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元今:?
“况且,”顾隽瞧桌上一眼:“这么多你一人也吃不完罢。”
没等颜元今说话,作为东道主的他已然客气招呼道:“来,卫道长、李姑娘,大家坐下一起。”
卫祁在与这小世子有些间隙,知他不喜自己,也并不想找些不快,便摇了摇头:“不必了,小道……”
还没说完,便被乔吟拉住胳膊拽至了位于颜元今左侧的位上,嗔怪道:“小道长赶了一天的路,还不赶紧养养精神?你不饿,我都饿了。”说完,又拉了椅子,顺势坐在了他旁边,开始为他夹菜:“来,尝尝这个。”
卫祁在面色顿时微微泛红,忙道:“我、我自己来……”
乔吟娇俏一笑:“好,你自己来。”
李秀色被这对小情侣酸得牙疼,顺势要坐乔吟旁边,却忽而被一道淡白色身影抢先,顾隽坐下后,指了指剩下的那一个位于广陵王世子右侧的空凳,贴心道:“李姑娘,你坐那罢。”
颜元今:?
他从卫祁在坐下的那一刻开始便没吭声,眼下闻言,将目光落至了身侧那最后一方凳之上,再稍稍抬头,与正要小心翼翼挪步过来的李秀色对视了上。
李秀色与他阴恻恻的视线对上,登时浑身一激灵,总觉得这骚包眼神颇有一丝警告意味,流露的意思十有八九是“你坐一个试试”。
试试就试试,她二话不说,拉起凳子便坐了上去。
“……”
生平最讨厌丑人与道士的广陵王世子眼下被左右夹击,面前的所有珍馐顿时都变得索然无味,他黑着脸,似乎无处发泄,筷子随意夹起一片莲藕,还没送到嘴里,便颇有些烦躁丢在了桌面上:“什么东西,这么难吃。”
李秀色本以为这厮会干脆离席而去,却没想着他居然还能乖乖坐着,诧异之余,想起方才乔吟的举动,心道这不失为一个表现的好时机,当即现学现卖,果断自面前的盘中夹起一片青菜,而后无比自然地放进了广陵王世子的碗中,贴心道:“来,尝尝这个。”
颜元今:?
第27章 茵茵
颜元今目光颇有些见鬼似地落入了碗中那一片干瘪的青菜上, 面色黑了三分。过去在王府,也无人敢不经允许擅自朝他碗里放东西,面前这丑不啦叽的丫头竟这般放肆……
李秀色并不知他心中所想, 正欲再接再厉, 忽听身旁顾隽轻咳了一声, 在她耳边悄声道:“李姑娘,昨昨兄素来不吃青菜。”
啊?
李秀色一愣,忙瞥了眼颜元今拧起的眉头,心道一声坏了,火速将那靠在碗檐边的青菜夹了回来, 放进自己碗里,目光在桌上绕了一圈, 重新挑了片色香味俱全的红烧肉, 体贴地再放在他碗里:“这个这个。”
顾隽神色尴尬:“也不爱吃肉。”
“……”这男二说话又大喘气!
李秀色不由嘶一声, 这也不爱那也不爱, 这骚包莫不是吃露水长大的?挑剔成这般,广陵王府养他就不觉得麻烦吗!
不过饶是她在心中将他骂了一通,但也还是乖乖将红烧肉也夹了回来。
顾隽一边慢条斯理替自己舀汤,一边不动声色将糖醋鲤鱼盘朝李秀色方向转了转,小声通风:“喜吃鱼。”
李秀色当即重振旗鼓,忙不迭再夹鱼。
此时卫祁在脸还红着,低头专心吃着自己的饭,丝毫没注意这边, 倒是乔吟发现什么新鲜事似的, 来回瞧了李秀色和颜元今二人一眼。眼见她又将菜放进了颜元今碗中,唇角便现出一抹了然的笑意,轻声道:“李妹妹别光顾着世子, 自己也要吃一些。”
李秀色闻言连连点头,心中却道,她倒是想,若不是想在这厮面前改善些印象分,犯得着假意殷勤?哼,他以后就是饿死她也不会多看一眼。
顾隽在一旁道:“昨昨兄,这是下人今晨自湖中新鲜钓上来的鱼,青山镇山清水秀,养出来的可比胤都肥美得多,宅中厨子惯会做这道糖醋鲤鱼,清甜可口,不妨尝尝?”
李秀色眼巴巴在旁瞧着,见颜元今闻言轻哼一声,面色倒是稍霁,许是这鱼是合了他的眼缘,停了半刻,竟真的举起筷子,将那块鱼肉放至嘴边,轻轻咬了一口。
滴——
【恭喜宿主,完成第十九次倒贴任务,任务进度19/100。目标已成功咽下您替他夹的菜品,殷勤已至,请再接再厉!】
只想着先和目标打好关系的李秀色闻声懵了一瞬。
她今日不是已经成功过了,为何现在……等等,难不成任务还可以提前做?一日不止能倒贴一次?
系统听她心声,故作惊讶道:“宿主不会现在才知道吧?”
李秀色:?
……不早说!
李秀色在心里将这马后炮的系统骂了一通,随即心生算计,连忙趁热打铁,一筷又一筷,恨不得将满桌的鱼肉都夹进广陵王世子的碗里,而后万般殷切道:“世子若喜欢便多吃一些,不如将这些全吃了罢。”
“……”
颜元今盯着面前碗里被堆成的小山,沉默一瞬,“啪”一声将筷子一放,起身:“走了。”
顾隽忙道:“诶?昨昨兄,才吃这么点儿便饱了?”
颜元今声音幽幽:“这还不得多谢顾公子?”他目光在左右两边落了一圈,似是气笑了:“本世子饱得很。”
说完,冷哼一声,扭头便离去了,桌上的小山碗似乎晓得被人嫌弃,最上头的鱼头“哗啦”落了下来。
李秀色倒也没挽留,只颇为遗憾地摇摇头,她方才有些高兴过度,看来做事还是不能太急于求成。不过也无妨,反正她摸着了走捷径的诀窍,以后总能找到机会。
广陵王世子离开后不久,其余几人也吃得差不多了,正待离开,门外忽又走进来两个娘子,正是顾家的那两位姑母。
她们行至桌边乔吟身旁,惊艳道:“这是乔姑娘罢?”
早在方才于东院两人便注意到了这一位容貌倾城的小娘子,又见她衣着气质不凡,想来便是与自己侄儿有婚约的那位乔国公之女,又想当然以为她这一行,定也是专程为她们侄儿来的。
见乔吟点了点头,年长那位便眼神暧昧地来回瞥了她与顾隽,笑道:“你与阿绣是自小的婚约,人人皆言我这侄儿样貌出众,将来定不能寻个比他差劲的娘子,眼下见乔姑娘这般国色天香,倒还是他高攀了些。”她见那小道长正坐在乔吟身旁低头擦拭着包中罗盘,便随意打趣问:“卫道长,你说是不是?”
卫祁在动作稍稍一顿,便又恢复如常,他面带微笑,看不出任何波澜,抬起头道:“乔姑娘与顾公子郎才女貌,自是天生一对。”
乔吟闻言,神色一滞。
两位姑母登时“咯咯”笑了起来,还要再说些什么调侃,顾隽正要阻止,却听身边忽响起“哎呀”清脆一声,扭头看去,却见是李秀色将自己手中的勺子落在了地上。
她的动静适时吸引了那两姑母的注意,二人将目光落在了这紫衣小娘子脸上:“这位是……”
“是侄儿的好友。”顾隽介绍道:“乃钦天监监正李大人之女。”
两位姑母闻言,点了点头,又着意看了李秀色额角一眼,眼神里掺了些异样。方才在东院她们也不是没瞧见这小娘子,模样罢倒也勉强算个清秀,但是这胎记属实是……
卫祁在这时出声:“顾公子,府里除了两位姑母,其余人在何处?”
没等顾隽作答,年轻些的姑母已先道:“镇中心处有一钱庄及酒楼,皆是顾家的产业,我那夫君与两位大哥清晨便出去忙碌了。”
顾隽道:“我两位堂兄弟也去了学塾,至于舍妹……”
没等他说完,便见厅门外有一下人匆匆赶来,急道:“不、不好了!小姐吃了药睡下,方才醒来竟又吐了!”
*
顾茵茵所住房间位于内院侧卧,甫一进屋,众人便听见内里传来阵阵咳声,几位婢女正在床前打扫污渍狼藉,顾隽率先行至床边,担忧道:“茵茵,可还有些难受?”
靠在床边那女子容颜娇嫩,年纪看上去要比乔吟稍小上一二岁,唇下有一粒显眼的美人痣,面色苍白,靠在床前,一双杏眼里包了泪道:“哥哥,我是不是快死了?”
顾隽皱眉:“不能乱说。”
“不!我肯定是要死了,不然为什么,你们不过是些轻症,我却要这般难受?我不是已经吃过世子殿下给的药了么?怎么又开始了!”顾茵茵拼命摇头,她年岁本就小,性子又素来娇蛮,眼下竟哭闹起来,旁边恰有下人又端了药碗过来,还未递上前,她一眼瞧见,直接烦躁地抬手用力一推。
下人没有拿住,眼见那药碗便要飞出去,倏然自一旁伸出只手来,稳稳将它抓了住。
碗中的黑汁晃荡了一番,竟是一滴也未洒落出来。
卫祁在将药碗重新递回下人手里,轻道:“世子所开良剂虽不能治根,但也定拿的是宫中王府顶好的药材,这般贵重,姑娘就算不喝,也不能随意浪费。”
顾茵茵瞧见这人这一番动作潇洒,虽有些惊讶,但到底驳了自己面子,又见他面孔生疏,登时没好气道:“你、你是谁?”
顾隽道:“这位是府里自阴山观寻来的卫道长。”
“道长?”顾茵茵皱眉:“道长不都是那种长着胡子的小老头么?什么时候有……”
有这么年轻俊秀的。
她不由多看了卫祁在一眼,却见这道长忽然上前,礼貌道:“姑娘身体不适,还是让小道替你把一下脉罢。”
说完,便倾身下来,抬手轻摁上顾茵茵腕间。顾茵茵一愣,瞧见他忽而靠近的侧颜,竟也没将人推开。
卫祁在凝神片刻,稍稍抬头,忽而对上顾茵茵怔神的目光,他轻皱眉头,言一声“失礼”,而后没等她反应过来,又两指轻并,指腹轻点至她眉心。
顾茵茵一动不动,近距离看他微垂的睫毛,不知为何,面色稍红了一瞬。
李秀色远远在一旁看着这女二号神色变化,心中不由唏嘘。
不是,这便一眼看上了?《尸舍》作者感情线未免也太随意,好歹来个英雄救美什么的也行啊?
她扭头看去,只见乔吟站在身旁,也将这一幕看在眼里,面上却没有太大反应。许是方才在饭桌上小道长的话叫她有些失落,眼下倒对别的也不怎么关心。
卫祁在把完脉,只觉隐隐有些奇怪。
顾家其他人面上查不出来便罢了,照理说,若是因为那僵尸所致的邪气入体以至顾茵茵这般严重程度,面上应该有显现,至少印堂会稍稍发黑,脉搏也会随之异样,可为何却一点也看不出来?
“道长,我妹妹如何?”
卫祁在收回思绪,摇头道:“无妨。”又道:“方才给顾公子的那一瓶去邪丹可还在?顾姑娘症状较重,先给她吃上三粒罢。”
顾隽依言照做,卫祁在正要起身,却忽而被人抓住袖口:“卫……卫道长。”
卫祁在一愣:“顾姑娘是还有事?”
顾茵茵咬了咬唇,脑中思索一番道:“我吃了这丹药,若是还是不舒服怎么办,你会不会马上便要走了?”
“无妨,小道会先在贵府住下,姑娘只管休息,不必担心。”
顾茵茵闻言,当即甜甜笑了起来,正要继续说话,却忽听开门声响,似有一道红衣身影离去。紧接着,另一道紫色身影也追了出去。
“诶,乔姐姐……”
第28章 礼物
李秀色追至外头, 见乔吟背靠着墙,俨然不是很想再看见屋内光景的模样,不由道:“乔姐姐, 你……”
乔吟长长的眼睫一扇, 倏尔勾起一抹笑道:“没事, 不过是屋里不透气,我出来透透风。”
又道:“眼下无事,我想出去逛逛,妹妹要不要一起?”
李秀色忙点了点头,她晓得女主想要出去散心, 正巧她来了几日,也还没能去街上看看。
顾宅距镇中心处较近, 算是这附近最为气派的一家, 街道上虽比不上胤都繁华, 倒也还算热闹。
两人在琳琅满目的摊贩间穿行了许久, 李秀色正逛花了眼,手里拿着个荷包翻来覆去地看,忽听一旁乔吟问道:“妹妹是不是对世子有意?”
李秀色一愣,默默将荷包放了回去,随即在心底思忖了番被助攻任务的好处,而后点点头,沉痛违心道:“没错。”
她见乔吟笑而不语,便又佯装叹气道:“乔姐姐也觉得我眼光不怎么样吧?”
此言一出, 倒让乔吟忍俊不禁, 笑出了声。
她道:“世子性子骄矜,虽有时言语刺耳、态度也傲慢了些,却并非什么坏人。”
李秀色没什么所谓地“哦”了一声, 不过听乔吟主动提起颜元今,倒让她突然想起系统所说,女主知道男三的一个秘密……秘密,会是什么呢?不想起倒还好,一想起浑身便如抓肝挠肺地好奇,忍不住都要问出口,却见乔吟忽而停在了一挂满珠坠的摊位前。
她一眼相中了个上镶如意下垂流苏蓝线的玉坠,放在手里掂了一掂:“这可好看?”
摊主是为老娘子,见面前站了个天仙似的姑娘,双眼都看直,见状忙道:“好看好看,姑娘配什么都好看!”
李秀色却瞧出这是男子款式,笑道:“姐姐买来赠与卫道长的?”
“我不过是可怜他腰间缺个配饰,整个人看上去暗淡了些罢了,赠不赠另说。”乔吟轻啧完一声,扭头又道:“李妹妹不如也给世子挑一个回去?”
李秀色愣了愣,她方才全然没有这个心思,眼下一经提点,不由心道这确然是个倒贴的好机会,便当即兴致勃勃挑拣了起来。
只是挑了半天也想不出广陵王世子缺什么,这厮头上挂饰有了、腕链戴着、项坠不少、剑穗也齐了,更别提腰间玉坠一天一个样,全身上下能挂的地方都给这花孔雀挂上了,方圆百里就没比他更能招摇过市的,她要买什么才好?
目光转了一圈,倏尔落到最边处一对极小似水钻般散着淡淡光泽的黑色耳钉上,登时眼睛一亮。是了,倒没注意,他耳上似乎一直光秃秃的?
李秀色再不管这么多,忙抬手一点:“大娘,这对给我包了。”
*
两人买了些胭脂水粉和一些当地才有的特色小玩意,又在外头的酒楼用过了晚膳,这才神清气爽,踏步归程。
冬季日短夜长,此时太阳已然快要落山。李秀色叫乔吟先行归去,自己绕去了顾宅对面的茶馆,寻着了那车夫。
车夫是为面相朴实的大叔,她送了些打赏,再拖他回去给小蚕带个信,顺道将自己在街上给她买的大包小包也送了回去。李家宅院旁有一邻家,小蚕与那几个女眷较好,想来这两天她不回去,小蚕也不会寂寞,若有何事,也能有个照应。
办完了这些,李秀色方才回了顾宅,此时大家都用过了晚膳,回各自房间休息。李秀色便也直接朝着东后院的南厢房而去,被下人指引至自己那间,正要推门进去,却又顿住了脚。
她侧头朝旁边那间看去,隐约能看见透过纱窗朦胧的烛火亮色。
顾隽是个送佛送到西的,整个东院南厢房,一共三间,一间空下来,其余两间便归给了她和颜元今。眼下房里亮着灯,看来那骚包还没睡?
李秀色捏了捏袖中被手帕包裹的一对两枚耳钉,脚下换了个方向,蹑手蹑脚地行至颜元今门前。
她使劲踮脚试图朝门里张望,却什么也看不清,便深呼吸了口气,抬起手要敲门,然而还没敲上去,动作却又顿住,犹豫了一番。
不行,大晚上上门叨扰,会被这厮当成变态罢?
她想起广陵王世子过去“拔舌头砍胳膊”的警告,理智瞬间战胜了冲动,转身便要离开,只是刚走出一步,冷不防却闷头撞上一堵人墙,瞬间痛得“哎哟”一声,身子朝后一跌,袖中的手帕也应声落在了地上。
夜色中,那人靠在墙边,双手抱臂,没什么情绪地低头打量她一眼,哂道:“今日倒是巧,叫我抓着两回毛贼。”
李秀色捂着鼻子,看清面前那人样貌后,登时浑身一激灵:“世、世子!”
颜元今辫尾的铜钱铃铛恰好垂在耳边,腰间环佩叮当,浑身声响都清脆悦耳,唯独开口时端的是比夜风还冷的阴恻恻:“这么晚了,在我房前,鬼鬼祟祟做什么?”
他低头瞧了地上似乎包了东西的手帕一眼,眯起眼睛:“刺杀我?”
“……”
这人是不是有被迫害妄想症!
李秀色忙摇头如拨浪鼓,一面捡起那帕子,一面努力解释道:“不不不,其实,我就是路过。”
“路过?”
颜元今目光朝她身后的院墙瞥了一眼,李秀色见状也差点咬到舌头,说什么胡话呢!这骚包住的可是最内那间,她房间在外,再怎么路也路不到他门口罢!
忙又道:“不不不,其实,不瞒你说,我似乎是迷路了。”
颜元今:?
见他神色越来越危险,李秀色深知没有什么说服力,叹口气道:“好罢,实话实说,我是见世子房间灯还亮着,关心您此趟没有小厮贴身跟着,不知有无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所以前来问问。”
颜元今笑了:“关心?”
李秀色道:“是。”
他盯着她的脸,幽幽道:“为何关心我?”
他是不是还有健忘症?上一回问她为何要见他,她不是已经把话编得很明白了?
李秀色面色颇为感慨地皱了一皱,随后一本正经道:“关心世子还要什么理由,世子懂我对您的一片赤诚之心便可。”
颜元今嗤一声:“起开。”
他站直身子,俨然是要进屋,嫌她挡着门了。
许是这回广陵王世子除了嘲讽外并未有一丝反应,李秀色等了两秒,也没听见那破系统提示情话通关。
她本要乖乖让开,忽而想起什么,忙将手中的帕子解开后朝前高高一递,正好停在颜元今面前。
颜元今低头,没什么温度地瞥了帕中包着的耳钉一眼,看清是什么后,神色一滞,渐生出些凉意。
光泽很好。小巧、简单、没有多余的累赘。
他印象里“那东西”的耳朵上便有一个,不过是银色的,会在深夜里闪闪发亮。
他只见过一次,从此身上任何地方都可以有坠饰,唯独耳朵不行。
“世子,今日我与乔姑娘去了集市,见有这一对物什很是适合您气质,便买了下来。”小姑娘不知他在想什么,自顾自将脑袋稍稍偏了偏,绕过帕子仰头看他,露出一双算不上大却在夜色中显得格外亮莹莹的杏眼:“您看看喜不喜欢?”
广陵王世子没答,目光落至她的眼睛。
那日在碧云山庄也是这么亮的眼神,充满期待地看他。他总是被夜风吹得神志不清,能够感觉到心中的不耐烦,照理来说眼下该一把将这帕子扔了,再骂一声“滚”,可不知为何却又鬼使神差地停顿下来。
送信、送吃的、卖弄殷勤、无止尽地在面前乱晃纠缠……他最讨厌的事她倒是一一做了个遍。
颜元今开始仔细打量她普普通通的脸蛋,以及额角的胎记,其实说不上太丑,但就是碍眼,碍眼到多看一眼他都觉得生气。
他见过这世间顶顶漂亮的人,乔吟和那顶漂亮的人相比都要逊色三分。也见过和她一样长着胎记的人,这两种都让他厌恶。
为什么人会将胎记长在脸上?为什么要让他看见?
又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他?
颜元今沉默一瞬,听见自己硬邦邦的声音:“不喜欢。”
李秀色一愣。
不喜欢?
……嘶,不喜欢就不喜欢,真没眼光。
李秀色“哦”了一声,将手收了回来,正要让开再将帕子包上,忽觉远处地面上似乎略过什么黑影。
隐约传来“咚、咚”的沉闷声响,由远及近,一下一下,极为规律。
她稍稍探出脑袋,只见颜元今身后远处的走廊内,没有挂灯,黑暗中有一个似扎着妇人髻的模糊身影,正自左向右,慢吞吞朝前行进着。
看那发型,似乎是白日里见过的那位稍年轻的姑母?
想来许是起夜,李秀色瞧了一眼便要将目光收回,却又倏然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忽觉背后升起一股毛骨悚然的凉意,僵了一瞬,定定看了回去。
月色微弱,洒在廊间。
那姑母眼下脱了白日外袄,只身穿一身全白的睡服,发髻散落一半,侧脸略呈惨白之色,身子立得异常笔挺,双脚紧紧并拢,两手与上身折成直角,伸起,宛若行尸走肉一般,正朝前僵硬地“咚”、“咚”、“咚”……
一蹦、一跃,一蹦、一跃……
寒风阵阵,气氛陡然阴森,李秀色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老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世、世子……”
广陵王世子方才情绪不对,眼下思绪飘回,语气中掺了丝不耐烦:“你——”
他想命令她起开,可没等说完,袖子却忽被面前的小姑娘一把紧紧抓了住,皱眉要推开,却倏然发现袖口处发颤,是她的指尖在微微颤抖。
第29章 荫尸
“你、你身后——”
她声音也颤巍巍的。
身后?
颜元今放下试图推开她的手, 扭头朝后方看去,只见行廊中漆黑一片,除了廊顶处滋溜爬过的野老鼠, 带落下几粒尘灰, 四下空空荡荡, 并无什么身影。
他收回视线,哂道:“怎么,还怕老鼠?”
李秀色方才因紧张移开视线,眼下看回去,愣愣道:“不对, 刚刚我真的看见……”
“看见什么?”
“看见——”李秀色正要解释,忽见廊中那“姑母”又蹦了回来, 僵硬地停在原地, 她登时深吸口气:“又来来来了!”
这一回颜元今也听着身后似有“咚、咚”声响, 扭过头去, 倏然一怔。月光下那身影恰是白衣,衣诀随风飘动,浑身散发出一股惨然冷气,犹如鬼魅。
李秀色小声道:“咱们该不是见鬼了罢?”
她说话时正如小鸡崽似地躲在他后头,颜元今察觉她身子似乎凑近了些,险些要贴上他衣襟,不由皱起了眉。
李秀色察觉他反应,忙解释道:“世、世子, 我有点害怕。”
颜元今哂道:“出息。”
他偏头看她拽住自己袖口的手:“松开。”
李秀色生怕放手他便要进屋从而丢下自己, 问道:“您莫不是也怕了罢?”
广陵王世子嘶一声,送给她一个“再不松手这手便别要了”的眼神,李秀色立马咽了咽口水, 乖乖将手松了开。松开的时候还有些后悔,若她方才紧张之时攥的是他的手便好了,握手多亲密,好歹能挣一次任务回来。
松了手,便见颜元今转身,紧盯着远处那状态诡异的顾家姑母。只见她原地僵停了一会,头朝右用力一扭,后脑勺恰对着他们。随后,身子也随着头的方向原地右转,直直地跳走出去。
颜元今稍稍皱眉,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
李秀色见状,也顾不上别的,连忙跟在后头:“世子等等我。”
他二人与那“姑母”不近不远地保持着一定距离,李秀色走路都恨不得踮脚尖,她瞧那“姑母”一路顺着廊桥朝右跳跃,到分叉口处猛然停顿了下来,似犹豫一番后,又转身朝左跳去,不由奇道:“她是要去哪儿?”
见颜元今没说话,又小声问道:“咱们这么偷偷跟着她,是准备找机会偷袭?”
广陵王世子依旧没说话,只是将手抚上腰间的长剑,李秀色忽想起碧云山庄那一幕,当即惊道:“世子一会上去不是想直接提剑杀了她罢?这可使不得,你没听卫道长说,任何僵尸都——”
“……闭嘴。”
“好的。”
因颜元今的语气极其不耐烦,李秀色没说出口的絮叨便登时憋回了嘴里,乖巧保持了沉默。孰料前面那人却忽而嗤一声:“我摸剑,不是要杀她。”
诶?那是要?
“是考虑要不要割了你这个满嘴废话的舌头。”
“……”
李秀色再也不敢再多嘴一个字,她本身也不是太爱啰嗦的人,不过是眼下过于紧张了些,化恐惧为口水而已。
碧云山庄那回她本是抱着任务失败的必死之心,以及当时头昏脑热急着要救人,加上本来就对游尸的样貌有过心理准备,倒也没觉得太过于渗人。而眼下这个姑母分明是个白日里刚刚见过的大活人,眼下却突然活像个僵尸般可怖,倒叫她浑身鸡皮疙瘩都生了起来。
两人悄声跟着“姑母”一路前行,见她似观察宅院风景一般,走走停停,跳到花园内时,更是连个角落都不放下。
眼下顾家其余人大抵都已睡下,宅中安静得只能听见风吹过的声响。
李秀色及颜元今跟着她走了许久,都未见她有彻底停下的意思,心中不免奇怪,照理说若是想伤人,随便冲进哪间屋子便是,为何就一直在各个院子里乱窜?
几乎快要将整座宅院都要绕了个通,“姑母”方向最终拐了个弯。
颜元今眉心一跳。
她是要去……西院?
西院那一小片挖出棺材的空地已被那臭道士设法用府纸团团围住,外圈也绕了白线阻拦别人随意靠近。
顾家人许是因为害怕僵尸,原住在西院的全数搬了出去,只在院门处留了大狗看管。
等等,狗?
还未等他反应,眼见“姑母”正要跳至西院门前,忽听见“汪——汪!”一声。
拴在院门外草丛中的狼犬忽而狂吠了起来,叫声划破寂静夜空,较近的厢房里灯亮了起来,却暂时还未有人跑出。
李秀色闻声步子一抖,那“姑母”则是倏然停在原地,随后,脚尖慢慢转至朝狼犬方向。
她两手笔直,脚下幅度大了些,猛然一跳,竟是要朝那草丛扑去。
颜元今见状,轻一皱眉,快速朝前一跃,便稳稳停在了狼犬面前,恰与“姑母”打了个照面。
他抬手拾剑,堪堪抵上她脖子,再稍稍挑眉:“叫我看看,是个什么东西?”
月光散下莹辉,可以近距离瞧见这厮样貌,确然与白日里见到的那位是同一人,连上翘的眼尾都一模一样,不过眼下,这眼里倒没了之前的神采,而是两眼如空洞般死寂,黑漆漆一片,没有丝毫的眼白。
乌黑的眸子一动不动,衬得整张脸愈发的白,白得死气沉沉,好似孤魂野鬼,行尸走骨,全然没有一丝生气。
一时之间,倒叫人分不清是个活人,还是死人。
颜元今双眼稍稍一眯,正欲抬手,远处却忽而飞来一柄拂尘,力道极大,直直朝他手中今今剑撞来,他并未闪躲,剑身竟直接被打偏,刺入了一旁墙间。
颜元今面色一沉,回头过来,却见面前这并未有人动她的“姑母”竟忽而原地一个激灵,骇人的双眼倏然一闭,身子竟好似瞬间软下来了一般,倒头朝后载了过去。
蓝衣道士飞奔而至,正将她自后小心搀扶了住,再平稳放至了地上。
广陵王世子一声冷笑:“我当是谁。”
卫祁在抬头道:“世子,这顾家姑母并非僵尸,你若贸然伤了她,要如何与顾公子交代?”
“谁告诉你我要伤她?”
卫祁在闻言一愣。
确实,方才他看见这世子手中持剑,便想也不想将之打偏,并未好好思忖他的动机,眼下见世子这反应,想来确实不是要伤人。
思及此,沉声道:“抱歉,是我小人之心。”
颜元今冷哼一声,并未回应,只朝身后还“汪汪”叫个不停的狼犬皱下眉头:“闭嘴。”
“……”
狼犬呜咽了一声,竟真不出声了。
李秀色离他们这边数步之远,整个人扒着假山边,死都不敢过去。心尚在扑通扑通跳,肩头忽被人拍了拍。
她吓得“哎呀”一声跳了老远,却见身后站着笑吟吟的乔吟,再旁边顾隽冲她微微颔首,而后疾步朝着姑母的方向而去。
乔吟问:“李妹妹为何不过去?”
“……我怕狗。”
乔吟笑了笑,朝那狼犬指指:“别怕。它已被绳拴,你站另一旁,不要瞧它便好。”
说着,挽住李秀色胳膊,似是要替她壮胆。李秀色咬咬牙,便慢吞吞随着过去了。
顾隽行至草丛前,待看清地上躺着的人是谁后,当即讶道:“这?这是……二姑母?”
卫祁在宽慰道:“无碍,顾娘子眼下不过是晕了,睡一觉便好。”
“发生了何事,我姑母为何会——”
还问说完,卫祁在已然道:“这事具体经过,还需得问世子。”
颜元今靠在墙边,并未将今今剑从墙上拔下来,而是百无聊赖地抬指轻敲剑身,看剑身如水波纹般微微颤动,再逐渐归为平静。他闻言只嗤一声,颇有些懒散地朝李秀色方向瞥一眼,再看向顾隽:“问她去。”
“……”
李秀色忙将方才所见所闻一五一十重述了一遍,略过了她在广陵王世子门前送耳环的事。
顾隽闻言,不由皱起眉头:“你是说,我姑母行为诡异,宛如僵尸,却并未做出何危险出格举动,只在这宅中漫无目的地瞎逛?”
“是。”李秀色认真点头:“逛得我腿都累了,也不知她在看什么。”
乔吟道:“这也太过于离奇,白日里见顾姑母还好好的,为何晚上竟变得如此?”
“若我没猜错,”卫祁在半蹲在姑母面前,掀了掀她的眼皮,仔细观察其中的眼白,而后道:“她这般大抵是被‘上尸’了。”
“上尸?”
卫祁在解释道:“也就是常说的中邪,或者具体说是——‘僵尸附身’。”
顾隽当即一惊,脚下显然晃了一晃,好容易站稳,才咳了一声:“道长确定?”
乔吟在旁边瞧他一眼:“怎么,顾公子还不信他说的?”
顾隽摇摇头:“并非,只是僵尸附身这说法是有一些……”他思索了番,试探道:“道长,是这样,就是或许,有无可能其实不过是我姑母白日里受了棺材惊吓,再做了噩梦,而后梦游了?”
“……”
卫祁在:“顾公子说的在理。”
李秀色彻底对这种时候还不信鬼神坚定人设的男二、以及彬彬有礼到丝毫没有原则的男主无语,乔吟则是轻哼一声,扭头道:“卫道长,话题莫偏了,你继续说。”
卫祁在点了点头,沉吟道:“不过这世间能附身的僵尸只有一种……便是荫尸。”
乔吟道:“荫尸?”
她甚是稀奇,这名字倒是第一次听。
卫祁在点头:“荫尸可使尸魂择人入体,操控其人身躯,并在附身期间掠夺该人意识。眼下这附近应当是有一具荫尸,因自身无法动弹,所以窜入了顾娘子的身体。”
李秀色喃喃道:“这么可怕?”
话音未落,却见卫祁在神色凝重:“其实,若说起可怕,荫尸最可怕的还不是‘上尸’,而是——”
他话头顿了顿,忽而迟疑了一瞬,下意识抬头朝顾隽方向看去,沉声道:“而是食其后代,弑其……子孙。”
第30章 名字
众人骇然。
卫祁在收回目光, 缓缓道:“传闻三十多年前师尊度衣真人便曾于照衡山下长河村收过一具荫尸。”
“长河村几户人家日子都过得相对水润,唯独姓赵的一户始终贫瘠,别人顺风顺水, 偏就赵家多病多灾、坎坷不断。”
“赵家有一幼子天生聪慧, 独自进城闯荡。三月后, 幼子归家,却发现家中冷冷清清,七位亲人都凭空消失,圈中的羊也统统饿死,散落一堆白花花的骨头。不仅如此, 家院后山脚处的棺材不知被谁挖了出来,棺中尸骨也无影无踪。”
“幼子便将此事报到了官府, 恰好师尊那时正于照衡山附近云游, 听闻后便赶了过去。到那后, 才发现原来那棺材不是被人挖出来的, 是自己从地中冲出来的。”
乔吟奇道:“自己冲出来的?”
卫祁在点头:“那棺材里放的是赵家的一位老祖宗,这祖宗年老体弱时,行动不便,屎尿失禁,子女嫌之弃之,无人赡养问津,导致他于肮脏环境中活活饿死,死后又被随意埋于地下, 他心中存了怨念, 吸收照衡山山脚下阴气,尸骨上百年不化,从而练作了荫尸。”
“赵家数年来诸事不顺, 便是那荫尸的尸咒作祟;赵家七口人失踪,也是因为荫尸终于出棺,将他们皮肉啃噬了干净,至于圈中的那堆骨头,并非是羊骨,而正是那七人的人骨。若非师尊及时赶到,自其怨念中寻出突破口将之艰难收服,当夜那幼子恐怕也要被吃了。”
李秀色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竟这般残忍。”
卫祁在道:“尸骸不安子孙寒,荫尸并不易化,但凡化成,其子孙后代并有七劫之一:易死、易病、易祸、易犯小人、易不作为、易心性歪曲、易不得善终。”
顾隽闻言,久久不语,卫祁在抬头道:“顾公子,若方才令姑母确为荫尸尸魂附身,那小道猜测……”言至此,他朝着西院内望了一眼:“十有八九,便是那一尊。”
又道:“眼下尸魂应当已经窜回了棺中。”
乔吟恍然:“也便是说,西院棺材内的那具,或是顾家祖先?”
李秀色也心中一跳,那它要是活过来,这男二号岂不是很危险?
卫祁在沉吟道:“尚不能断定,还需得明日开棺方可知晓。”
李秀色忽又想起什么,疑道:“可道长不是在棺边周围洒下了黄符,为何尸魂还能跑出来?”
“我白日里不知棺中或是荫尸,那黄符只能暂且削弱棺身凶气,便于我明日吉时开棺,并不能束缚棺中尸魂。”卫祁在说完,又道:“李姑娘提醒了小道,我这便再去加固一道锁魂令,虽只能保险一时,但至少今夜不必再担心碰见这般骇人之事。”
话音落下,便事不宜迟,独自进了院中去。
一旁靠墙的广陵王世子也终于站直了身子,懒洋洋打个呵欠:“聊完了?”
他啧道:“聊完便让让,本世子要回去就寝了。”
李秀色瞧见他模样,像是真有些困了似的,忍不住小声嘟囔:“又没人拦着你。”
颜元今双眼一眯:“什么?”
李秀色连忙朝旁边让了个位:“我是说,世子您走好。”
颜元今轻嗤一声,抬手将今今剑拔了,掌心轻轻一挑,剑身闪过银光,利落如流水般顺着剑鞘落了回去。
他拍了拍手,目光扫了扫面前几人,唇角一扯:“再会。”
顾隽:“昨昨兄慢走。”
广陵王世子头也不回,也没要搭理他的意思。
乔吟朝东院内望了望,见卫道长也快要出来,便道:“时候不早了,我们也回去罢。”
顾隽点了点头:“我先叫下人将姑母送回房歇息。”
拴在院前的狼犬自从被世子勒令闭嘴,便始终乖巧地没哼一声,眼下能通人性似的,听见顾隽几人要走,双耳便耸搭了下来,依依不舍地半蹲在距离最近的顾隽腿边蹭了蹭脑袋。
乔吟见它模样,也欢喜得很,上前去摸了摸它的头。
唯独李秀色不敢上前,站得远远的,却还不忘称赞:“这青青看上去倒挺有些礼貌。”
顾隽摇头:“这是猴毛儿。”
李秀色一愣:“啊?”
卫祁在摸了摸狼犬的毛发:“它并非青青。”?
“青青是另一个,乃堂兄所养,猴毛儿则是堂弟所养,两只虽为一胎,长相也如出一辙,但青青胆子过小,夜间只能将猴毛儿独自拴在此处。”
李秀色被绕晕了一瞬,意思是,白日里她于前门和西院见着的实际是两条狗?好好的高家大院养这么多狗做什么!
又难免感慨,果然取名字是个技术活,方才顾隽不说她还不觉得,这名字一对比,她瞬间便觉得那青青比这猴毛似乎是眉清目秀、端庄矜持了不少。
还没想完,便见猴毛忽而将头猛然一抬,似知晓她心中在说自己坏话似的,抬头冲她“嗷呜”了一声。
李秀色登时汗毛一竖,转身撒腿就跑:“乔姐姐、顾公子,我先行一步!”
*
李秀色奔至半路上,终于在一道圆门处发现了广陵王世子的身影,他走得很慢,步履却懒散。
许是因为天生身形极好 ,一身紫地金锦襴袍衫愈发衬得整个人身姿俊朗,马尾辫下的烫金铜钱与翡翠铃铛轻轻摇晃,叮叮咛咛,宛如仙乐。
李秀色快步走到他身后,又不能直接超车,想着反正顺路,便也慢了下来,亦步亦趋地跟着。
月色昏暗,她恰巧能踩着他影子。李秀色低头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踏上他紧窄的腰身,不由心道,到底人长的好看,影子这身段看上去也不赖,只可惜这性子太讨人厌,白瞎了这张脸。
正报复性地将他影子当肉饼踩,忽见前面那人步子倏然停了下来,李秀色也立即停下。
广陵王世子转过了身,稍稍打量她一眼,语气颇有些不善:“谁准许你跟着的?”
李秀色被问得一懵,她想了想,诚实地指了指前方道:“世子,我自也不想跟着你,不过不晓得您还记不记得,我也住在那边。”
“……”
颜元今嘶一声:“你不会换条路走?”
这要求着实不可理喻,李秀色摇头:“我就认得这一条路。”
她惭愧道:“您认的路多,要是真不想和我走一道,不如您换一条?”
颜元今:?
广陵王世子冷哼一声,不再看她,回过头去继续走了。
李秀色心中暗骂这人简直就是个神经病,阴晴不定,走个路怎么都还碍他眼了。
不过她嘴上不敢说,乖乖又跟着走了几步,忽觉有些无聊,还有些沉默的尴尬,视线落在他身上各处的铜钱上,想着既然要打好关系,便主动开口道:“世子,您为何要在身上安这么多铜钱?我可是第一次见有人连辫子上都要绑了铜钱的。”
看上去奇奇怪怪,许是他长得好看,再加上这些铜钱模样都小巧精致,还显得很有些骚包。
广陵王世子没答,似是压根都懒得理她。
李秀色又将目光放在他腰间长剑上,道:“我听顾公子说,您这剑叫作今今剑,为何要取这名字?”
听上去怪幼稚的。
广陵王世子依旧没吭声,只是脚步快了些,大抵觉得身后头那人有些烦了。
“还有,”李秀色越问越起了兴致:“我听见了许多次,为何顾公子老唤您‘昨昨’?”
她对这个词印象深刻,却一直都还没来得及问顾隽,眼下正主在面前,便忍不住好奇道:“是您的小字?”
广陵王世子面色黑了一瞬。
她刚刚说什么。昨昨?
谁许她擅自将他小字喊出口的?谁给的她胆子?
他等不及便要发怒,又听李秀色忽而叹了口气:“我就没有小字,我爹娘图方便,都喊我色色,乍一听没觉得什么,听久了总觉得怪怪的,显得我这个人很不正经,满脑子都是那种不正经的东西,虽然我确实也算不上正经……”
广陵王世子不耐烦到打算直接拔尖割了她舌头算了,却听她又“诶”了一声,想起什么似的,轻声问道:“对了,世子,您知道我叫什么吗?”
颜元今脚步微微一顿。
叫什么?
他忽而皱了皱眉,嘶,对,这丑不啦叽的丫头叫什么来着?钦天监监正是谁?姓孙?张?钱?顾隽那厮平常都怎么喊她的,钱娘子?
颜元今天生记性极好,眼下大脑却空白了一瞬,想了片刻,忽而烦躁起来。
李秀色正闷头朝前走着,忽见他步子突然又停了下来。
“我为何要知晓你叫什么?”
他转身,眸色颇有些不屑:“世上丑人这么多,随便谁都要让我记名字?”
他言语刺耳,李秀色早已习惯,眼下倒也没心思生气,只眯眼瞧他:“您是根本就不知道罢?”
真行,这么久了,连个名字都记不住,这骚包怕是压根连尊重二字都不知道怎么写。
颜元今眼睫压下来:“你若再多说一个字,我便将你舌头割了。”
李秀色立马捂嘴。
广陵王世子这才高兴,再次转过了身去,一路清净地行至东院,眼见便要到自己房门跟前,忽听身后道:
“我叫李秀色。”
小姑娘声音很有些大人不记小人过的味道:“——木子李,秀色可餐的秀色。您可千万别忘啦。”
说完,又传来“吱呀”一下的开门声,再“啪”一下,原是她先行回了房中。
颜元今原地停了一瞬。
秀色可餐的……秀色?
嘶。
钦天监监正这名字取得可真不够实事求是。
他嗤完,正打算推门进屋,却忽觉脚下踩着了什么,低头一看,门槛前落着一方手帕,帕中恰是两枚耳钉,散着淡淡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