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91章王府幽会
与兄分别后,白婳与宁玦共乘马车离开。
车子拐过偏径往大道上走,白婳迫不及待向宁玦追问兄长的案情进度,宁玦回复十日之内会有结果,白婳点头安心。
宁玦问:“要不要去看看你嫂嫂?”
白婳想了想,顾量周到:“明日吧,今天天色太晚,嫂嫂大概已经带着孩子睡下了,我们不宜过去打扰。”
宁玦同意,掀起车帘探出身子,出声吩咐外面的车夫,驾马往大将军王的府邸去。
王府奢阔,当然有留客住的地方,两人也没费事在外面另寻住处,直接在王爷的盛情邀请下却之不恭了。
当然,两人决定住在王府还有另外的考量。
初到京岐,宁玦在此地是生面孔,哪怕得了大将军王的提拔,在外行事恐怕也少些面子与威望,可若今后他每日明晃晃地进出王府,那他大将军王身边红人的身份不久就会坐实,之后再与大理寺通事,自然会方便得多。
马车不紧不慢继续朝前行进,车轮辘辘走得很稳。
京歧城中今早也下过雪,不过城内主道每日有人负责清扫,眼下道面整洁,没有任何阻碍。
车厢里,宁玦看向白婳,静默一会儿才出声:“刚刚你兄长拉你去到一边,小声问询了一些话,是与我有关的吧。”
白婳心头一跳,诧异问:“你……听到了?”
走前,兄长有话单独与她交代,刻意将她拉远,与宁玦相隔了五六步的距离,并且还谨慎刻意降低音量,确保对话只他们兄妹俩可以听到。
原本白婳也觉得那么小声,宁玦肯定不会听到,可他有此一问,显然就不简单了。
宁玦回得坦然:“不是故意偷听,只是自然而然入耳,习武之人,耳力自要强过普通人许多。”
白婳当然相信,依公子的骄傲为人,是不屑于偷听的,至于耳力超群的确有这个可能,她早知公子有习武方面的天赋,说不定这份天赋就包括感官的超群。
想到兄长与她说的那些话,白婳有些讪讪的不好意思,余光偷瞄宁玦的神情,担心他会因此恼气。
其实兄长也没问太多,只是因对宁玦不熟悉,所以忍不住低言向她打听宁玦的人品秉性以及官职前途。
白婳半保留半依实,略作介绍,谈及仕途时如实说明,他如今是大将军王身边得力的护卫。
然而她说完,兄长的反应有点大,深拧着眉头不太满意道:“只是一个打手?婳儿,粗鄙武夫之流如何能配得上你?”
白澍安还是跳脱不开从前的身份,忘不掉白家过去的荣华风光。
他记得小妹刚刚到要说亲的年岁时,京中家里有适龄公子的高门都差遣媒人上门拜会,一个接一个的几乎要把白府的门楣踩烂。
那些公子大多簪缨出身,身份尊贵,除去名门官宦子弟,还有不少王侯公子,婳儿美名远扬,京中无人不晓,甚至嫁去皇室宫苑都不无可能。
然而命运弄人,父亲遭贬斥,白府衰微,婳儿成了落难的凤凰,婚事也就此被耽误。
那时,京中觊觎婳儿的浪荡子弟太多,先前那些排不上号的纨绔们见白府败落,纷纷要上演英雄救美的把戏,大言不惭地扬言要收婳儿作妾室,明明就是色欲薰心,却偏要佯装成好心收留。
白澍安怕自己在京护不住小妹,无奈之下与姨母通信,请求荣家庇护。
后来,婳儿在季陵住了一年后,他从与姨母的日常通信上知闻,原来表弟荣临晏早对婳儿生情,婳儿也同样有意,白澍安诧异同时,心里松了口气。
虽然荣临晏并无一官半职,但两家沾着亲,婳儿嫁过去好歹不会受人欺凌,这也是目前他能想到的,婳儿最安稳的去处了。
可是,荣家的人好不讲究!
看婳儿无依无靠,他又下了狱,竟如此不将白家人放在眼里,什么抬作平妻?那边答应了,他们白家不答应!
白澍安心里恼姨母一家,同时也惋惜,怎么说,表弟今非昔比,擂台夺魁,将来肯定有入仕前途,错过这桩姻缘算得可惜,至于碰巧搭救婳儿的宁公子,模样倒俊,可看着就是一有勇无谋的武人,婳儿嫁他,可惜可惜……
怀着这般心思,白澍安忍不住与小妹继续议论两句,
人家的救命恩情当然不能忘,纵然有私心,不满的话也得小心避讳着说——
“婳儿,荣家人做事不地道,咱们攀不上这门亲戚就罢了,等眼前这桩贪污案平反,以后你就留在兄长身边,兄长与你嫂嫂一定会尽心为你寻觅到一桩好亲事的。昔日父亲众多门生里,其中不乏有仕运亨通的,比如官任给事中的徐束,此人行事正派磊落,秉性也温和,先前他明里暗里向我打听过你,我因念及你与荣家的婚约,一直不接他的话,如今既然荣临晏已有家室,我们趁早与他们撇清关系,所以不妨与徐束尝试接触接触。”
“徐束寒门出身,十年寒窗苦读才换得今日成就,一步步走得脚踏实地,他比那些只靠家族供养、整日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可强得多。”
“再者说,婳儿生得这般貌美,又浑身的贵女气度,像徐束这样的寒门子弟,见你如见仙姝,日后成婚一定会格外礼敬你,你也收服得住他。”
兄长一连串说了好多,这么短的功夫就给她寻到了更合适的相看人选,又详细分析利害,叫白婳猝不及防,不知该如何把话往下圆。
无奈之下,她道德绑架道:“阿兄从小研读过那么多书籍,析明的道理理应比我要多,怎么如今遇事,反而糊涂了?人家宁公子舍身相救,我们如何能做河拆迁的事,若不是他,你妹妹命都没了,哪还能想这些身后事,如今我们该把报恩放在首位,什么更好的姻缘,这种话阿兄以后莫再提了。我意已决,愿意与宁公子成婚,并且我相信他一定不比陈束差。”
她这番话,把自家兄长说得面色青一阵白一阵,实觉汗颜。
道理人人都懂,就算他多读了几年圣贤书,可关涉到小妹的姻缘大事,又如何能没有私心呢?
恩情固然重要,可小妹余生的幸福却更叫他在意。
白澍安长叹了口气,眼见夜色已深,没再多言,心事重重地与白婳道了别。
白婳坐上马车,离开没多久,车子刚刚拐出巷口,就被宁玦追着询问。
兄长苦口婆心的劝言重新萦绕耳边,如今她近距离面对宁玦,不免有些下意识的心虚。
只是,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兄长说的那些话,不过是偏颇地向着她,对她关心,而她自己,回想起来应该算是表现得不错?她刚刚可是严词拒绝,还大义灭亲地怼了兄长几句。
读书人最重体面了,她说兄长白读了圣贤书,这话其实有点重了。
她试探问宁玦:“公子是因我兄长评价你的话恼气了吗?他说你‘粗鄙’什么的是不对,但那也是因为他不了解你,刚刚他也提了,希望我们尽快完婚,其实对我们的事,他并不是全然反对的。公子既然都听到了,那你肯定也听到我说的那些话了是不是?你看,我可是半点犹豫都没有,除了你,绝不考虑其他人。”
宁玦看着她,思索一会,静静开口:“婳儿,为何你身边的人都如此不看好我们,你身边的婢女如此,你兄长同样如此。小尤是忠仆,一心为你,你兄长对你更是挂念关切,两个真心为你着想的人都认为你嫁我不是良缘,是退而求其次的补替,是别无他法的选择……我听得多了,难免会考虑更多,心想坚持娶你,会不会于你而言当真不是什么好事。”
闻言,白婳怔了怔,她鲜少能在宁玦眸中读出茫然意味,他向来自负骄傲,眼神向前从来都是坚定的。
她原以为宁玦开口是要戏谑她,而后趁机诓骗她哄哄自己,顺势亲昵一番,不成想抬眼见他眸光微闪,竟像是在自我怀疑。
那样的神色,不该出现在剑客宁玦的脸上。
白婳心里顿时像被什么东西揪住了一样,紧皱巴巴,好不舒服,她不愿那么自由无拘的一个人,因为她而去顾虑所谓的仕途前程这样俗的东西,还要因此患得患失,怕她不愿做剑客的妻子,而是更愿做高门的贵妇人。
她看着宁玦的眼睛,语气极其认真对他道:“公子,嫁给你,是好事更是喜事。当初为了应付荣临晏,我们随意编出那样一个荒唐故事,小尤与兄长听了自然觉得讶然,他们不知我们共同经历了那么多事,早就是患难见得的真情,当然替我有所顾虑,可如果他们知晓其中内情,若是当真对我好的话,一定都不会劝拦的。还有,你忘记了吗?我们两情相悦,早已经分不开了。”
宁玦心头空落落的那一块,被白婳一个字一个字地用心填满,她含情脉脉的眼神更是立刻驱散了漂浮在他心上的所有灰雾阴霾。
云过天晴,疯狂为之悸动,宁玦再也克忍不了,张臂上前用力紧紧拥住白婳,真的像她所说的那样,与她想分都分不开。
白婳在他怀里,话音柔柔,牵动肚肠:“你心中不要有太过的顾虑,原本你肯留在大将军王身边,就是为了查明师父的死因,待事情真相大白那日,不管你是想继续留在京城任职,还是想重新做回当初那个自由无拘的江湖剑客,我都支持你,愿意跟在你身边,庙堂之高也好,江湖之远也罢,与你在一起便都是好的,值得期待的。”
宁玦备受触动,胸腔起伏,手上扶搂白婳肩膀的力道微微加重。
半响,他声音沙哑道出一句极有分量的话:“我无父无母,是个孤儿,没有来路,所以我从不把自己的命看作是自己的,以前我为师父师娘而活,待事情了结,今后我只为你而活。”
白婳却摇头:“我只想要你为自己而活,公子,除了查明真相,你怎么样还会真正的开心?”
宁玦不解:“开心?”
白婳点点头。
她觉得因为兄长与小尤无心之失的话语,叫公子心生自我怀疑的沮丧气馁,她该为此负责。
对于追查剑圣死亡的真相,她有心无力,帮不上忙,但最起码力所能及的,她可以帮公子恢复心情。
话问出去了,当然有诚意。
她眼睛眨巴眨巴看着宁玦,等他想到一个能得宽慰的方式,比如想吃什么菜肴,她便会为他洗手做羹汤,还想去哪里逛逛,她都会一路陪着。
等了须臾,宁玦抬起带着薄茧的拇指,捏住她的下巴,随后向上微微扬抬,两人近距对视,彼此呼吸灼热交缠。
他哑声问道:“今晚回王府,我们会被安排住进一个院子里,夜半人静时,我去找你,婳儿开不开门?”
……
几乎与大将军王的车队差不了几个时辰,左相纪甫坤的马车也临夜进了京城。
相比王爷出行浩浩荡荡的高调架势,左相显然低调许多,轻简行装,来去都不曾惊动到旁人,他不爱奢侈做派,浪费百姓脂膏。
荣临晏与左相共乘在打头的一辆马车里,见左相因赶路劳累正闭目养神,他大气不敢出。
僵坐太久,腰身有点麻木,他尝试叫自己身体放松。
过了一会儿,听到车厢外面传来打更人的动静,他小心翼翼抬手掀起车帘毡布的一角,目光顺着缝隙往外张望。
是京城,入眼豪华,路过的民居里大多熄了灯,只有稍远些的花街柳巷里还泛着明晃晃的灿亮,再远的溪河里,游着装潢华丽的画舫,里面笙歌暖响,船头还影影绰绰站着几位舞动的歌姬。
凭着小时候的回忆,他大概望向曾经伯爵府的方向,什么都瞧不清楚,但心头真实闷堵,更难免怅然。
荣临晏收回眼,也收敛心事,刚刚落下厚毡车帘,左相纪甫坤睁眼开了口。
“临晏以前来过京城吗?”
乍然闻声,荣临晏心头一跳,看向左相,忙出声道歉:“是不是卑职掀开车帘,灌进凉风将大人搅扰醒了?是卑职的错失。”
左相目光并无责怪,他看着荣临晏摇摇头,态度宽和道:“你不必如此小心,车厢里久不透气,透透风是好事,再者说,我并未睡熟,只是阖目歇息着,有些声
响都无妨的。”
荣临晏这才放下心来,回神回答刚刚的问题:“以前来过,但是是在很多年前了,那时我大概只有十三四岁,还小,没什么见识,一进京城觉得处处新鲜,房子好看,菜肴好吃,人也……人也高贵。”
说完,他后知后觉意识到,左相不过随口一问,而他答得未免太多了些。
都是些没用的废话,除了他自己,谁会在意呢。
左相却意外的愿意与他搭话,问道:“高贵?那想必临晏当初见的,一定不是寻常百姓,是有身份地位的人吧。”
荣临晏低下头去,心头难免涌起复杂情绪。
他刚刚一时收不住口,就是因为想到了表妹白婳,那次入京,是他与表妹两人自婴孩时期无意识见面后的第二面,多少年过去,他都记忆犹新。
那次,母亲带着他和两个妹妹进入伯爵府,周围气派的房宇叫他见了世面,他们在前堂与姨母碰上面后,没一会儿,一个身着青衫的明媚少女提裙跑来前堂找母亲。
匆匆一瞥,很是难忘。
姨母含笑起身,主动为她介绍说:“这是你小姨,这是你临晏表哥,还有两个表姐。”
白婳先是叫了母亲,而后转头看向他,对他楚楚欠完礼后,声音清脆地唤他一声:“临晏表哥。”
那一声,叫得他耳尖发热。
荣临晏记得清楚,打从记事起,他的心跳就没有那样快过……
时隔多年,他再次入京了,外面街道熟悉又不熟悉,主道旁的房子似乎垒得更高了,可他再觉不出小时候那样的新奇,无形之中,很多东西都变了。
回了神,察觉左相还在看他等他的回答,荣临晏心头一根线不由紧绷起来。
他回答:“也不是什么贵人,就是我母亲那边的亲戚,平常彼此联系得少,乍一见面,觉得人家举手投足都与我们小地方的人不一样,小时候见识短,就觉得京城人家都自带一份‘贵’,这样的印象一直到今日都留在我心上呢。”
荣临晏是故意话语含糊的。
关于姨母一家曾为罪臣的事,他无意隐瞒,但也不想主动明说,倘若左相派人去详查,他并无所谓,亲戚而已,以前的事关涉不到他。
只是若要他自己陈述,他当然不想冒然提及可能给自己抹黑的事,顾虑一番,把话准备得算是滴水不露了。
左相闻言笑笑:“难为你把小时候的事都记得这么清楚,听你的意思是,以前来过但也是匆匆很快就走,都没机会走走转转,着实可惜。这回进京,你有机会常住,有空一定处处逛逛,只有了解一个地方的民风民俗,距离感消失,你再感受到的,才是一座城真实的风貌。”
荣临晏恭敬回:“是,丞相的话,卑职谨记。”
左相想到什么,犹豫着关怀一句:“你家里的事,还能解决吗?若需要我出面与杨将军谈一谈,你不必考虑太过,只管开口。”
提及这个,荣临晏真是头疼。
杨芸不是个寻常女子,闹起来真有精力,他跟她耗不起,躲总躲得过。
得知左相要走,他决定跟着北上,随便敛了几件衣服就当了行李,这样做,一为在左相面前显忠心,二是他也迫切想落地一个耳根清净处。
那个家,或许都算不上家,他真不想回去,每每面对杨芸那张怨妇似的脸,他本就不能平复的心只会更加烦躁。
但这些琐事,如何能扰丞相的耳。
杨将军也是左相的人,同是手下,左相当然愿他们和睦,所以才会有此言。
但荣临晏不会真的不懂事,闻言直接把烦心事框框往外倒。
左相根本不想听,而他,也不想外扬家丑。
于是,荣临晏故作无事地逞强道:“丞相放心,能解决的,夫妻间难免会闹些小矛盾。”
左相抬手,扶了扶荣临言的肩头,很欣赏他这般男子汉的气度。
杨芸跋扈性子在京闻名,他是能忍常人所不能忍的。
不谈这个,纪甫坤对他交代正事:“先前我在江湖上招募过几个打手,用刀用剑的都有,实力不俗,但肯定都不如你,我有意请你帮忙调教一番,之后那几人,都受你差调。”
先前荣临晏在大将军王身边被晾久了,着实好受折磨,完全没想到如今刚到左相这里,这么快就领了任务,可见左相当真对他有重用之心,他寻对了伯乐。
荣临晏眼睛都泛光亮,抱拳回说:“是,卑职领命!一定尽心尽力!”
……
王府松园,客用的院落,位于西面,临着后花园,除了王爷寝居的内苑,就属这里环境景致好。
松园里总共三间客房,白婳占左,宁玦占右,中间最大的那一间刻意空留了出来。
两人进院时,左右都有女婢仆妇迎上来,主动要求服侍,宁玦拂了拂手没叫任何人近身,只让人放了洗澡水,旁的都不用管,至于白婳,自小养尊处优惯了,洗澡喜欢被擦擦抹抹,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留下个婢子,帮忙濯发。
洗完后,白婳换了婢子备好的寝衣,出浴擦干头发,对镜拆了发髻,又在脸上涂了香膏,之后躺到床上盖好被子,想叫自己尽快入眠。
然而劳累了这么久,她睡意竟然不多,耳边来来回回萦绕的都是宁玦沙哑的那两句话。
——“夜半人静时,我去找你,婳儿开不开门?”
开不开门……
白婳记得当时自己恼羞成怒地回了他一句‘不要’,然而宁玦看着她似笑非笑的,像是完全没把她那‘不要’两个字放在心上。
两人是在王府啊,不是外面的客栈,真若那样做了多失妥当。
而且松园的婢子伺候得那么周到,为她换洗床单时,难免会有所发觉。
白婳要脸,心想先前她与宁玦所行的婚仪无人知晓,在外人看来她依旧是未婚的姑娘,如此,她如何能在别人家中不知廉耻地同男子同寝欢好。
自小所受的教养叫她做不到不管不顾,放浪形骸。
又过一会儿,外面风势愈强,猎猎喧嚣。
白婳竖耳听着,像是有心灵感应一般,心头不由得紧提起来,她想,快了。
果然,和着风声,一道沉稳的脚步声正由远及近,慢慢靠近。
那脚步节奏是他熟悉的。
白婳瞬间大气不敢出,她赶紧闭上眼,佯作自己已经睡熟。
房门很快被人敲响,一声,两声,又有第三声……
一开始,敲门的声音还是微弱带遮掩的,可到第三声的时,声响已经如常清晰了。
白婳紧张不已,心跳鼓震剧烈,与敲门声的节奏一一都能对应上。
突兀的,风又送来第四声。
白婳眼睛闭得特别紧,眼皮上甚至有微微的抖意。
外面的人似乎迟疑了下,过了一会才敲下第五声、第六声……可都没等到屋内的动静。
直至第八下敲门声落下,咚咚咚的响声荡于夜色里,房门忽的嘎吱一声,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宁玦还没反应过来,白婳已经伸手抓上他的衣领,将他用力扯进来。
门一关阖,白婳温香软玉直扑上前,踮起脚,略带惩罚地去咬宁玦的脖颈,同时,含嗔的嗓音湿腻腻地从嗓口溢出……
“公子,你总是这样坏……”
宁玦被她脖间的幽香、烫人的语调,搅弄得心浮气躁,身体几乎立刻起了反应。
眸光彻底暗下来时,他大掌落下,掐上白婳不盈一握的纤腰,轻松将人分膝往上托抱,叫她膝盖屈起,只能挂在他腰上。
刚刚故意不给他开门,叫他在外面受风受冻,这笔帐得算清楚。
至于怎么算……
宁玦贴到白婳耳边,口吻就如她所言的那般明面上透坏:“闩门不让我进,怎么这么狠心,婳儿不想我?”
白婳脸红着小声嘟囔:“最后还不是放你进来了嘛。”
宁玦嗤笑一声,将人顶到门前,拇指食指摩挲着白婳后颈道:“双手撑门,弯下腰……”
他显然在指导着什么,白婳不解,茫然看向他。
宁玦并不掩饰,话语微哑,且恶劣至极:“你顶门,我……顶你。”
第92章 第92章堵他的嘴
宁玦大概是看出来了白婳的顾虑,全程未抱她上榻,湿了那一床来之不易的蜀锦丝缎,抵门这次结束后,宁玦将她抱到窗前的雕花矮桌上,桌面另旁置着一架博山香炉,青烟袅袅升腾,白婳觑眼乜着那一缕稀薄的烟,浑身衣衫松垮跟着起起落落,心无着定。
离开窗前,宁玦掌心托起她的臀,要她腿窝往自己腰身上勾缠,之后一步步走得慢却稳,直至将白婳压到一侧冰冷的墙壁上。
身后的墙壁不同寻常,上面绘着精美的仕女壁画,几个妙容姣
好的侍女,或拈花扑萤,或转轴拨弦,神态逼真,栩栩如生。
白婳背靠墙,目光匆匆在壁画上扫过,无心留意细节。而宁玦正对,既能看清仕女图,又观察得到白婳眼眸虚阖,仰头喘息的失魂样,遂压抑不住喘息,愈发卖力。
他暗自想,壁画上的仕女虽被描摹得俏,其美,却远不及此刻婳儿在他身下舒展的万分之一。
美不及。
媚,更不及。
白婳眉心微微拧起,似怀忐忑不安。
宁玦凑她耳边,安抚低言:“方才桌上垫的是我的衣衫,现在你沾湿的也是我的衣绔,我们做我们的美事,不给旁人添麻烦,没人会发觉。”
白婳伸手紧紧揪攥着宁玦的后颈衣领,开口氐惆婉转:“……你这样力拔山河的架势,是要将院中所有人都惊醒了吗?”
宁玦实话说:“我已有一半的收敛,婳儿感觉不到,实伤我心。”
说完这句,他故意猛的朝前,叫她尝到厉害,更是自我证明。
白婳猝不及防,瞳孔骤缩,情急之下无意在宁玦肩膀上抓出几道血痕,触目惊心。
宁玦吃痛一嘶,低首咬了咬牙,眼睛眯起危险意味,而后开口沉哑道:“抓伤我无所谓,只是绞咬我轻些,婳儿这般,我受不住……”
“……”
白婳眼尾发红,未有思索,仰身主动吻上他。
她不想再听到这些羞臊人的字眼,无地自容,脸上讪讪,而唯一能够阻止他的,便是亲口堵上他的嘴,叫他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
翌日,白婳醒来时有些晚了,不说早膳赶不上,连午膳都快到了。
她睡在内寝间,没有起床的动静,外面负责伺候的婢子们自不敢冒然敲门打扰,就这样低头侯在外面,耐心等着。
住在旁人府上,白婳纵是娇生惯养,也没法心安理得享受伺候。
她抬眼看向床幔边上的摇铃,手一抬,白皙皓腕露出,旋即抓紧珠串绳,摇出铃声脆响。
很快,三个衣着青衫的婢子前后进门。
她们手里各自端着物件,有盥洗盆具和干净毛巾,还有崭新的素雅衣裙。
得了应允,她们垂目依次上前,其中一人伺候白婳梳洗,一人细致帮她添妆,还有一人踩上地平,屈膝弯腰帮她整理被褥,手脚都很麻利。
见状,白婳心有余悸,暗自腹诽,幸好自己昨日坚持未与公子在榻上欢好,不然若留下丝毫痕迹,恐怕都躲不过这几个丫头的眼。
“姑娘梳洗过后可独自用膳,与您同行来的宁公子不在府上。”
为她描黛上妆的女婢,边给她择选翠翘钗环,边轻声言语告知。
白婳想问宁玦去了何处,想了想,觉得这几个丫头恐怕不知详细,便回应一声,梳洗过后自己用了午膳。
早上睡得足,午憩自是免了。
她有些惦记嫂嫂与小怡,原本计划今日前去探望的,可宁玦不在,她不知自己该不该独自离开王府。
谨慎起见,她没有擅自行动,一个人百无聊赖待在松园里,直到傍晚依旧未见宁玦身影。她心里不踏实,夜间惴惴地睡不着,毫无困意,等到快子时,房门终于被从外敲响,白婳心头一跳,忙起身穿衣,下榻开门。
是宁玦。
院中下人都歇息了,宁玦没惊动任何人,脚步轻盈进门,转身又将房门落闩。
白婳问他去处,宁玦眉心舒展着对她道:“今晨得到消息,你兄长的事总算有进展了。救灾钱银被贪是事实,这十几箱白银总不可能真的人间蒸发,负责审理此案的官员或许已经查到了些许眉目,但碍于对方身份尊贵,一直畏首畏尾没敢深究,我叫臧凡暗中取证,终于寻到这笔赃款的去处。”
“在京郊北山,睿王妃亲侄儿贺冲的矿山上,今日我带人抄山,又当着京中百姓的面,把十几箱白银丢到了大理寺门口,众目睽睽之下,此案焉能不公断?是坚持保全一个纨绔子,还是承冒动荡民心的风险,孰轻孰重,上面的人自有斟酌定夺。”
听了这话,白婳心头泛起惊疑:“还能这样做吗……闻所未闻。”
宁玦笑笑,神情轻松:“我初来乍到,又不在乎仕途高升,自是不怕得罪人的,想要行事效率,难免要用上些野路子的特殊手段,若真不急,等到上元节时你兄长恐怕都放不出来。”
白婳细眉微蹙,有些忧虑道:“贺冲此人,我有些印象。其父早逝,后被姑母睿王妃接到身边照料,自小锦衣玉食,备受宠爱,加之睿王妃膝下无子,对这个亲侄儿好得没话说,俨然将其当成亲子疼爱。此番贺冲犯错,少不得要被睿王府包庇,睿王又是当今圣上最尊重的皇叔,其中利害关系如此,也难怪大理寺那群人查案久无作为,只想迫兄长招认签下认错书顶罪……”
说到这儿,白婳胸腔起伏,难免忿忿,直为兄长鸣不平。
宁玦安抚低言,掌心落在白婳肩头,宽慰说:“放心,如今事情闹大,谁也保不了他,如我估计得没错,三四日后,你兄嫂便能团圆了。”
白婳感激地拥住宁玦,千言万语道不出,只想这般与他亲近,彼此紧密部分。
只是越到这种温情时刻,宁玦越是忍不住想不正经地出言挑逗。
“婳儿现在不放我,昨日却时时要将我往外推,这般若即若离,搅弄得我心神难宁啊。”
昨日,他还敢提昨日……
白婳脸颊浮晕,抿唇恼羞瞪着他。
昨日他夜闯闺阁,肆意与她欢好,桌上门前玩够了把戏,只将她弄得魂灵出窍,沉沦欲死,最后睡时,她双膝难合,胀痛难忍,结果到今日,他竟还恶人先告状地怨她时近时远、不好琢磨。
简直比强盗还强盗!
白婳自我平复,强行叫自己冷静,把话题重新牵回正轨:“你带人抄山搬银,来势汹汹,想必贺冲一伙人不会坐以待毙,你与臧凡……勉强再加上陈复那些人,人数上似乎并不占优势。”
宁玦点点头,收敛玩笑语气,认真同她解释:“此事我须有百分百的把握,不然恐怕打草惊蛇,若是贺冲警觉换了藏银位置,之后再想找,恐怕就如大海捞针了……所以,我只得为求万无一失,带上大将军王派给我的兵士,在人数上完全压制。”
闻言,白婳瞬间瞪大双眼,面上难掩诧异:“
什么……如此做不算滥用职权吗?更何况大将军王与睿王是兄弟,你这样冒然行事,给大将军王招惹麻烦,他如何能不发怒……”
宁玦如实:“是不满意。”
白婳紧张起来,连忙追问:“你回来得这么晚,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大将军王那边是什么态度,还愿不愿继续留你在身边?剑圣的事情未了,我不想你因帮我兄长而错过查明真相的良机,若你从此不能留在王府,那之后在京行事一定会掣肘许多。”
她语音满是担忧,眼神中又带几分自责。
宁玦把话说完,驱散白婳心头萦绕的不安:“放心,我做事有数。大将军王早看不惯睿王徇私的做派,之前两人面上勉强算过得去,不过是给皇上颜面,今日我借大将军王之手叫睿王府失了民心,只怕大将军王心里三分怨我莽撞,七分赞赏我行为果决,为朝廷扫除沉疴。”
“至于回来得晚……是大将军王非要留我饮酒,席间我机智装醉,才在这个时辰脱身回来。”
白婳眨眨眸,认真思量一番,确认问他:“当真吗?不是为了叫我安心,刻意唬我?”
宁玦不犹豫:“自是当真的。”
白婳嗅了嗅,还有怀疑:“你说你刚刚去饮酒,可怎么身上及口鼻间都闻不到任何难闻的酒气?”
这丫头。
宁玦闻言一笑,语气没有半分不耐,慢条斯理地继续解释给她听:“你都说难闻了,我还能故意上床熏你么?方才进屋前,我已经沐过浴且仔细漱过口了,我自己闻着没有酒味儿,才踏足进你房间,不过……也不能保证半分酒气都没有吧,若婳儿离我再近一些,或者凑过来让我亲一亲,没准儿就能察觉到丝毫了。”
他又不正经!
白婳气鼓鼓瞪看他,佯作恼意。
宁玦可不怕被瞪,不仅反瞪回去,还……顺势低首,气息覆下,吻在白婳香软的唇上。
白婳推避不及,被他熟稔纠缠上,她无力招架,只得予取予夺,受他欺负。
时不时的,喘声不自觉溢出来,是她受不了攻势后无力的求饶,而宁玦很爱听她助兴的嗔叫,叫得他神经又舒又紧,腹下火热烧灼。
一吻毕,两人分开时都不舍。
不说宁玦,只白婳都浑身软绵绵地慢半拍才想起放开他。
宁玦再次牵握上她的手,一边摩挲一边哑声对她说:“婳儿,救你兄长的事,你不必一直记挂在心上,思量其中利害得失,我帮你,实际更是帮我自己,我知道你惦记兄长的处境安危,他若没得清白,你怎会有心思嫁我,只有将这桩贪污案彻底平反,我才能真正的得偿所愿,对不对?”
白婳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回握着宁玦,说不出漂亮的话来。
但心中动容,放着对他的感激,还有……强烈的心悸。
宁玦抬手蹭过白婳鼻尖,过了会儿想到什么,哂然出声:“其实若不是荣临晏一直暗中压着一份关键线索不放,此事更早几日就能出结果,原本我还想过,若事情进展顺利,我先一步进京安排,等你到时,你兄长能亲自到城门前相迎,那样,你一定会开心。”
原来宁玦还为她周祥考虑过这些。
白婳怅然叹出一口气,深深看着宁玦,不由感喟起人与人的相逢际会。
在她未遇到宁玦前,一直当荣临晏是救命的稻草,拯救兄长的唯一希望,却不想这份希望慢慢滋长阴翳,最后竟成阻路的迷瘴。
人与人的关系,说起来实在复杂得很。
说近时近,同住一屋檐,可说远时又远,再相逢,恐怕陌生人不及。
“遇到你,真好……”
久久,白婳只道出这么一句来,但对宁玦而言,已经过于足够。
他搂紧白婳,心想,其实他才是那个该感激命运的人。
遇见你,同样的……真好。
第93章 第93章只娶婳儿
几箱赃银众目睽睽之下被置于大理寺门口,引得广泛关注,舆情沸沸,一时难压,很快惊动到皇帝。
得知事情来龙去脉,龙颜震怒,即刻以渎职为由,下旨连撤下大理寺卿及相关涉事官员的乌纱帽,同时由将贪污案正式交由刑部彻查,敕令不可疏漏一个涉案罪人,更不能冤枉一个无辜的好人。
五日后,案件的前因后果悉数调差明晰,龙威之下,办案效率提高了不止几倍。
白澍安无罪释放,得以行动自由地离开前太傅的旧宅。
当日,白婳与嫂嫂祝惜君还有小侄女白宁怡,一同去了前太傅府,准备接兄长归家,宁玦一道跟随,为她们保驾护航。
亲人团圆,难免含泪,白澍安作为白家如今唯一的顶梁,眼泪轻易掉不得,他趁着眼角湿意未现,轻咳一声平复心潮,而后主持大局道:“都莫哭了,眼下冤案平反,我得证清白平安出狱,以后我们家只会过安生的好日子。”
祝惜君将女儿交给丈夫去抱,低低啜泣着:“小怡想爹爹了,快叫爹爹抱抱,夫君……你没事就好,我原本还以为……”
话未说完,祝氏低眸,心头浮起后怕,氐惆地抬手拿手绢擦拭眼尾。
白婳见状,安抚地拍了拍嫂嫂的肩膀,忍住自己同样想哭的情绪起伏,安慰说:“嫂嫂莫怕,事情都过去了,眼下贺冲下狱,他冤枉兄长遭的罪,自己都要一一尝遍,也算解恨了。”
祝氏将这话听了进去,温和的眸光中罕见露出一丝解气之意,随后握上白婳的手,叹息一声说:“我无用,帮不了你兄长,此次艰难翻案全靠小妹与宁公子的奔忙,嫂嫂谢过你们了。”
宁玦听到了这话,但只是远远站着,没有回应什么,不愿上前打扰他们亲人相聚,至于祝氏的谢意,叫白婳替他听着就是。
白婳忙回:“那也是我亲兄长,何需嫂嫂的谢,我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彼此互为依撑。”
祝氏应下来。
白澍安左手抱着女儿,右臂伸过去,将妻子搂紧在怀里,说道:“娘子别为我思虑过甚,留心你的身子。”
闻言,祝氏面上浮红,似有赧然。
白婳目光左右逡巡,很快意识到什么,她迟疑着惊喜发问:“难不成嫂嫂又有了身孕?”
祝氏被注视,脸更红,弯唇点点头,如实回:“你兄长入狱后不久,我无意中发觉的,当时只觉天都要塌了,只怕我们孤儿寡母过不成日子……一晃三个月过去,咬咬牙什么都坚持下来了,如今盼得你兄长无罪释放,腹中的孩子想来应当也已成形。”
嫂嫂的嘴可真是够严的!
白婳现一回想,很多事情顿然想通。
怪不得前几日她去看望嫂嫂,只觉几年未见,嫂嫂身形日渐丰腴,原本下颌分明的清丽面庞变得愈发饱满,举头投足更不似从前轻盈,怪她迟钝,当时竟以为是嫂嫂发福的缘故,丝毫没有往有身孕方面去想。
一日之内,接连迎来两件喜事。
一是兄长出囹圄得自由,二是,她又要有一个小侄女或小侄子了。
白婳嘴角落不下来,眸光生动漾溢:“真是太好了,双喜临门,今日不如咱们去樊楼包厢吃好菜去!”
祝惜君同意又出建议:“那就去樊楼买些现成的肴馔,咱们带回家去吃团圆饭,到时我再为你们兄妹二人温壶热酒,我虽饮不得,就让你们替我尽兴多喝两杯。”
三人笑作一团,小怡不知大家为何如此,眨巴眨巴眼,捧场且不甘示弱地跟着咯咯咯。
远处,宁玦站在马前,环臂抱剑,目光遥遥落在白婳身上,不打扰,只认真看着她眉眼里自然溢出的真实且轻松的笑意,不由的,他跟着也弯起了唇角。
她的高兴,便是他的欣喜。
两人如有心灵感应一般,宁玦未收视线,白婳也刚好投过来目光,两人巧合对视,都未移开。
白婳弯唇弧度更深,冲他点点头,像是表示感谢的意思。
宁玦没给反应,在心里忍不住嘟囔一句:怎么还这么客气,不都是一家人了吗?她兄长自然也是他兄长。
想了想,又有点气馁。
两人为旁人所见证的正式婚仪还未举办,名不正,言不顺,如今自己尚无资格光明正大站在她身旁。
风凛霜寒,小怡颤嗦着打了个喷嚏。
见状,白婳与兄嫂赶紧止了交谈,坐上马车归家。
来时,宁玦找来两辆马车,眼下安排白澍安一家三口坐一辆,在前,白婳则单独一辆,在尾。
宁玦在外骑马,刻意放缓速度,跟着白婳的马车走。
道旁丛林里雪未化尽,不少枝桠上倒挂冰棱,往往冬日里落雪时不是最冷的时刻,而融化时才最寒。
宁玦目视前方,面不改色,但牵握缰绳的手指忽的紧了下。
在场除了他不会有人察觉,此刻主道之外的林子里,影影绰绰匿着一人一骑,正于暗中不动声色地窥私着。
至于来人是谁,宁玦心中有数,神情露显嘲意。
他趁着时机,开口对车厢内道:“婳儿,外面风刮得大,我不慎迷了眼睛,有点有碍视物了,你方不方便帮我拿手帕擦拭下?”
白婳闻声立刻掀起车帘,露出光洁明丽的一张脸,大概因刚刚在外面站得有些久的缘故,她脸膛被风拂得微微发红,更显面若桃色,无限风致。
她朱唇微启,口吻关询问:“还好吗?”
宁玦眨眼,故作难受模样:“不知吹进去了什么脏物……”
白婳不疑有他,忙从怀中掏出一方干净素帕,又伸手向前,示意宁玦凑近过来一些。
宁玦高坐马上,控制着马蹄迈踏的速度,朝白婳这边慢慢配合弯下腰。
白婳也往前挪身,半个身子都快移出车窗外了。
她怕不稳,攀附拉扯着宁玦,贴身往他臂上借力,而后小心翼翼举着帕子帮他擦拭眼尾。两人离得很近很近,彼此呼吸交缠,宛若耳鬓厮磨。
白婳有点脸热,却没别的法子,两人只有这样才互相够得到。
更何况,迷了眼睛这样的小事根本不至于叫马车停下,由她帮忙,最为便捷,两人都是这样想的,费费事也是应该。
只是,若不知情的人看了,怕是会生误会,他们这般,远远看过来实际更像打情骂俏。
白婳舒了口气,尽量恢复如常,她边忙边问:“如何,感觉好些了吗?”
宁玦摇头,想都没想就回:“还没。”
眼睛里到底吹进了什么东西,这么扰人……
白婳不由犯起嘀咕,心想这又不是夏日,按理说外面也不应有作扰人的飞虫啊。
她继续卖力帮忙,因姿势过于考验腰身的柔韧性,没一会儿就感觉后背酸胀,手臂也快抬不起来。
正准备换个手时,宁玦忽的直起身子开口:“可以了。”
“……”
这么突然啊。
白婳讪讪收回手。
宁玦看向她,莫名其妙弯了下唇角,似乎有些意味深长,叫人琢磨不明。
白婳有些怔忡,迟疑地松手放下车帘,重新坐好,想不明白干脆不想了。
宁玦在外单手驾马,仰首轩宇,神采奕奕,他目光淡淡瞥过丛林方向,里面那道黑影早已消失远远。
在婳儿车帘未放下时,荣临晏已经看不下去地负气走开了,暗中对峙这局,对方一败涂地。
当然,方才发生的一切,婳儿蒙在鼓里,都不知晓。
……
贺冲贪污赈灾银,被关下狱,俨然要被圣上杀一儆百,以警宗室。
睿王坐不住,几番请求,说破嘴皮,圣上都不为所动,严明执法之意坚决。
为此,睿王迁怒记恨上了大将军王,只当是他授意手下如此行事,不然一个小小护卫,何敢自作主张如此搅弄朝局。
此事,大将军王实冤,但他懒得浪费口舌解释,原本两兄弟就不对付,谁也看不惯谁,要一方先服软,那是绝不可能。
两位王爷互不走动,见面就脸红,睿王更不肯白白咽下这哑巴亏,不断滋事找麻烦,还参大将军王欺君枉法,私自纳罪臣之女为妾,奢淫无度!
其实对于王室贵族而言,蓄婢纳妾都是小事,就算被纳的是罪臣之女,也不至于闹到朝堂上去,大家心知肚明的,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睿王故意针对,表面和气都不愿做,直接当着众朝臣的面,将此不光彩的事捅到圣上面前,如此,纵是小事,也得秉公处理了。
心爱的美人正怀着孕,却要被迫出京城,到寺庙养胎,大将军王简直恨得牙痒痒。
奈何众口悠悠,圣旨都下了,他只能忍下这口气。
此事儿闹得沸沸扬扬,京中几乎无人不知,自然也传入了宁玦与白婳耳中。
白婳对此很是歉疚:“王孺人是受我们牵连的,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寺庙冷落清寒,想来里面日子一定不好过。”
宁玦:“确实是无妄之祸,我去寻大将军王一趟,与他商议商议。”
白婳又担忧:“大将军王会不会迁怒你……”
宁玦神色轻松:“放心吧,大将军王的心胸可比睿王宽广得多。”
大将军王的确如宁玦所言,是宰相肚里能撑船,没有因一时情绪对下责难,但他不傻,不肯白吃这个亏,如何得从宁玦这里讨一个说法。
宁玦会意,问:“王爷想要我做什么?”
大将军王讳莫如深地笑笑,说道:“本王要你为我办三件事,如何?”
宁玦挑眉:“说来听听,哪三件?”
大将军王并不计较他口吻的随意:“其余两件还没想好,暂先留着,至于第一件嘛……”
话音一顿,片刻才继续:“本王膝下无子,只有几个女儿。”
宁玦不听了:“我心意已定,此生只娶婳儿一人,绝无贰心。”
大将军王脸色一沉:“臭美吧你,本王闺女最大的才七岁不到,你琢磨什么!本王是想问你,要不要考虑当本王的义子?”
第94章 第94章天生一对
面对王爷厚爱,宁玦意外了瞬,顿了顿后,开口婉拒回复:“怕是要辜负王爷看重了。宁玦无父无母,幼时幸得师父收养,学了一身武艺。若无先师,便不会有今日的宁玦,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宁玦心中早将先师认作为父亲,故而无法应王爷方才之言。”
大将军王似乎猜到他会拒绝,早将相劝的后话准备好:“难得你如此重恩义,本王当然不会强人所难,只是两者并不冲突才对,虽世家大族中不多见,但民间可不少有亲父尚在,又将他人认作干爹的情况,本王只是想收你作义子,并不妨碍你敬重你师父。”
这话言之有道,确能说服人。
想来王爷开口前一定是仔细思量过的,并非一时兴起。
可宁玦还是没有松口,他表态道:“王爷可交予我其他事做,不管多么艰险,只要不违仁义道德,或是让我伤害无辜之人,宁玦都愿奔命效劳,以还人情。”
闻言,大将军王叹吁口气,面露惋惜之色。
他没有为难宁玦,也没有再执意相劝,沉默须臾,开口交代:“京郊近日有流寇窜扰,屡剿不清,陛下甚是头疼,前日,睿王上书向陛下举荐了本王,在一番不安好心的说辞下,终于如愿将这费力差事交到了本王手上。陛下口谕已到,无法推脱,只是王孺人生产在即,本王放心不下,打算乔装成庶民模样,伪装进入观中陪产……”
说到这儿,大将军王面色一哂,原本依他的尊崇,何必管顾旁人说三道四,奈何如今陛下格外关注此事,再怎么说,他作为皇叔不能带头拂陛下面子,于是只得表面做做样子了。
但无可避免委屈了自己的美人和未降生的孩子,他心里简直恨死睿王。
略微正色,大将军王继续道:“如此,本王分身乏术,剿匪之事便交由你带人去做吧。”
宁玦思忖一二,点头应下这任务,算是应承下大将军王口中那三件事的第一件。
既还王爷恩情,也为王孺人无辜受牵,被迫从锦衣玉食的王府离开,屈身到寺庙生产聊表歉意。
最重要的是,他这样做,婳儿心中愧怍减轻,大概会好受些。
……
此事迟一些传入白婳耳中,她首先想的不是旁人,而是忧虑起宁玦的安危。
避了旁人,两人面对面秉烛交谈,白婳惴惴不安开口:“你武功高强,却从未领过兵,前者是单打独斗,一人恃强便可立不败之地,遇险脱身也不必有后顾之忧;然而后者却要懂得排兵布阵,周全筹谋,领头人的决策关乎所有人的性命,未有实战经验者如何能服众……大将军王行事草率,竟将这样艰险的任务突兀交给你,如此,大将军王手
底下的兵将难免会有不服气、不服管教的。”
白婳一口气说了好些,竟不觉得口干,顿了顿后,又要继续启齿言明其他顾虑,宁玦弯唇笑笑,先一步开口阻了她的话。
“婳儿考虑的这些确实有道理,只是王爷并非派给我十万兵士,让我去守卫大燕边疆,区区几个流寇,鸡鸣狗盗之辈,就算没有大将军王派给我的人,我带臧凡、陈复他们前去,未必肃灭不清,此事你心安就是,若无把握,我岂会随便应承犯险,让你为我白白忧心。”
听了这话,白婳稍微心安一些,但仍有多余顾虑:“那若大将军王手下的人不信服你,对你怠慢为难该怎么办?”
宁玦看向白婳,神情显露出十分有把握的样子,以安抚她的忧忡:“军营内,将军号令兵士,上峰牵制下属,这与江湖强者为尊的生存模式相像,无能之辈到哪里都不会得到尊重,而我既能在武林的刀光剑影中游刃有余,未必会在领兵擒寇时捉襟见肘。”
他话语自信,神色从容,仿佛对剿灭流寇之事志在必得。
看着宁玦这般模样,白婳微微怔然,头脑不由忆起与宁玦酒楼初见那日的画面,那时,他白衣携剑清冷不可近身,眸光淡漠却深炯有神,虽不知他因何困虑显得心事重重,但他外露给人的感觉依旧是,无论何事,都难不倒他。
如今亦是。
白婳敛去面容忧色,相信他能够将前路坎阻统统摆平。
她不再为他分析局势弊端,主动牵上他的手,温柔语道:“好,我等你安然回来。”
……
分别前夜。
白婳帮宁玦简单收拾行装,应他自己要求,里面不要多放其他,一两套干净衣服足够。
很快,桌上整理出两个不大的包裹,左边干瘪精简的属于宁玦,而右边装得满满当当的那一包自然属于白婳。
她打算在宁玦离开王府后,搬去兄长家中住,不然她一人留在王府里,总觉不太自在,更多多少少有些孤单。
宁玦也觉得如此安排更为妥当,两人算是一拍即合。
刚刚收拾完行囊,白婳突然想到什么,伸手一拍额头,懊恼叹了口气,而后急匆匆将两个包裹重新解扣打开。
宁玦见状问:“怎么了?”
白婳动作有点急:“落了一个东西。”
宁玦正想问落了什么,就见白婳伸手在自己那件包裹里摸索一会后,掏出一个精致香囊袋,随后解开袋口抽绳,并指从里面夹出一张黄色底的平安符,展平在手心。
宁玦目光落上,仔细瞧了瞧,猜出这是婳儿为他准备的。
白婳顺势朝前伸了伸手,示意他拿,同时言语解释。
“一年前,我和小尤去寺庙闲逛,无意间误入香客人。流中,巧合际会下顺势求了这福,我原本不相信那些僧徒口中的谶语,然而当日我所求的姻缘签,上面签文写着——‘众里寻他千百度,莫回首,朝前路,山水自有相逢处’……师父解签,我的有缘人,不在回首近处,而在隔山或隔水的远途。如今谶言应验,我觉得那寺庙很灵,也相信这枚从寺庙里求来的平安福可以帮公子纳福辟邪,公子不如挂在身上或放包裹中,以图吉利吧。”
白婳说完,没等宁玦表态,径自伸手过去,打算将平安福放进包裹里压放好。
宁玦却忽的五指收握,留符纸在手心里,说道:“帮我挂腰带上吧,物件这么小,不碍行动。”
白婳高兴点点头,原本她还顾虑着,香囊袋粉缎缀金丝,过于鲜艳似乎有些显女气,宁玦若嫌有失男子气概,或许不愿佩戴呢。
结果不成想,她未强求,宁玦竟自己主动要求佩戴身上。
白婳伸指,勾他腰带上,施力将人往前扯拽,而后垂目帮忙系挂。
头顶的呼吸声愈发灼热沉重,白婳眼睫蜷了蜷,假装未觉,手上动作继续慢慢悠悠。
系挂完毕,白婳松手抬眸,正好撞入一双暗晦且深邃的瞳眸,四目相对,似有焰苗在视线交汇间猛地窜出。
宁玦向前半步,伸手一把扣在白婳腰上,倾身附她耳边道:“此番去剿匪,快则十日,慢则一月,自从你上岘阳山留在我身边后,我们罕少分开这么久,婳儿,我不舍你……”
“一月……是好久。”
白婳同样被他不舍的口吻牵动情绪,心头悒悒,生出隽隽留恋之情,她踮脚回抱过去,与他胸膛紧紧挨贴,依旧觉得不够。
两人都似干渴了许久,最后却只等到了一口水喝,然而这口水非但没有滋润喉咙,反而更引双方内心煎熬的焦渴。
气氛烘托到这里,两人实难分开了,只是光靠搂抱,难以舒缓即将分离的酸涩与不舍,若想完全卸下紧绷,恐怕需要一剂猛药。
宁玦沉喘一口气,不想再等了。
他几步过去落闩关窗,又灭了烛光,回身重新走到白婳身边,扬臂将她打横抱起,迈步直往床榻方向挪步。两人滚进床上,撕扯衣物,大汗淋漓,白婳娇怯攀上他的颈,目光柔情脉脉,浑身更是软下来,任他肆意妄为地压覆。
衣物凌乱散落到床尾及地平上,褪尽后,没多久,沉闷喘息声混着娇嗔哼声,此起彼伏,此消彼长。
此夜院中若有下人起夜走动,无意间听到主室里面的声响,大概会被刺激得面红耳赤,脸红脖子粗。
白婳平日最顾旁人目光了,然而今夜与宁玦分别在即,她实在管顾不得其他,只想向宁玦完完全全地身心交付,同时也接纳他所有,与他相尽欢。
双方情动最猛烈时,宁玦抱着她,哑声唤她的名字,声音带着几分克制的压抑。
“婳儿,你是我的鞘,被你接纳,我这把剑才算获归属……”
白婳张口回复不出,眼尾缀泪,嘤嘤咛咛,撒娇到极致。宁玦将她眼泪撞碎,简直爱死她这般模样。
剑与鞘,是剑客行走江湖的傍身之器。尤其顶级剑客高手,会格外珍视自己的随身佩剑,更会十分注重选用合适的剑鞘与之相配,一剑只配一鞘。
但「合适」与否,只能看际遇,可遇不可求。
宁玦垂目,痴望着自己身下舒展的娇人,舒快心想,合不合适的问题,他身经百战过,自是早有体会。
那般劲窄的鞘道,非玄铁般硬质的锋利剑尖捅不进,除了他,再无人合适,更无人敢合适。
当然,其中也少不得婳儿的竭力配合,她乖乖听了他的话,并顺着他所说,自愿周身化水暖他剑锋,许他剑身入鞘获归属。
剑与鞘插合紧密,谁也弃不开谁,而他与她,注定是天生一对的。
第95章 第95章更不舍他
翌日,宁玦不到卯时便带领着大将军王麾下的众兵士们出城去了。
白婳原本想起床相送的,若照平时,她觉轻,身边稍微有点动静都能将她扰醒,但分离前夜,两人分外不舍,抵死缠绵,难舍难分,不知一共有几回,反正直至过子时仍未停歇,最后终于合眼,窗外夜色已然不浓深,算下来,两人总共也没歇几个时辰。
思及此,白婳隐隐脸热,又有些懊恼,公子在她身上无休止地纵乐,她不该不加劝阻,更不该与他一起耽溺于风月,若公子因休息不足误了正事、遇了危机,可如何是好……
白婳强行停止自己的杞人忧天,伸手往身旁的蜀锦褥单上摸了摸,滑腻腻的冰凉触感,意料之中,上面一点使人眷恋的余温都没有。
她收手,轻声一叹。
昨夜临睡前,她知晓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伸伸腿都艰难,想来明日或许不好起身,于是特意叮嘱宁玦,若她清晨未醒,一定将她唤起告别,结果宁玦嘴上答应她好好的,最后还是无声无息地自己走了。
白婳有些恼他,更不舍他。
她重新躺床蒙上被子,盖过脑袋,平缓喘息片刻后,忍不住发出抽搭吸鼻的呜咽声。
隔着被子传出,很轻很轻。
……
宁玦出城了,白婳最后收拾一番,准备今日便离开王府,回兄长家中暂住些时日。
大将军王今日同样不在府上,她不用特意去前堂打声招呼,倒是省了事。
临走前,有位孺人过来松园,特意关照她一番。
白婳不认得此人,只因王爷后苑里佳人实在太多,个个如花似玉长得美,只是少些辨识度,白婳先前或许见过对方,但留下的印象并不深刻。
在这王府里,除了王妃与侧王妃、以及先前受她与宁玦连累的王孺人她算眼熟外,其他的美人她都还混淆认不清。
对方似乎看出她眼中的茫然,温和笑笑,主动言明身份:“我是孙孺人,先前陪王爷南下前往季陵,后来返程,我们还一道过呢。”
原来是那位美人。
白婳恍悟,看着对方眉眼,确实越
看越觉得眼熟。
其实不怪她眼力不足,回京返程时,两人不在一辆车舆里,就算到了驿站下车休息,也是王爷他们先安顿好后,才轮到他们选房间。加之美人面上常罩网纱遮面,所以即便同行,白婳也鲜少与其正面相对,几日下来,两人不过偶尔几次的目光交汇。
认不出来,才是正常。
白婳向孙孺人屈膝见过礼,盈盈开口道:“怪我迟钝,竟这么晚才将孺人认出来,实在不该。我与婢女正在收拾行李,弄得房间凌乱,有碍孺人眼目了,孺人快坐。”
孙孺人自谦说:“是我模样平平,难得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倒是白姑娘,倾国之姿色,回眸一笑百媚生,真真的孤芳争艳,百花黯淡。”
旁人夸奖赞誉的话,白婳自小便听得多了,只是与母亲交好的那些京中贵妇人,大多喜爱委婉含蓄,讲话只露三分意,所以当她面这么直白地吹捧,显然并不多见。
白婳不好意思,有点脸热,低声回:“孺人谬赞了。”
孙孺人热情,与人相处自带熟稔,她开口命身边的仆妇帮小尤一起收拾,而后拉着白婳进了里间叙话,还主动要送她一份见面礼。
白婳见过的好东西不少,自然识得珍物,定睛一看,孙孺人手上的珊瑚手串色泽上乘,且绮丽溢彩,红珠颗颗莹润,品质不俗。
孙孺人将手串从自己手上摘下,作势要给白婳带上,白婳推拒为难,最不擅于应对旁人热情。
“无功不受禄,孺人还是自己留着这贵重手串吧,想来这么好的首饰,一定是王爷送给孺人的,既如此,白婳不敢收为己物。”
孙孺人叹了口气,谨慎看了看窗外,确认没有隔墙的耳朵,这才小声言道实情:“其实送去寺庙养胎的王美人正是我的表姐。王爷身边的女人多,难免有争风吃醋、勾心斗角的事发生,王爷平日事忙,顾不上后苑琐事,而王妃又没有雷霆手腕去监管妾室,故而有些跋扈的,很是不容人。
“我与表姐都算是王府里的新人,新人有孕,难免引得旁人的嫉妒不满。甚至我猜测,表姐罪臣之女身份的隐秘,就是从王府里传出去才落成睿王把柄的,对方原想借刀杀人,靠睿王检举、圣上施压,来逼迫王爷将表姐赶走,以避罪责。却没想到王爷重情重义,哪怕免尊乔装,也要守护表姐生产,计划终是落了空。
“此番,若不是宁公子之举,表姐也不能顺利出了王府,日后她肚子越来越大,不知道要在这四墙宅院里遭受多少算计,如今去了寺庙,耳根清净,反而可以安心养胎了。表姐临走前特意与我交代,让我一定私下里感激白姑娘一番,这镯子也是表姐送的,我不过当个中间人罢了,白姑娘就收下吧。”
闻言,白婳意外垂眸,没想到临走时候,还能听到这些王府内苑的辛秘。
京中的大户人家里,嫡庶分明,位阶严苛,家家不少勾心斗角的事,一生一世一双人,伉俪携手的夫妇,还是太少。
白婳又道:“公子本是无心之举,帮到王孺人也完全算是巧合,怎好心安理得地承礼?”
孙孺人却突然耍起赖来,眼疾手快牵上白婳指尖,将她手腕对准手串圈口,尝试佩戴。
白婳手骨软,被孙孺人轻轻收握一攥,很轻松便顺利戴上了。
“孺人……”
“你那番讲道理的话说给我表姐去听吧,我只管完成表姐交代的任务,至于你们要如何推来推去,可就不关我事了。”
白婳无奈,知晓收下镯子王孺人才会心安,只能却之不恭了。
礼收下,两人从内室出来,见小尤正与孙孺人带来女婢一起搬起剑匣放桌上,准备擦拭,箱箧里装放着宁玦送给她的孤月剑,她久久不用,恐怕真要落了灰。
于是白婳顺口吩咐了句:“小尤,你打开剑匣往里也仔细擦拭下,时辰差不多,兄长应当已经等在门口了,你擦完我们就带上行李出门去。”
小尤应声:“是,姑娘。”
两个丫头低头干着活,白婳与孙孺人则面对面坐在绣凳上,又随意搭了几句闲话聊。
并未注意到,剑匣一开,孤月剑外露,孙孺人带来的婢子忽的眸光微闪,不动声色地朝着那剑身多看了几眼。
……
半个月后,宁玦依旧迟迟未归,所幸他前后派人传回两封信,交到白婳手中报了平安,才叫她稍缓焦虑。
二月初二,正赶上春耕节,白府罕见来了稀客拜谒。
是季陵荣氏姨母一家。
兄长面色起初不虞,心中认定是荣临晏负了白婳,才使她如今在婚嫁上如此被动,但又想姨母一家曾收留小妹两载,无论如何算份恩情,最后还是收敛不满,起身迎客去了。
白婳扶着嫂嫂,没同兄长一样去前门相迎,而是留等在后堂。
略须臾,见兄长与小厮引领在前,后面紧跟着姨母与两位表姐,白婳往后瞧看了眼,没看到表哥的身影,想来他并未同行。
先前离开季陵时,白婳去荣府接小尤,姨母他们因怕表嫂不悦,对她避而不见。
如此算下来,她们已有几月未见了,真是弹指一灰间,时间过得极快。
言语寒暄见过礼后,几人一同去茶室坐歇。
白澍安表现的不甚热情,白婳也不多话,全程只嫂嫂祝氏活络气氛,与姨母维持着三言两语的交谈。
祝氏还怀着身子,绞尽脑汁琢磨话题着实辛苦,白婳不忍,插话也开了口:“姨母来京,是短时看望表兄,还是打算在京歧常住下来?”
荣夫人看向白婳,稍显不自在的心虚,但很快面色恢复如常。
她笑着回答,神色难掩自豪:“是打算常住下来了。临晏如今没在大将军王麾下做事,反而误打误撞受了左相的看重,算是有些机遇。”
说到这儿,荣夫人又看向白澍安,继续温慈开口:“以后临晏与澍安一朝为官,兄弟二人常联系着,互相也算能有个帮衬。”
听了这话,白婳心中有数了,怪不得姨母愿意登门看望小辈,原来此行目的是为帮表哥疏通关系。
今非昔比,如今兄长无罪释放,外面还有传言说他与大将军王搭上了关系,如此,将来或可再升,仕途更上一步。
姨母向来思虑周祥,哪会放弃这样的裙带牵连。
白澍安一本正经开口,不徇任何私情:“我在工部任职,平日与左相打交道的机会不多,怕是一年半载都见不到临晏的面。”
荣夫人面不改色,什么话都接得顺畅:“怎会呢,难不成你们兄弟二人以后就不走动了吗?不管白氏荣氏,如今家中长辈没有能帮衬上你们的,只靠你们自己一步一个脚印摸索官场,若身边有个牢靠的帮衬,以后官途势必会走得更稳的。”
白澍安没接话,姨母讪讪喝了口茶。
两位表姐一直在旁默默察言观色着,听白澍安不给母亲面子,大表姐荣迟芳面上没什么反应,安安静静,不失得体;反观二表姐荣迟菲,神情不满,耷拉下脸,仿佛人人都欠她。
白婳望向大表姐道:“先前婳儿匆匆离开荣府,临时交代小尤收拾行装,听小尤说,当时多亏表姐前去帮她,不然她一个人手忙脚乱,不知要落下多少路途中用得上的物件。婳儿一直想当面谢谢表姐,没想到这么久才等到机会。”
小尤正好端茶进门,跟着祝氏的贴身丫头一起给主子们奉茶。听到姑娘提起自己,她连忙竖起了耳朵,可仔细听后话,知晓不是准备夸她,又讪讪把脑袋垂低,只顾手头事做了。
荣迟芳不好意思地摆摆手:“这么小的事,哪至于表妹记心上这么久,当时不过举手之劳而已。”
白婳弯唇:“表姐心细,若没有你,依小尤那个马马虎虎的性子,难保会有疏漏。”
小尤默默脸红。
荣迟菲在旁忽的哼了声,不以为意小声嘟囔一句:“没准我阿姐是防着你们会偷我们家的东西,特意过去看看你那丫头手脚干不干净呢。”
这话白婳没听清,但荣迟芳听到了,当即瞪向二妹,提醒她不要任性妄为,祸从口出。
荣迟菲不服气地瘪了瘪嘴。
白婳止了口,没了再交谈的兴致,之后就是嫂嫂祝氏时不时接几句姨母的话了。
两人大概聊了有一盏茶的功夫,祝氏忽的细眉蹙起,弯腰拊胸起呕意。
白婳一惊,但兄长与祝氏身边的丫鬟都已对此见怪不怪。
白澍安上前将祝氏扶住,还有个伶俐的丫头,很快端水过来给祝氏饮下,压一压胃口的翻涌。
白婳看明白,知晓这是怀孕女子孕期常有的反应,这才心安下来。
荣夫人观察一会儿,等情况不再混乱,这才开口关询问道:“外甥媳妇这是有喜了吧,几个月份了。”
祝氏捏着手帕擦擦嘴角,边整理衣服,边如实回复:“已经四个月了。”
荣夫人算算日子说:“四个月……孕吐反应应当快要缓解了,忍过这一时就会好很多了,你无婆母在身边照顾,平日更多几分辛苦,姨母以后会常来看你,就当是替姐姐尽心了。”
这话说得漂亮,祝氏看向夫君一眼,配合应承。
荣迟菲这时再次插了句嘴:“娘,你哪有精力同时间照顾两个孕妇,我亲嫂嫂眼下也怀着孕,每日吐得昏天黑地,瘦了好几圈,我看你还是多管管自家儿媳妇吧。”
荣夫人眼神乜了荣迟菲一眼,怨怪她多话。
先被长姐瞪,后又被母亲警告,荣迟菲十分不悦,且情绪全部显在脸上。
白婳与兄长对视一眼,前者平淡如常,还能诚恳道出一句恭喜,后者压抑忿忿,心中忍不住暗骂荣临晏真是个负心薄情郎!
……
送走客人,白澍安直接出门上马,去了工部衙署。
最近皇城北墙正在修缮,宫苑里又有新殿计划搭建,事务繁忙,抽不开身,若不是家中有怀孕的夫人需要照顾关怀,白澍安白日间是不会中途回一次家的。
兄长走后,白婳扶着嫂嫂慢步回后院。
路上,两人闲聊起来姨母一家,默契都觉得以后这门亲戚不必过于来往热络。
祝氏细心察觉到什么,言道说:“婳儿刚刚有没有注意到,得知我怀了身孕,姨母脸色先是怪异了瞬,而后才绽开笑容,或许是我多心,总觉得姨母神情有些不对劲,可具体又说不清。”
被嫂嫂一提醒,白婳仔细回想方才言谈的细节。
姨母从善如流间,好像确实有过片刻的笑容僵硬,好似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
白婳思忖回复说:“姨母向来情绪不外显,更总是叫人琢磨不透的。”
祝氏赞同,她轻抚白婳的手,幽幽喟叹出口气,口吻带些歉意道:“当初若不是我与你兄长难护住你,婳儿也不必千里迢迢寄居到季陵,寄人篱下的日子想来不好过,这两年,婳儿在荣家受了不少委屈吧。”
白婳意外嫂嫂会顺势提起这个。
她摇摇头,释然道:“嫂嫂不必因此歉疚,当初若我不走,选择继续留在京中,后面不知道要遇多少棘手状况,我远离风口浪尖,避过风头,安稳顺遂过了这两年,已是知足。还有,去到季陵后,我也有一段际遇,世事无常,命运的安排或许就是最好的。”
祝氏好奇:“际遇……我先前听你兄长提过些你的经历,婳儿所说的,是其中哪一段?”
白婳垂目,神容微露赧然,不肯说。
祝氏掩袖一笑,揶揄她说:“好好,婳儿如今也有了属于自己的小秘密,嫂嫂识相些,就不坚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白婳不经逗,闻言脸色更红,直言嫂嫂不正经。
两人一阵嬉笑,玩笑完,继续结伴而行。
白婳走着走着,不由顺着嫂嫂刚刚的话再次想到姨母。
姨母向来情绪不外显,有刚刚那样的表现,不禁让人好奇,荣家内苑是不是又闹出了什么棘手的麻烦事。
杨家千金已有身孕,成亲后这么快就怀了表哥的骨肉,如何说,这都是好事的。
白婳琢磨不明,收回神,干脆不去想别人家的事了。
她与嫂嫂祝氏约着午睡后一起去厨房做食点,待申时给兄长及其同僚送去,以表慰问。
第96章 第96章幕后主使
日子安稳平淡地过着,祝氏孕吐的反应慢慢减轻,胃口舒服了,嘴巴跟着刁起来,突然开始嗜吃酸甜。
如今,白澍安好不容易官复原职,借着修缮城墙及新殿建筑的工事在工部员外郎跟前露脸,祝氏不想此刻叫丈夫分心,想吃什么只差遣仆从去外面买回来。
天气回暖,白婳带着小尤出门做新衣,想起嫂嫂近日最爱吃的洞庭饐和橙糕就是隔壁食楼的招牌,于是量完衣衫尺寸后,顺便去了食楼一趟。
却不想,在那偶遇了熟人。
她刚刚拿到打包好的糕点,即将转身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称呼——“临晏兄莫走,咱们再喝几盅……”
余光乜到,斜后方有三四个男子结伴拥簇,全部面红耳赤,醉醺醺的。
白婳抿唇,有意绕柱避开,于是她注意到了荣临晏,而对方昏昏沉沉的,并未看清她。
出门送走表哥,那几人似乎未尽兴还要继续喝,回来时与白婳擦肩而过,这么近的距离,他们含糊的对话声很清晰传进她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