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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青山镇

第24章 青山

这一日过去, 便正式过了丧期。

李府终于走完了安葬流程,府内上上下下的白布、及无数只白灯笼也全数在清晨卸了下来。

小蚕早早便收拾好包袱,奔进东厢房:“小姐, 咱们该走啦。”

李秀色闻声落下最后一笔, 匆忙将信纸折了两折, 塞进封中揣进袖里,方道:“好,你先在外头等着,我去同父亲辞个别。”

她一路行至李谭之房间,对着房门敲了敲, 等上片刻,却丝毫没有动静。没多会儿, 廊外远远走来一袅袅婷婷的身影, 停在她面前, 故意“呀”了声道:“妹妹可是来辞行的?可惜父亲一大早便去了钦天监, 你怕是见不着了。”

李秀色扭头看去,原主那小鸟依人的二姐姐正一脸贴心似地瞧她,嘴上道:“妹妹今日便要去乡下了,那地方可是什么都没有的,一些该有的物什可都备好了?到了那儿,千万别着凉了,对了,衣物带够了没?若是不够, 我那还有些穿不下的, 可以送来给妹妹。”

话音未落,身旁跟着的小侍女便跟着“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话里是关心,话外风凉她如今的处境, 李秀色并非听不出来,皮笑肉不笑道:“不必了。”

李秀衣继续冷嘲热讽道:“父亲许是还不愿见你,妹妹先离开便是,等他回来,我替你招呼声便好。”

“多谢。”李秀色瞧了李谭之空荡荡的房间一眼,没再停留,转身便毅然而去。

一路出了府,上了马车,小蚕也将大包小包塞进了后头那板车上,最后才钻进了车厢里。她见自家小姐正掀着帘子朝府门口望,便叹气道:“小姐,您是不是有些舍不得?”

李秀色摇了摇头。

她不过突然有些寒心。走时没一人在意,系统介绍说原主是在化僵尸前被一把火烧死在无烬洞中的,她短暂的生命从此孤独地熄灭在那里,李秀荷方还有母亲妹妹爹爹的疼爱与悼念,那原主李秀色又有什么呢?

她放下帘子:“没事,走罢。”

又“啊”一声道:“对了,绕个路,咱们先去趟顾太师府。”

*

马车没多久便停在了位于六牌楼内的太师府门前,李秀色将袖中物什掏了出来:“小蚕,将这送过去。”

小蚕匆匆下车,没一会儿又跑了回来,李秀色问道:“收下了?”

小蚕点头:“太师府下人可比广陵王府那个好说话多了,我一说是三小姐您的信,那小厮像是早被吩咐过似的,立马应了下来。”说着,又奇道:“小姐,您今日怎的竟开始给顾公子送信了?”

马车缓缓行驶,李秀色放心地靠在车厢内,眯上眼小憩,嘴里却得意道:“自然是因为你小姐我机智过人。”

小蚕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随后又觉得还是有些不大明白,正要再问,却听见浅浅的鼾声,身旁那位竟已经沉沉睡了过去。

*

马车一路南下,不知过了多久,李秀色忽然被唤了醒。

她听见有人在耳边“小姐、小姐”地轻声叫她,迷糊睁开眼来,便听小蚕道:“咱们已经到啦。”

李秀色有些恍惚地被扶出了车厢,只见面前是一处模样破旧的高墙大院,蒙了一层灰的门匾上隐约能看清一个“李”字,视线所及之处皆是灰扑扑的模样,就连大门处的蜘蛛网都结了好几层。

她茫然地行至了门前,抬手轻轻一碰,还未来得及推,便听“砰”一声,那大门碰瓷似地朝后直直一倒,溅起尘土一堆。

“……”

李秀色忽觉有些站不稳:“你确定没走错?”

小蚕灰头土脸地咳了一声,沉痛道:“小姐,自老爷上一辈起,家中大大小小全都搬离了青山镇,此处久无人住,更没人打扫,这祖宅便渐渐没落成这般模样了。所以我才说,老爷这回是真的动了怒,对您心狠了一些。”

李秀色抽了下唇角:“无碍。”

她踏着门板径直走了进去,瞧见此地虽破,却有着一前一后两个大院,大大小小的屋舍也有不少间,心中顿时回升了些宽慰。小蚕挑了位置最好、窗口向阳的一间,替她匆匆打扫干净,随后道:“小姐,晚上您要吃什么,好在咱们带了些菜来,我去给您做。”

李秀色跟着她一路进了灶房,见小蚕熟练地在那捣鼓,没一会儿便飘出了幽幽香气,忍不住赞叹道:“你年纪看上去这么小,怎的会这么多东西。”

见小蚕害羞地挠挠头,她还想着再夸两句,却不知想起什么,双眼忽而一亮道:“对了小蚕,你能不能教教我下厨?”

整日送信,那骚包许是会腻,确实是要整些新鲜的了。

说到信,她最后一块免死金牌也在昨日潇洒完毕,以后的命算是一半都嘱托在了那顾隽手里。昨日请求他相助,便是要通过他那一环转送,辅助她完成任务。

只可惜这该死的系统还有个破规矩,当日信只能当日送,若是吃食也须是亲手所做,所以今早只能先给太师府送去一封,明日及以后的,须得每日通过信鸽或是快马加鞭相递。

她仰头看看天色,心中渐渐生出些焦急,也不知顾隽那厮成功了没有……

还在想着,便忽听脑中传来“滴——”一声:

【恭喜宿主,完成第九次倒贴任务,任务进度9/100。备注:先前免死金牌已为您抵去三次。请宿主今后再接再厉!”

诶?成了?!

*

太师府。

此时已是夕阳西斜,余晖透过窗楞,在石地上洒下斑斑点点。广陵王世子一双绣祥云纹黑靴踏上斑点,懒洋洋坐在桌边,手里捏了张什么,轻轻点了一点:“你将我叫来,不是为了你祖宅之事,而是让我看这个?”

另一边的顾隽着一身丹青色常服,这颜色衬得他面色有些偏白,似是气血有些不足,但面上仍是和颜悦色,温和道:“那事稍后再谈。昨昨兄,这信你看一次,便是救李娘子一次。正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应当高兴才是。”

颜元今似是气笑了,再瞥一眼桌上那张信纸,只见上头极其自恋且歪歪扭扭地写着:

“广陵王世子,见好。小女今日已归乡,勿念。

——色色留。”

呵。真是好一句勿念。

他稍稍抬手,将自己那贴身小厮唤了进来,敲敲桌面:“把昨日同我说的,再跟顾公子说一遍。”

陈皮如今会看脸色得很,远远瞅着那信封,便立马对着顾隽将高复与李秀色的前尘往事八卦了一番,最后总结道:“顾公子,你可知那李娘子并非何专情之人,她是给那高复送信送不出去,才退而求其次,来给我主子送的。”

颜元今:?

颜元今:“滚出去,别说了。”

“……”

眼见陈皮一脸“主子我错了”的神情边嚎边被拖了下去,顾隽收回目光道:“世子,李姑娘并非退求其次,只是她属实有些难言之隐。”

颜元今冷哼:“若是人人如此,人人都要来送信,那当我广陵王府是什么了?”

顾隽立马“诶”一声,摆下手道:“昨昨兄,别这么说,以你这性子,断没有那么受欢迎的。”

颜元今:?

颜元今道:“总之,我今日只会被你骗来一次,明日我再不会看了。”

顾隽道:“那可不行。”

他神色染上几分凝重:“我已答应了李娘子,要替她保住性命。你怎可让我做出失信之事?”

见广陵王世子不吭声,他又轻咳一声,啰嗦道:“你还记得前几日在碧云山庄?我见李娘子为人勇敢果断,如若不是她上前帖符,只怕最后还不能制服得那般容易,游尸再伤了你也不见得。我是万万没有她那般胆量的,胤都除了乔吟,也未见旁人女子可以这般。人家如今已然远去乡下,断不会亲自来纠缠你,或是惹你心烦。如若她说的星相确有其事呢?你不过看一眼,并无大碍,再者信经我手,也没人知晓,更不会传出什么闲话。”

“你若是肯帮忙,我便将府里那张弯晔落月弓借你耍一耍,如何?”

他晓得这世子最喜玩弓。太师府那一把乃前朝大将军所赠,算是这世间顶好的宝弓。顾府上下皆为文人,无人会用,便整日置在后堂中作观赏。颜元今怕是早就动了心思,只是以前他年纪尚小,顾中庭不舍得借与儿子同窗,如今他已长至十七八岁的恣意少年,恰是圆月弯弓的好时节。

颜元今闻言,扭头看了顾隽一眼,却未回答,只哼了一声,起身便要离去。

顾隽正要继续游说,却见他行至门前,而后停下了步子:“本世子今日心情不大好,祖宅之事明日再谈。”

顿了顿,又丢下一句:“明日记得把弓送我府上。”

说完,头也不回,叮铃而去。

顾隽一愣,而后颇有些好笑似地摇了摇头。

他笑着,忽而抬手掩住唇边,似是肺中突有些不适,轻轻咳了两声,一旁下人忙上前道:“公子,该喝药了。”

顾隽摇了摇头:“无妨。”

“晚点喝罢。”他道:“这药不过是因府里大夫瞧不出有何毛病,随意开的方子,你也瞧见了,我与父亲这几天喝了也丝毫未见好转,想来是无什么用的。我看不过是我们紧张了,许是过些日子天色回暖便会自动好转。”

说着,又道:“你先叫人给父亲备上一碗,我会儿再过去。”

“是。”

顾隽吩咐完,瞥见那封被广陵王世子随手扔在桌上的信纸,便抬手认真地叠了起来,并未瞧一眼信上的内容,只好好地塞回信封,放置进了一旁的抽屉中。

*

滴——

【恭喜宿主,完成第16次倒贴任务,任务进度16/100!】

李家祖宅位于青山镇偏北位置,背靠一座名为巫咸的大山,门前便是一条清水长河,岸边长满了排排魁梧冬树,风一吹,便簌簌的响。除了破败些,倒是个风景不错的地方。

一夜过去,河面上结了一层白白的霜,李秀色早早起来,拎着裙边,蹲在岸上舀了满满一勺水,而后匆匆跑回院内,朝灶房奔去。

她停在小蚕面前问道:“这些可够?”

小蚕点了点头,奇道:“小姐,咱们井里不是没水了?我还未去邻家借来,你怎么……”

“不碍事,我们需抓紧时间。”李秀色急切道:“学了这么多天,总该叫我大显身手了,快快快,先放什么?”

“先放些饴糖,再……”

李秀色蹲在灶台扇了半天,一张脸被炭火熏得活像花猫似的,累得满头大汗,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熬出了一锅紫苏茶。

她先行用小勺乘尝了一口,却甜得眉头一皱,一口吐在了地上,随后便火速将这茶水装进壶中。

紧接着,她又火急火燎地亲手捏出了一笼兔型红枣糕,虽说她坐看右看都觉得这兔子捏得似乎有些不对劲,但还是摇了摇头,想着那骚包配不上吃过于精致的玩意,此般水准已经足够用心,便也一股脑塞进篮中,最后终于大功告成地拍了拍手:

“行了,叫车夫送去罢!”

许是这几日太过顺利,今日她头一回改送吃食,倒有些莫名忐忑了起来。

自从来到这青山镇的第一日系统提示通关后,便从此一帆风顺到不可收拾。本以为可以直接如此安稳地混到成功完成所有任务后回家,却不想昨日头一回收到了顾隽的飞鸽来信:“世子今日比起昨日更有些不耐烦,若不是我拦着,他都要叫人将这信给烧了。”

又道:“算来已收了七封,许是腻味了些,李姑娘要不要换些花样?”

李秀色这才听从顾隽建议,转而折腾起甜食来,只是没想到那颜元今看上去如此嚣张跋扈惹人讨厌,背地却还跟孩童似的,喜吃极甜的。

说到讨厌,这骚包也确实是天下独一份的麻烦,就说她每日信上都写得不同,从“我今日睡得极好”写到“我今日尚未吃饱”,从“您可吃好?”关心至“您走路千万别崴了脚”……如此用心,他居然这么快便看腻了,不愧是狗男人。

那边厢,顾太师府于四个时辰后收到了李秀色送来的食盒,马不停蹄便捎去了广陵王府。

谁料到了府门前,却被陈皮拦住,一脸为难道:“顾公子,整整七日了,我家主子说了,他已仁至义尽,这辈子都未曾这么善心过,弓还你,那信他死也不看了。”

“……”顾隽拍拍他的肩:“无妨。”

随后叫身旁下人亮出食盒,温和道:“我是来给世子送些好东西的。”

陈皮这才将人一路迎进栖玉轩,广陵王世子一身正红色锦衣,正于院中练剑,他眼见有人过来,眉毛一挑,手中长剑便顺势而出,直直朝着顾隽方向而去,又自他脸旁擦身而过,稳稳刺进一旁圆柱之上。

颜元今啧一声:“我这今今剑看来有些不大听话,竟没划伤你那张看了叫人心烦的脸。”

顾隽替他将剑拔下,递过去道:“昨昨兄,我今日带了些旁的给你。”

说着,行至院中桌边,叫下人将食盒放置上去,掏出内里的茶水壶,与一盘点心,而后道:“尝尝?”

颜元今嗤一声:“下毒了?”

见顾隽摇头,他便也不再玩笑,将目光放在那点心之上,只见那是一堆不知被谁捏得模样扭曲、无比丑陋的玩意,只能依稀看得出有两只耳朵及两条腿,他登时嘶一声:“这什么?狗熊?”

“……兔子。”

广陵王世满脸嫌弃地抬手一推:“不吃。”

他转而又拿起那茶壶,轻轻嗅了嗅,闻出甜香,紧皱的眉头这才舒展一些,倒在杯中,小酌了一口,神情古怪了两瞬,这才咽了下去。

顾隽问道:“怎么样?”

颜元今没说话,只又倒了一杯,再喝上一口,稍稍扬眉:“甜度较浓。”

顾隽知道他这反应便是尚可的意思,便笑道:“那便好。”

“太师府新来的厨娘做的?”

顾隽摇头:“李娘子做的。”

“……”颜元今皱眉:“哪个李娘子?”

“自然正是那位。”

顾隽道:“她今日不会再送信过来,世子大可放心。”

颜元今冷哼一声,并未说话。

眼见着他将茶杯放下,顾隽又忙顺势将点心盘子推了过去:“这道别看模样一般,其实是有些特别之处。”

特别?颜元今皱着眉头捏起一块,放在嘴里咬了一口,随后面色便有些一言难尽。

“如何?”

“难吃至极。”颜元今递了一眼神,身为小厮的陈皮便赶忙将那盘丑兔撤了下去,免得惹主子心烦。广陵王世子这会儿看上去已没了耐心,抬眼道:“我怎么没尝出有何特别?”

“特别在——”顾隽笑吟吟道:“它也是李娘子做的。”

颜元今:?

广陵王世子:“陈皮,送客。”

顾隽倒也没要再留,一边主动朝外走,一边道:“看来这紫苏熟水你爱喝得很,我明日再叫李娘子多做一些。”

眼见着人消失在栖玉轩外,陈皮送出了府门后,便一溜烟地窜了回来,见主子仍坐在桌边,便有些好奇道:“主子,您方才为何不拒绝顾公子所言?上回谢小公爷要让他妹妹给您送,您都一口回绝了。”

颜元今哼道:“这两者目的能一样么?我不过是看在顾太师府面子上罢了,又无人知道是谁送的,我为何不喝?况且——”

他说着,目光落在那茶壶身上,只见壶上绑了个难看的小蝴蝶结,一看是小女子才会做出的无聊又没用的举动,脑海中不知怎的现出一张夜色下双颊满是红晕、双眼亮而迷离、却到底不怎么好看的脸来,啧一声道:“味道是还不错。”

*

滴——

【恭喜宿主,完成第十七次倒贴任务,任务进度17/100!】

李秀色送完吃食,忐忑地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临近傍晚,才听见系统提醒。她懵了一瞬,还未来得及惊喜,便见小蚕匆忙自外头奔了进来,手里还抱着个小白鸽:“小姐。顾公子传了信条给您。”

李秀色连忙将纸条自鸽腿处抽下,又卷了开来,只见上头写道:

“李娘子,世子很是欢喜你所做的熟水,恭喜。”

李秀色忙跳了起来,拉了拉小蚕的袖子,呼道:“成了!”

她喜出望外,接着朝下看——

“不过午后世子忽而闹了肚子,王府上医师说是那熟水的水质有些问题。昨昨兄已派陈皮传了话,说是那水他是不会再喝了,且最好你今后不会再回胤都,自生自灭去,莫要叫他再看到你。”

李秀色:?

她笑脸还未维持半刻,便瞬间僵在了原地。不是,这顾隽怎么写个信还大喘气?

小蚕担忧道:“小姐,怎么了?”

李秀色抱着枕头哀嚎一声,痛心疾首道:“没事,是我自作孽不可活。”

小蚕见她这幅模样,还以为是相思成疾,颇有些于心不忍,正要劝说她早些放弃对世子的念头罢,劳心费力又摸不着好,却见李秀色忽而又振作起来,咬牙道:“小蚕,抓紧睡觉,明日你小姐我得做两手准备。”

说完,没等她反应,已然自己滚进了床里,蒙头盖被,竟真的再没了动静。

翌日一大早,灶房里便传来了李秀色“砰砰啪啪”的声响。

她端出一壶用井水做出的紫苏茶,捏出了比昨日要好看上三倍的兔糕,小心翼翼放进了盒中,随后又立马冲回房里拿出笔墨,洋洋洒洒写了五百字字字泣血、皆是致歉真心的小作文。

只是今日有些蹊跷,还没等她要将东西送出去,倒先收到了太师府飞来的信鸽——

“李娘子,我家公子托我今日务必告知于您,他昨日因急事已连夜启程离开胤都,处理家中事务。因事出蹊跷,广陵王世子得知后与之通行,许于今日清晨可至顾家祖宅。”

“公子说,姑娘不必再向太师府寄些物什,世子已然动怒,不会再收,他为不能再相助而甚感歉意。明日近水楼台,不如另想他法。”

李秀色愣愣看了半晌,眉心倏然一跳。

顾家祖宅……顾家……青山镇!

那骚包竟也来了这青山镇?

这顾隽昨个傍晚还在传信与她商讨,却又忽然连夜赶路,他与颜元今两人分别是《尸舍》中男二、三号,书中既安排他们这么大阵仗,许是真出了什么急事?

李秀色过了几日远离剧情主线、世外桃源逍遥快活的日子,眼下突然戛然而止,告诉她又要亲自面对那任务,竟还突生些不真实感来。

只是倒贴之事来不及等,她思及此处,忙唤道:“小蚕,我要出去一趟,马车我今日要用,若是晚上没来得及回来,你便先去睡,不必等我。”

小蚕一愣:“啊?”

她还未来得及说话,却见自家小姐根本没等她反应,回去迅速换了身衣裳,随意装扮了番,便已然匆匆上了车。

车夫乃她们从青山镇里所雇,对地形极为熟悉,听见李秀色要去“顾家”的吩咐,当即驾车前去。

这青山镇到底比不上胤都繁华,地形也崎岖不平,李秀色这一路被颠得头晕脑花,直至到了目的地,只来得及给车夫递个供他一天的银子,说句“您去茶馆内坐着等我”,便转身扶上大树,哇哇吐了出来。

吐干净了,方觉得胃中舒服许多,她抬头望了望四周,见面前是一座高墙,檐上砖瓦模样看上去虽也年代久远,却比李家要干净气派得多,且一眼望去,还尚有人烟之味,想来这顾家祖宅是常年有人在住的,应当还是个大家子。

她绕至前门处,见外头路边一角果然停了辆精致中颇显气派的犊车,车旁还站着那脖间坠铃的“小桃花”,正低头吃着野草。

看来颜元今和顾隽已经到了。

宅门内正有人陆陆续续朝外抬出一筐又一筐的东西,远远瞧去,内里不乏些屋舍碎片、泥尘水土。李秀色不由得皱起眉头:这顾家是又在翻修宅子了?

她行至石狮处,正欲上去,可才走了一半台阶,门内却忽而跳出来只个头极大的尖头狼犬,“嗷——嗷!”猛吠了两声,作势要朝她奔来,李秀色当即吓了一跳,头皮发麻地连连后退。

许是她过于慌张,最后一阶踏了个空,眼看要栽下去,身旁忽伸出只手来,将她用力一拖,拽去了一边墙后。

李秀色正要惊呼,却忽被捂住了嘴,鼻尖瞬时染上一抹沁人的桔梗香气。

“别怕,李妹妹,是我。”

这声音娇脆,带了些笑意,李秀色眨了眨眼,待看清面前之人时,方才惊道:“乔姐姐?!”

乔吟今日依旧是一身红裙蓝氅,那艳色衬得她美颜愈发倾城,狐狸眸子稍稍一弯,笑吟吟道:“真是巧,妹妹怎的也在此处?”

“我……”太久未见女一号这大美人,李秀色险些都快将她忘了,正呆呆看着,听她发问,又愣了愣,支吾了半天,方道:“我近日已搬到了乡下祖宅处,前些日子结识了顾公子,得知他与我同乡,又听闻今日他归此,正巧方才路过,所以便想着过来看看。”

“原来如此。”乔吟点了点头,笑道:“我说方才瞥见一人影像你,果然还真是你。”

李秀色道:“乔姐姐又为何会在这里?你不是……”

你不是应该在家,或是和那阴山观的男主角待在一处么?

乔吟闻言,忽生了些羞色,道:“我是来寻小道长的。”

“诶?”李秀色奇道:“卫道长也来了?”

乔吟点点头:“他过不了多久便要到了。”

李秀色顿时一怔,怎的她才几日两耳不闻窗外事,主角团便都聚在一处了?

她皱起眉头:“顾家出了何事,为何你们全都赶了过来?”

乔吟讶道:“妹妹竟然不知?”

见李秀色摇了摇头,她便解释道:“其实我也是听说的,似乎……是一桩怪事。”

怪事?

乔吟低声道:“年上顾老太太去世,顾家祖宅想着于年底翻修一下宅院,说是于一个月前开始动工,府里也请了几位工人,其中一个工人原是要用土,却不知怎么回事,竟在西院掏深了些,自地下挖出来口黑漆漆的棺材。”

“顾家上下从未见过这口棺材,皆不知棺材里装的是谁,又从何而来,本想开棺看看,却不想那棺门竟似钉死了一般,即使三两个粗壮大汉一同推掀,也压根动弹不得,于是便有人想着用刀斧砸开,可你猜怎么着?那一斧下去,棺材毫发未损,斧头却直接断成了两截!”

李秀色顿时惊道:“还有这种事?”

乔吟点了点头,继续道:“顾家人倒也未太将这事放在心上,只以为这棺材是什么特质材料做的,又想着许是当年基地建宅时不小心立在了谁的墓上,不过是这些年都没发现罢了。听风水师言棺材之位不可乱移,以免死去亡魂心生不满,便又叫人将它原处埋了回去。”

李秀色听着,心中忽而莫名生出些哭笑不得之感,难怪眼看顾隽那厮心大,竟是家中传统。

“本来这事便要过去,可不知为何,就在将棺材埋回去几天后,顾家上下,都出现了些病症,或是头晕、或是肺咳、抑或是乏力……听闻远在胤都的顾太师及其长子,也都有些症状。”

“顾家顿时人心惶惶,都猜测定是当日扰了那棺主清梦,才使得宅中沾染了邪气。他们不知如何是好,便又唤来了风水师,可惜大师作法后宅中病症并未好转,他也没了法子,便建议传信于阴山观,寻观中道长相助,前来作法驱邪。”

李秀色这才恍然,难怪那日在长斋阁她瞧见顾隽脸色似乎不太好,又难怪他今日会匆匆赶来。至于那颜元今,他本就对这类离奇事件颇为兴趣,会跟着过来,倒也并不奇怪。

“至于顾隽,我侍女打听到,本来他是无需回来的,”乔吟隔着围墙上的缝隙朝内望了望,方道:“许是昨夜忽闻顾茵病重,他心中担忧,才连夜启了程。”

李秀色乍一听闻,竟觉这名字有些熟悉,不由皱眉道:“顾茵?”

乔吟道:“全名是茵茵,乃顾太师小女,顾隽的亲妹妹。顾茵茵从小被老夫人养大,年上老夫人病逝,她伤心不已,便回青山镇住了一阵子。原本开春便要回都城的,眼下却因祖宅风水染疾,怕是要耽搁一阵子了。”

听乔吟一番解释,李秀色心中反复念叨着“顾茵茵”三个字,不知想起什么,倏然醍醐灌顶。是了,她虽然穿书前只来得及看了第一个副本,却还是先扫过一眼主角表的,那顾茵茵,可不正是这本书的女二号么!

介绍中提及,那位对男主角一见钟情,任性娇蛮,惹得男女主连生间隙的女二号;在无烬洞中,除了她李秀色被咬,女一女二皆被救出的那个女二号!

乔吟不知她心中所想,只兀自叹了口气:“我被关在府中那几日,每日都用传音雀给小道长送话,他一次也未回过我,直至昨日我听闻顾家之事,晓得他定要启程过来,便自行偷偷赶了过来。”

说着,她狐狸眼微微一挑:“这笨道士不许我跟着他,我才不听。”

她提起卫祁在之时,面上便会染上些嫣红之色,本就貌美,这般动了少女怀春的心思,顾盼生辉间,着实惊艳众生。

李秀色因美色愣神一瞬,不自觉咽了咽口水,而后才道:“关在府中?乔姐姐前些日子也被禁足了么?”

这个“也”字一出来,李秀色自知失言,好在乔吟并未在意,只道:“可不是么。”

她轻哼一声,话中不乏讥讽:“乔国公大人果真压根没生什么毛病,那日不过是他为了骗我回去,才故意叫吉叔诓我的。他不许我再与小道长联系,回去后便将我锁在了房中禁足。我只好假意服从,才叫他松懈下来,再渐渐撤去了对我的看管,所以这趟,是我趁人不注意,偷偷溜出来的。”她眨了眨眼:“断不能再被人发现行踪,传进乔公府里。”

李秀色闻言,心中不免感慨,世家女子哪个不是循规蹈矩,唯父母之命顺从,这女主却敢为这卫道长做出此等叛逆出格之事,倒真是一片痴心。且瞧之模样,沉鱼落雁,举手投足间盈盈透出些才女气质,照理应当是只会抚琴不会用剑的人物,这两趟叫她接触下来,却只觉颇有些潇洒的侠气。

她正要说话,却见半空忽飞来只白毛雀鸟,那鸟落在乔吟耳边,鸟喙微张,似是在说些什么。

声音极低,唯有乔吟一人方能听见。

说完,黑色眼珠忽而咕噜噜一转,瞬时滚成了白色,随后便垂下翅膀,倒在乔吟肩上。乔吟抚了抚鸟毛,随手塞进袖中,笑道:“小道长已经到了镇外,我说他为何动作比我慢些,原是被人带错了方向,走了些冤枉路。”

她朝李秀色微微一笑,颇有些歉意道:“李妹妹,我要先行去迎他,恐不能在这陪你了。”

“无妨。”李秀色大方道:“姐姐快去罢。”

小别胜新婚,这俩人定不愿身旁杀出个电灯泡来。

目送乔吟离去,李秀色便独自在原地思索,这顾宅前门处有条大狗,她天生惧怕犬类,方才魂都吓飞了,定不敢再从那走,要么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入口?只要能让她寻着颜元今便可,虽说眼下时辰还早,但是攻略那厮属实不易,还没见着便已经开始头疼了。

李秀色这么想着,从最初来的方向原路绕了回去,一直绕到东边一扇半开的黑色小门处,方才双眼一亮。

果然!这还有个后门!

踏破铁鞋无觅处,李秀色果断上前,稍稍将门推开,才发现门后是一条窄长小巷,地面上铺设了石子路,一直蜿蜒到假山处,才慢慢变宽了些。

她四下瞧了瞧,见空空荡荡,心中不由奇怪,莫非顾家人都聚在发现棺材的那西院去了?所以东边连个下人也没见着?

李秀色心道,既然没人,就莫怪她擅闯了,随即便小心翼翼地迈进了一只脚。

没事,若有人发现,就如实说是顾隽朋友,因怕狗不敢登前门拜访,才出此下策好了。

这么想着,顿时心安理得,大方地迈入了第二只脚。

沿着石子路朝前,李秀色观察宅中景致,陈设大气,风景优美,比起她住那地方简直天差地别。

她左看右看,眼见快走到假山,却忽听前方传来“汪——汪!”一声。

李秀色浑身一震,还未反应过来,便见假山后跳出来一只与先前那只一模一样的尖头狼犬,脖间绕着绳子,绳子那端却无人牵着,正呲着尖牙,牙间还冒着股股热气,虎视眈眈盯着她。

要死。它方才不还在前门吗?!

李秀色懵了一瞬,与这大狗大眼瞪小眼半天,而后“啊!”一声尖叫,转身便跑。

那狼犬眼看要朝她身后扑来,却在这时忽然被谁一把拽住了缰绳。

那人三两下将绳头缠在手心,而后轻轻一跃,便落至了正要奔出去的李秀色前头,倚在门边,抬手拦住她去路。

本以为李秀色会适时停脚,谁料她吓得不轻,竟闷头撞了上去。

那人胳膊受力,顿时嘶一声,颇有些不知怜香惜玉为何物地轻扣她眉心将她向后一抵,将她脑袋抵回去后,便瞧了她脸一眼,啧道:“带青青来遛个弯儿,倒叫我抓了个胆大包天的毛贼。”

李秀色只觉得声音熟悉,这才从惊慌中回过神来。

抬头看去,只见广陵王世子正有些嫌弃地擦着方才碰她的手,他右手腕处缠了引狗绳,而在他身侧,那狼犬不知何时已然过来,乖乖蹲坐在一旁,正吐着舌头,一脸乖巧地瞧着她。

李秀色瞧见那犬,先是一愣,随后两眼顿时一黑,竟直接朝前栽了过去。

这回没有陈皮在一旁拦着,颜元今也大抵是压根没想着还会有这一出,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见面前那家伙直直栽到了他身上。

这一下猝不及防,他下意识朝后一退,后背便牢牢抵上了那扇黑门。

那丑不啦叽的小丫头整个脑袋都贴在他胸前,浑身的重量都压在他心口处,仿佛只要他动一下,她整个人便会滑下去。

青青蹲在一旁,看热闹似地“嗷嗷”叫了两声。

颜元今僵了半晌,忽而有些烦躁。一句话不到的时间连被“撞”了两次,还一次还比一次放肆。

他稍稍低头,却正对上李秀色乌黑发亮、冒着皂香的发顶。广陵王世子莫名对着那发顶盯了片刻,而后倏然拧了拧眉头,面色终于难看了起来。

第25章 齐聚

此时这石子路窄道安静得只能听见狼犬“呼哧、呼哧”的喘息声, 颜元今目光自李秀色头顶移开,瞥了蹲在他身旁的青青一眼,而后稍稍抬手, 松开了缠在掌心的绳结。

狼犬没了束缚, 极有灵性地绕开面前吓晕的小娘子, 朝假山后奔去,再没了踪影。

与此同时,胸前的那脑袋忽而动了动。

广陵王世子活了十七年从未被人如此贴近过,她稍稍动作,他自胸前肌肤处便忽生出一股异常诡异如虫爬般的酥痒之感。他登时一皱眉, 没给任何缓冲的时间,抬手指尖便摁上了她脑门。

李秀色方才恢复一丝意识, 面前还黑着, 只觉得头顶抵的地方有些硬, 能听见极其缓慢、似有些奇怪的心跳声, 她来不及想,又忽闻鼻尖淡淡清冽的桃花香,下意识吸了吸鼻子,还未抬头,便忽被人丝毫不留情面地朝后一推。

滴——

【恭喜宿主,完成第十八次倒贴任务,任务进度18/100。请再接再厉!】

耳边响起提醒时,她脚底正因受力晃了一晃, 险些向后栽去, 却好在终究站稳了住,抬头一看,正对上颜元今不大耐烦的眼神。

广陵王世子语气不善:“清醒了?”

李秀色似清未清地点了下头, 她瞧见那狼犬已然消失,闪过一瞬“我是谁我在哪儿”的茫然感,下意识揉了揉被摁得有些酸疼的脑门。

“倒真是好大的胆子,光天化日,擅闯民宅,”颜元今冷哼一声:“还试图袭击本世子。”

“……”李秀色这才彻底清醒了,当即连连摇头,随后义正言辞地竭力辩解道:“世子,我方才并非有意,你也瞧见,确实是晕了一瞬,才有失了些分寸。再者,这怎么能算袭击呢?况且我若是知道你没能力躲开,我定死也不朝您那方向摔。”

颜元今:?

她这一出倒是将责任推卸得快,颜元今似也懒得同她掰扯,只是忽而想起什么似的,先瞧脸她一眼,而后声音低下来,带了几分阴恻恻:“听闻那紫苏熟水,是你做的。”

这厮突然秋后算账,李秀色先是一惊,当即保险地后退一步,点头又摇头道:“这、这事儿罢……是有那么一桩,但是其实世子可以听我解释——”

还未说完,便听后方不远处忽而传来一声亲切的呼声:“诶?李姑娘!”

李秀色回头,见大救星顾隽着一身淡白色的莲纹锦衣,正于假山一旁站着,只是手里还牵着条绳子,绳上拴的正是方才见过的那只狼犬,眼见他一边招呼,一边便要过来,李秀色当即双腿一抖,连连后退,大声道:“别过来!”

颜元今眉头一皱,朝一旁错开,这才没叫再被撞上。

顾隽见她反应激烈,愣了愣,这才意识到她应当怕犬,便忙招呼身旁下人将狗牵走,而后上缓步前道:“青青虽长相凶恶,实际并不会乱咬人,还是很和善的。”

李秀色见狼犬被带走,方长舒了口气道:“我天生怕些猫狗,让顾公子见笑了。”

顾隽行至他二人面前,讶道:“李姑娘还惧猫?”

李秀色点了点头:“我晓得它可爱,只是确实怕得很,不仅如此,还对它身上的长毛常有些不适的反应,但凡接触多了,不仅呼吸不畅快,甚至身上还会长些难看的斑点,”她煞有其事地抬手指了指额角的胎记,“这跟那点子比,都算不得什么。”

顾隽见她竟能若无其事说笑起来,便也淡笑道:“原是如此,好在府上并没有猫。”说着,又奇道:“李姑娘,今日怎的会过来?”

只见他说完后李秀色先是偷瞧了左侧的颜元今一眼,继而回头对他挤眉弄眼,他瞬时醍醐灌顶,忙自我圆说道:“怎么忘了,是我约了姑娘前来作客。”

广陵王世子斜倚在门前,他今日穿着一身紫地金锦襴袍衫,腰间系一黑色绣金丝革带,左侧配剑,右腰处坠着一方玉佩,整个人神色一如往日张扬,闻言双眼稍稍一眯,哂道:“顾公子家中出了这么大的事,倒有闲心叫人来作客。”

顾隽道:“世子可能不知,李姑娘与我乃同乡,她如今正住在这青山镇上,她今日前来,也其实是出于对府上事宜的关心之情。”

颜元今站直身子,“哦”了声,不再发表何意见,越过他二人走了。

顾隽见他铃声离去,这才关切道:“李姑娘,你今日的……”

李秀色忙互通消息:“今日的任务方才已被我歪打正着地完成了,但我想过了,我断不能如从前般满足于此。”她一脸认真道,“我需得和世子打好关系,最好日日能见着他,多与他呆在一处,至少让这阵子关系好一些,才能免得每日都担惊受怕如此。”

顾隽沉吟道:“有理。”

他说完,忽而眉头轻皱,掩唇轻咳了声,李秀色见状忙上前关切道:“顾公子,你……”

没等他说完,顾隽已摇了摇头:“无碍。”

李秀色歉道:“我也是方才才听闻你祖宅所发生之事,顾公子身体抱恙,我却还让你为我之事奔波,实属不该。”又道:“公子连夜赶来青山镇,可是为令妹病情,她眼下如何了?可有好些?”

顾隽闻言道:多谢李姑娘关心,我们昨夜回来的及时,又多亏世子自王府带来了一方良剂,才叫茵茵缓和了下来,她眼下虽还有些不适,但已恢复许多,正于房中休息。西院上此刻正有工人在刨地挖棺,昨昨兄想来是等出棺等得稍有些无聊了,便带着青青随处逛逛,这才碰见了姑娘你。”

李秀色闻言点了点头,正欲再说些什么,忽见不远处跑来一个下人,停在顾隽跟前,低头传话道:“公子,阴山观的道长至了。”

“到了?快快请进来——”

*

自东院至前门,倒有一条长路要走。过一座石桥,再经两道圆门,踏过一处小院,才能瞧见前堂处站着的那道熟悉的蓝衣身影,在其身侧,还有位站得极近、面容艳丽的美人。

顾隽上前,先是愣了愣,随后对那美人微笑颔首,这才看向那蓝衣道:“卫道长,又见面了。”

卫祁在的面色却突生一丝不自然,早在门外他已同乔吟提及“姑娘还是莫要与小道走得太近”,乔吟却笑吟吟回他“你若再说一句,我便要将手挽上了。”

他这才无奈没再管她,可直到面前光风霁月的公子迎面走来,他忽而也不知为何,下意识脚步朝旁挪了挪,下意识同她站得远了些。

随后方开口道:“顾公子,别来无恙。”

说完,目光移至站在顾公子后侧的那位一身深紫色短襟小袄,半张小圆脸都快被埋进大氅绒毛里的李秀色身上,讶道:“姑娘也在此?”

没等李秀色回话,乔吟已上前一步,将手亲昵地挽上了李秀色胳膊:“我可是方才便见过妹妹了。”

几人寒暄了一番,卫祁在方道:“顾公子,那棺材于何处?事不宜迟,快带我去看看。”

顾隽点头:“道长,请这边来。”

几人一路朝西院而去,恰与几个提担运泥的工夫擦肩,卫祁在随手拦住一位,探手于筐中捏了一小把泥,先放至鼻尖轻轻嗅了嗅,随后掏出一张极小的符纸,揉进那泥尘中间,只见符纸瞬间燃起蓝火,一眨眼的功夫便烧成了灰烬。

顾隽奇道:“这是……”

卫祁在轻轻皱眉:“此符名为引息符,用以测僵息。方才一瞬引燃,是意味——”

他目光落在前方不远的院门处:“此处的确有尸气。”

话落到旁边工夫耳里,浑身倏然颤了一颤,显然是被吓得不轻。

不敢再耽搁,卫祁在等人穿过一小道圆门,直逼西院,踏进后,恰好瞧见有几位工夫正合力拖拽于一极深大坑中露出的棺木一角,坑中站着两位朝上抬,上头几人再一奋力,只听“哐当”一声,那巨大的棺材终于落在了泥堆旁的平地之上。

院右恻远远站着两位衣着华贵的中年娘子,想来正是顾家人,正一脸惊恐地朝那棺木望着,却丝毫不敢逼近。

她们眼见道士模样的卫祁在过来,忙绕过那棺材,直奔他而来,却没先跟他说话,而是绕过他身侧朝后望了望,疑道:“便没有旁人了吗?就你一个?”

没等卫祁在说话,顾隽已率先道:“两位姑母,这位即是阴山观的卫道长,他道行高深,你们大可放心。”

卫祁在到底也是个初次下山没两次的小道长,听他这般抬举自己,忙谦虚道:“多谢顾公子信任,小道经验虽不如观中师兄父那般深厚,但也定当尽我所能,保大家安宁。”

顾家两位姑母娘子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只觉他面貌年轻,虽气质稳重,可到底不如那些留胡年长的老道看起来靠谱,可又想阴山观既然派他下来,自然也有过人之处,便并未多说什么,客气道:“道长快来,棺木已然出土,我们半月前如何都未能将它开开,您可有些法子?”

卫祁在点了点头,行至院中棺木前,弯腰观察。

这是一具材质极为普通的杉木棺材,染了黑鸦鸦的漆色,棺材周边能依稀看见错落有致的小圆孔,孔周围崎岖不平,似是钉子的痕迹。

这棺材原本也钉了钉子,同旁的也无何差别,只是眼下,那些钉子却都消失不见。

卫祁在不由得稍稍皱起眉头。

既已没了钉子,说明这棺盖眼下未被任何东西压制,为何会开不开?

他伸出手,试探着抬手稍稍一推,果然纹丝不动。

头顶忽而传来一声嗤笑,卫祁在抬头望去,正见颜元今坐在墙沿,居高临下。

周围旁人也都瞧见了他,顾隽无奈地叹了口气,乔吟并不感兴趣,唯独李秀色偷偷嫌弃地想,这骚包似乎尤其喜欢上天入地,不是在树上便是在墙上,八成是有个什么不能站在平地的多动症。

第26章 吃饭

卫祁在将目光收了回来, 继续用手探测棺边,嘴上却淡淡道:“原是世子,倒真是巧。”

他仍记挂着几日前游尸被墙上这厮抢杀之事。那夜回阴山观复命后到底是被师傅教育了通, 虽说师傅最终也只是忽而叹了口气, 提及广陵王世子后若有所思说了句“那孩子真是一点也没变……”, 随后便黯然而去,但卫祁在仍主动面壁思过了三日。

他自认为这小世子是个麻烦,没成想这回又一次碰见,面上虽波澜不惊,心中却稍觉些头疼。

“本世子到得可比你早, 这话应由我来说才对。”

卫祁在并未抬头,只听见那人慢悠悠的回答, 便点了点头, 又道:“世子方才为何发笑?”

广陵王世子哂道:“我笑便笑了, 还需给你找个缘由出来?”

这厮说话素来不客气, 卫祁在倒也不意外,不再多与他交谈,将注意力放回了棺上。

他观察一番后,自包裹中掏出一个圆柱形的竹筒,开盖后从中倒出了些红色粉末,沿着棺木盖边洒了一圈。不出片刻,那红粉便化作浓水,悉数自缝隙中流进了棺内。

只听得“滋滋、滋滋”的声响, 缝隙中瞬时冒出隐隐白烟, 众人顿觉鼻尖涌进一股刺鼻的腐臭酸味。

李秀色登时恨不得掐人中:“好臭!”

顾隽也皱眉道:“道长,这是……”

“探尸粉。”卫祁在沉吟道:“若棺中那尸首已然彻底化僵,这红粉便会化烟, 并根据所探之尸的怨气程度散发出恶臭。”

他抬手抚上那棺椁,沉下声来:“这般气味,想来此一具应是怨气不小,尸气凝聚,又因挤在狭小棺身内,才反将顶部棺盖紧紧吸附了住,叫人无法开启。”

一听闻棺材里的已经成了僵尸,远处不敢上前的顾家姑母二人恨不得白眼一翻晕过去,多亏身旁下人搀扶方才稳住身子,稍年长的那位一面掩鼻一面道:“道长、那这……眼下应当怎么办?”

另一位甚至带了些哭腔:“好好的院子里,怎么就挖出来具僵尸呢!”

卫祁在没答,只神色凝重道:“不过,小道暂不能确定它是何种僵类。”

顾隽讶然:“这是何意?”

卫祁在盯着棺身上深重而陈旧的纹路,见它四角黑漆都有些微微泛黄,道:“这棺木应当已在这此处地下埋了上百年——”

“百年?!”没等他继续说下去,顾家姑母已经尖叫出了声,她们原本近日便身体不适,眼下面色更是因惊吓白得吓人。

卫祁在点点头,继续道:“因时间久远,棺内僵尸怨气过重,是极有可能化作凶尸一类,若如此,但凡开棺,它便会尸气尽出、跳起伤人。”

一听此言,顾家姑母及那些工夫下人纷纷又颤抖着脚步站远了些,乔吟却上前一步,担忧道:“伤人?那你现在……”

卫祁在摇了摇头,而后直起身子:“无碍。”

他道:“我眼下也动之不得,锁僵之棺需得重见天日搁置数时辰,以洗净一遭凶气,”他掏出怀中罗盘,放至于棺顶,待盘中小针转停,指在“子”字,便道:“于明日子夜之吉时方能开启。”

乔吟当即放下心来,顾隽则不由感概:“竟还有这些门道。”

他瞧了那棺身一眼,并未敢上前,只隔些稍远的距离道:“那便等明日罢,我这就叫下人为道长准备间客房。”又转身冲乔吟颔首:“乔姑娘既已从胤都赶来,想来甚是疲惫,若不嫌弃,不妨也在此住下。”

虽说他二人有自幼的娃娃亲婚约,也对彼此多有耳闻,但实际面都没见过几次,乔吟闻言,只客套地回了个女子礼,生疏道:“多谢。”

顾隽又行至李秀色身边,问道:“李姑娘,你是要东后院南厢房一间,还是北厢房?”

李秀色:?

她也有?

没等她推辞开口说“其实我可以回自己府上”,顾隽已然暗示性地朝不远处的颜元今瞥了一眼,贴心替她做了选择:“那便南厢罢。”

李秀色一愣,登时醍醐灌顶,心底琢磨了一番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好处,当即连连点头。此时的顾隽在她眼里就是浑身冒着闪闪佛光的大善人,她对着善人煞有其事道:“多谢顾公子,巧了不是,我自幼给自己算命,就喜朝南的风水。”

两人立马会心一笑。

她胡说八道完,便将目光移到已从墙边下来的广陵王世子身上,这厮俨然不知自己已然被好友“出卖”,正站在棺边,不知道要做什么坏事。

此时那臭气已然散去,卫祁在绕着棺椁外围洒下一圈黄符,正要洒至终点,面前却现出双绣金云纹的黑靴。

他稍稍抬头:“劳烦世子让脚。”

颜元今倒也没刻意刁难,还真朝旁边让了让,卫祁在洒完最后两张,随后道:“多谢。”

见颜元今并未吭声,他便直起身子,斟酌问道:“世子这一回,可是还想着要从小道手里抢尸?”

颜元今饶有兴致地抬手扣了扣棺材板:“当然。”

“……”

他答得太快,还这般理直气壮,倒让卫祁在愣了一秒,忍不住道:“此僵不似那游尸,不一定是何罪大恶极之人所化,世子若非要让其永世不得轮回,未免太过于残忍了些?”

颜元今懒洋洋抬眼:“那道长您拦着我不就得了?”

他说完,忽而笑道:“啊,忘了,你拦不住我。”

卫祁在眉头一皱,正要再开口说话,便见广陵王世子没什么良心地丢下这句话后,已然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行至顾隽等人身旁时,步子还稍稍顿了顿,偏了偏头道:“该用午膳了?”

说完,没等顾隽回答,甩了甩袖子,径自走了出去。

顾隽好笑地摇了摇头,扭头道:“那咱们移步偏厅罢。”

几人等待卫祁在布置好棺木周遭,便一道向厅堂而去,路上,卫祁在观察顾隽略显苍白的脸色,随后自袖中掏出一碧色瓷瓶:“此为去邪丹,听闻府中上下皆生病症,许是邪气入体,服用此丹可为之缓解。待我将僵尸驱走,便可如数痊愈。”

顾隽接过:“多谢。”

李秀色跟在后头,见他二人互相彬彬有礼,气氛比和那骚包好了不是一星半点,不由琢磨,难怪那颜元今只是个男三号,再怎么也轮不到他抱得美人归。

扭头看乔吟,见这大美人亦步亦趋跟在卫祁在后头,只饶有兴致地盯着他背影,眼神俨然没分给顾隽半分,便又忍不住在心里替最近与她交情不错的男二惋惜地叹了口气。

行至偏厅,便见颜元今已然独自在桌边悠哉悠哉吃起了菜,身旁有下人奉茶,面前满满一桌珍馐美味,显然是顾宅为了招待这小世子特意做的。

顾家那两位姑母及其他人员碍于礼数,并没跟着过来,于是这一诺大的偏厅内,只有这一行小辈。顾隽带着大家过去,还没到跟前,广陵王世子已然掀了掀眼皮,一双凤眼先是淡淡扫了顾公子身后的几人一眼,又将目光没什么情绪地落回到顾隽身上。

顾隽微笑:“是这样,我本是要带道长几人另行一桌的,但转念一想,昨昨兄一个人岂不会觉得寂寞?我们又不好丢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