不是中尸蛊了?!为什么,为什么要刺我?贱人,你也是贱人!你这个贱人!”

它勃然大怒,煞白的面孔上染上一层狰狞的青,筋骨乍现,眸中起火,洞中瞬间又狂风四起,只见他重重一吼,胸上的匕首便被震动了出去,直直砸在地上。

李秀色在这吼声中胸膛也猛然一震,唇角顿时溢出鲜血,血色黑压压的,极为瘆人,如同逼出了某种蛊毒一般。

她毫无表情的面上终于皱起了眉头,似很是痛苦,又似如释重负,而后脚底一软,整个人的身子朝后栽去。

眼见便要摔倒,身后忽然伸出一只胳膊,自后拦住她的腰。

只是虽拦住她的腰,大发善心地阻止了她继续朝后栽,手却没碰上她,只皱着眉,一言不发地低头看她。

李秀色背靠在颜元今臂弯处,身子稳住了一瞬,随后又控制不住地往下滑。

广陵王世子正犹豫要不要送佛送到西,干脆拽住她算了?只是指尖还未动作,他胸前的衣襟却倏然被小姑娘一把抓了住。

李秀色眼睫微颤,无神的瞳孔中现出了一抹光色,似恢复了一丝神智,

她左手于一侧紧紧拉住颜元今的衣服,勉强稳住,而后稍稍歪了歪身子,右手也好似迷迷糊糊般摸了上去。

眼见她掌心的血珠一点一点蹭上他,将他鲜艳好看的衣裳染得红了一片,广陵王世子心情又随之不悦了起来。她划了他衣裳不说,竟然还敢这般脏兮兮地抹上来,他今日“衣容”上的狼狈可都是她赐的。

只是他尚没未得及生气,便忽觉伴随她手上动作升起一股诡异的酥麻之感,密密麻麻地蔓延至他全身,颜元今倒吸一口气,终于没忍住一把摁住了她还在继续在他胸前放肆地摸来摸去、试图找扶点的手腕,冷笑道:“摸够了没?”

李秀色却忽而嘶了口凉气,眸光逐渐清晰,才活过来似的,找回了声音与意识,眼巴巴看他:“疼……”

疼?

颜元今动作一顿,瞧见她面色苍白,忍不住看了眼自己的手,是他摁得太用力了?

又皱眉头,他分明没怎么使劲,她疼个什么?

饶是这么想,但他指尖仍是松了松,只是仍将她摁着,声音也阴恻恻:“你方才给我一巴掌的时候,可没见你喊疼。”

又打量她一眼:“清醒了?”

李秀色抬头看他,茫然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还没摇完,广陵王世子便嗤一声,而后忽然松了胳膊,连带着她拽住他的手也被扯开,李秀色没了支点,脚下晃了晃,才有惊无险地站稳。

“清醒了便好,”颜元今冲着她轻勾了下唇,却是皮笑肉不笑:“你说我是先解决了它,还是先同你算账?”

硎尸在旁不住嘶吼,这广陵王世子却直接将它视作空气,专心问着面前的紫瓜,一脸极有耐心去秋后算账的好整以暇。

李秀色直愣愣看他,这骚包肤色白皙,以至于能看见左脸上一个清晰的巴掌印,虽说不影响他好看,但巴掌印和这位联系在一起,着实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她咽了咽口水,实际方才她受尸蛊时脑海中天人交战,意识忽有忽无,虽说直至刺出那一刀时才算彻底回神,但早在扇他巴掌时,她便完完全全地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她的手丝毫不受控制,扬起落下,一气呵成,打完自己便也懵了。

瞧见颜元今被打偏了头,她只能呆在原地,察觉不出任何疼痛,也做不出任何反应。

虽然说实话确实有些暗暗的爽,以及不合时宜的高兴,但余下满脑子想的都是“她完蛋了”四个大字。

谁料这广陵王世子是个见了鬼的,竟同她讲“再打一次”,她活了这么些年,还是第一次听见这种要求。

再、再打一次?

她深知第二巴掌下去这厮必然会将自己挫骨扬灰,可没等她反应,胳膊就已经不由自主地高高扬起。

好在这骚包还有些理智,晓得拦她,不然他们两个迟早都得疯一个。

李秀色回忆完,终于开口:“先……”

她肯定道:“先解决它吧。”

颜元今气笑了:“是么?”

李秀色也跟着傻笑一声,正未来得及说话,面色却忽然又是一白,头脑也随之一阵晕眩。

她先是抬手抹了抹唇角的黑血,再低头看去,右掌破口处也还在不住地往外冒着血珠。

先前不觉的痛感眼下格外清晰地不住蔓延,李秀色终于叹了口气,商量道:“世子,我好像受了很重的伤,算账的事不急的话,等会儿再说罢。”

颜元今:?

“真的。您瞧,”她似乎怕他不信,举起血肉模糊的掌心给他看,喃喃道:“还有点疼……”

话音刚落,整个人便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第46章 坍塌

广陵王世子这一回没好心去拦, 那紫瓜便结结实实栽到了地上。他低头瞧她一眼,方皱起眉头,却听硎尸在旁不住嘶叫道:“杀了她, 我要杀了她!我要喝光她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