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秋发现,宁公子与阿芃姑娘已经好久没与他们一同去食舱用饭了。
除此外,也鲜少见他们到甲板上走动,不知整日闷在客舱里在干什么。
他们住的两间客舱,虽然房号相挨,实际却隔着一个拐道,不同的拐道走不同的楼梯,所以四人看似距离很近,实际上想要碰巧正面迎上,却是不易的。
食舱里,陈复与九秋没滋没味吃着手里的干粮饼裹鱼肉酱。
陈复食不言,吃得很规矩。
九秋瞥他一眼,忍不住无聊,主动与他搭话道:“两日没见到宁公子他们了,没事吧?”
陈复抬眸,咀嚼动作加快,把嘴里的干饼彻底咽下去,才回复九秋说:“没事,这两天他们只是起得晚,睡得早,与我们出舱活动的时间正好交错开了。昨日在水房,我碰巧见到宁公子,他伤势应该恢复得不错,面色都带了点红润,精神也奕奕的。至于阿芃姑娘……上次坐船时她便犯晕严重,这回应该还是不舒服,没精神出舱活动吧。”
晕船倒是常见的,这么说解释得通。
九秋放下心来,随意道了句:“阿芃姑娘的举止做派,一看就是名门闺
秀,内敛端重,想不通她怎么会是宁公子的贴身丫鬟,看着也不太像啊……”
她倒没有想探究什么,只是心中一直有这个疑惑,眼下正好与陈复聊到他们,随口就说了。
陈复神色严肃了些,提醒她说:“这不是我们该琢磨的事,护送公子回邺城后,我的任务就完成了,至于其他,不想不看不问,才是最好。”
九秋挑了挑眉,倾身猛地往前一凑,差点与陈复鼻尖撞上。
吐息纠缠间,九秋语调扬起,问他:“我们?所以,我和你算一伙的喽,那上岸以后,你管不管我?”
她似乎是寻错了重点。
陈复脖子梗住,眼神有点闪烁,没回话,喉结却动了动。
九秋收了狡黠笑意,没继续为难他,重新坐好后,继续捧着自己手里那张发硬的干饼,用力咬下一口,使劲咀嚼半响,才能艰难咽下去,吃完半张,腮都发疼了。
陈复目光没有移开,看着九秋,轻咳一声,言道:“你在邺城不宜抛头露面,所以没法带你去外面下酒馆,你想吃什么都告诉我,我去买来带给你,在船上只能吃硬得掉渣的粗粮饼,我与宁公子还好,就是辛苦你与阿芃姑娘了,这样的吃食,你们一定是吃不惯的。”
阿芃姑娘或许会吃不惯这样的简陋食物,但她不会。
小时候,家乡洪灾泛滥,整个镇几乎全面颗粒无收,她是饿过来的,树皮草根都吃过。逃难时,她爹为了换口干粮将她娘卖掉,然后自己不吃,只将得来不易的粮食分给两个孩子——儿子多吃,闺女少吃。
最后,爹娘都没挨过来,成为躺在滩涂上,众多饿殍中的一个,连马革裹尸都不如,那还好歹有张布革呢,她的爹娘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干干净净埋在了淤泥里面。
而她侥幸活了下去,长大几岁后,又被好赌的兄长卖到春楼,一直命不由己。
进了春楼,境况再不济,好歹能吃上好的了,不必像在兄嫂家那般,处处看人脸色,干重活,吃剩饭……
她什么苦都吃过了,所以这样的干饼,有什么吃不下的?
最起码,可比树皮好嚼多了。
九秋回话道:“我嘴巴不挑,吃什么都可以。只是你方才说,我在邺城露面不方便,眼下确实如此,方家在邺城势力范围广,若我现身可能会给你们招引麻烦,虽然方言海现下已将方伦之死归咎到边境海盗身上,但我的存在却是解释不通的。谨慎为上,下码头时我该做些伪装。”
陈复点点头:“有些遮掩是好的,下船后的事你放心吧,我已经跟家主如实禀报过了,他知晓你的存在,也同意将你暂时安置在段家的田庄里,至于之后如何……”
说到这儿,陈复顿了顿。
九秋刚刚听到关键处,陈复一停,她心里不上不下的,语气有点急迫:“之后怎么样?”
陈复认真在想这个问题。
他不是不懂九秋的意思,自身也不是做事拖泥带水的人,若他无意,早跟九秋说清楚,撇清关系了,偏偏他没有,所以心思是显而易见的。
“之后,有两种可能。”陈复看向九秋,语气认真,一一言道清楚,“一是,我继续留在邺城,那样的话我们不能明面相见,若你愿意,可先悄悄住进我的院子,我们再从长计议。二是,我可能会跟在宁公子身边继续帮忙助力,若真的跟他回季陵做事,我们之间没有那么多拘束,你可跟着我一起上路。”
九秋没有立刻应声,她在慢慢消化着陈复的话。
他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才说出有这两种可能,而无论是哪一种,他都没有要抛弃她。
这种不被放弃的感觉,于九秋而言,竟有点陌生。
第66章 第66章表哥到了
商船停泊于邺城港口,十多日过去,几人终于重回到大燕地界。
除了拂面感觉到气候有点儿微寒外,别的没什么变化。
段刈亲自来接,行止谨慎,乘坐的马车远远停在可以直通码头出口的小路上,等手下人掩人耳目将宁玦他们引来后,才下车露面,挥手示意。
抬眼看,宁玦与白婳走在前面,陈复紧跟在后,同时,他身边还跟着位掩戴缀珠面罩的姑娘,眉目可见不俗。
段刈与陈复提前通过信,知晓此女身份,她起先是春楼的花魁,后来又是方伦的外室,身份很是复杂,段刈不喜自己最得力的属下与这样的女子产生纠葛,眉眼不禁冷了下。
上前与宁玦、白婳打照面时,段刈笑容和蔼,态度也热切。在外不宜多言,有什么话等回府上详谈不迟,于是段刈简单关怀两句宁玦的伤情后,开口吩咐手下将他们引至后面的马车上,随时准备出发。
再之后,段刈看向陈复,笑容有些淡了下去,直至目光扫到九秋身上,唇角弯着的弧度彻底不再。
段刈面无表情收回眸,直接将人忽略过去,不当她是客人,只当是棘手的麻烦。
九秋受惯冷眼,不意外,也无所谓。
她一路辛苦过来又不是为了见段刈,管他态度如何呢?
要不是陈复在这儿,她早走了。
陈复当然察觉气氛的微妙,在家主面前,他习惯恭敬伏身,低头等待命令,但这次,他虽依旧保持躬身的姿态,同时又不动声色瞥了九秋一眼。
四目相对,他很轻点了下头,眼神里也带安抚的意思。
九秋带着面纱,只露眉眼,眉心弯起,虽不见唇角弧度,但依旧看得出来她是在笑。
她这一笑,陈复心中更不是滋味了。
一共两辆马车,宁玦与白婳单独乘一辆,陈复带着九秋跟段刈上了一辆车。
段刈坐主位,陈复与九秋挨坐一侧。
三人都无话,气氛一时陷入僵凝,只有呼吸声起此彼伏。
陈复想,若是没有九秋在,家主一定会先在车上,急切要他汇报在虢城发生的一切,但眼下顾及有旁人在,他这才缄口默言,忍住想要立刻探问的冲动。
见家主眉心不耐拧着,陈复心里有点忐忑。
这时,车子慢慢缓下速度,似乎拐了个弯。
陈复察觉,打开车帘,看着前辆马车越走越远,而他们这辆车,在岔口处突然拐向,改往小道行进。
“家主,这是?”陈复不解问道。
段刈回道:“九秋姑娘身上毕竟背负着人命,且涉及颇多,若随意放任她进出段府,恐怕会给我们招来不必要的嫌疑与麻烦,不如先安排她住在田郊的偏院吧,这对各方都好。其实偏院也收拾得干净整洁,就是离城内远点,你若不嫌麻烦,可日日出城去找她。”
话音就此停下,段刈显然没有解释更多的打算。
并且说话全程,他看也没看九秋一眼。
陈复试图再做争取:“只要确认身后没有尾巴跟着,我们再小心从后门进府,神不知鬼不觉,一定不会有麻烦的。再说九秋带着面罩,就算被人看到,谁又能认出来她呢?”
段刈不满,冷冷扫过陈复一眼,眼神含着斥责之意,像是恼他不该多话。
陈复垂下头去,自正式认主后,他从未对家主有过忤逆之举,刚刚的行为已经过线了。
九秋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了下,慢慢品咂着段刈刚刚的用词——嫌疑?麻烦?
分明是段刈下命,放火烧了方伦的院子,还想毁尸无凭证,结果就因她最后出力,彻底断了方伦的活路,就理所当然的成了罪魁祸首,连带嫌疑也是她的了?
还有,麻烦。
大概是她先前身份复杂的缘故。堂堂花魁,曾在邺城风光无量,入过多少男人的梦魇,她这张脸本身代表招摇,露出来当然算麻烦。
九秋揣测明白,默默不言,只觉得好笑。
若是嫌弃她,段刈可没这个资格。
一是,九秋帮他解决后顾之忧,彻底堵上了
方伦的嘴,二是,救她的人虽是他的手下,但整件事与他关系不大。
九秋愿意承恩,但只承陈复的恩。
当然,如果可以,她也愿意去承他的情。
段刈收眸,稳稳坐在主位上。静默片刻,他捋了把胡须,没再管顾陈复的态度,而是偏眼看向九秋,言道:“九秋姑娘,如此安排,你可有异议?”
陈复想说什么,最后却欲言又止,段刈于他有再造之恩,他不敢也不能忤逆家主之言。
九秋没有立刻回答,先看陈复。
陈复与她目光对上,口吻算真诚:“情况特殊,先安排你住那,里面会有丫鬟照顾你。”
九秋表情如常,情绪没外显:“行啊,我在偏院等你给我送来酒楼的特色佳肴,对了,还有酒啊。”
陈复赶紧答应,原本怕她有不满情绪,幸好没有。
马车很快行至田郊,周围环境悠然静谧,院落不大,傍着一条湍急的小溪河,河道两旁长着许多粗实茂盛的垂柳。
如果在树影下垂钓,体验感应该会不错。
九秋背着简单包裹下车,陈复跟着下去帮忙安置,院子里有一个男仆,还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妪,平日两人一起负责打扫院中各处。
见有人来,他们并不意外,显然提前得过命令。
陈复叮嘱交代,一定要用心负责好阿秋姑娘的一日三餐,眼下先停停手里的活,给她做顿饱饭果腹。
九秋催促他:“快回去吧,我饿的话自然会说,门口还有人等你呢。”
陈复想了想,问她:“要不我晚上来一趟,给你带好吃的?”
九秋说:“来回折腾地跑,不麻烦吗?”
陈复回:“不麻烦,我出城后便骑马,一路畅通,很快的。”
九秋自然不拦他。
她将人送到门口,两人摆摆手告别。
马车回返,车轮速度起来,很快重新行到城中。
车上只陈复与段刈两个人在,没了第三双耳朵,段刈少了顾忌,开口直言:“那女子如何与你相配,虽生得确实貌美,可到底没有干净的家世,什么浪荡子才会娶一个春楼的前花魁回家?陈复,你莫要因一时贪色蒙了心,那种人养在身边一时可以,长久认真……可就不值得了。”
陈复觉得这话刺耳,但没反驳什么,只言述自身情况:“我父母早逝,所以在十几岁时,我便在邺城的小码头上赤膊搬运货物讨饭吃。因年纪小,时常遭排挤,遇世道不公。即便用尽了全身力气,洒尽汗水,依旧饥一顿饱一顿,不知前路在哪,更不见前途光亮……”
段刈看他一眼,没言语,听他继续。
陈复:“那时,我被叫作‘猪猡小工’,是码头上最低贱的劳动力,几乎每月都有像我这样的人,猝死在搬运货物的途中。闹出人命不算什么稀罕事,人一死,要么是被丢到仓库里,要么就直接扔进海里……若非遇到家主,我恐怕早没命活,更不会习得这一身的本领。故而,我愿生死忠于家主,为家主效力,但同时,我并不认为自己成为段家人后就有何高贵。我是从最底层爬上来的,阿秋同样是苦命的姑娘,我们互相懂彼此,疼惜彼此,所以不畏世俗眼光。我觉得她好。”
最后一句话,话音格外掷地有声。
段刈闻言,迟迟未开口表态。
陈复跟了他有十几年了,段刈当然了解他,性格内敛,向来寡言,何时会有这么多话?
刚刚那一番肺腑之言,他不知道自己想了多久,又仔细斟酌过多少遍,才会在他面前完整叙述出来。
段刈叹了口气,心道自己本是好心,结果竟成了恶人。
若不是对陈复有超于主仆间的爱护,段刈才懒得管闲事。
两人算是有缘分,最开始段刈还在朝为官,闲时游历邺城时,机缘巧合下,将人收至麾下,但没带陈复回京,只给了他些钱银,吩咐他留在邺城帮自己做买卖。段刈将具体做生意的门道教给陈复,通过他暗中与南域发展出了一道商贸通道,主要贩卖茶叶,赚了不少。
后来,京中局势生变,段刈拖家带口隐居邺城,陈复自然而然教出生意,跟在他身边了。
能力方面,陈复真是得力,段刈看重他,早有意给他许配一门好亲事,甚至都与夫人提过好几遍了,要她多留意与陈复年岁相配的好人家的姑娘。
结果,那边还没来信,陈复出门执了一趟任务,再回来,身边就有人了。
别的也就算了,那女子竟曾是青楼女,手上还沾过血……
段刈有点接受不了,所以一路上冷着脸。
原本他想插手直接将两人拆散,好及时止损,可陈复却认真说了刚刚那番话,叫人感到意外,同时,也说得段刈心底松动。
这种时候,恐怕越是强行拆散,两人越抱得紧紧密分不开。
他心中喟叹一声,索性就不管了。
……
段家主宅毗邻着邺城最繁华的街道闹巷,一路上,清晰可闻贩卖吆喝声、讨价还价声、以及马车辘辘,马鸣嘶嘶。
正好赶上中午饭点,马车路过沿街的酒楼客栈,里面烹饪爆炒的饭菜香味飘远钻鼻,简直勾人味蕾以及肚里的馋虫。
白婳抿了抿唇,觉得腹中有点空。
在船上的最后一顿,她没吃多少,想着上岸后就能吃到丰盛菜品,于是看着那些干粮饼毫无食欲可言。
宁玦看她掌心捂着腹部,会意道:“在路上停车难免引人注目,再忍一忍,回了段府,段刈的接风宴一定丰盛,能叫你饱餐一顿。”
白婳被看穿,脸有点臊,不肯承认:“没关系,我也不是很饿。”
宁玦笑了笑,收回目光环视车厢各处,注意到两侧座位中间放置着一个檀木雕花矮柜,多看两眼,旋即伸手摸到扣环,将抽屉往外一拉。
里面果真有盒点心,做工精美,黄皮的白皮的,蘸糖的浇蜜的,各式都有一块。
宁玦想拿出来一块,递给白婳,又不知道她具体想吃什么样的,于是把选择权交给她。
“上次坐段刈的车,我便留意到车厢匣子里放着点心,好像黄皮儿里面都是枣泥馅的,白皮儿的是五仁馅,你自己喜欢吃哪个?选一块先垫垫肚子吧。”
白婳不喜五仁口味,选了一块枣泥的,慢吞吞吃得优雅,一会儿功夫过去,一整块儿进肚,看样子果真是饿着了。
宁玦自己没吃,问她道:“怎么样?”
白婳喝了口车里的淡茶,刚刚感觉有点噎,送下水后,缓了缓才答:“反正比干粮饼好吃。”
宁玦又弯唇角:“留着点肚子,待会儿还有接风宴呢。”
白婳点点头。
不再想饿肚子的事,白婳闲来无聊,掀开车帘一角,向外张望两眼,前前后后都看了看。
她轻“咦”了一声,引得宁玦的注意。
宁玦:“怎么了?”
白婳:“陈复他们跟着段老板不是一直在我们后面吗?怎么这会儿不见踪影了……”
宁玦从另外一边也掀开车帘,探头往后看了眼,确实没有。
他想了想,说道:“主街拥挤,他们或许是为避让行人小贩放慢了马车速度,也可能是改行小路了。没关系,我们在段府汇合就好。”
白婳不疑有他:“今日正赶上城中有集市,早知道我们
也走小路了。”
刚嘟囔完这句话,马车正好经过一个算命摊子,白婳无意一瞥,看到坐在摊位后面的算命先生手执一把折扇,那扇面上画的不是寻常图案,而是一个缀着三条长长翎羽的太阳鸟。
一瞬间,白婳周身一紧。
她眨眨眼,重新投去目光,再看一遍,确认自己没有眼花。
算命摊位侧旁支起的幌子上,还有一只更大的太阳鸟,额外引人注目,想留意不到都难。
而那个特殊符号正是剑堂图腾,同样也是剑堂门徒秘密传播暗语的信号,所以,是表哥亲自到了邺城,还是剑堂其他门徒过来寻她了?
半月前,在她确认自己要南下出境后,曾留下过暗号,向外传递的信息是,若寻不到她,等在邺城即可。
这么多日过去了,表哥一行人或许真的从季陵一路寻到邺城,他们没找到她,便原地休整,伺机而动。
原本以为与表哥他们取得联系,是件极不易的事,可眼下看来,却唾手可得。
中间一下省了很多步骤,进程猛地往前跃,分道扬镳的时刻真的要到了。
白婳恍神,有点儿猝不及防,其他都还好,只有与公子分别的准备,她始终没有做好。
心里空落落的,神经却依旧紧张。
刚刚那位算命先生一定是表哥的人,匆忙一瞥,不知对方有没有注意到她。
宁玦看白婳向外张望太久,似被什么吸引住了目光,于是顺着她的视线也向外看去,见外面不过是一片寻常街景,没什么特别的,何至于吸引她久久出神?
他出声提醒:“怎么了,外面有什么好看的?”
白婳回神,收手放下帘子,摇了摇头回:“没事,路过一个菜摊,买家卖家正在打价还价,挺有意思的。”
现在,她随口拈谎的本事倒是越来越大。
宁玦不理解:“打价还价,吵吵囔囔,有什么意思?”
白婳顺着这话说:“打赢了就很有成就感啊,本来几两铜钱只可以买三根茄子,若是嘴皮子厉害些,打完价后就能买到五根了。”
宁玦对此事却有不同的看法:“谷贱伤农,菜农们播种打理,养护除虫,再到成熟采摘,前后要折腾好几个月,最后只挣那么点辛苦钱,若再被打价,那落在他们手里的银子更少,周而复始,光靠种地也难养活这些农民了。”
白婳反思,觉得是自己想浅了。
哪怕她经历过变故,寄人篱下,过得艰难,可从来也没有为吃食短愁过,如此,她再说什么觉得打价还价很有趣的话,实在有点何不食肉糜的高高在上感。
即便她没有那个意思。
“公子想得比我深,你说的话有道理。”白婳虚心接受。
宁玦:“只是我有阅历,见识多一些,若真论起善意仁心,你比我要强得多,我对陌生人没那么多慈悲心肠,而你有,这比我苍白讲些大道理更有用不是吗?。”
不知怎么回事,两人竟互相恭维起来了。
对视下,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禁莞尔一笑。
宁玦笑得轻松,而白婳,唇角弯曲的弧度中带着一丝不易被察觉的沉重。
第67章 第67章是自愿的
收敛笑意,宁玦看着白婳,面上更多几分认真。
他道:“先前我孑然一身南北闯荡,不同景致看得多了,虽然增了阅历,但兴致始终寥寥,觉得没什么意趣。而如今身边有你,与你一起去不同的地方踏上新的脚印,这才叫我有些期待。”
两人面对面,宁玦在畅想以后,白婳却在筹划离散。
她讷讷地搭话说:“认识公子以前,我囿于一方宅院,只在京歧与季陵两地待过,鲜少出门,最多也只是去城郊踏踏春,根本想不到后面会有机会坐船到邺城,甚至还沿着海运航线一路南下前往虢城……公子已经带我体验很多了。”
宁玦:“那不一样,你跟随我一路奔波,不管到邺城还是虢城,都是因为有正事要办,而不是单纯的游山玩水,体验感当然不同。等之后,我要探究的事情真相水落石出,心中的悬石落地,自会有大把的时间任由我们消遣,到时,我们一起去看广阔山川,江河湖海,谁也扰不到我们,好不好?”
白婳心头泛起酸涩,她多么向往公子所描述的一切。
然而如今,兄长尚在牢狱中,时刻面临危亡,她如何能快意江湖,只顾自己潇洒……
还有,表哥的人已经追到邺城了,暗号她收到,之后要做的就是寻机脱身,逃之夭夭。
在她心中,公子该永远自由无拘,就如初见那般,一身白衣不染纤尘,恣意执剑闯荡天地,眼神中还不自觉带着点目中无人的感觉,很是狂狷,但的确也有那个资本。
来无影去无踪的剑客,该纵行于广阔天地,而她只要远远在后为他默默祈福祝祷就好,对宁玦,她已经很亏心了,绝不能再因一己私贪,将他牵扯进关涉朝堂的麻烦中。
但在走之前,白婳还有一件事想确认。
马车依旧在熙攘的闹市街道上继续缓慢行进,外面声响那么嘈乱,只要压低声音,前面的车夫是听不清车厢内的对话的。
于是白婳刻意收了收音量,询问他道:“公子,大将军王在季陵摆设选拔剑客的擂台,你可有兴趣也登擂一试?”
闻言,宁玦若有所思地一笑,静静看着白婳,半响后言道:“去,为何不去?”
白婳迟疑问:“公子向来不喜与人打交道,更何况庙堂诡谲,政事复杂,公子豁达心性,怎么会愿意去凑那个热闹,拘束自由受大将军王的招揽?”
他幽幽道:“人的想法是会变的。”
对上白婳诧异意外的眼神,宁玦补充说:“我们在虢城与江慎儿也打了几天交道,她不同样也是江湖中人,后被南闽小皇帝重用,手中权力很大,混得风生水起,我也没觉得她不自由啊。”
白婳认真劝说,她真心觉得,宁玦的性格并不适合朝堂:“恐怕没有那么简单。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若公子真与大燕王室打了交道,成了大将军王的赏识之人,那你便不能想留就留想走就走,全凭心意做事了。”
宁玦笑了笑,开口随意,相比白婳的紧张,他无论口吻还是神态都从容自在很多:“我心里有数。况且,那日不少熟人也都在,我当然不可缺席,错过热闹。”
白婳想当然地以为,公子口中的熟人,指的就是季陵众多剑客。
毕竟都是习剑的高手,在江湖中闯荡久了,说不定谁与谁有过渊源,曾缘分结识呢。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表哥先前的忌惮都成了真。
公子有意登擂,那他也势必将成表哥拔畴的最大竞争对手。
白婳不知宁玦只是想重在参与一下,还是要尽力取胜,她一时拿不准他的心思,却又不好继续套话,那样太显刻意了。
……
在段府安稳住了两日,白婳终于等来了脱身的机会。
不是她自己用了什么手段,而是九秋误打误撞帮了她的忙。
那日,陈复在田郊偏院寻不到九秋的人,以为她是因段刈区别安排住处一事心生不满情绪,于是干脆一走了之。
得知突发情况的白婳,心怀几分忧忡。
她
担心九秋安危,便与宁玦商量着也一同出门帮忙找寻。
因为九秋与方伦有过纠葛,两人还都曾在邺城有头有脸,所以,忌惮着方言海的众多耳目,寻找九秋的过程难免掣肘,不能张贴询问,只能通过熟悉她的人挨街串巷地仔细找寻。
段刈也很重视此事。
他当然不是因为担心九秋身无分文离开偏院,没有去处,会受苦受罪,而是怕她被方言海的耳目率先盯上,给段府招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方言海与段刈都是邺城本地有名的地头蛇,但双方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若非这次方伦不长眼地将主意打到阿芃姑娘身上,彻底惹恼了宁玦,他何至于杀人惹一身腥臊。
不过杀了就杀了,他曾掌管绣衣卫,见血腥的事没少做,所以,只要尾巴处理得干净,杀谁都无所谓,他眼睛根本不带眨的。
但显然,九秋就是那条拖拖拉拉,处理不干净的尾巴。
段刈怎会看她顺眼?
她走了,是合他的意,但不是闭着嘴走的,便后患无穷,只招人心烦了。
……
白婳与宁玦一同搜找一条街,还真发现了线索,有一个蒙着紫色面纱的女子,在他们面前晃了下,紧接立刻匿身进旁边一条窄仄的巷子里。
那女子一身紫衣,衣袂翻飞。
白婳朝着右前方向盯了盯,只觉得眼熟,想仔细再看两眼时,身影已经拐弯不见了。
她蹙眉仔细回想,九秋好像确实有一套款式相近的紫衣裙,她着身时,十分明媚好看,留给白婳的印象自然也多些。
白婳怀疑言道:“公子,那人会不会就是九秋啊?她匆忙跑进巷子里,是在怕什么吗?”
宁玦也看着那个方向,但却无法确认对方身份。
他是与九秋接触过,但并不记得她穿过什么衣裳,平日里,他的注意力根本不在九秋身上。
白婳有八成的把握没有看错,宁玦听了她的话,觉得是有一探究竟的必要。
“这巷子连通两个街道,里面可以朝两个方向拐,如果方向追不对的话,就算错过了,所以我们暂时分开,我往左,你往右,之后在巷口尽头集合如何?”
这是高效且合理的安排。
白婳赶紧点头,再迟疑下去,九秋恐怕早跑得没影儿了。
“好,那我往这边。”
说完,白婳行动起来。
宁玦却没她那么急,还站在原地看着她,扬声叮嘱说:“小心点儿,有什么情况,立刻出声喊我。”
白婳匆匆回了下眸,回应说:“放心吧,玉骨哨在我身上,有情况我会及时吹响哨子。”
这是昨夜,公子亲手戴在她脖子上的。
这哨子曾入过她的身,即便被彻底洗涤过,可白婳依旧不适应,回忆勾连,多难为情。
当时,眼看着公子将玉骨哨从脖子上缓慢摘下,又往她颈上戴,白婳默默红了脸。
后面,两人共历一场酣畅淋漓的情事缠绵。临近分别,白婳有意补偿,不再顾及什么羞耻心,只想与公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紧密不分开。
而那枚哨子一直在她胸前坠坠晃晃,最后结束时,她恍惚着忘记归还。
现如今,哨子依旧挂在她脖子上,能当传信工具,也算物尽其用了。
两人同时收眸,往相反的方向走。
拐过弯,短暂脱离出彼此的视野范围,但巷子总共就那么长,两人距离不会拉得太远。
若有情况,只要白婳一出声,宁玦轻功跃起,几乎眨眼功夫就能立刻出现在白婳身边,所以,这样的安排几乎没有任何安全隐患。
宁玦很快追到头,不见人,也未发现紫衣身影。
他猜想,或许白婳那边成功将人阻拦下了,白婳没吹响哨子,或许是已经稳住了九秋。
船上相处那几日,宁玦看得她们两人很投缘,说不定白婳劝说真是有用的。
思及此,宁玦转身反方向找寻过去,然而一条巷子都走尽了,非但不见九秋,就连白婳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宁玦眉心一跳,觉得情况不对。
他出声呼喊,没得回应。轻功跃起,站在高处,也未发现哪里有异常。
人不会凭白消失,一定还在附近,巷子两侧根本没有岔道,除了灰白色墙体,只有几户稀稀落落的人家。
于是宁玦不顾主人意愿,推门强行闯院,挨屋挨间地搜查,一户接一户。
过程中,难免招引来咒骂声,宁玦不在乎,全部置之不理,动作急切不停,可结果并不乐观。
没有人,还是没有人。
白婳不在巷子里,也未藏身宅院中,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她是被人带着翻墙出了巷子,接着又匿去踪迹。
若是如此,刚刚只要白婳出一点声响,他都能及时察觉。
能做到如此无声无息,连任何挣扎拖拽的痕迹都没有,只能说明一点。
宁玦不愿接受,但事实摆在眼前。
——白婳是自愿的。
第68章 第68章暖他剑锋
白婳再醒时,睁眼一片陌生。
她抬手摁了摁太阳穴,头脑间的闷胀感很是熟悉,她先前经历过几次,知道那是迷药药效发作后的遗症。
缓了缓,她视线从床榻向外略去,眸光紧接一定,支摘窗前背站着一个挺拔身影,身量与体态同样给人以熟悉之感。
她认出那人是谁,同时也想起来,自己原本正与公子在小巷里分头追寻一抹紫衣身影,眼看快要追到巷口尽头时,旁边门户里忽的伸出一只有力的手臂,将她嘴巴捂住防止出声,而后另一只手顺势环上她的腰,将她完全桎梏住。
意识到前面不是九秋,而是歹人,白婳防备心乍起,准备挣扎发出声响,示意公子警觉。然而她正要动作,一抬眼,却与一双熟悉的眉眼相对。
是表哥。
白婳当即愣住,浑身绷紧的劲头慢慢消失。
荣临晏与她对了下眼神,撤走捂住她口鼻的手帕,低声对她道:“婳儿,我来了。”
她不知表哥怀着怎样的心思,用来防止她出声的那方手帕上还浸着迷药,是他没把握自己会依顺地跟他走吗?
那迷药的药劲不小,白婳吸入口鼻,很快昏晕在他怀里。
再之后清醒,就是当下。
白婳继续望着那道轩昂的背影,竟不觉有任何的亲切感,她想开口,可喉口生涩发不出音,只好先吞咽一口唾沫,润过嗓子,再重新尝试启齿。
“表哥……”白婳声音极其沙哑,如同磨过砂面,实在不算好听。
荣临晏闻声转身,目光与她对上,眼底浮现满满的担忧。
“婳儿。”他唤她一声,脚步加急上前关询,扶着她半坐起来,靠在墙头,说道,“我去给你倒杯水。”
白婳有气无力地应声:“好。”
房间不大,除了一张木架床,只还有方桌四椅,以及一个靠墙的实木柜子。
荣临晏走到桌边,提起水壶倒满茶瓯,而后返回床榻边沿,弯腰凑近,想亲手喂白婳把水喝下。
白婳抿唇偏头,意识到自己拒绝得太生硬,又主动接过手,委婉道:“我自己来就好。”
荣临晏依她。
一杯,再一杯。
两杯水喝下,她喉咙里终于不再感到要冒烟似的呼哧呼哧了。
荣临晏问:“还要不要?”
白婳摇摇头。
荣临晏将空杯子接过来,放回桌面原位。
之后再次走近,在床沿边坐下,熟稔自然地握上她的手,眼底饱含歉意。
他叹息一口气道:“婳儿,是表哥不好,叫你这段日子过得战战兢兢,受了不少苦……”
对上荣临晏热切的目光,白婳有点不自在,她茫然了瞬,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面对他,于是只得垂眸不语,努力压抑情绪。
她试图把手抽回,但表哥牵握她的力道太大,她挪动不了,微感不适。
“表哥要带我走,为何将我迷晕过去?”白婳问出心中困惑。
荣临晏诚恳解释道:“对不起婳儿,叫你受委屈了。是付威建议我这样如此行事,宁玦耳力过人,我怕带你翻墙跃巷时你会害怕出声,无意将他招引过来。为了能带你全身而退,表哥不得已出此下策,你莫要怨怪我。”
究竟是怕她无意出声,还是防备她会有意出声?或许,只有表哥自己知道了。
他向来疑心深重,戒备心强。即便她是所谓的自己人,可与宁玦相处将近两月的时间,这期间她有没有“近墨者黑”,是表哥目前还不能
确定的事,所以他才借助迷药,多增把握。
白婳假装没有揣摩明白他的用意,回复开口:“事出有因,更何况我也未受损伤,当然不会怨怪表哥。”
闻言,荣临晏松了一口气,他安静看了白婳片刻,终于试探性地问起正事:“婳儿,关于孤鸿剑式,你后面又从宁玦那里探究到多少?”
白婳藏在衣袖下的手指慢慢绞紧,内心极度挣扎。
表哥出现得太快,也太令人猝不及防,很多应付的说辞,她都还没有琢磨想好,为了帮兄长解牢狱之困,她势必要对表兄有所透露,可究竟是全盘托出,可是留藏一手,她很是纠结。
她分析着两种选择的结果走向。
若是全盘托出,她算彻底背叛了公子,虽然有希望助力表哥登擂拔得头筹,但同时也完全泄露着孤鸿剑法的隐秘,间接害得公子辜负其师托付,余生难以心安。
可若有所隐瞒,他日表哥与公子擂台相对,表哥没有获胜把握,又如何成功走上仕途,帮助兄长在京脱困?
两条路,不管选哪一条,她都痛苦。
白婳觉得,自己仿佛置身熔炉之中,左右都受炙烤煎熬,她喘不过气,更快无法呼吸。
荣临晏再次落掌,手心轻轻摩挲过她的手背,示意安抚。
薄茧滑过肌肤的触感分明且熟悉,白婳像被火舌燎到一般,起了应激反应,立刻将手缩回。
哪怕荣临晏紧握着她,可白婳还是强行挣开了力道。
“婳儿,怎么了?”荣临晏不解看向她。
白婳当然不会如实相告,刚刚那瞬的碰触,叫她想起与宁玦的相处。
执剑之人掌心都带薄茧,她能区分出来,宁玦的手心茧更厚一些,应是握剑时间更长,练功更久。先前,他每每抚摸她时,手底都似混着沙粒滚过皮子,粗糙的劲道,招人上瘾。
而同样是带茧的手,表哥想触碰她时,白婳只排斥想躲。
表哥还在等她回话,眼下干耗着没有任何意义,他总会想办法继续这个话题。
白婳做了决定,终于开口回复:“探究到一些,但剑式并不全。”
荣临晏冷嗤一声,似乎并不意外:“我就知道,宁玦哪有资格得剑圣亲自传授,当然不可能会习得完整的剑式,至于后半章那几式,不知他从何处窥来,但一定来路不明。”
白婳忍住解释的冲动,眼下表哥对宁玦的针对与敌意很深,如果她如实告知,其实公子就是剑圣唯一的徒弟,掌握着孤鸿剑法完整的七十九式剑法,那表哥会有什么反应?
她拿不准表哥的用意,谨慎起见,没有多言。
荣临晏再追问:“宁玦习到几式?”
白婳斟酌回复:“到六十式。”
她不是无缘无故说出这个数字的。
孤鸿剑法分为上下两部,上部四十式,下部三十九式,共七十九式。
前章内容在江湖中广为流传,不成秘密,还机缘巧合下造就了不少有剑法造诣的剑徒成才。至于后章的三十九式,则属宁家人的内部隐秘,除亲属及关门弟子外,不外传他人。
她与宁玦在栖梦山庄简易拜过天地,后又行了周公之礼,在她彻底成为他的人后,宁玦才愿意向她展示剑法后章完整的三十九式。
第一次目睹孤鸿完整剑法,白婳屏气凝神。宁玦舞剑的身影在她眼前清晰掠过,直至七十九式剑招舞毕,宁玦对她再无任何保留,而她也做到了公平换予,她周身化水暖他剑锋,并许他入鞘获归属,她要他的剑式,而他要了她……
白婳用在他身下化作一汪水的代价,将秘密记在了心里,而后静心分析,认真铭记,又聪明地将后章三十九式细分作四组,前三组每十招为一个连贯节点,最后一组则是九招收尾。
白婳对荣临晏有所保留,只将后章的前两组内容透露出去,默默帮公子保留了十九式。
虽然知道,这没什么意义,或许不过是为成全自己一点心理安慰。
在荣临晏的催促下,白婳执笔将剑招仔细描绘在白纸上,图画成形,荣临晏拿起手稿,贴在掌心目不转睛地研看,而后眼神蓦地外透闪亮,那是掩饰不住的野心腾跃。
“婳儿,你真是我的福星。”荣临晏深深看着她,口吻难掩激动,后又得意道,“他日登擂,谁能成我敌手?我归鸿剑堂注定要名扬天下了……”
白婳沉默垂目,根本没有应付的心情。
她心知自己泄露出剑招的秘密,是对公子无疑的背叛,死难赎罪,而两人刚刚萌芽的感情,也随着她的自私选择……彻底结束了。
她不想去看荣临晏此刻招摇的神态,但还有些话,她必须要叮嘱。
“表哥……替我兄长解困之事,要靠你了。若他日表哥能拔得头筹,大将军王问及想要的赏赐,表哥可不可以帮我兄长求个宽恕?”
荣临晏答应得痛快:“婳儿放心,这剑招是你出生入死帮我拿到的,若能成事,你占一半的功劳,更何况澍安兄也是我兄长,我势必尽力而为。”
白婳不贪心,什么都不再想了,她只盼愿兄长能脱困解危,性命无虞。
至于公子,她欠他的债,只能下辈子偿还了。
第69章 第69章竞争对手
荣临晏叮嘱白婳多休息一会儿,待宁玦等人换了区域搜寻,他们便寻机乘车出城去。
在邺城,宁玦比他们更占天时地利的优势,故而待的时间越久,临面的风险越大。
白婳想到什么,问他道:“表哥,我们当下身在何处?”
荣临晏回:“还在你先前跑进的那条巷子里。这里是一处无人院户,宁玦一开始来这儿找过一遍,那时我正带你躲在隔壁巷子里,等他搜寻到别处时,我又带你折返重新潜回,正好与他完美避过。宁玦做事向来缜密周全,这次若非他自乱阵脚,急匆显慌,我们也不会成功在他眼皮子底下玩转心计。婳儿,看来你潜伏得很成功,竟如此得宁玦的重视。”
闻言,白婳心头一跳,表哥的后半句话说得意味深长,试探中还夹杂着一丝怀疑,目光同样带着几分探究。
她镇定回视,冷静开口:“表哥,你误会了。宁玦那么着急,其实并不是单纯因为我,当时我们正在分头追寻一抹紫衣身影,那人是我们同去南域的伙伴之一,寻找过程中,我紧跟也不见了踪影,事出蹊跷,宁玦当然会警惕生疑。他挨家挨户仔细搜找,与其说是急迫想要找到我,不如说,他是着急确认阿秋姑娘的安危……”
白婳刻意这样说,意图将荣临晏的思绪引偏。
果然,听了她的话,荣临晏沉默一会儿,模样思忖。
片刻后,他顺着她的话,揣测问道:“那女子,与宁玦的关系不一般?”
白婳点点头,开始胡掰扯:“是,我暗中观察过了,两人之间似有情愫暗生,但中间那层窗户纸,谁也没有主动挑破,眼下还在不清不楚地相处着。”
荣临晏继续追问:“那女子是何身份?”
经历过两月的潜伏时光,白婳圆谎的能力越来越强。
她面不改色道:“是宁玦在邺城偶然结识的,容貌不俗。她不是江湖中人,应当无碍我们的计划。”
荣临晏笑了声,目光幽幽看向白婳:“我远远见过她长什么样子,貌虽上乘,但与婳儿相比,还差得远呢。”
白婳觉得这话无趣,淡淡回:“我言述事实,并非想叫表哥评判比较女子的容貌。”
“两月不见,婳儿倒是有些儿小性子了。”
荣临晏不恼,反而觉得她这样有脾气的样子更加可爱,比起从前那副隐忍委屈的模样,她这般真实情绪外显,无疑更招他喜欢。
“是表哥说话欠妥当了,只是宁玦那厮真不安生,无论去哪都有风流债。”荣临晏前半句话口吻歉意,说话时温柔看着白婳,后面提及宁玦时,眼神明显浮现轻蔑之态。
见表哥真的顺着她的引导走了,并未继续深究宁玦对她的在意与特殊,白婳目的达成,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迟迟没等到白婳的回复,荣临晏误以为她还使着小性子,于是讨好一般冲她笑笑,自顾自继续启齿:“宁玦喜欢别人与我何干?你与他朝夕相处这么多日,他没把主意打到你身上,我心中是万幸的。”
听到这话,白婳藏在衣袖下的手指微微蜷动了下。
这是她紧张时下意识会做的小动作,
除了微蜷手指,有时也会眼神闪烁。
但当下,她与荣临晏正近距离面面对视着,若此刻闪躲,过于心虚明显,于是她有意伪装,只在暗处轻蜷指尖,将自己偏向宁玦的心事,尽力遮掩。
白婳岔开话题,又问起一事:“那道引我们进深巷的紫衣身影,不是真的阿秋姑娘吧。”
荣临晏没有相瞒,点头如实回复:“你们看到的影子,是我找人伪装假扮的。我知晓那姑娘曾与你们同队,后又见她单独出城去,故而想出此计,试图引你们出来,再寻机单独与你取得联系。至于后面的过程会进行得如此顺利,说实话,也在我意料之外。”
白婳于心头暗喟一口气,不免有些怅然……
似乎一切都是老天的安排。
正当她纠结难择,不知该如何与公子作最后告别时,命运的推手骤然出现,强行拨动,直接帮她省了眼前这一难。
白婳完全没有做好准备,头脑只是刹那的昏晕,再醒来,一切都回不去了。
……
白婳刚刚恢复些体力,这时,荣临晏进屋通知,言道出城的马车已经备好,负责侦查的眼线也确认周围安全,随时可以动身。
在此地继续耽搁着没有任何意义,难道她还能等公子从天而降,将她劫走不成?
这样不切实际的幻想确实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但白婳清楚知道,自己哪有被救的立场。
荣临晏带到邺城的人手不多,算上他不过十五个人头,目标不大,且出城时,他们谨慎分三波走,又刻意伪装成寻常百姓出行,全程未惹任何人注意。
白婳与荣临晏待在同一车厢内,听到守城的兵吏发出浑厚的一声“放行”,她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松了口气,还是心绪郁郁闷堵更甚。
车轮辘辘,走了片刻,白婳没忍住抬手掀起车帘一角,下意识想回头望一望。
还未有所动作,突然察觉表哥的目光凝盯过来,落在她身上,一动不动。
她迟疑松开手,没有张望,克制地将不舍藏在心中。
从邺城到季陵,其实走水路是最快的,但宁玦拜访过段家,段家在航运线上耳目众多,若走水路,暴露行踪的可能性极大,不如脚踏实地走官道来得稳妥。
回程路线由荣临晏与付威两人共同商议决定,途中并非只走官道,也会特意绕行小路,他们宁愿多走些冤枉道,也要防备身后跟着尾巴,行事格外谨慎。
其实走官道时还好,最起码道路平坦,少些颠簸。
可后面穿行丛林小道时,颠簸加倍,走走停停,白婳不仅身乏,还连带着胃口翻滚直想呕吐。
荣临晏看她实在难受,脸都白了,特意在路上寻了个驿站,买下马匹,提议带她同乘。
骑马赶路是会少些颠簸,但白婳实在不能忍受同乘的亲密,她宁愿自己继续坐车受罪,也不想与表哥背胸相贴,无规无矩。
于是,她以“怕高”为由,借口推脱。
荣临晏似乎觉得在手下面前失了面子,将马匹交给付威,重回车厢后,脸色不太好看。
白婳在旁连赔小心:“是我不好,叫表哥白费钱银。”
“你早推拒了,是我自己非要坚持,自讨没趣。”荣临晏口吻自嘲,说完眉梢一挑,等着看她示弱表态。
可等了又等,白婳始终无动于衷。
荣临晏心里有点不舒服,他总感觉,离开自己身边两月,婳儿的变化不小,有主见了,还有……对他少了些顺从与依赖。
或许,她还在怨怪自己狠心,竟舍得将她派到宁玦身边冒险潜伏,临危探秘,思及此,荣临晏心里舒服多了。
他眉心跟着舒展开,脸色也有缓和,另起了旁的话题:“婳儿,方才没时间问你更多,现下我们已经出城,算是成功脱身了。眼下我们该好好聊一聊,宁玦为何突然带你到邺城,你们做了什么,之后又去哪了?这些可以说吗?”
这回开口,荣临晏语气更温和不少,试图安抚白婳委屈的情绪,好叫她对自己重新依赖。
白婳不说详细,应付回道:“我只是宁玦身边服侍的丫鬟,自然是主人去哪,我跟着去哪,至于他想做什么,我的身份不方便探问更多。”
荣临晏:“那这么多日,你总该有些见闻吧?日日跟在他身边,就什么没有怀疑猜测?”
再继续敷衍就显得假了,白婳模糊地透露一些:“猜测……据我观察,宁玦来邺城,似乎是访友的。那位做茶叶买卖的段老板,与他曾有私交,生意人与江湖人最爱闯荡南北,他们认识,也不奇怪吧?”
是不奇怪,但如果对方是宁玦的话,就有点奇怪了。
宁玦不爱结交,谁都知道,究竟什么样的交情能催使得他不远千里海上奔波,辛苦跑这一趟,只为叙叙旧?
荣临晏怀着疑虑问:“真的没有其他可疑之处吗?”
白婳摇头,神情自责:“都怪婳儿愚笨,没做好表哥的眼睛。”
眼下,白婳适当的示弱,对荣临晏而言简直太管用了,他以为自己又重得白婳的依赖,高兴还来不及,哪会探究责问更多。
他温柔口吻,再次启齿:“婳儿,不怪你,你做的已经够好了,这些东西,万金难得,你是帮了表哥大忙的。”
说着,他煞有其事拍了拍心怀,眼底意蕴深深。
白婳没去看他,视线自然落下,知道他怀里小心揣着她亲手画的那几张剑招图解,那是孤鸿剑法的后章二十式,无价之宝,她偷来的。
荣临晏没注意白婳眼里一闪而过的愧意,只顺手将图纸从怀里拿出来,抽出几张细看。
一边看,一边询问:“宁玦他,后二十式练得怎么样?”
这个就如实说好了。
白婳开口:“很熟练,也很连贯。”
她用外行人的话语,大致作粗糙描述。
荣临晏:“你觉得,那是习练多久,才能达到的程度?”
白婳不懂,随口说:“很久吧,练功应该不能一蹴而就。”
荣临晏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即便他得到了孤鸿剑法后章的前二十式,与宁玦习练的剑法内容一样,可他还是少些把握。最起码,相同的剑式内容,宁玦比他更多熟悉程度,挥剑的威力自然更强,而他能够将后章内容与前章融会贯通好就算十分不易了。
功底,靠的是日积月累,而非一朝一夕。
婳儿拿到孤鸿剑法的时间太晚,他没有足够适应与突破的时间,眼看开擂在即,荣临晏依旧没有十成把握可以胜过宁玦,心里很不是滋味。
除非,能叫宁玦提不动剑,无力一战……
脑海里灵光一闪出现这个想法,思绪立刻外散,谋算一环扣一扣。
此番他来邺城,是第一次,在等待婳儿行踪消息的期间,他与不少南闽商人结识,也顺便见识到不少丹丸好东西。
当时想着日后行走江湖,万一有用上的时候,于是一口气购置了不少奇奇怪怪的药瓶,其中有一瓶软筋骨的药粉,服下可以有效封锁心脉,阻碍运气,叫人使不出功力。
且武功越高,药后被影响的程度越明显。
荣临晏当时不信,还亲自试了试,谨慎起见他只吃了半颗,结果效力一发作,他险些站都站不住,心头不禁对南域的丹药师们心服口服。
买了,自然要用,这钱总不能
白花。
如果登擂途中注定会出现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不如先下手为强,将危机扼杀摇篮,直接阻他上场。
第70章 第70章公子被擒
行程继续,白婳一连在车厢内坐了几个时辰,浑身恹恹无力,只觉五脏六腑全部锈住,哪里都僵硬得难受。又因与表哥同乘,神经始终无法全然放松,疲惫加倍侵袭,感觉坐着都能睡着。
最终到底没挨住,午饭都没胃口吃,白婳直接靠着椅背,阖眸睡了过去。
荣临晏见状,无奈叹了口气,他凑上前,小心扶着白婳的肩头将她慢慢放躺在坐榻上,又帮她盖上棉毯,叫她能歇得舒服点。
做完这些,荣临晏掀开车帘,吩咐属下停车,命令车队原地休整。
这一觉,白婳睡得还算舒服,身边无人打扰,她是做完一个完整的美梦才醒的。梦中,她的模样要稚嫩一些,梳着俏丽的飞刀髻,嘴角挂着撒娇的笑,正站在厨房操作台前,腻着娘亲学做栗子糕的手艺。等糕点上了蒸锅,娘亲捏着手帕,给她擦拭鼻尖脸颊上沾着的面粉,边笑边叫她小花猫。
睁开眸,缓了缓神,鼻尖再嗅不到扑面而来的热烘烘的栗子糕香味。
白婳逐渐分清梦境与现实,有些伤感地收回思绪,擦了擦濡湿的眼角,心头悒悒堵得慌。
她想娘亲了,想爹爹,也想兄长……
然而马车行进的终点,并不是她的家。
车帘外响起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白婳后知后觉,意识到马车并未在颠簸中行进,方才她能一觉睡得好,应该也是没有赶路的缘故。
白婳有点困惑,伸手掀开帘子往外张望,见周围很多杂树,猜想他们应该还身处林中,不远处有几个门徒凑在一起,正围着火堆煮饭聊天,稍远点,还有两个放哨巡逻的。
左右都扫过一遍,却不见表哥的身影,门徒的人数也对不上,大概少了五人,不知去向。
白婳心里犯嘀咕,眼瞅着副堂主付威也在火堆那边,正大口朵颐吃着串在树杈上烤的肉,应该不是行李中带的荤物,大概率是在山林中就地打的野味。
“副堂主,我表哥去哪里来了?”白婳唤他问道。
付威循声抬眼,看到白婳明丽的一张脸显映在帘子后,周围架起的火堆光亮恰到好处地打在她的眉眼上,拢起一层暖黄的光晕,定睛望去,这姑娘真是美得极不真实。
周围一片荒地杂林,车厢又停在阴翳中,她明眸善睐一流转,好像树灵花精现了身。
付威轻咳一声,停止想象,赶紧应了声。
他三两口把嘴里的东西咀嚼咽下,又煞有其事地擦擦嘴,几步奔过来,关照白婳开口。
“表小姐醒了,你这一觉睡的时间可不短,歇过来了吧。你肚子饿不饿?那边有兄弟们熬好的白粥,还有一些烤熟的野兔、野鸡,但我们带的佐料不全,只撒了把盐,姑娘若想吃,只得凑合凑合了。我现在去给你拿过来一些。”
说完,付威迈步就要转身,表现得十分殷勤。
白婳喊住他,开口道:“先不急,副堂主,我们在这儿歇停多久了,怎么不见表哥的身影,他去哪里了?”
付威想了想,回答:“大概歇了有两个时辰了,刚刚我们差人去附近马市买马匹,准备只留下你坐的这辆车,其他人骑乘跟行,免得几个大男人挤在车厢里束手束脚的,至于堂主他……”
正说到关键处,付威话音一顿,有点顾虑地看向白婳,似乎在琢磨该不该如实告知她。
白婳等了半响,心里隐隐有点不安。
付威终于再次启齿,但显然对她有所保留:“堂主他们去处理尾巴了。看时辰,应当很快会回来,表小姐再等了等,有什么想问的,待会儿直接询问堂主比较好。”
话都说到这儿了,白婳无法强求,只好放弃追问。
但因为付威三缄其口的态度,白婳心里泛起疑窦,不知表哥到底在卖什么关子。
他刚刚说的处理尾巴,尾巴……难道是有人在后面追踪?会是宁玦他们吗?
白婳忍不住顺着猜疑胡思乱想,心绪纷乱。
付威去而复返,给她送来吃食。
白婳没什么胃口,只简单喝了碗寡味的米粥,剩了荤味在旁。
吃完,她揣着心事下马车活动身体,走走停停,扭扭脚踝,转转手腕,期间时不时向外张望,寻看远处有没有表哥回返的动静。
天幕慢慢黑得彻底,丛林野径一片幽寂,点点萤火舞跃,不见任何人迹。
白婳叹了口气,收回眸。
这时,付威站在不远处拉着嗓子热情冲她喊了句:“表小姐,外面蚊虫多,咬在身上可痒了,要不你先回车厢里歇着,等待会儿望着堂主回来,我立刻去喊你。”
方才踱步时,她胳膊上已经有一处被蚊子叮咬了,确实痒得难耐,她用指甲掐了好几次都没管什么用。
山林里的蚊虫比家院中的更毒,白婳不想自己一身白皮子处处肿胀鼓包。
于是她回应付威道:“那有劳副堂主了。”
付威:“表小姐客气了。”
……
这一等,比想象中久得多。
直至翌日清晨,天蒙蒙亮起,白婳重新眯醒一觉,才终于听到表哥一行人回来的动静。
那动静攘攘,但不算吵,白婳不是因为这声音醒的,她昨日一下午都在睡,哪还有什么觉。
白婳起身,正准备掀开车帘与表哥打声招呼,问询情况,结果手未伸出去,就听到外面传来窸窸窣窣换穿衣服的动静,以及刻意压低的两道说话声。
“婳儿还在睡着?”
“是,睡着呢,天还这么早,醒不了。怪我先前浸泡手帕时弄错了迷药的分量,叫表小姐受了罪,缓了这么久才勉强恢复点精气神,那些南域商人一个赛一个的狡猾,虽然贩卖的东西品质还不错,但最好还是与他们少通事为妙。”
前后两道声音,一道出自表哥,一道出自付威。
白婳迟疑了下,没有继续动作,而是重新躺回,拉上被子阖上眼,假装还未睡醒。
果然,很快有脚步声靠近过来,车门帘被从外掀开,清晨的凉风灌进几缕,拂过她鼻尖,片刻后,又重新放落。
付威的声音再次想起,依旧刻意收着,音量低微:“看嘛,还睡着呢,没醒。”
两人走开几步,但离马车不算远,白婳屏气凝听,勉强可以听清楚。
荣临晏开口:“她问没问我的去向,你如何答的?”
付威:“表小姐关心堂主安危,自然问起了,我只说自己不方便告知,等堂主回来,叫她再问您。”
说完,付威话音一转,另起一话题,口吻都变得更严肃:“怎么样了?抓没抓到宁玦?”
闻言,车厢内,白婳闭着的眸子骤然睁开,眼睫轻颤两下,指尖也跟着蜷了蜷。
她紧张屏息,确认自己没有听错,而后急于探听更多。
荣临晏小声回复:“嗯,我们刻意留下可被追踪的线索,又沿路摆了个茶摊,吸引宁玦问路。他好巧不巧是一个人出现的,在摊位上歇脚,跟我们打听问路,见没见过一行车队,我们边应边给他沏茶,趁机下了南域药粉。他喝下,片刻后就浑身外发虚汗,用不出功力,我们没多犹豫,赶紧上前生擒了他。”
付威语气带喜,颇有种要一雪前耻的得意劲:“让宁玦着一次道可太不容易了,咱们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神不知鬼不觉地直接将人做掉?”
荣临晏自有思量,并不同意:“不妥,婳儿只探得孤鸿剑法后章的前二十式,但我想……万一宁玦有所隐瞒呢?说不定我们用些手段,就能从他嘴里套出更多,眼下他还有被利用价值,不能死。”
付威担忧:“等药效过了,我们恐怕合力也困不住他……”
荣临晏自负说:“不断药就是,我们在闽商那里花了那么多银子,岂能白白浪费?既然成功困住他,登擂拔筹时便没有竞争对手,我们要尽快赶回季陵,莫要错
过大将军正式开擂的日子。”
“开擂的日子在七日后,我们赶路辛苦些,应该不会迟。”说完,付威又想到什么,迟疑又道,“堂主,表小姐那边怎么解释……她是个仁义性子,先前是临危受命,不得已上前蒙骗宁玦,眼下若知晓堂主将人困住,恐怕会心生恻隐。”
“妇人之仁。”荣临晏语气不好,几分陌生的冷冽,“放心吧,为了救她兄长,婳儿不会乱来的。”
付威不再多话,应声说“是”。
话音止了,脚步声越来越远,两人似乎是去了别处。
车厢内,因保持一个动作太久,白婳半边身子已经完全僵住。
她缓慢挪动了下肩头,只觉一股麻木的微刺感瞬间裹挟了一半身子,嘴唇不受控制在抖,不是因为惧怕,而是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在胸腔内来回涌荡。
公子被表哥擒住?
乍一听当然不可能。
两人实力悬殊,哪怕表哥不承认,但他的功力就是远不如人。
刚刚闻言,白婳下意识的反应是不信的,可表哥说得那么细节,她又开始慢慢动摇。
思绪万千,她急迫想下车确认,但她刚刚还伪装着睡熟,没办法当即冲出去查看情况。
只能再等等,再等等……
外面的人没有等到她“醒”,一阵嘈杂声后,车队重新开始北上行进了。
前进过程当然不是查看情况的好时机,白婳只能耐心等,等到车队第二次歇停驻扎。
好在,一个时辰后,车队停下了。
只是没等她主动下车,荣临晏先一步过来,掀开门帘叫醒她。
白婳神情慵懒,配合装作刚刚苏醒的样子,揉了揉眼睛假扮真实。
荣临晏冲她开口,声音柔和,与白婳一个时辰前听到的冷硬无温,简直判若两人。
“婳儿,下来活动活动吧,他们正在准备,待会儿就能吃上热乎早饭了。”
白婳:“表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昨晚都没见到你,我就熬不住地先睡着了。”
她表面与荣临晏逢迎对着话,实际心思早已经飘远。
不动声色地抬眸,顺着荣临晏掀开的门帘向外看去,入目只有几匹黑鬃壮马,以及走动的人影,根本不见其他。
荣临晏身子一动,完全覆盖住白婳的视野,挡住了她想向外探究的视线。
随后嘴角噙笑回她道:“你睡着后没多久就回来了,别担心我,没事的。”
这是假话。
她知晓表哥是天亮后才回的。
白婳敷衍应了声,整了整衣服,起身准备下车。
荣临晏主动扶上她手臂,自然而然与她产生接触,白婳却不自在。
下了车,她环视一圈,没发现任何异样。
白婳心思细,很快察觉队伍里似乎少了三四个人,都是表哥最信任得力的门徒随从。
再数一遍,确认一定是少了。
那几个人会去哪?公子现在又在何处?
白婳联想着这些问题,早饭都吃得没滋没味,整个人无精打采,话很少。
荣临晏见状,只觉她是赶路劳累,不适颠簸,没有怀疑其他。
白婳拿着树杈制成的简易筷子,正夹着碗里的菜叶起起放放,突然间,她脑袋灵光一闪,忽的冒出一个猜想。
或许,表哥的亲信们正与公子待在一处,他们留下,是看守,提防,戒备……
若是如此,表哥一定不会放心离他们太远,关押公子的车要么在他们前面,要么在他们后面,一定不远。
而每一次停车扎营,两队都能联系上,甚至还能抽空换班看守。
思及此,她格外留心周围发生一切的变动。
她食欲增了些,大口吃完碗中剩余的,又在附近活动了活动,重新待回车厢里。
没过一会儿,表哥上车与她随意说了会儿话,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他下车后,在外面转了转,刻意等了等才带着付威,钻身往丛林深处里去了。
白婳透过细细的车帘罅隙,目睹着表哥与付威的身影慢慢消失于灌丛。
她心跳如鼓,确认公子一定被藏在那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