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师父在京歧大将军王府邸的酒宴上暴毙身亡,在场有实力迫害师父的人,明面上看有两个,一个是随南闽使团进京的江慎儿,另一个则是同样受邀参宴的江湖人士谢坦,他们二人与师父一样,都在江湖四大高手之列中,武功不俗,可与师父一战。
然而经过宁玦后期的挨个排查,这两人先后都排斥了嫌疑,可如果不是他们,放眼整个江湖,谁还能有毒害剑圣的本事?
江湖四大高手,剑圣、伞仙、鞭魔、狂拳。
只剩一个狂拳淡在宁玦视野之外,并不是他漏缺,而是此人早在五年前便已去世入馆,安眠地底了。
死人怎么害人?难不成还能诈尸?
因为这么想,所以宁玦起初并没有打算在一个死人身上过多浪费精力,可随着江慎儿密信的到来,他心思微动,改变了想法。
最不可能的方向……说不定会有通向柳暗花明的坦途。
于是,在与白婳分别后,他带着陈复等人专程跑了一趟胶州,那是狂拳窦征的家乡。
事情开始进展得并不算顺利,他们在胶州逗留了一段时日,却没打听到任何有用的讯息。
窦征在胶州城名声很响,他死讯传出后,几乎所有与他有过接触的人都自发参与了送葬活动,这些人全部亲眼看到了尸身入棺,棺椁入土。窦征不可能是假死。
宁玦的猜想行不通,几人无奈只得无功而返。
然而巧合的事偏偏这时发生了。陈复提议,来都来了,不如去老前辈墓前敬坛酒,先前在城中天天打听亡者名讳,怎么说也算是一种打扰。
宁玦同意,与他同去。原本只是意思意思的事,不成想会在墓碑前碰到一个江湖熟面孔——人称江湖诡手的宋童生。
他碰巧也来祭拜窦征,三人不期而遇。
能得“诡手”这样骇人的名号,宋童生自是武艺不凡。他少时得名,被同龄人衬托得天上有地上无,性格也因此被骄纵得傲慢,只是傲过头了,自有老天整治,他年少气盛,不知天高地厚,曾当众扬言要一口气连挑江湖四大高手,重整武林格局。
当时,不少人佩服他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也有人在背后鄙夷讥嘲,这事在江湖上闹得动静不小,万众瞩目之下,宋童生自信满满率先去了襄城,挑战鞭魔谢坦。结果,大败。
宋童生跌倒又爬起,养好伤后大老远直奔南闽挑战伞仙江慎儿,结果,还是
败。
第三次,他锲而不舍终于寻到剑圣的踪迹,大方邀战,依旧惨败。
三战三败,宋童生再傲的性子也慢慢泄了气,最开始他还是斗志昂扬的,后来慢慢也成了霜打的茄子。
可大话都放出去了,当初既然说了要挑战江湖四大高手,少一个都不行,于是宋童生又执拗地辗转来到胶州,主动找上狂拳窦征,想为此事做个了结,结果,还真赢了。
宋童生高兴坏了,他一个二十出头的武林新人,竟打败了位列江湖四大高手之一的狂拳窦征,这下武林格局真要变一变了,若是两人能在旁人见证下再打一次,以后江湖四大高手可就没了狂拳的名字,只剩新晋的诡手。
可惜老天爷给宋童生开了一个玩笑。
当他兴致冲冲招来将近百人,观看他与窦征的第二次比武,结果他却被窦征打得毫无还手的余地,要是有来有回,上次还能说是侥幸赢了,可如今被碾压,旁人见了还有谁会相信,宋童生曾赢过窦征。
此后将近十年,四大高手再没有变过,江湖上也有新冒头的后生扬声,但都过不了诡手那一关,更不要提挑战到上面几位,故而久而久之,诡手宋童生就成了人尽皆知的挡路石,只有先赢过他,才有资格挑战四位前辈,说起来,宋童生真是给他们挡了不少麻烦。
三人在窦征墓前巧合碰到,宁玦识得宋童生,宋童生却不认识宁玦。
宋童生:“看着面生啊……你什么名号,自报下家门。”
宁玦:“无名小卒罢了,比不上诡手前辈声名远扬,人尽皆知。”
宋童生淡淡瞥了眼窦征的墓碑,不咸不淡道:“故意笑话我是不是?在窦老爷子墓前,我有哪门子的名声。”
宁玦但笑不语。
宋童生:“你们是窦老爷子的亲戚吗?怎么不年不节的过来祭拜。”
宁玦:“哪敢攀亲戚,我们兄弟俩不过是狂拳前辈的仰慕者,今日碰巧路过胶州,便想着提酒来祭拜前辈一番。”
瞥见陈复手里提的两坛酒,宋童生不疑有他。
几人都是江湖人士,哪怕先前不相识,今日巧合碰上,饮一杯也正常。
酒酣意浓之际,宋童生无意提了句:“你们兄弟俩也是混江湖的,当年我的事儿,你们听说过没?这事儿啊,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想不明白……怎么我们第一次比试时,窦老爷子那么赢弱泄力,结果第二次人多时再战,他又突然变得孔武强硕,拳拳到肉了?身子没变,样子也没变,但就是感觉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跟闹鬼了似的。那次之后,我宋童生就成了整个江湖的笑话,毕生难忘啊!”
宁玦陈复对视一眼,谁也没说话,继续给宋童生倒酒。
宋童生又饮一杯,毫不知情自己正被有意灌醉,仰头喝完后,继续嘟囔说:“但没关系,我宋童生是个敞亮人,输了就输了,我心服口服。我就是想跟老天爷打个商量,以后能不能别这么戏弄我了,先把人捧到高处去,又狠狠摔下来……罢了罢了,我这辈子是没缘能进武林四大高手之列了,但能当个人们口中的拦路石,也挺知足。”
宁玦插嘴问:“你说窦征与你第二次比试时完全像变了一个人,他都是哪里变化大?”
说起这个,宋童生可就来劲了。
这么多年他与人提起,每一个人信他,哪怕后来窦征亲口承认曾输给他一次,也被旁人起哄说——窦大哥,你就别逗小孩玩了。
久而久之,连宋童生自己都怀疑,自己真的赢过人家一次吗?
“说是完全像变了一个人,这话是我夸张,他样子面貌都没变,依旧是花白的头发,满脸的皱纹,唯一有点儿变化的应该是那双眼睛,比之前明亮了很多,黑瞳仁更深,白眼珠也少了点浑浊,看着就像是,就像是……”
正说到关键处,宋童生酒劲上来,昏昏欲睡的架势,口齿跟着不清起来。
宁玦当然不会叫到手的一点线索从眼前溜走,见状干脆拿起酒壶,打开壶口,用力往前一泼,半壶酒水直冲冲全部淋到宋童生面上去。
他被猝不及防的一下弄得有些恍惚,茫然看着宁玦,没有反应过来。
宁玦语气很急,带着引导问:“就像是什么?”
宋童生没回过味来,茫然之下被他牵着鼻子走了,闻言如实回答道:“就像是……年轻了十几岁,相近的五官,换了个人。”
宁玦心口震动了下,放下酒壶,无法平复。
而宋童生也终于反应过来,困意没了,猛地站起身,伸手指向宁玦发难道:“你犯什么毛病?如此无礼,竟敢拿酒泼我,知不知道尊敬点前辈?我看你这后生是找打。”
宁玦已经从宋童生嘴里听到了关键,当下没了耐心,打算交给陈复善后。
他起身要走,宋童生阻拦,被他敷衍的态度激得很不爽。
“怎么你也像突然变了一个人,刚才还跟我称兄道弟,给我敬酒倒酒呢,怎么突然就要翻脸?不行,我堂堂诡手可受不了你这个邪气,你拔剑吧,咱俩打一架。”
宁玦手里握着青影,实话说了句:“前辈,你打不过我。”
宋童生一口气差点背过去,伸手颤巍巍指了指自己:“我,打不过你?这真是今年我听到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你知道不知道?江湖上,上一个这么狂的人还是我,论狂妄,你比我差远了,吹牛皮的本事倒是有。”
听到这儿,白婳忍不住莞尔一笑,旋即又赶紧憋回去,觉得自己应该正色些。
宁玦当然注意到她的表情,顺势停下讲述,喝口茶润嗓,之后问她道:“笑什么?”
白婳如实:“就是在想,这个诡手还挺倒霉的。”
宁玦挑眉:“何出此言?”
白婳:“他那么不依不饶,我想公子后面一定与他交了手,至于结果,显而易见,他不是公子的对手。当年他自大狂悖,最后惨败给江湖四大前辈,时间久了,勉强还能自我开解。然而公子未留名,以无名小卒的身份赢过他,我想现在他一定陷入了更深的自我怀疑,短时间内,应该都开解不了了。”
宁玦确实回想起比试完,他与陈复准备离开时,宋童生颓丧坐在地上,面上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
“按理说他帮了我,我该留些余地,但我看他比得认真,便也想认真对待,最起码尊重到位。”
“这样说也有道理,公子做得没错。”
宁玦又问她:“就这么坚信我能赢?”
白婳点点头,并非溜须拍马,而是她心里真实就是这样想的:“自然坚信,公子连鞭魔与伞仙都赢过了,更不要说未上前四位的诡手。在我心里,公子天下第一。”
宁玦笑意温和,盯着白婳,重复她的话:“天下第一?”
“嗯。”白婳肯定点头,瞳眸亮亮的。
宁玦抬手轻抚她的发,言道说:“好,今后我努力,争做婳儿的天下第一。”
第86章 第86章待嫁新娘
宋童生显然是事态转折的关键人物,不然宁玦也不会着重讲述他的事。
两次比试,结果完全不同,宋童生说,窦征前后像是变了一个人……
白婳默默思量一会,顺着猜想,怀疑问:“所以,公子是因为宋童生的话,疑心窦征的死另有蹊跷?”
宁玦摇头:“窦征确实已经死透了,无需我掘墓验证,当日窦征下葬,胶州城里城外送葬的人那么多,众目睽睽之下,没人有本事偷梁换柱,替换尸身。”
白婳不安又问:“如果尸身没有问题,那问题出现在哪?”
宁玦看着白婳,将已经追查到的结果如实相告:“死的人确实是真窦征,但恐怕……窦征只是顶着狂拳的名声出没江湖,真正的狂拳另有其人。”
闻言,白婳心头一震。
其实她最开始有过这个猜想,但因想法过于离奇,很快自我否认。
堂堂狂拳,江湖四大高手之一,武林中的熟面孔,响当当的人物,怎么会是假的?
“公子是如何继续追查的?”白婳迫切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总觉其后隐藏着大阴谋。
宁玦不吝告知,对白婳没有保留的秘密:“宋童生说,两次比试,窦征前后武艺高低有变,但眉眼五官无差,仍是那副熟悉面貌。如今世上的确存在易容术,尤其南域之地,巫术诡术盛行,但这些伎俩骗骗寻常人也就算了,想在诡手面前弄鬼,几乎无可能,除非……”
白婳跟上宁玦的思路,听他一顿,自然接上话:“除非,两人原本就面貌相像,眉眼相似?”
宁玦点头,继续言道:“应付开宋童生,我与陈复继续留在胶州城,暗中调查窦征在世的亲人。他一辈子未成过婚,膝下更没有子嗣,于是我们费了一番周折,从窦征一门远亲家里寻到窦家族谱,族谱上记录,窦征有三个远房表侄,其中,有个我熟悉的名字。”
白婳诧异问:“是谁?”
宁玦回:“窦为。”
这个名字,白婳并不觉得耳熟,但隐隐约约似乎有些印象,好像曾在哪里听到过。
见她努力回想半晌还是无果,宁玦不再等,提醒她道:“先前我们离开岘阳山南下,中途路过绥州,我带你去了我师娘母家宁氏的画堂,还有没有印象?”
听他一说,白婳思绪立刻通开,点头回道:“有印象的,那画堂私苑古雅,宛如一方诗意天地,名字好像是叫……青樾画堂?”
宁玦夸赞她:“记性不错,是这个名字。那日我带你去宁家祠堂祭拜师父师娘的牌位,等待闲暇,我们观赏画作,其中有一幅画比较特殊,上面三个少男少女,我认出其中两人是我师父师娘,而另外一个,是他们的大师兄。我对这位师伯没什么印象,早在我正式拜在师父门下前,这位师伯已经离开师门了,我没有兴趣打听别人的事,但那次去画堂碰巧从宁长林口中知晓,这位师伯因想走仕途,与太师父观念不合,负气而离,一走再无归。”
白婳猛地想到什么:“你那位师伯的名字,好像就是窦为?”
宁玦未应声,默认。
白婳心绪陡然起伏起来:“所以,窦为既是剑圣的师兄,同时又是狂拳的表侄……这个人,后来走入仕途,入了官场,他……如今是谁?”
如今他绝不可能还叫窦为,白婳在京多年,稍微有点名声的官员她都知晓姓名,可‘窦为’二字对她而言实在陌生。
宁玦回话:“窦为离开绥州后,去向不明,线索断掉,如今他是谁,我不知晓,但大将军王突然在季陵挂贴,有意寻找一位顶尖剑客来做自己的左右手,此事恐怕蹊跷。我疑心猜测,此事与窦为脱不了干系。”
白婳惴惴:“若如公子所言,窦为大概会对比擂结果格外关注,公子眼下可有怀疑的对象?”
宁玦微肃声:“与其说是对擂台关注,不如说是对比擂夺魁者关注。荣临晏刚刚夺魁没过两天,杨将军的女儿就非他不嫁了,闹出这样有失体面的事,杨将军非但没有训斥女儿无礼,反而纵容同意一切从简,允许她没排没面地下嫁,他为首先的怀疑对象。其次,左相省亲路过,时机赶到正好,难免也叫人怀疑。”
白婳细细的弯眉稍拧蹙,想了想,认真言道:“两者对比,还是杨将军更惹嫌疑。他小女儿……就是杨芸,先前在京,我听过她的一些事,她应该早有中意之人才对,怎么会突然想嫁表哥,很不对劲。”
宁玦‘嗯’了声,似乎赞同她的说法,又道:“我会留在大将军王身边继续寻机深入调查,不信对方露不出马脚。”
“大将军王?”白婳困惑看向宁玦,不知他何出此言。
宁玦神色不变:“比擂那日,我已到季陵。大将军王带着身边美妾出城郊游,迟迟未尽兴,守卫渐渐懈怠,换班不勤,致使大将军王差点被悍匪当做寻常富户绑劫。危急关头,我带陈复他们出现及时,将人救下。事后,大将军王将我们视为救命恩人,敬重礼待,对我更是欣赏有加,私授官职,擂台榜首他没空理,反而一门心思想我投靠他,盛情难却之下,如今我在大将军王手下做事。”
这番话信息量太大,白婳沉默好一会儿,久久琢磨思忖。
半响,她试探问:“那群匪徒是不是公子找人假扮,刻意配合演戏的?你的目的是接近大将军王,而后借他赏识,趁机将耳目从江湖安插到庙堂,暗中窥查更多的人和事,直至将罪魁祸首揪出来。”
宁玦笑笑,眼神欣慰:“婳儿聪慧,如今我的心思一点瞒不过你。”
白婳面上并非如宁玦那般都是轻松色,她神容凝重道:“公子所行是冒险之事,我心中实在担忧。”
宁玦握上她的手,笃定道:“无论发生什么,你只管信我,我会护你周全。”
白婳下意识去回握他,两人牵紧,要同进同退。
“我信,我相信……”
相信你会护我周全,却唯独怕你不顾自己的安危。
白婳不愿说丧气话,把话咽了下去,内心祈祷宁玦一定平安顺遂,查明真相,全身而退。
……
两个时辰后,陈复带着九秋赶到邸店,两人从后门暗悄悄进入,没有惊动到任何外人。
会了面,九秋凑到白婳跟前一阵关切,寒暄过后,谈及正事。
陈复详述城中情况:“荣临晏一开始找人找疯了,后来慢慢动静就小了,不知是怕坏了白姑娘的名声,还是担心此举会招惹杨家不快。荣府不承认接亲队伍出了事,对外只道白姑娘身体抱恙,昨晚才临时确认上不了花轿,后面待身体恢复,照旧入府。然而,杨家千金拒不配合,白姑娘抱病的消息刚刚传出,她便故意派人报官,大肆宣扬府内有人口失踪,打了荣家人的脸,现在荣府内可谓鸡飞狗跳。”
九秋接过话来,继续言道:“眼下,城内百姓对白姑娘被劫一事议论纷纷,只要与女子贞洁有关的话题,看戏的人向来会有成倍的热情,其中有些话说得很难听,我不方便传达,只怕污了姑娘公子的耳。”
话音落下,九秋神色变得复杂,陈复敏锐察觉,立刻给她眼神安慰。
宁玦则看向白婳,启齿表态道:“婳儿,刚刚你问我接下来我们怎么办,原本我想安排你在此地多休歇几日养养神,如今看来,我们恐怕不得不尽快返回城内。再晚,恐有损你的名声。”
白婳轻抿了下唇,摇摇头说:“无需考虑这些,虚名我不在乎。”
宁玦说:“不管你在不在乎,我都不能叫你凭白受了委屈,护你周全不仅是要护你身体无恙,更不能叫你受言语中伤。”
两人都在为彼此考虑,将对方放在心上首位。
白婳说:“我没事的,公子就按原本的计划走,我想做你后方的助力,不愿成为拖累。”
宁玦没有言语,心口却微泛酸涩。
怎么会是拖累呢?
白婳于他而言,无异于迷失沙漠的濒死者抬头猛然发现的甘泉,也如漫长极夜破晓后乍现出的第一缕曙光。
她的出现,滋润了他寒凛的心肺,更温暖了他冷硬的心口。
原本师父师娘死后,世上再没什么能牵动他,这样独身活下去,无牵无挂是潇洒,但也像行尸走肉一般,不知活下去的意义。
然而,她给了他意义,让他再一次感悟到——活着真好。
所以,从来都不是拖累。
她是一束洒在面前的淡淡的光,照射的范围刚刚好,不能照到别人,只能是他独属。
宁玦心中情绪微涌,他再次开口:“原本的计划就是护着你,决不许任何人冒犯你,既然眼下外面疯传你被劫匪掠去,生死下落不明,那我偏要大大方方送你进城去。我能赶巧救了大将军王,为何不能碰巧救下荣家未过门的新妇?”
“这……”
白婳一时语塞,没想到他这么大胆,就算有大将军王做主,这样做是不是过于冒进了呢?
宁玦继续把话说完,明明都是谎话,口
吻却那么自然:“如果我为了救你,与劫匪缠斗不休,后寡不敌众,为了脱身不得以带你跳了湖,我们下水互相抱着湿了身,这样,你可只能嫁给我了。”
白婳眨巴眨巴眼,听得直发愣,这样的法子真就只有宁玦这般自由无拘的人才想得出来。
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行的。
宁玦见她不表态,又补充一句:“这样做妥善,你为报答我的救命之恩,以身相许,旁人可议论不出半个字。至于荣府,一位嚣张跋扈的杨家千金就足够他们应付的了,哪怕荣临晏再不死心拼命相拦,依大将军王的偏向,他也争不过我,更何况,还有你向着我。所以,婳儿,如今就差你一句话,你愿不愿意配合我高调张扬一回?”
闻言,白婳心跳都忍不住加快了
她手指紧攥着衣角,蜷了又蜷,手心也汗津津的。
旁边陈复与九秋也都看向她,安静等她的回答。
半响,白婳慢慢平复心潮,同时心中也有了决定。
她愿意同他一起,大胆一次,于是鼓起勇气点点头,回答:“我愿意,我信你。”
这句回答是有分量的,但放在心上并不沉甸甸,是给你一种踏实的安定感。
宁玦弯唇,握着白婳手腕的力道紧了紧,边摩挲,边说:“好,我们立刻准备回城去,陈复,你去备马,要挑最高壮的一匹,我要围观热闹的人都瞧见,婳儿在我马上,可再不是荣临晏待嫁的新娘!”
第87章 第87章做真夫妻
临近傍晚,日薄西山,黄昏流霞。
城门里外进出的行人马车渐渐稀少,守卫的兵士们神色微显懈怠,正准备班次交接时,远远看着城门外不远处尘土飞扬,恍惚着影影绰绰。
离得近了方才看得清楚,原来是有三四匹壮马前后紧挨,聚集奔前,格外惹眼,尤其打头的那匹,最是轩昂膘壮,鼻息咴咴,鬃毛油亮。
马背上有两人同乘,一男一女,很是招摇,叫人想不留意多看两眼都难。
进了城,道上行人多了,周遭向他们投过去的打量目光自然也多起来。
白婳先前寄居荣府很是低调,并不与外人交往,城内见过她的人不多,但昨日,杨千金专门请来画师,威迫荣府里见过她的丫鬟向画师描述长相,荣家人拦不住,荣临晏更做不了杨芸的主,于是最后,白婳的画像被张贴得满城都是,没少受人议论。
正因见过画像的人多,白婳进城后刚行到人多的地方,很快被人眼尖认出,她就是昨日遭劫失踪的荣府表小姐。
看她坐在马上与一脸生的男子同乘,众人心冒疑窦,这白姑娘与荣府少爷有婚约,遭劫持后生死不明,怎么才过去一日,她就毫发无伤地出现,还跟着一陌生男子共乘一骑进城,这……成何体统啊?
当然,议论的话只是藏在心里,这几匹马上,除了坐着白姑娘还有另外一位年轻漂亮姑娘外,剩下的都是壮硕男子,威风凛凛,带剑持刀,一看都是不好惹的练家子,看热闹归看热闹,谁也不愿不识眼色地上前去寻人家的不痛快。
宁玦他们在人多的地方刻意停留片刻,见周遭有人认出了白婳,目的达成,于是勒绳策马继续往城内奔远,很快过了街头拐角,淡出人们的视野。
原地有好事者张望着回过神,凑在一块交头接耳,商量着准备一道去荣府报信。
倒不是出于好心,而是好奇心作祟,大家伙都想看看这到底是出什么戏。
……
荣临晏得到消息后,没顾得琢磨到底是谁将表妹带回,他着急想亲眼确认表妹的安危。
听说白婳最后是进了大将军王的住处,荣临晏虽觉困惑,但想不了那么多,立刻备马动身,甚至来不及唤随从,只一人独往。
杨芸咬牙切齿看着丈夫走远,在后面恨恨跺了跺脚。
半个时辰后,荣临晏顺利见到大将军王,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对方率先启齿。
“临晏,本王知你赶来是为何事,白姑娘是你府上的人,还是你未过门的新娘,她出了事,你自然心急。放心吧,白姑娘身子无碍,毫发无伤,当下就在内苑里,被人好生照看着。”
听了这话,荣临晏松了口气,他紧绷一整天的心弦,终于得以暂时松懈。
荣临晏恳切求道:“王爷,我想见见婳儿,方才能心安。”
这当然是合理请求。荣临晏想,等见过面后,两人一同拜谢王爷的搭救恩情,之后,他会将婳儿安然带回府去,皆大欢喜,虚惊一场,等再过几天,寻个吉日,两人重新成婚事,一切依旧按原轨进行,没有任何偏差。
然而,大将军王接下来的一番话再次将他刚刚平复的心潮扰乱。
“情况有些复杂,临晏,你听本王慢慢说。最近季陵城外流寇嚣张,先前本王同样吃过他们的亏,剿寇一事迫在眉睫,本王虽早已命令太守孙同落实追捕,但将贼人一网打尽并非一日之功,而白姑娘不幸在这期间被殃及,各方皆有失职。这次,若不是本王身边的护卫外出经过城郊,碰巧听到白姑娘的求救,将其从贼寇手中安然救回,后果不堪设想,白姑娘虎口脱身,也是她自己的造化。”
荣临晏听了直觉后怕,他定定神,很会讲客套话地鞠躬表态:“原来是王爷的人出手相救。请王爷一定将婳儿的救命恩人唤出来一见,他是婳儿的恩人,便是我的恩人,我们整个荣家都该铭记他的恩情。”
大将军王神色微变,笑着拂了拂手道:“他不过碰巧路过,顺手搭救,你不必如此挂心,将人安然救下当然皆大欢喜,只是……”
大将军王不是拖拉的性子,此刻却罕见话音一顿,欲言又止,没继续往下说。
荣临晏没想太多,只将表妹的安危惦记在心上,眼下既然确认她平安,至于别的波折,可是什么但是什么,都不重要。
大将军王看了荣临晏一眼,轻咳一声,把话说完:“只是,两人在贼寇手里冒险脱身后,遭到对方穷追不舍,被逼到绝境时,他们无奈只得跳河求生。这一跳,虽是躲过了流寇们的追擒,但白姑娘水下湿身,被本王那护卫正面全看到了。”
闻言,荣临晏面容一僵,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他故作大度说:“紧急关头,当然人命重要,我不会因此计较什么,请王爷放心。”
大将军王摇摇头,示意他还有后话:“白姑娘不会水,潜逃过程中两人难以避免产生身体接触。上岸后,白姑娘呛水昏迷,于是本王的护卫不得以只好对她进行贴唇渡气,帮她顺畅呼吸,不然她恐怕没命。白姑娘醒后,两人搀扶着去山上躲了一夜,这时节山上冷寒,两人身上都浸了水,却不敢点火招眼,吸引贼寇注意,生挨下去只怕会冻死,故而特殊情况下,两人依着求生本能,有了肌肤之亲。”
随着大将军王每一句话语落定,荣临晏的脸色都会跟着更沉一分,原本装出的大度再难维系,拳头藏在身后慢慢攥紧。
他做不出回应,不知该怎么表态,说些什么,他什么都不想说,当务之急是要见婳儿一面,他不信旁人的一面之词,唯独只相信她。
大将军王看出他所想,通人情道:“罢了,我唤他们过来,你们自己把话说开。其实本王早些时候已经亲自问过白姑娘的话了,她的意思是,造化弄人,她这辈子是无缘进你荣府的门了。临晏,如今你已娶妻,你家里的情况本王也知闻一二,若是趁机放手,自此家宅安宁,也不算损失啊,再者说,我那护卫是我信得过之人,你表妹误打误撞跟了他,说不定也是良缘呢。”
碍于对方的尊贵身份,荣临晏不能也不敢当场翻脸。
他胸腔难受控制地起伏着,强行压抑愠怒,但面上依旧伪装出谦恭模样:“多谢王爷关怀家事,属下一定妥善处理好,不辜负王爷的用心。”
大将军王点点头,示意小厮去后院唤人过来。
等待间隙,荣临晏坐立难安,心烦意燥,倍感煎熬。
一盏茶功夫不到,外面有脚步声响临近。
门开了,荣临晏抬眼同时,不由紧提起一口气。
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他心一软,下意识想迈步上前相迎,可是脚步还没来得及迈出,表妹身后紧随的人也跟着迈过门槛,进了门。
待看清对方眉目,刹那间,荣临晏一动不再动,只觉一股凉气陡然从脊背钻爬向上颈。
是宁玦。
竟是宁玦!
他一个散漫的江湖人,何时成了大将军王的座上宾,还被任命官职,成了王爷的近身护卫?
有太多谜团从心口冒出来,荣临宴顾不得挨个解惑,只想
先解决婳儿的事。
荣临晏看向表妹,她神色不见丝毫慌张,竟是镇定平静的,越是如此,荣临晏心头反而越是不安。
他再去看宁玦,对方脸上依旧是副讨厌的漠然样,好像一切都在掌握中,高高在上的自负。
他咬了咬牙,一想到与婳儿发生肌肤之亲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宁玦,心头恨意汹汹烧燃,只想拔剑出鞘,往他胸口中心位置戳出几个血窟窿来,真有动手机会,他一定毫不留情。
“婳儿,你受苦了,是表哥不好,没护你周全,我们回家好不好?家里人都在等着你。”
荣临晏恳切唤她,上前一步,试图拽动白婳的衣袖。
宁玦却眼疾手快将他手臂挡下去,凑到他与白婳中间,并不相让道:“容公子既然已知事情的来龙去脉,何不豁达放手,如此对谁都好,若是执意纠缠,只怕白姑娘夹在中间很难做啊。”
大将军王事先提醒过宁玦,说话客气些,不是谁都像自己这般对他宽容,眼下看来,劝告全成了耳边风。
他没心情听年轻人针锋相对,很快以食膳为由离开了。
王爷一走,荣临晏少了顾忌,直接拔剑向前,剑尖直直对准宁玦。
“宁玦,你这个卑鄙小人,到底对婳儿做了什么!你是蓄意报复我们是不是?有什么你冲我来,我与你过几招,欺负一个弱女子算什么本事?”
宁玦根本不想用正眼瞧他,嫌脏。
江湖人讲究光明磊落,荣临晏诡计套得剑招剑法,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真是可悲可笑。
“收剑吧,你打不过我,不过是从我这偷习了几招,就敢这么放肆?勇气实在可嘉。”
宁玦的讥讽话语将荣临晏激怒,他手握剑柄,直直朝前刺去,却被宁玦灵活化解,甚至连脚步闪避都没有。
荣临晏劈了空气,只觉面上无颜,尤其还当着表妹的面,当下咬牙切齿,硬着头皮再次冲上前挽尊。
白婳出声想劝拦:“表哥,你收剑吧,这是大将军王的私苑,岂能无礼动手?”
然而此刻的荣临晏已经听不得这些了,宁玦夺他所爱,他实在恨透了他。
不到十招,屋内不过乱了几个板凳,荣临晏手中的剑就被打掉了。
宁玦习以为常,毫不意外,而荣临晏则怔在原地,看着佩剑哐当落地,满眼不可置信。
怎么会如此……他明明已经熟练习得了孤鸿剑法,并且与自己原有的旧剑招融会贯通,练了这么久,他竟依旧完全不是宁玦的对手,更何况,今日宁玦并未拔剑,而是用刀。
一时间,荣临晏内心挫败不已,没了质问下去的底气。
宁玦启齿,语气不咸不淡:“说了,你打不过我,为何非要自取其辱?婳儿拿给你的剑招,其中一部分来自师父所创,但还有一部分由我钻研而出,其中的变通要领,可不是光看一遍就能领悟学会的。你将我继承研创的剑法视若珍宝,且练了这么久,不该心怀感恩地喊我一声师父来听吗?说不定你一喊,我心情好了,真的告诉你几招几式诀窍呢。”
荣临晏没了剑,用手指着宁玦颤颤道:“你是在报复我,报复我们!婳儿,你可千万不能跟了他,先前你帮表哥上山诓骗,此事宁玦一定耿耿于怀,蓄意准备报复回来。他得到你,心里岂不得意?他就是想将我们全部玩弄于股掌之中,好泄愤解气。”
宁玦觉他聒噪,眼神冷了下去:“荣临晏,你是幕后主使,好处都是你得的,委屈都是婳儿受的。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只因你的一己私欲,被迫屡次犯险,她情不情愿你在意吗?既然你选择把婳儿送来我身边,之后便没资格插手任何事,我怜惜她,早就想要她。”
白婳神色如常的脸上微浮红晕,觉得宁玦的话语过于羞人的直白,不由低下头去。
“宁玦你……你这个登徒子,胡言乱语害我表妹名声。我不跟你说,我同婳儿说。”荣临晏语无伦次,抱着最后的期翼,转身看向白婳,目光切切,意图挽留,“婳儿,你别被他花言巧语哄骗了,跟表哥回家去好不好?你放心,你跟我回去后不会受任何的闲言碎语,有我在,没人能给你委屈受,就算你与宁玦昨夜真的发生过什么,我都可以不在乎,婳儿,跟我回去吧……”
听了荣临晏这番深情发言,宁玦心里有点不安,生怕婳儿对他心软,泛起选择的迟疑。
他正准备也示弱说点什么增加竞争力,不成想,白婳快他一步启了齿。
白婳话音很平静:“表哥,我与你讲实情。其实我与公子并不是昨夜里发生了什么,早在我们南下邺城时,就已经做成了真夫妻,行了男女事,我没有骗你,讲的都是实话。你当我忘恩负义也好,不知廉耻也罢,都没关系,我只知道,我该坚定地选择宁玦一回。”
宁玦不知道荣临晏听了这番话后是什么滋味,他只清楚自己听完,内心陡然一悸,紧接着,心脏便突突的失控一般跳得急快。
不是意想不到,也不是受宠若惊,而是……一种安定。
是的,心跳慌跳成那样也能是安定,是得偿所愿后的尘埃落定。
宁玦看向白婳,不只看到她娇俏的面靥,还从她亮晶晶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以及想象的……两人并肩向前的画面。
在师父师娘故去后,这人世间重新又有了他依恋眷顾的人,幸运的是,那人也眷顾着他。
第88章 第88章浪荡剑客
白婳此番话,字字如铡刀,刀刀剜在荣临晏心口上。
他钝痛到几乎恍惚,半响后定睛看着白婳依旧一动不动,等宁玦不满凑上前,隔绝他灼灼的目光后,方才如梦初醒的回过神。
“婳儿,我知道你为我考虑周全,你是不是担心杨家不满同妻的事而对我暗中使绊?你放心,这些都不用你来考虑,我完全能够应对,所以你万万不可随意编造这样的理由只为离我而去。我不相信,怎么可能信……我们情投意合、青梅竹马,早已两情相悦,这份情岂能说舍就舍?”
荣临晏不肯承认自己的自作情深成了笑话,不放弃地追问。
白婳主动从宁玦身后走出来,坦荡独面:“表哥,我没有编造谎话,方才所言,句句属实,并且我并非受迫,在岘阳山上,我与宁公子的朝夕相处,我们早已彼此生情,但因为对荣府我有收留恩情未报,只能违心欺瞒公子,诓骗出他的剑招,事后我实在懊悔愧怍,夜夜不得安枕。如今,荣家的恩情我已回报,表哥也成婚有了娘子,一切都与最初不同了。现在选择再一次摆在我眼前,我只会坚定地选他。”
这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临晏就是自欺欺人地不想听懂。
他不愿接受自己亲手将表妹推开后,从此便要彻底失去她的事实。
在荣临晏眼里,白婳曾是高不可攀的京城明珠,天上皎月,他惦记了她那么多年,终于等到白府败落时,得偿所愿将她接到身边来。
姨母姨夫都不在人世了,白家表哥更自顾不暇,他认定表妹除了他以外,再无人可依,于是自然而然将自己看作是她的救世主,以为两人有老天爷安排的命定姻缘,可是没想到,他只一次松手,从此便再也牵不住表妹的手了。
他好不甘心。
荣临晏企图继续纠缠,却被宁玦挡拦住,对方眼神射来冷凛警告的意味,叫他不敢再轻举妄动。
宁玦肃着脸色开口,眼底闪过嫌恶:“荣临晏,如果我是你,早就有多远躲多远了,你怎么还有脸跑过来质问婳儿?当初是你一心想入仕途,却忌惮我成为你的前路阻碍,你没有一点江湖人该有的磊落,不抓紧刻苦习练,自我提升,反而只想走捷径,最后恬不知耻地取巧差遣一姑娘为你冒险窥私,真是君子所为。贪心不足蛇吞象,既然在你心里仕途更重要,就不
要想着既要又要,你根本不配拥有婳儿。”
闻言,荣临晏有些被激恼,他胸腔剧烈起伏着,睨着眸,冷笑回:“宁玦你闭嘴!你有什么资格跟我来谈配不配?你认识婳儿才多久,你又了解她多少?短短几月,谈何深情?你不过就是见色起意的小人,看婳儿貌美便起了歹心,简直无耻至极!”
宁玦嗤声:“无耻?这形容更合适你吧。本来有些话我不想说出来,担心凭白给婳儿添堵,但你一直纠缠不休,别怪我不给你留体面。”
此话一出,荣临晏原本不以为意,自觉没有把柄被宁玦抓到。
可刚刚听完他第一句话,荣临晏神色瞬间变了,眼底更匆闪慌张。
宁玦:“婳儿的亲兄长白澍安,在京蒙冤已久,可迟迟未能从牢狱脱困,其中缘故如何,想必你心里很清楚。先前,你拿到了可以证明白澍安清白的证据,早就可以帮忙把人救出来,可你偏偏按住不放,无限拖延,不就是私心想叫婳儿继续依赖你,有求于你?荣临晏,你打的一手好算盘,可惜人在做天在看,你瞒不住,也藏不了。”
不等荣临晏想出可辩解的说辞,白婳等不及地伸手抓住宁玦的手臂,摇晃着急声追问:“公子所言当真吗?”
看着白婳面上露出担惊受怕的神情,宁玦于心不忍,又想到她因惦记兄长受困一事而惴惴不安许久,深受折磨,心里更恨荣临晏几分。
他连忙回答:“婳儿,你安心些,先前我与大将军王搭上关系后,便及时插手了此事,虽然京中的人尚不识得我,但掌事的大人总认得大将军王的亲笔任命函,因此,有我为白兄担保,他目前已顺利从牢狱脱身,正在安心休养身体。季陵离京歧距离不近,我将手伸得远,时效不高,故而此事前日才办妥当,见面后我未来得及告诉你,婳儿莫怪我。”
当然不怪,白婳摇着头,喉咙泛涌酸涩,竟有种要喜极而泣的冲动。
稍稍平复后,她忍不住想,多么讽刺啊……
先前她自我牺牲、甘愿冒险,只求表哥可以应诺解救兄长脱困,甚至不惜伤害宁玦,违心欺瞒骗取剑招。结果最后,表哥推三阻四,对她只有算计,而真正将她兄长安危放在心上的人,是曾被她狠心伤害过却依旧选择以德报怨的宁玦。
白婳心头不由的闷堵,愧怍渐深。
自从两人互通心意,把话挑明后,白婳心里其实放松很多,同时下意识觉得自己对宁玦的亏欠可以日后慢慢弥补,两人来日方长。然而当下,听着宁玦为自己着想周全,更为她的家人尽心尽力,她心底复而沉重,只觉得依宁玦对她的好,自己今生很难还完。
白婳偏过眼,忍住想冒眼泪的冲动,轻轻吸了下鼻。
旁边的荣临晏还不死心,他扑到白婳面前,面部绷得紧,用力摇头解释说:“婳儿,你别听宁玦的一面之词!我始终在为澍安兄的事前后奔忙,何谈懈怠?你也知道,我夺擂后迟迟未被大将军王正式授职,想要伸手去管京中事,实在困难,但我从来没有想过放弃争取。我四处寻找门路,多费口舌,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跟京歧那边搭上关系,澍安兄日前的确已从监牢放出,得以与家人团圆,我也是刚刚才得到消息,未来得及告诉你,其中是我背后运作的功劳,岂能由宁玦三言两语就将功劳抢去?”
荣临晏激动挣功,正中宁玦下怀。
他早就料到荣临晏会嘴硬诡辩,所以提前留有后手。
趁着荣临晏话音一落,宁玦冷睨着眸,伸手将他往后一推,驱他离白婳远一些。
“是嘛,此事既是你亲力亲为,如何消息如此延后?我只说白澍安正在安心休养,可没说过他回了自己家。”
荣临晏诧异怔愣,琢磨他这话,旋即意识到自己被耍,脸色骤然难看如土色。
白婳也没反应过来,向宁玦投去询问目光。
宁玦怕白婳跟着担心,立刻将事情原委说清楚,同时拆穿荣临晏的谎话:“放心,没事的,你兄长从监牢出来后,与家人短暂见了一面,让你嫂嫂安了心,之后他被大理寺的人单独看管在一方私宅里,虽然行动上未得完全自由,但最起码生活得以保证。等案件重新审理,你兄长清白得证后,方能官复原职光明正大地回家,但过程还需些时日,要等一等。”
白婳松了口气,心头重石悬落:“公子考虑周到,多谢公子帮忙斡旋。”
宁玦:“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完全将荣临晏忽略,他跳梁小丑一般的挣功行径令人不齿。
就算荣临晏有再厚的脸皮,此刻也狡辩不出什么了,他立在白婳与宁玦身前,只觉如芒在背,无颜面对。
想走,可还是不甘心。
荣临晏情绪激涌,最后道了句:“婳儿,宁玦岂是良配?你曾是高高在上的伯爵府嫡女,就算家族落没,可澍安兄还在朝为官,还有我,眼瞅也将正式入仕,你哪怕不嫁与我,日后我与澍安兄也一定能为你在京谋得更好的姻缘,宁玦不过一散漫浪荡的江湖剑客,就算暂时搭上了王爷的关系,也不过是打手身份,之后哪有前途可言,他焉能配得上你?”
白婳看向荣临晏,眼神里带着不容挑拨的坚定:“若论起对这份感情的真挚纯粹,原是我配不上他,宁玦大度包容我先前的错失,被我伤过依旧不求回报地对我好,我怎会用世俗目光去审度这份情谊?表哥,荣家对我有恩情,这点我不会忘,也不怪你当初遣我上山为细作,只是如今若你还念及一丝兄妹情义,就放手成全我们的两情相悦吧。”
两情相悦。
她与宁玦是两情相悦……
荣临晏心口所剩不多的余热被寒冰厚重包裹,彻然恍悟的清醒叫他一时无法接受现实。
宁玦不耐烦与荣临晏继续浪费口舌,看他假惺惺故作深情的模样就觉得不爽,于是嘴上不留情道:“其实说起来,我也该感谢你,若不是当初你在背后做推手,我与婳儿大概不会有相遇的缘分。就凭这个,我可以大方不计较你对我的算计,那些剑式,你留着用。”
白婳听后默默在心中腹诽,怨不得自己平常说不过宁玦,他若想话锋带刺,简直十个自己都不是对手。
表哥更不是对手。
荣临晏攥紧手中剑柄,颜面尽失之下,压抑不住想要拔剑的冲动,然而他心里很清楚,自己不是宁玦的对手,想要挥剑向前争一口气根本不可能。
他什么也做不了,只得灰头土脸将这口气咽下,再留下去也是自取其辱,荣临晏咬咬牙,转身而离,将房门甩关得很响。
大将军王现下人在后苑,荣临晏走时没有叫人通传告知。
他向来做事周到,此刻气极不顾周全,情绪使然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的原因是,他内心难免怨怪大将军王的偏颇。
即便王爷没有把话讲在明面,但他的态度已经说明一切,关于此事,他就是要为宁玦撑腰了。
除此外,还有一事叫荣临晏更恨。
凭什么他一个擂台夺魁者迟迟不得大将军王的任重,而宁玦连擂台都未登,不知靠些什么手段上位,竟轻易将他风头夺走,还成了大将军王的护卫,实在不公!
荣临晏不能接受,心生结缔同时,也做了一个决定。
大将军王不值得追随,他不如彻底投靠一直对他欣赏有加的左相,那才是他真正的伯乐!
……
人走后不久,大将军王重新来前堂露了面。
他是第一次见白婳,不禁眼底闪过惊艳之色,再看向宁玦,面上一副了然的神情。
大将军王言辞无拘道:“着实是难得一见的美人。怪不得你为了她不惜求上我,还将救本王的恩情换成这份人情,
但你心里得有些数,凭着先前救本王的恩情,你能得到的东西远比一个美人价值高,就这么轻易交换了,心里当真不觉得可惜?”
宁玦莞尔:“婳儿是无价之宝,在我心里,如今任何人任何物都比不过她的份量。”
大将军王目光逡巡在两人之间,看到宁玦眼底的意气风发,也看清姑娘家神情的羞俏,顺势感喟一声:“真是年轻啊。想当年……”
遥想的话语还未说出,大将军王临时止了口,有些回忆久沉着是佳酿,开了封后可就不醇香了。
他改了主意不愿分享,于是说起正事来:“今日本王为你撑了腰,你是不是得依照承诺,答应随本王一同入京了?”
白婳眨眨眼,这才听明白。
原来今日能借王爷的地盘,间接给表哥施压,好叫他彻底放手,公子是提前与王爷做了交换的。
宁玦不会反悔,答应的事自然做到。
他无所顾忌,明晃晃牵上白婳的手,眉眼笑着问:“敢问王爷,进京可否能携带家眷?”
大将军王睨他一眼,摇头笑着回:“好你个臭小子,连在本王面前都忍不住要炫耀了?瞧把你神气的。因为你,荣临晏与本王生了龃龉,本王费劲摆擂选人才,可不能白费工夫,他若另择高枝,以后你得在本王身边效力。”
宁玦问:“王爷打算何时启程回京?”
大将军王回:“宜早不宜晚,收拾收拾,我们后日出发。”
宁玦征询看向白婳,白婳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阔别多年的故土,她终于要重新踏足,心底自然隐隐彭拜,只是难以避免的,还有几分不安。
宁玦握着她手的力道微紧,像是在无声传达着:放心,一切有我在。
她瞬间又觉安定。
第89章 第89章车厢旖旎
离开季陵前一日,白婳去荣府接了小尤,这段时日发生了太多事,小尤不明其中缘故,没少为她提心吊胆,乍一见面,白婳只觉小尤年纪轻轻脸上愁得都要见皱纹了。
她没进府里,只托下人传了话,在后门等小尤出来。
主仆见面,小尤心里安定同时,又有太多的困惑未解,白婳眼神示意安抚,下巴朝后努了努,示意车厢里还有人。
不等小尤反应过来,里面的人掀开车帘往外瞥睨,平淡口吻道:“天冷,上车吧。”
白婳回应一声,身旁小尤闻言一怔,她是第一次见宁玦,被他冷峻不苟言笑的模样所慑,心生惧意,不敢正面抬眼瞧他。
白婳嗔一声:“公子,你吓到我的丫头了。”
宁玦挑眉问:“我长得面目可憎像恶鬼?”
这话,他是问小尤。
小尤一窘,立刻摇头,慌张回复说:“怎会……公子眉清目明,俊逸出挑,谪仙气度,何谈面目可憎?”
“那为何惧我?”
“……”
宁玦咄咄逼人,小尤应对不了,只得慌乱往白婳身后去躲,求姑娘为自己撑腰。
白婳笑了笑言道:“他是故意逗你的,别怕,眼瞅风雪欲强,快上车去吧。”
小尤忙扶上白婳的胳膊,手指压在她衣袖间针绣的梅花图案上:“小姐先上,我扶你。”
白婳稍提鹅黄色裙摆,回应:“好。”
宁玦也从车厢里出来,顺势拉了白婳一把,给予助力,三人很快驱车而离,车轮在雪道上轧出深深浅浅的轮痕。
白婳掀开车帘,抬眼望向荣府后门的牌匾,不禁若有所思。
当年她初到季陵时,姨夫姨母恰巧带着两位表姐出门赴宴,表哥也在剑堂未归,于是她进门时冷冷清清,无一人相迎,格外凄凄。而如今她要走了,竟与来时一样,也无一人相送,心里虽然早没期待,但难免还是有些淡淡的失落。
宁玦看出她的心事,觉得长痛不如短痛,不如直接把实话戳破挑明。
他劝慰开口:“他们是你的表亲,却是荣临晏的至亲,在他们眼里,你未选择荣临晏便是忘恩负义,对不起荣家,当然不愿意出面送你。他们心中早有偏颇,只将荣家的利益放在心上,压根不会顾及考虑你的感受。婳儿,今后你有我,还有你阿兄,我们才是你的至亲,且永远都会无条件地站在你这边。”
白婳冲宁玦浅浅微笑了下,不愿他为自己担心,回复说:“我心里都明白,一时怅然,不过因为向来恋旧罢了。”
小尤在旁跟附一声,语气带着不平:“是啊小姐,他们根本不值得你扰神,你出事后,荣夫人根本没多上心,整天就想着如何讨好新儿媳,鲜少提起你。还有二姑娘,为了向新嫂嫂表忠心,直接带人来咱们兰香居,将布置婚房用的红绸喜烛全部撤走,小尤拦不住,只得任人欺负,以后我们回京再不必受这样的窝囊气。”
她委委屈屈说这话,本意是想着找自家姑娘诉诉苦,结果刚说完,就被白婳略有意味地瞪了一眼。
小尤先是一怔,很快脑子灵活地反应过来什么,她讪讪抿紧唇,后悔自己张嘴没把门的,什么婚房喜烛啊,眼下岂能当着宁公子的面议论那些事。
宁玦开口,接了她的话:“是,照顾好你家姑娘,以后没人敢给你们找气受。”
小尤赶紧殷勤赔笑脸。
宁玦将目光重新放到白婳身上,伸手将她身上披着的银狐毛氅向上紧了紧,温柔低言:“等与大将军王回合后,我们换坐能点炭火的新马车,就没这么冷了,婳儿先委屈下。”
白婳摇摇头,将纤细玉手搭落在宁玦掌心里,与他道:“你摸摸我手上温度,很暖的,放心,我不觉得冷。”
宁玦反牵住她,摩挲着她手背肌理,说道:“那也没我手热,牵着我,我给你暖暖?”
白婳脸颊不自在飞起两团潋滟红晕,其实手牵手不算多么亲密的举止,可眼下毕竟当着小尤的面,与两人私下单独相处时又是不一样的。
她不适与他在人前亲昵,但又眷恋他指尖的余热,于是忍羞点了点头,和他腻乎着一路牵在一起。
小尤在边上缩着脖子,不好意思往后瞅,自觉默默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同时心里忍不住生疑——听说姑娘是被匪徒劫持后,碰巧遇到了大将军王身边的护卫才得以脱身,因为两人在逃跑过程中意外有了肌肤之亲,所以姑娘才阴差阳错不得不委身于他。
萍水相逢,误打误撞,何谈感情?
两人既然是被强行凑成一对的,不该是相互生分,面对面生疏更有距离感才对吗?
然而当下,姑娘奇怪地与宁公子相处亲近,两人分明像是已相熟很久,且彼此有情……
小尤看不懂这是什么情况,只觉其中一定另有缘由。
她暗自腹诽,等与姑娘有单独相处的机会时,一定抓紧向姑娘仔细问个明白。
……
北上回京的路上,晴日不多,过了襄河,更是接连好几日都遇风雪,但车队行程并不受阻,打头的几匹壮马高大强硕,马身上都披着兽皮护甲,抵得过迎面风霜吹拂的冷凛,马蹄嗒嗒,坚定踏在冷硬的长狭古道上。
外面环境虽恶劣,可车厢内却是完全另一番天地。
熏香袅袅,绒裘暖席,铜盆里的炭火烧得旺,人待在其中,身上不披厚氅都不会觉得冷。
小尤见白婳鼻尖有点微微冒汗,体贴将姑娘手里抱着的汤婆子接过来,又给她递了水,缓缓干渴。
同时趁宁玦不在,压低声量言道一句:“不亏是当朝皇亲,出行阵仗真大,我们都跟着一路沾光了。”
白婳笑笑:“是比我们当初离京南下时舒服得多。”
小尤回忆起艰苦往昔,叹口气说:“当初我们走得急,行李匆匆收拾得简单,租用的马车都是临时找的,又小又旧,那一路上,姑娘娇滴滴的身子可没少遭罪。如今幸好有宁公子在旁庇护着,我们才能舒舒服服地北上,只是……”
小尤欲言又止,引起白婳注意。
白婳抬眼看她,问:“只是什么?”
小尤眼睛骨碌一转,偷偷摸摸地将自己这两日琢磨的心事小声坦明:“只是,姑娘当真要答应与宁公子的婚事?其实若姑娘不愿,此事完全可以推诿过去,你们一起跳河的事发生在季陵城郊,如今咱们去了京歧,除了当事知情人以外,谁还会知晓。不如,我们给宁公子一些钱银,以此还报救命之恩,并与他商量好守口如瓶不可与外人道,这样姑娘的名声不受损,还可以寻更好的官宦人家成婚,小尤总觉如姑娘这般的绝代佳人,配一个护卫打手为夫,实在是委屈了。”
原本顾及着车队人多眼杂,白婳不方便与小尤详告与宁玦真实的相遇经历,她原计划是等到达京歧,没了隔墙有耳的顾忌后,再向她坦实原委,却没想到这小丫头心思深,竟自作主张为她琢磨出这样一个馊主意。
白婳正要严词拒绝,外面忽的传来一道不轻不重的咳嗽声,距离很近,却不像是车夫的动静。
她心里霎时涌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与小尤对视一眼,两人脸色都有些复杂。
关键时刻,白婳定了定神,鼓起勇气,伸手将车窗前挡风的毡帘缓慢掀起一角,风雪拂进的同时,一双锐利瞳眸也射进玩味的深意目光。
白婳心跳漏停一拍,呼吸也一瞬窒住了。
原来宁玦一直骑马跟行在车厢前后,奈何她们主仆二人丝毫未觉,旁的倒罢了,只是小尤刚刚大言不惭的一番话,恐怕会惹公子气恼。
白婳心虚,小尤更甚。
背后讲人坏话还倒霉被抓包,小尤窘迫难当,当下只想赶紧找个地缝钻进去。
白婳缓和气氛开口,赔笑脸道:“公子不是去与王爷议事了吗,怎么一个人在外面骑马?这外头雪冽霜寒,迎风多难受?”
宁玦语气平常回:“我出来透透气。”
白婳了然,王爷爱用香,连随行的客用马车上都配着香炉,他自己所乘车厢内一定香味更重。
她多看宁玦两眼,又道:“公子肩头上的雪都积重了,不如上车来歇一歇,你若不喜香,我将香炉灭了就是。”
宁玦未语,眼神淡淡扫过小尤。
小尤身子一僵,实在有点怵他,加之刚刚又将他得罪了,此刻迎着对方目光头皮都发麻。
她赶紧开口,自愿腾地方:“公子要不上来歇着吧,我去后面的车里待会儿。”
后面那辆马车里,载着王爷身边几位美姬的随侍婢女,小尤过去,不失妥当。
宁玦看过来一眼,勒了缰绳。
小尤见状,赶紧叫停前面的车夫,为不影响后面的车队行进,两人上车下车动作麻利,至于宁玦骑御的马匹,也有跟行在后的兵士们负责牵拉。
毡帘拉严,隔了风霜。
车厢里暖暖升烟,白婳与宁玦挨坐在一起,两人一时都不语,周遭的气氛却愈发黏腻。
白婳扯着衣袖,坐等煎熬,眼神不由向旁瞄瞟,不确定宁玦到底生没生气,有没有和她们计较。
想了想,她还是决定解释:“那个……小尤不知内情,刚刚口无遮拦,你莫要放心上。”
宁玦终于有了动静,他动手将身上黑绒斗篷摘落到地上,以防身上沾染的霜雪寒气侵到她那边去。
之后言道:“小尤是忠仆,为你计之深也。她琢磨得没错,京歧距季陵千里远,谣言传不过去,既然换了地方,确实不必继续委屈自己,非要嫁我这粗莽之辈为妻。”
白婳嘴唇抿起来。
宁玦故意说这话,自轻同时又抬高她,叫人不由得脸色讪讪。
白婳想找补,犹豫着拉了拉宁玦的手袖,眼神水润盈盈又带歉意,同时话音也软下来:“公子就别与我们计较了,我可受不得这般揶揄,再说你知道的,我不会生贰心,更不会有那样的想法。”
宁玦望着她,神情颇为受伤:“是嘛,可是听小尤给你出离开我的主意,我心里难免有些难受,这该如何是好?”
白婳为难,小心翼翼与他商量道:“小尤不懂事,要不我替她给公子赔个不是?”
宁玦挑眉,意味深深说:“你替的话,可不是这么个替法。”
白婳从他眼神里察觉到什么,脸膛微红,匆匆错过目去,有点不知所措。
见她没有推脱,宁玦当作是默认。
他贴着她挨凑得更紧一些,落掌在她膝头,轻一下重一下地施力撩拨,存在感十分强烈。
白婳轻轻屏息,觉得小腿及腰窝位置都随着他这力道紧绷起来,不得放松。
“婳儿,亲亲我。”
他语气似命令又似商量,传进白婳耳朵里,刺激神经。
她忍着赧然,往前努了努下巴,提醒说:“别……外面有车夫在呢。”
宁玦不当回事:“又不做过分的事,马车轧雪行进声响不小,只是亲一亲,谁能听到?”
“可是……”白婳指尖蜷绞在一起,想再寻理由,可临时又想不到可说服人的说辞。
宁玦忍不住,没给她慢悠悠纠结琢磨的时间,倾身朝前压凑,双臂环圈,强势将白婳逼到车壁前,接着脖颈一低,吮咬住她嘴唇。
白婳猝不及防,脑袋里轰的一响,只觉浑身血液都热起来。贝齿被人开撬,呼吸也被夺走,她受迫仰头,眼尾泛泪,可怜兮兮的模样招惹人欺。
情动时刻,她本能想哼出声音,可一想到前面的车夫此刻只与他们相隔着一道门,她无法放松,生怕不正经的声音会传出去,从此无颜见人。
身前人气势汹汹,力道那么大,她的背脊紧紧贴着车厢后璧,退无可退。所幸,车厢四面都包裹着柔软的狐裘,她被逼到角落,并没有觉得特别硬硌。
外面雪道茫茫,尽管车夫已经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小心驾驭,可车轮难以避免还是会轧到土堆或石块,车厢内随之跟着颠簸起来。
桌上瓷盏晃了晃,扬溅起一滴到桌面上。
白婳鼻尖汗涔涔的,她一手扶着桌角借力,一手受迫往后撑,恍惚之际好不容易将身子从趔趄中稳住,忽觉衣摆被人掀起,指尖跟着从下面探上来。
她霎时睁开眼,眼神湿漉漉看向宁玦,无言求饶着:别这样,外面还有人……
宁玦回应她的注视,唇角勾起,眼神欠嗖嗖的坏,口吻不正经问:“这么看着我……婳儿是想求我轻,还是求我重?”
第90章 第90章文人迂腐
外面雪雾渐浓,为了保证安全与舒惬,车队行进的速度自然降低不少。
白婳乘坐的马车在倒数第四辆,她前面的车舆里坐着王爷的姬妾,身份比她尊贵,至于在她之后的,则是婢子媵人,杂役女使。
古道幽静,越往里走越狭窄,一辆辆马车前后紧挨,行进得小心翼翼,雪层更铺得厚,马蹄每踏出一步,都会深深陷进雪面里,之后再艰难拔出,留下错落的蹄印。
白婳耳畔边传来嘎吱嘎吱的踩雪声,察觉车厢外不远处正有步行跟车的兵士换班守卫,双方距离应该不远,她几乎可以听到握在兵士们手中的长枪枪缨正随着风雪猎猎作响,她同时紧张起来,怕被外面的人发觉车厢里正在进行着花月旖旎,白日宣淫。
她心神不宁,喘息渐重,浑身软得无力依撑,只得贴靠着宁玦,借他的肩膀勉强稳身。
白婳微昂起头,感觉到对方掌心还在继续游走,甚至要比一尾鱼都要灵活,那鱼尾摆扬起来,又拍落下去,搅得人心波荡漾,好不安生。
她紧紧抿住唇,心头惴惴乱如麻,只觉有条串珠的线在心间渐渐拉紧,直至彻底崩开,刹那间,珠子噼里啪啦崩得到处都是,白婳没有忍住,一声嗔吟从嗓间溢出,她猛地一惊,吓得赶紧双手捂住嘴巴,惶恐的看着车帘厚毡,懊悔得脸颊通红。
宁玦看着她,发出一声爽朗清脆的笑。
白婳瞪过去时,他顺势扬眉,不紧不慢把手抽出。
再之后,又将掌心摊平给她看,如此肆无忌惮地向她展示行凶的罪证,白婳错过目去,羞恼得脸膛更红了。
宁玦目光灼灼,看她
上衫松垮,衣领也被扯拽得斜敞,一侧雪白圆润的肩头若隐若现,锁骨附近依稀现有红痕,一时难以移开眼。
两人对视着,白婳眼神湿漉漉的,里面像洇着一汪水,嘴唇也泛光泽,浑身妩媚外露,像招着人与她颠挛。
宁玦眼眸深晦,忍不住心痒,奈何场地受限,他行为上做不了什么,便只好言语上调情逗一逗。
他贴过去,凑近白婳耳垂,低语道了句:“若我伸手往下面再探,会不会掬起一捧水?婳儿告诉我,刚刚是什么感觉?”
他问得实在露骨!
白婳双膝下意识合紧,忍着那股微妙的不适感,佯作气恼地伸手一掌打在宁玦胸口上。
“你再说……”
她话音威胁,可语调软绵绵的没一点威慑力。
宁玦表情舒惬,刚刚是他占了便宜,此刻自觉往后挪身,虽然没有完全纾解痛快,但能在枯燥的赶路途中尝点甜头,多少都算不错了。
他举起手笑着配合道:“好好,不说不说,只是若你这身衣服穿得不舒服,就尽快换一身,要不要我帮你把小尤唤来?”
叫什么人啊……白婳不满地又瞪他一眼。
小尤知道两人单独待在车厢里,眼下若她莫名其妙突然要换衣服,岂不是主动引着旁人想入非非?
白婳不愿被猜疑的目光打量,更不愿接受小尤的问东问西,当下只想赶紧遮掩如常。
“不用叫小尤,我自己能换,衣服就在车厢里。”
宁玦的确注意到角落里放着一个深蓝色暗纹包裹,是装白婳平常衣物的,他收回目光,好心问:“既然不唤小尤过来,那需不需要我帮忙?”
白婳忙摇头,拒绝好意,且拒绝得坚决。
若要他相帮,这身衣服不知道要换到什么时候去了,估计没个头。
宁玦哂然,一切随她,最后摸了摸白婳的后颈与她亲昵,收回手后便准备下车去了。
人走了,白婳默默松了口气。
神经终于得以松懈,她慵懒趴在窗边的小桌上,枕着一侧胳膊,歪头出神,她没有着急先换衣服,当下力气还没完全恢复过来,得先安然歇息着缓一缓。
胸口还在隐隐发涨,脸颊上的红晕也未全然散去。
白婳呼吸力道轻浅,避免起伏带动将不适感放大,她红着脸伸手在胸脯周围轻力按摩了几下,略作舒缓,之后回想刚刚宁玦是如何对待她的,心头涌上说不出口的无地自容。
除了伸手,他还扯开她衣领埋头去……
白婳猛地停住思绪,强制自己不许再往下回想。
她尝试自己冷静平复,可效果一般,于是干脆将车帘掀开,透过少许凉气,鼻息被冷意侵袭,很是醒神,她不由瑟缩了下肩膀,之后又透过缝隙去看外面的雪道皑皑,以及道旁灌木枝桠不堪积雪负重,偶尔向下抖落雪雾,才终于控制着思绪慢慢放空。
太阳西落,这条古道怕是要走到黑了。
白婳心里算计着日子,今日正好腊月廿十,若之后路程顺利的话,他们大概能赶在年前回京。
与兄长团聚的日子就在眼前,她心里难抑涌上无限的感慨。
只是过去两年光景,非但她身边的人变了,就连她自己,也都变了不少。
物是人非。
但‘非’只是变化,而变化不一定就是坏事。
……
腊月二十九,春节将近,京歧城里家家门前张灯结彩,黏贴着福字春联,城东城西的烟花炮竹声此起彼伏,此消彼长,一直到子时前就没个消停的时候。
白婳赶在年前最后一日到达京歧,一进城,她便跟随宁玦单独行动,去了城西一户偏僻院落。
宁玦提前与大将军王提过此事,很快得了应允,两人离开顺利。
一路弯弯绕绕,两人终于寻到地方。看守白澍安的府邸位置虽偏,但占地不小,门口还像模像样墩着两个形态逼真的石狮子,狮身上披着寓意辟邪纳福的红绸,一看主人家就是有些地位身份的。
白婳未下车前,掀开车帘左右观察,注意到这户人家门前未挂匾额,因此不知主人家的姓氏,更猜不出身份,门上只有一则春联横批,上面行书体写着“岁月熙宁”四个大字。
“公子,我兄长这是在何处?”
“前太傅董大人的旧府邸,他曾与你父有些私交,先前你兄长蒙冤,他有心无力没能做什么,心里一直怀愧,眼下有需要他的地方,便一直很上心。”
父亲曾经的旧友,在白府出事后大多选择了明哲保身,其中也包括这位董大人,但不管什么时候,能伸出援手相帮,这份人情白婳都会记下。
宁玦下车前与她叮嘱言道:“婳儿,你现在不方便入府,我待会下车叫看门的进去传话,之后你兄长可以出来与你见一面,但你一定别太激动,也尽量别哭,今日这一面是叫你心安的,之后我会尽快催促结案,彻底还你兄长清白。”
白婳点头答应,知道此事轻重:“公子放心,我都听你的。”
宁玦伸手在她肩头安抚了下,而后利落下车去。
他一身黑鹤氅披在身上给人以很强的压迫感,几步向前,逼得门口看守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简单说明来意后,对方收敛了警惕的眼神,那人大概提前得过什么交代,闻言很配合地叫宁玦稍等,而后转身进门通传。
白婳也趁这时下了车,与宁玦并肩站在一起,目光落在面前气派的朱漆大门上,心跳得很快。
京歧的冬天凛冽,尤其入夜之后,寒风刺骨。
即便白婳穿得厚实,一身雪白狐裘毛氅在身,里面还套着羊羔皮短袄,兜帽也将脑袋完全覆盖住,可一阵冷风拂面直吹过来时,她还是不由眯了眯眼,脖颈往领口下面缩。
宁玦见状,往前挪移半步,肩头也调整方向,他看着白婳开口:“婳儿,外面太冷了,要不你还是先上车去等?你放心,一听到里面有动静我立刻唤你下来。”
白婳执拗摇头:“不用,没事的,我就在这里等,在车上反而心焦。”
宁玦不再劝,知道她是迫切想与兄长见面,再冷的天也挡不住她。
没一会儿功夫,匆急的脚步声从里面传出,原本宁玦站在靠前的位置替白婳挡风,听到脚步声后,白婳立刻如兔子似的,快宁玦一步向前蹿迎出去,肩头自然也将宁玦压过。
宁玦看白婳一眼,又回头向前看。
有人推门而出,是一身形清瘦,模样儒俊的男子,他面容上明显带着虚弱的苍白,大概是因先前的牢狱之灾没少受磋磨所致,肩膀很薄,就是一文弱书生模样,乍一看与白婳有些眉眼相似,是那种自己人瞧看不出来,但生人一辨就知两人是兄妹的那种像。
因为沾着白婳点边,宁玦对白澍安的初印象不算差。
看清来人,白婳的眼神瞬间亮起来,她边向前迎,边激动唤出声:“兄长!”
白澍安抬眸,眼底隐着激动情绪,声音沙哑回应道:“……婳儿。”
面对面站定后,兄妹二人拥抱在一起,纵使有千言万语,这一瞬间也堵塞着言道不出。
白澍安松手,慢慢将白婳放开,看到胞妹安然,他心头久悬的一块重石总算能稳落下,同样的,见兄长无恙,白婳惴惴一路的心也终于安定。
两人互相牵挂着,彼此都有太多想知道的事,可一时又能问多少,于是兄妹二人争分夺秒,开口一连串的询问关怀。
“婳儿,你何时进的京?”
“就在今日。”
“与你嫂嫂见过面了吗?”
“还没来得及,见过兄长后我再去见嫂嫂和小怡。”
小怡是白澍安与妻子祝惜君唯一的女儿,今年五岁,大眼睛扑闪,软糯糯的可爱,白婳离开京时小怡才三岁半,如今或许早都不记得她了。
白婳反问道:“兄长先前在大理寺是不是受了不少苦?看着瘦了好多……还有,现在兄长身上有没有旧伤未愈?”
白澍安摇头回:“先前是有些外伤,但住进这里后都慢慢疗养好了,大理寺监牢自是磋磨人的地方,所幸我这条命是保住了,也没受什么严厉刑罚,若之后真能冤情昭雪,这些罪我受就受了。”
白婳心疼得紧,不忍忿忿道:“大理寺那群挨千刀的,都是些酒囊饭袋!他们抓不到真正的贪官就拉兄长出来顶罪,简直无耻至极!”
白澍安叹口气,安抚小妹的情绪,之后目光一偏,才想起旁边还站着一人。
其实对方存在感不低,身量高大,怎么都是瞩目的,只是他刚刚一心都在婳儿身上,旁的自然都没上心。
白澍安主动询问白婳:“与你同来的这
位是?”
问完,白澍安下意识想到的答案是,这是荣临晏派来保护婳儿的门徒,但对方金相玉质,如此出众,怎么看都不像只是一个小小门徒。
白婳没叫兄长疑虑太久,很快回答:“他叫宁玦,是……婳儿的未婚夫婿。”
闻言,白澍安诧异转头,当是自己听错了:“你说他是何人?”
宁玦上前半步,没叫白婳重复回答这个问题。
他主动自我介绍:“澍安兄,我叫宁玦,在大将军王手下做事,先前与婳儿在季陵有缘结识,被大将军王赐了婚,等澍安兄的案子一了,我们便计划完成婚事了。”
听宁玦说这番话时,白澍安眉头紧皱着就没展平过。
他也不是看不上宁玦,觉得她配不上自家小妹,只是先前婳儿明明与表弟荣临晏有过婚约,怎么眼下又冒出一个姓宁的?
加上听宁玦说,两人是被大将军王赐婚的,白澍安前后一联想,很快误会成是大将军王为了自己的手下不惜棒打鸳鸯,强行将小妹与表弟拆散,而后硬凑姻缘,因此,他哪会对宁玦有什么好脸色。
白澍安板着脸,挡在白婳身前,再看向宁玦,眼神带上敌意:“赐婚,赐什么婚?婳儿早与我姨母家的表弟有婚约,阁下中途插进来一脚,借着大将军王的势狐假虎威,夺人所爱,岂非行举卑鄙?”
文人的嘴就是不饶人。
宁玦挑了下眉,没言语回应,他不紧不慢看向白婳,表情带点委屈冤枉,等她为自己撑腰。
果然,白婳主动维护他。
她面对白澍安,将自己遭劫持后被营救,而后两人落水逃命时不慎有了肌肤之亲的那套说辞拿出来解释。
白澍安听完,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欲言又止好半响,最后长长吁叹出一口气来。
“所以,是荣临晏那小子先与旁人成亲负了你,至于宁公子,则是为你仗义出手的救命恩人?”
白婳用力点头:“是。”
白澍安又看向宁玦,这回的眼神意味与先前明显不同了,最起码敌意退了大半。
他似乎是在征询,宁玦会意后,配合跟着点点头。
白澍安又是一叹,半响蹙眉问道:“你们准备什么时候成亲?”
这一问,把两人都给问蒙了。
没等两人对视商量出一个回答,白澍安催促开口了:“既然意外有了肌肤之亲是事实,那你们二人的婚事就不宜再拖了,宜早不宜晚,一定要在季陵的谣言传过来前把婚事办成。我的案子先不急,你们成婚的事要紧,越快越好!要抓紧啊!”
文人,迂腐,白婳心中想。
宁玦则觉得,这大舅哥真是上道,不枉他为了这贪污案忙前忙后,还辛苦给他找了这么个舒服的地方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