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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与她 施黛 26241 字 3个月前

第71章 第71章要嘴对嘴

白婳耐着性子,在车厢里冷静等待,时不时掀起车帘一角,查看外面的情况。

门徒们陆陆续续吃完饭,收拾好锅具,也灭了火堆,之后就是自由望风时间。

眼看守在附近的门徒们不再聚集,各自忙着自己的事,白婳觉得时机到了,忍着心跳鼓动,假装下车活动身体。

她在马车附近转悠了会儿,趁着没人注意,以车厢作掩护,悄悄低身往灌丛深处小跑过去。旁人若不见她的身影,大概会觉得她是重新上了车,短时间内应当不会引人生疑。

沿着表哥与付威消失的方向,继续追寻百步远,白婳终于有所发现。

杂树矮丛之后,枝叶掩翳下,还藏着一架马车,车身与原木色泽相近,被周围树干遮掩着,不细看根本不会注意到。

白婳往前再凑了凑,蹲身藏在粗硕树干后,小心翼翼往前抻脖探看。

付威守在车厢正前方,马车的前后左右各站着一个门徒目光朝外戒备,白婳环顾四周,唯独不见表哥的身影。

她猜测,表哥应是进了车厢里,眼下正与宁玦独处着。

两人相处的画面,她想象不出来。公子那么清高自负,眼下被人暗算擒住,该有多恼,加之浑身武艺施展不出来,心情肯定烦躁到了极致,若表哥此时再去招惹,说些挑衅之语,场面恐怕不可控。

思及此,白婳不安更甚,她唇角紧抿起,如芒在背地站在密丛后面,继续小心观察。

不多时,荣临晏从车厢里出来,脸色不算好。

旁人都没动作,只付威几步迎了上去,开口问了句什么,距离太远,听不清。

荣临晏没说话,冲他摇摇头,一副事情进展不顺的愁目神色。

他们没有僵持多久,转身原路返回。

白婳心头一跳,面上露慌,生怕与表哥他们正面对上,于是赶紧挪移位置,换了棵更粗壮的林木藏身。她垂目暗自庆幸,自己今日穿的是一身浅青色衣裙,隐蔽于丛林间,不会显得突兀。

眼看表哥他们渐渐走远,白婳紧提的一口气终于舒了出去。

车厢前后围着四人看守,她无法靠近,又想,若表哥回去寻不到她,说不定会起疑心。

一番考量过后,白婳决定先回去,从长计议。

走前,她目光重新眺望,落到车厢门帘上,盼着此刻能刮过一阵劲风,掀起布帘一角,好叫她可以看清公子在里面的境况安危。

然而门帘始终闭得严严实实,她脖子梗得都酸了,依旧窥见不到丝毫。

整颗心悬起来,惴惴难安。

……

重回扎营处,白婳原本还想着,若无人注意她的行迹,她干脆无声无息潜回车厢里,伪装成始终歇在里面的假象。

然而不巧的是,表哥回来没耽搁,直接上车寻她,一见没人,立刻吩咐手下去附近找。

付威他们都不在,只剩表哥一人站在车厢前,面无表情,目光也落于虚无,似乎在想事情出神。

白婳强作镇定,不慌不忙走上前,主动与他打招呼:“表哥。”

荣临晏循声回头看她,视线在她脸上定了定,又顺着她走来的方向,若有所思地凝了凝目。

他问:“去哪了?”

白婳脸色闪过不自然,欲言又止半响,终于声音低弱着开口:“刚刚腹中生痛,婳儿不得已,只好趁着无人注意,悄悄走远一段距离,藏身矮丛中……这次同行的都是剑堂门徒,个个为粗犷男子,赶路过程中,难免有男女不便之处。我走前,原本是想知会表哥一声的,但没寻到你,我又痛得难忍,只好没打招呼地冒失走远了。”

荣临晏反应了一下才听懂,先是沉默,而后口吻歉意说:“是我考虑不周了。婳儿与我们同行,自然会有不便的地方,只是你不留口信突然消失,大家难免担心,尤其是我。”

白婳:“下次不会了。”

一个腹痛急于如厕的借口,成功打消了荣临晏的疑虑,白婳上了马车,车队继续行进。

两个时辰后,又到了歇脚的时刻。

过了午时,午饭不能再拖了,不然赶路都没力气,看到有门徒在空地上架锅添柴点火,白婳推测这次歇整的时间应当不会太短,最起码得让大家伙安安稳稳吃顿饱饭。

表哥他们又往丛林里去了,白婳故技重施,再次偷偷摸摸跟上。

她刚刚找到一块嶙峋怪石掩藏身体,就见表哥面色不善地从车厢里出来。

不知付威迎过去说了什么,两人没有原路返回,而是沿着林深更幽远的方向走去。

白婳一时拿不定主意,躲在原地暗自继续观察。

没过一会儿,有门徒过来招呼,似乎是换人去吃饭的意思。

于是,原本守在马车附近的四个人,离开三个,只剩一个。

白婳心跳陡然快起来,觉得眼前就是不可多得的好机会。

似乎老天爷都在帮她。

最后留下的那人没过一会儿也有了如厕打算,他四周瞅瞅,确认无事,捂着肚子小跑着稍微离远些。

视野范围里的最后一道身影也消失不见,白婳没有迟疑,趁着这个空档,赶快奔过去。

生怕被人发现,她背上都冒起一层汗,跑起来时,凉风钻进去,滋味着实不同寻常。

白婳动作麻利,蹬上车辕,掀开帘子直接往里钻。

抬眼,身子一僵,心底同时惊了惊。

这不是普通车厢,里面竟放置着铁栏,而公子被困束在铁栏之后,只有一隅逼仄的容身地。

他闭着眼,脸色苍白,原本不染纤尘的一身白衣如今也沾了脏,有污渍,也有血渍。

白婳心里一沉,目光仔细略过他身体各处,想知道他究竟伤到了哪里,要不要紧。

或许伤口隐蔽,她一时没能看出来,眉心拧得很深,满是担忧之色。

白婳心底煎熬不止,嘴巴颤抖两下后,终于鼓起勇气开口:“……公子。”

声音落地,宁玦很快有了反应,他眼睫蜷动,胸腔更明显起伏了下。

白婳耐心等着。

宁玦慢吞吞掀开眼皮,目光与她相对,一瞬间,无限的酸涩翻涌在白婳的心头。

她正要出声再次关询,却被宁玦冷硬地打断。

宁玦眯眸睨着她,眼底一片冰冷,他先是一嗤,而后嘲讽言道:“眼下没有别人,还演什么,不累吗?”

闻言,白婳眼神慢慢黯淡下去,心里好像被凿开一个洞,深深的无底洞,吞噬掉她所有的期翼。

她只能无力地重复:“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

宁玦死死盯着她,眼神是她完全陌生的厌恶,启齿开口一个字,狠狠剜上她心口。

“滚!”

白婳指尖一颤,肩头一抖,没忍住,眼眶瞬间就红了。

……

车厢后的丛林里,荣临晏与付威并未走远,听到里面的对话,两人都不意外。

眼瞅白婳小脸煞白地离开,两人刻意避远了一些。

付威压低声音,恭维开口:“堂主猜测的果然不错,表小姐心地良善,察觉宁玦被困,一定会心生恻隐。而依宁玦的性子,被欺瞒过一次,肯定会彻底将人记恨上,他对表小姐显然是讨厌透了。”

荣临晏:“以此能确认,婳儿虽然对宁玦心怀不忍与同情,但她心里到底是向着剑堂的,听两人方才的对话,以及我激怒试探宁玦时他给的反应,大概可以确认,婳儿拿到的剑招都是真的。其实昨夜,我忍不住习练了几式,当真非同凡响,每一剑挥下都威力倍增,但离融会贯通还差些功夫。”

付威:“剑功不是一朝一夕能增进的,已经得了孤鸿剑法的后章二十式,堂主剑意突破,必指日可待!”

荣临晏心情大好,手下握剑的力道不由跟着紧了紧,对登擂拔畴,势在必得。

……

白婳一路失魂落魄地跑回去,心中无限惆怅滋味,又无法言说,憋堵得难受。

她钻进车厢,没被人注意,进去后直接趴在坐榻上,怀中抱着毯子,开始无声无言地哭泣。

明明知道,若是哭红了眼睛,肯定会惹表哥询问关切,但她就是控制不住想要发泄一通,不然一定会被憋死。

没一会儿,外面传来动静,应当是表哥他们慢她几步回来。

白婳赶紧起身擦拭眼泪,伸手往眼中扇风,又沉重呼了两口气,努力叫自己尽快平复。

“怎么那边还有一个马车?兄弟们不是都骑马了嘛,除了表小姐,谁还有这么金贵?”

“不知道啊,难道是堂主他们又请来了什么客人?女眷吗?”

这对话当然引人注意。

白婳定了定神,赶紧掀开车帘向外看去,被表哥藏在暗隅的马车竟被明晃晃地牵引至人前了,并且除了表哥格外亲信的手下,其余人并未参与也不知晓宁玦被捕在内。

她坐不住,急冲冲下了车,不明表哥有何意图。

“婳儿,你来。”荣临晏主动唤她。

白婳忐忑靠近,不知自己眼下该不该主动关注那辆骤然出现的马车,如果刻意不去注意,又会不会反而显得假?

她正犹疑。

荣临晏开了口:“婳儿,表哥有一个忙,需要你帮。”

白婳:“什么忙?”

荣临晏先试探了下:“不知你有没有察觉到这辆马车的存在,猜没猜到……里面关着什么人?”

白婳拿不准荣临晏的想法,一声没吭声。

荣临晏:“别紧张,表哥完全是信任你的,并且保证,不会伤害里面的人。目前,他对我们还有用,只是他负气太深,绝食发泄,再这么耗下去恐怕真得死了……我正想办法如何留住他,强行喂食没用,他倔得很。这里只有你与他相处过,或许能有什么办法,所以,这两日的送餐任务交给你负责,如何?”

或许,她应该装作信息来得太多太猛烈,必须得缓缓消化一下才真实?

这样想着,白婳刻意迟疑片刻,慢半拍地回答:“婳儿愿意为表哥分忧。”

荣临晏眼神感激地拍拍她肩头,命人将食物与水交给她。

白婳刚刚才被宁玦吼过一声滚,受惊的情绪尚未消化,眼下着实有点生怵。

荣临晏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柔声安抚说:“别怕,他纵然有气想撒在你身上,也是有心无力的。里面封着铁栏,他运不出功力,身边也没有武器,被阻隔着根本伤不了人。”

这话没安慰到白婳多少,反而叫她心中愧怍更深。

若不是为了寻她,公子怎么会急中生乱,中了算计全套,又被困束,受屈辱……一切的源头还不是全在她身上。

那声滚,她理应受着,心里还委屈什么呢?

荣临晏没有逼她,叫她稍微平复平复再去不迟。

直至车队准备拔营行进,荣临晏幽幽看了她一眼,白婳会意,知道不能再往后拖了。

她端着米粥和饭菜,硬着头皮钻进关押宁玦的车厢里,刚一上去,车轮开始辘辘滚动前进。她差点没稳住身子,踉跄着伸手往旁边扶了一把,堪堪没摔倒。

“公子,我知你厌了我,但千万别与自己过不去,好歹吃点儿东西吧。”

“出去,别来烦我。”

依旧那么冷硬。

前些天,两人还依偎着你侬我侬,结果转眼物是人非,竟连两句平和话语都进行不下去。

白婳有点受不了这样的前后落差,眼尾不受控制再次泛红,心底更是空落落。

看来劝食不是件容易事,最起码只用她一两句是劝不动的。

马车外,单独骑乘的荣临晏耐心渐渐殆尽。

里面一句有用的都没有,他慢慢的也懒得

守在旁边继续偷听了。

马蹄往前踏去,声响由重到轻,是人离得远了。

这时,宁玦忽的重新睁开眼,这一次,他眼底不是寒凛一片。

“粥里,加了糖吗?”他开口问,声音偏哑。

白婳闻声诧异,确认自己没听错后,颇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她连忙回复,磕磕巴巴的:“我,我不知晓。我现在尝一尝看?”

宁玦:“不用了,过来喂我。”

白婳立刻照做,虽然心里觉得他行止奇怪,有点阴晴不定,但也没时间琢磨考虑太多,生怕他临时反悔,又不肯吃了。

她先自己尝了口,试试温度,确认可以入口,小心翼翼往前凑近,将手臂伸进铁栅栏里,很努力,但同时也很费力。

宁玦一点也不配合,僵着不动,身子一点幅度不侧。

他目光淡淡往前扫过,嗤了声,十分的不满:“这么个破环境,谁有胃口吃得下?”

白婳赔着小心:“公子往前挪挪身行吗?我胳膊没那么长。”

宁玦姿态端着,终于挪着动了动,十分难得。

结果动作上刚配合完,抱怨声紧跟着出来了:“这勺子真丑,不想喝,倒胃口。”

白婳顺着他的意愿,提议道:“那……要不直接用碗?”

他现在无论提什么要求,白婳都想尽力顺着。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白婳总觉得公子似乎消瘦了些,身形羸弱,若再不吃饭,身子会不会垮掉?

她不能接受公子在她眼前再出别的闪失。

然而,宁玦远比她想象的更加过分,所提的要求,同样超出想象。

宁玦:“碗也难看,太丑了。我要你先喝,再过来渡给我。”

渡……就是嘴对嘴的意思吗?

他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着好过分的话。

甚至说完,还眉梢一挑,眼神带点儿隐隐的挑衅意味。

好像他是在试探,试探白婳对他的愧意究竟有多深。

要是别人说这话,白婳大概会直接把碗甩到对方脸上,再斥一句:爱吃不吃!

可对方是宁玦的话……

白婳抿抿唇,压抑心跳说:“是你说的,我喂给你,你就吃。”

宁玦凝盯着她脸颊上的红晕,笑了笑:“是。”

第72章 第72章占有挑衅

白婳忍下羞赧,顾及不了那么多。

眼下不管什么条件,她都愿答应,只要宁玦能尽快进些米水,恢复点精气神。

她垂眸,用勺子舀了口汤粥先自己尝过,口感并不甜,大概不合公子心意。

于是开口解释了句:“这一路北上匆匆,食材准备不全,没有砂糖佐味,粥水有些寡淡,公子将就尝尝看?”

宁玦淡淡睨着她,没反应,也没言语。

白婳有点无措,但没泄气。

她紧张深呼吸了下,自顾自地舀起一勺米粥,吃进嘴里,没有咽下。

两片唇瓣蹭上粥水,红润之上平添晶莹水光,格外鲜妍惹眼,引人垂涎。

四目相对,她终于鼓足勇气,伸手抓上铁栏,身子紧跟前倾,歪头往上凑。

她难抑忐忑,捉摸不明公子当下究竟对她是何态度,两人上一面相见,他还满眼厌烦,恶语相向,然而如今再见,他却态度一变,又提那样暧昧的要求,叫她无所适从。

宁玦没一点主动,在白婳面前好整以暇,等着她单方面努力。

白婳想努力却无方向,不知该用什么姿势贴上去,思绪飘忽间,眼前猝不及防伸来一只结实手臂,稳稳托住她后脑,带动她向前。

身形被引带,白婳赶紧抿住唇,生怕口中粥水涎出来,弄得哪里都是,狼狈不堪。

不等她有心理准备,火热的吐息从对面直冲冲裹挟过来。

白婳轻哼一声,旋即唇瓣被重重压上……熟悉的触感,陌生的力道。

她无需再紧闭唇角,防止水米溢出,只因宁玦堵过来的力道太大,压得密不透隙。

铁栏相隔着两人,即便栏杆之间留出的空隙不小,伸手有余,但唇齿相碰显然需要更近一步。

两人都感受到阻碍,尤其宁玦,鬓角以及一侧耳朵被栏杆压得不适,但他没向旁挪移,只尽力将更多的空间留给白婳,好叫她能舒服些。

白婳伸手攥着栏杆,很用力,感觉掌心都要被磨红了。

这样对他相对实在煎熬,白婳呼吸都快不畅,只想将这一口粥尽快喂过去,然而事与愿违,喂食进行得并不顺利,宁玦不配合,只故意逗弄吮咬,又抓她的小舌。

白婳原本保持蹲着的姿势,脚有点发麻,身形很快稳不住,一个趔趄,膝盖紧跟一软,软绵绵跪坐下去,身子更往前倾,任由宁玦深度侵入,攫取更多。

这口粥吃完,两人都冒了汗。

白婳艰难挣脱开,气喘吁吁,眼底闪着湿润光亮,脸颊通红一片,一直连到脖子上。

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眼神往哪里瞟,看着宁玦眸子沉着自顾自舔了舔唇角,她面上臊意更喧嚣。

“只喂给我一口吗?”宁玦看着她,眸光深深。

白婳羞窘,简直为难死了。

她当然盼望公子能多吃一些,尽早恢复身体,可要若还是继续按照刚刚的法子喂,这一碗粥这么满,要喂到什么时候去啊?

真喂完了,她嘴唇一定肿得见不得人,又该怎么在表哥面前做掩饰?

思及此,白婳轻声婉拒道:“公子,不能再那样了……”

宁玦面无表情,问:“所以,只有一口的诚意吗?”

白婳指尖在衣下偷偷蜷了蜷,硬着头皮,支支吾吾出声:“不是,我……”

她想解释,但一时没有想好措词。

从前宁玦的言语咄咄从不会用在她身上,她根本没有应付的经验,眼下头一遭体会,只有节节败退的份。

她重新端起粥碗,不得已选择妥协:“那,那公子配合一点好不好?我们尽快吃完,免得惹人生疑。”

宁玦:“是怕你表哥察觉吗?”

白婳抿唇不语。

宁玦看着她,眼底余温渐渐散去,露出冷意。

白婳压低声音,恳切劝说:“前面还有车夫在,刚刚我们险些亲出声响,没被发现实属侥幸,若再来几次……”

“再来几次如何?再说,我们何止是亲过,你表哥应当不知,你我还曾行过周公之礼。”

他混不吝的口吻一出,白婳慌忙伸手捂住他的嘴,紧张、摇头示意嘘声。

宁玦平静与她对视,发现她眼角竟有些泛红。

不知是真的怕了,还是被他说得心生委屈。

宁玦拉下她的手,牵握在手里,到底是配合着她有意控制音量:“担心什么?车轮辘辘,马蹄纷沓,周围一点不安静,我们这点声响根本不会被发觉。”

白婳轻轻吸了下鼻,将手里粥碗递上前去,含着哭腔道:“公子自己吃,别再讨价还价了。就算公子一时受困,也该顾量好自己的身体,哪能绝食负气,你是小孩子吗?”

她开始指责他,方才的忍气吞声全部不在,甚至端起教训人的范。

宁玦没立刻接,白婳嘟囔着继续说教:“我的确辜负了公子的信任,知晓你怨恨我……既如此,公子何不蛰伏等待报复的时机,待时机一成熟,再立刻把气全部撒在我身上解恨,这样难道不好?何必像现在这般,自怨自艾,摆出一副要杀就杀的颓丧模样。你们江湖人士不是常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么,公子的那份洒脱呢?”

白婳一口气说了一大通,音量虽小,但一连几个发问也显得十分有气势。

原以为宁玦会借题发挥,顺着她主动提及背叛泄密的事,反斥问责,却不想,他只是沉默。

好了会儿过去,宁玦眼底现出几分颓闷,喟了一声,再次开口:“若只涉及我自己,洒脱些当然无妨,但孤鸿剑法不一样,那是师父秘传,而今由我泄露,实在罪不可恕,不如

以死谢罪,省得内心煎熬。是不是荣临晏跟你说了什么?难不成他说,我是因为被他算计,所以负气想死?呵……他以为自己在我眼里算个什么东西,如此有脸面吗?”

白婳没吭声,面上未露什么异样,但思绪激烈起伏。

她刚刚劝说宁玦的那些话,原本自己还觉得有理生动,可现在重新回味,只觉得无力苍白,甚至……还有点假。

劝他吃饭,劝他洒脱,劝他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表面话说得可真好听,实际却是在慷他人之慨,自作聪明,自私自利!

白婳自我剖析完,无颜相对,只剩羞愧。

“是我对不起公子,待此番事了,要杀要剐任凭公子决断……”

“杀你?”

白婳终于不再唯诺低着头,循声抬起,坚定点点头,以表诚意:“是,我做过的事,全都认,也愿意承担相应的后果代价。”

宁玦挑眉:“你受人指使,有苦衷,我算账算你头上是怎么回事?”

白婳目光炯炯,很是坚持,一副不怕死的模样:“公子委以信任的人是我,辜负公子信任的人也是我,代价当然由我来付。”

宁玦盯着她看,半响后笑了笑:“你倒是视死如归,却把难题抛给我,我舍不得杀你,怎么办?”

白婳心里扑腾扑腾乱跳着。

宁玦伸手,接过她手里的瓷碗,拿过去没有立刻喝,与她商量说:“不让你再一口一口地喂我了,但能不能……等我一口气把粥水全部喝完了后,你过来亲一亲我?”

此刻愧怍与心悸一齐交涌心头,白婳怎么拒绝得出口。

宁玦见她没有拒绝,当是默认,于是动作麻利仰头将一碗粥米喝完,再之后,伸手箍上白婳纤细腰肢,收力一束。

两人身子凑近,唇瓣紧接贴上,气息交缠,换予呼吸。

宁玦微带肉感的唇瓣有着暖暖的温度,加之刚刚喝过粥水,淡淡的米香味还有存留。

白婳喜欢这味道,晕晕沉沉地陷了进去,完全由他主导,也任由撬开城门,来回扫荡。

被亲得太久,白婳腰肢酸软无力,脖子也梗得有些僵硬,尤其她还全程保持跪坐姿态,小腿被压得发酸又发麻。

这时,一道马蹄声忽的由远及近,向车厢靠近过来,声响明显。

宁玦戒备心强,闻声猜到是荣临晏去而复返,再次靠近,不放心地意欲探听到什么。

趁荣临晏未到近前,宁玦提醒白婳一句:“你表哥过来了。”

白婳瞬间大惊,睁开眸子,眸底尽现情动迷离的水汽氤氲。

她下意识的反应是推开他,两人赶紧撤开距离,假装无事发生。

然而宁玦早已预判到了她的心思,话音一落,根本不给她打退堂鼓的机会,姿态更强势,拦着她的后颈,覆身索吻更加激烈,一时难舍难分。

外面,荣临晏骑着马,不紧不慢与马车跟行,始终没听到里面的言语声。

半响,他有点不放心地开口确认问道:“婳儿,你还好吗?”

“唔……”

很轻很轻的一道娇哼声,从白婳喉咙里不自觉地溢出,暧昧至极,但只两人可闻。

宁玦不放人,安抚地在她背上拍了拍,同时嘴上又恶劣地轻咬她一下,故意引她出声,被外面人怀疑。

是捉弄她,也是无视荣临晏。

白婳有点受不住,眼神恳求,但没用。

没办法,她只好主动贴身上前讨好他,任由他亲吻哪里都可以,这才终于换来他大发慈悲的短暂放过。

白婳赶紧趁机对表哥言语:“没事的。”

荣临晏有话想问,但想到宁玦都能听得到,只好止口,最后叮嘱一句:“前面有条小河,咱们过河后歇会儿,你到时下来坐回自己的马车。”

白婳:“……唔。好,我知道了。”

荣临晏蹙了蹙眉,觉得自己刚才好像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可周围声响很乱,马蹄不停,车轮也滚着,加之风声猎猎,树叶飒飒,还真不能确认。

他当是自己听错,没在原地继续跟行,很快骑着马加速向前了。

车厢里,白婳一侧香肩袒露出来,方才荣临晏与他们只隔一面厢板的距离,宁玦却毫不顾忌,直接伸手扯开她衣服,眼神里全是占有欲,还侵略性十足地继续往里探摸。

同时话音扰她,臊她——

“怕什么?又不是没摸过。”

“嘘,忍着点,你表哥就在外面,不是怕被发现吗?”

白婳全程咬着唇,原本就红肿的唇瓣,愈发鲜妍如寒冬独秀的梅。

第73章 第73章还恩重情

山林枝叶茂密,杂树稠布,林外要刮起很大的风,才能往灌丛深处的野径里吹进几缕,恰好有一缕,绕过树梢叶尖,拂起车厢流苏车帘的一角,短瞬映现出里面男女依偎的一幕。

远处山岗上,陈复与九秋费力保持匍匐的姿势,谨慎匿身于嶙峋怪石后,正暗中观察,他们碰巧借着这股风扬力道,不小心窥见到里面交颈缠环的画面,一时齐齐噤声。

两人谁也没开口,半响,还是九秋迟疑问道:“我们,还要按原计划行事吗?”

陈复抿唇,也在认真思量这个问题。

原本宁公子出发前已经与他们通过气了,此番他将计就计,假意被擒,趁机潜伏进剑堂队伍里,是为知己知彼,也为与阿芃姑娘见上面,同时也吩咐他们见机行事,小心尾随,别被发现。

陈复从容领命,他看家的本事就是盯梢,自有追踪千里不被发现的把握。

他带着九秋以及家主派遣的其余十位黑衣打手,一路跟行保护,并未被剑堂众人察觉。

到今日,正好是与公子约定好的两日后,他们原本打算按计划行事,寻找机会与公子里应外合将阿芃姑娘带走,结果不想例行侦探时,正好撞见两人在车厢里依偎亲热的一幕。

虽然惊讶,但也算能安心了。

先前,他们乍然得知阿芃姑娘细作的身份,全部不可置信惊了惊,宁玦什么性子,众人都了解,以为依他秉性定会对背叛者深恶痛绝,甚至赶尽杀绝,结果不成想,他非但没有暴怒生恨,反而执意想要将人追回。

且追回的目的不是为了困束报复,而是为了争取挽留。

宁玦选择宽容原宥,故而两人能否重修于好,关键还要看阿芃姑娘的态度。

此事甚为复杂,先不探究阿芃姑娘对公子的情谊几分真几分假,最棘手的是,阿芃姑娘身边时刻跟着她那位青梅竹马的表哥,亲情牵束下,即便宁公子争取,也未必有几成胜算。

更何况,阿芃姑娘本就是易心软的人。

陈复先前有这样的顾虑,觉得就算宁公子假意被擒,顺利与阿芃姑娘见上面,也未必能争取到想要的结果。

直至刚刚,那旖旎一幕撞进眼里,陈复方才恍悟,公子假意被擒之后玩了一出苦肉计,而阿芃姑娘的心软,这次完全用在了他身上。

此招出其不意,甚是高明。

只是荣临晏就在不远处骑乘,公子在他眼皮子底下如此行事,当真狂悖无拘……

风声消匿于林中,晃荡的帘子规整垂落,重新将车厢内部遮挡得严严实实。

陈复收回眸,回复九秋道:“再等等吧。虽然与公子约定就在今日,但并未定好具体时间,我们见机行事,再者说,公子他们眼下……”

说到这儿,话音一顿,陈复轻咳一声,神色稍显不自在,苦恼道:“这怎么行事?”

是啊,怎么行事?

里面正亲得难舍难分呢。

九秋随手拔了根狗尾巴草,叼衔在嘴边,瞄了眼陈复,唇角带笑揶揄道:“陈复,人家亲嘴,你脸红什么?”

陈复稍正色,矢口否认:“我没有。”

九秋身子一斜,又向他凑近几分,眼神盈盈流转着:“哦,那可能是这几日盯梢在外,日日风吹日晒,皮肤才干燥生红的。”

陈复往旁边挪身,尽量与九秋隔开距离,提醒她:“

别闹了,还未完成公子的交代,怎可玩笑懈怠。”

他训教口吻,又一副正经样子,实在不解风情,偏偏九秋喜欢的就是他那股轴劲。

九秋懒懒一笑,狗尾巴草的穗子弯弯垂坠。

陈复看不顺眼,伸手一掐,等九秋有点准备后再往后扯,将草茎顺着她嘴角抽出,再甩手丢远。

九秋眉毛一挑:“干嘛管我,觉得我没端淑女范?”

陈复回:“脏,别什么都往嘴里咬。”

九秋勉强配合,姑且当他不是管束,而是关切吧。

她继续看着陈复,而陈复恪尽责任,已经停止与她搭话,重新冒头趴上山头,继续去盯车队的动向,生怕漏看到什么风吹草动。

他那双眼睛如隼锐利,有他在,九秋也不争着表现。她松闲地靠着山体,姿势算惬意,看着陈复直视向下,眉目认真,心头放心且安定。

思绪一松,便容易外散,她不禁再次想起,那日陈复追出城,着急挽留自己的一幕。

那天,城内还有日头光,城外却下起了淋淋小雨,她在驿站门口檐下躲雨,看着眼前过路人匆匆忙忙,一波接着一波,完全不会想到下一瞬,视野里会闯入陈复的脸。

雨势不大,但他骑乘而来,未穿蓑衣,身上已被淋得半湿,面上也狼狈。他骑在马上,隔着人群与她遥遥对视,眼神中充满庆幸的意味。

这一眼,竟消散了九秋被误会被驱赶而产生的委屈。

其实,整件事说起来是个误会。

段庄主将她安置到偏院,初衷是想叫她避过地头蛇方言海的耳目,以防她在城中一露面,给宁玦还有段家都招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但段夫人不知内情,听手下人传信时也没听明白,竟误会成段庄主在外沾花惹草,有意蓄养外室。段夫人一时情急,气势汹汹带人找上门,解释都不听,强行就要把九秋赶走。

九秋意图解释,可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段夫人身边的嬷嬷用麻布结结实实堵了嘴,成了有口难辨,有理难说了。

之后,她被段家的下人粗鲁遣出城去,心中又气又无奈,差点真的一走了之,因为想到陈复,她最后还是决定暂时避一避,等段夫人了解实情后,再回去不迟。

这一等,直等到快傍晚了,雨水未停,陈复却意外出现在她眼前。

两人一对才知发生了什么。

陈复知晓她不是负气离开的,而九秋诧异得知,为了寻她,阿芃姑娘竟在城中失踪匿迹,宁公子四处寻不到人,都快急疯了。

她跟着陈复回城后,一切误会解释清楚。

段夫人郑重其事向她道了歉,言道自己莽撞误事,为自己先前的言语不善感到愧疚,也忡忡担心着阿芃姑娘的处境安危。

为了替夫人陪礼,段刈对她的态度明显好了不少,也不再明面阻拦她与陈复私下接触,并且,城外传来阿芃姑娘的消息后,宁玦准备采取计划,段刈派陈复跟随宁玦,支援保护,同时,也默认陈复可以带她一起北上,但前提是,不可玩乐误事。

于是两人便开始晚公子一步,偷偷摸摸上路。

这一路上,她看得出,陈复在加倍付出心力,生怕失误,其中或许有那么一点的原因,是他怕真的出纰漏的话,段刈便再不许两人成对。

思及此,明白陈复的用心,九秋心里甜滋滋的,靠着干硬的土堆望天,竟也觉得舒服。

陈复在旁忽的出声,将她思绪唤回:“阿秋,别躺了,车队动了,似乎是要往溪边走,我们快跟上,差不多过了溪,公子那边也该采取行动了。”

闻言,九秋跟着看去一眼,嗯声回应,她跟着陈复从隐蔽的山头上慢慢转移下来,一边紧张行动,一边拍打裙边袖口沾着的土。

九秋压低声音问:“宁公子有没有交代,他准备如何行动?”

陈复摇头:“公子思虑周密,自有思量,我们跟行援助即可。”

……

车厢里,缠绵难分的两人终于分开距离。

白婳依旧保持跪坐在铁栏前的颓软姿态,无力站起,她脸颊红扑扑的,眼睛微眯,胸腔起伏着正在努力调匀呼吸。

她知晓自己在车厢里待得时间不短,说不定什么时候表哥就会去而复返,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于是抓紧问出了心中困惑。

“公子对我,究竟是何态度……是对背叛无饶恕,还是,还是愿意再同我好好谈一谈?”

宁玦看着她面上的复杂表情,幽幽反问:“你在明知故问吗?”

她当然不是明知故问。

白婳站在自己的角度想,如果是她遭人这般彻底的背叛,绝对不会轻易原宥,更何况,此事不仅涉及宁玦自己,更关涉到他最尊重之人的毕生心血。

所以是……纵有深情也消散,徒留愠恚心生怨。

这是她心中真实所想,也从不敢心生祈求原谅的奢望。

眼下,她不想再自己胡思乱想地揣摩了,无论怎么样,她想知晓一个答案。

白婳鼓起勇气:“恕我愚昧,请公子明了直言。”

宁玦:“你对我处心积虑地谋算,骗取我的信任,将我教予你的剑招泄密给了荣临晏,这的确是背叛。但是我记得,我教你的是七十九式全招,怎么你表哥几次三番再来烦我,话里话外间还有套话的意思,是你对荣临晏有所保留,没有全说吧。这是为何?”

白婳低着头,手指微蜷:“我,我没记住后面那些。”

宁玦打量着她,目光带上些许锋锐了:“你撒谎,只有看过七十九式全招的人才会寻到其中规律,你能记住那么多,显然是看出了规律是什么,后面的剑法根本不用你死记硬背,只需用你掌握的规律推算出即可,但你还是不说,是为什么?我想听你亲口说。”

白婳长睫在颤,被他询问时的咄咄气势压得心跳砰砰。

她喟出口气,辨声确认表哥不再附近,才敢压低声音承认道:“我没有说,是因为我不想说。我……我交代一部分,是还姨母一家的恩,守住一部分,是看重与公子的情。”

说完,她忍着泛红的眼角,攥紧指头,将脑袋垂得更低。

宁玦伸手穿过铁栏,轻搭在她肩头,声音不自觉软下来,带点哑:“我知道,我知道。”

他重复两遍,心中瞬间乍现的喜悦大过近来生出的全部情绪。

有她这句话,一切都够了。

第74章 第74章不可成婚

队伍停至溪河边,白婳从关押宁玦的车厢内下来,面色如常地走近溪岸,蹲身捧起一掌心的水净脸,待溪水流了流,她拨划两下,又重新捧起一把贴近嘴边,饮下润过喉咙。

这时,荣临晏从她身后靠近,伸手递过来一条干净的白色棉巾。

白婳抬头愣了下,迟疑接过手,出声唤人:“表哥。”

荣临晏嗯了声,在白婳身边同样蹲下去。

他是牵马过来的,一手握着缰绳洇马,另一只手执着水囊浸过溪面灌满水。

白婳在旁正犹豫要走。

荣临晏开了口:“婳儿,你进去劝了宁玦什么?先前他那么油盐不进,不惜绝食反抗,现在这么快改了主意,态度配合不少,看来还是你面子比我大得多。”

白婳沉默了下,平静回:“也没什么,我只是劝说他,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若他想日后向我与表哥寻仇,不如韬光养晦忍过一时,等之后寻到机会,自能还报今日被困之辱。”

“你这话……”荣临晏似笑非笑的,打量白婳两眼,见她一派自若泰然,叹口气说,“也没必要激着他与我们结仇。”

白婳直言:“表哥背后施计,而我是执行者,我们与宁玦的梁子早就结得彻底,应该不会因为我的一两句话再改变什么。再者说,就算宁玦有回来寻仇的机会,我有表哥相护,有何可惧?”

白婳少有的恭维,荣临晏听了自然受用。

他面上浮起几分神气,顺着白婳的话接着说:“自然,有我护你,

宵小之辈岂能伤你分毫?”

白婳淡淡回应一笑。

荣临晏看着她,又问:“宁玦进食后,可有对你说过什么别的有价值的话吗?你在车厢里陪他待得时间不短,显然他对你还存几分耐心,这是个好机会。相比较,他对我与付威则冷淡得多,问话不回,始终阖眼沉默,拒不配合。”

白婳努力不去回想,刚刚她在车厢里是如何努力“陪伴”宁玦的。

她面上正色,口吻认真,回道:“表哥,潜伏在宁玦身边的人是我,实际做出背叛之举的人更是我,宁玦对我的恨意,大概远甚过你与付威副堂主。假如说表哥递给我一把锋利匕首,那便是我亲手将刀刃捅进了宁玦身上,如此,他凭什么愿意把所谓的有价值的话吐露给我?他没有看到我就眼红起杀念,我已经是松口气了,与他近距离再接触,也是硬着头皮完成表哥交代的任务,至于其他,我当真探问不到了。”

白婳这番话,叫荣临晏听得直汗颜。

他也意识到,表妹身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能助他把事情推进至此,已经是尽心尽力了,他不该强求更多。

荣临晏当即表态,看向白婳神色诚挚言道:“婳儿,表哥知你在竭力助我,我内心感激又惭愧。你放心,等我们回到季陵,我立刻叫母亲为我们的婚事做准备,你是我的人,我会永远护住你,待登擂事毕,我便马上找门路寻关系,尽全力帮澍安兄解困,你安心就是。”

闻此言,白婳抿唇未语。

曾经,能顺利嫁于表哥,是白婳的一桩心愿。

此事并不关乎她有多么喜欢荣临晏,而是父母故去后,她辗转漂泊,过够了寄人篱下的日子,只想成婚后能得一安稳容身之处。

而如今,她经历了太多事,也结识了别的人,体验过更多,再不复当初的心态了。

见荣临晏还在等自己的反应,白婳收神,回复说:“眼下开擂在即,表哥需全身心投入武学习练,务必登擂拔得头筹,至于儿女情长,不如缓后再议。”

荣临晏却说:“婳儿体恤我,可我如何能叫你受委屈,先前派你上岘阳山时我们便说好的,待你一回,我们便立即准备婚事,此事我一直记在心上。”

听到这里,白婳不动声色错开目,不禁在心中暗叹一声世事无常。

当初表哥向她应下这一诺时,她还惴惴不安过,害怕自己走一遭虎穴狼窝,回来后被表哥嫌弃,他会反悔不肯践行承诺娶她。

而此刻,表哥那番仿若深情的话出口,白婳不觉任何庆幸,反而倍感压力。

她甚至想,如果表哥将此事应付过去,绝口不提婚嫁之事,她反而会觉得轻松。

白婳心中喟了口气,喃喃道:“我知表哥心意,但我兄长一日未从囹圄脱困,我便一日无法安心,我已无父母双亲了,若真要成婚,只盼望兄长能来送我出嫁,所以……我想婚事可以稍放缓些。”

话说到这儿,白婳神情现出几分伤感,荣临晏哪能再迫。

他语气轻柔安抚道:“好,那都依你,我会专心准备打擂一事,争取叫你与澍安兄早日兄妹团圆。”

白婳心中稍松一口气,言道:“谢表哥体谅。”

荣临晏起身将灌满水的水囊递给白婳,交代她说:“婳儿,你将这水囊送去宁玦车里,叫他路上能解解渴。我们到季陵还有两日行程,后面天气愈寒,路途也够颠簸的,我们虽捉了人,但江湖儿女仁义为本,也不能让人太受罪。待擂台事毕,宁玦不再构成剑堂的威胁,我会安然放他离开。”

白婳:“表哥当真有意放他离开?”

荣临晏:“是,如果我这样做,能多少减轻些你心里的愧疚,我当然愿意。”

……

白婳重新上马车时,宁玦刚刚从外面方便回来。

她走近,将水囊放到铁笼靠里的位置,方便宁玦伸手就能拿到。

宁玦见状,还有闲心与她开玩笑:“还是少喝点水吧,每次去远处方便,都得麻烦付堂主一路紧跟严防,盯贼似的,我都替他累得慌。”

白婳闻言再次心生愧疚,心疼公子因为她受的这份屈辱,这份罪。

她喃喃低语:“公子受委屈了。”

宁玦口吻倒轻松:“还行,我没如何,倒是麻烦了付威,一边不情愿一边必须跟着我,走出老远喂一路的蚊子,起了一胳膊的包。荣临晏信任委派给他的,真是一桩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白婳听出点意味来,问道:“公子是故意遛他的吗?”

宁玦轻哼一声:“那不是应该的嘛。每次停车,驻地附近的草地全被队伍里的其他人先方便占上了,我每每路过,抬袖紧捂口鼻都不管用。我岂能委屈自己?当然得向远再寻一处僻静干净的地方,只是我走得远,同路跟行的也别想舒服。”

白婳不解问:“那公子走这一路,不着蚊虫吗?”

宁玦眉梢一挑:“我会用毒,在师娘那里学来的皮毛功夫虽不精,但避绝蚊虫还是能做到的,山里的蚊虫厉害,那日你在我怀里磨蹭逗留的功夫不短,沾染了我衣物上的草灰香,故而丛间再厉害的蚊子也不敢再往你身上咬。”

“还真是如此……”

白婳后知后觉意识到,好像确实是从她嘴对嘴喂过宁玦后,身上各处就没再感觉到被叮咬产生的痒意了。

原本她还以为是自己幸运没招惹到它们,结果不想竟是因为别的缘由。

白婳:“我先前都不知公子还有制香驱蚊的手艺。”

宁玦笑了笑:“是,北地气候偏寒,我们还没等到春来,更没有等到蚊虫复苏造次。”

这话,一语双关,他的笑意也苦涩。

白婳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他们的确没等到春来,甚至还没有等到冬去。

短暂的相遇,注定的分别,可两人偏偏动了情,因此别离艰难,彻骨疼痛。

宁玦这时向她伸出手,示意她靠近。

白婳向前挪了半步,身子紧靠铁栏杆,将手指落贴到他掌心。

宁玦一握,两人顺势自然地十指扣合在一起,紧接他又腕口用力,将人往前一拽。

两人近在咫尺,彼此呼吸灼热交缠。

宁玦开口,对着她的一侧耳朵,嗓音带点沉哑:“婳儿,我得走了。”

这是他第一次唤她这个名字,她曾刻意伪装遮掩的真名。

乍一听,有点陌生,尤其是他这样贴耳相唤,白婳更觉脸颊热晕,好不自在。

但其实,阿芃并不是假名字,那是父亲母亲在她小时候唤她的乳名。

这一点,她不算说了谎。

宁玦的气息还在她耳边持续缭绕,白婳只觉耳边发麻,战栗起无数痒意,这份痒比无数蚊虫叮咬在身上发作的皮搔肉痒还要厉害许多。

白婳略微推开他,支支吾吾开口:“走?你,你要如何走?”

宁玦认真交代着:“婳儿,你对我很重要,但除了你,还有一事久久压在我心上,你知道那是什么。离开邺城前,我新得了线索,需得抓紧前去追踪,但出发前我选择先来找你,一为叫你心里安定,知晓我不曾怪你,二为得你一个承诺,我要你亲口答应我。”

他眸底的神色过于严肃认真,白婳看着,下意识顺着发问:“什么承诺?”

宁玦严肃依旧:“我要你答应我,回季陵后不可与荣临晏立即成婚,能拖一日是一日,一定等我回来寻你,带你走。”

白婳心跳猛然鼓动剧烈,她迟疑要不要开口允这个诺。

现在与从前不同,如今她说任何话前都要仔细思量好,她不愿再对宁玦有任何的哄骗,凡事一定要说到做到才行。

她慌张思忖,又想到什么,顾虑言道:“这铁笼是至坚玄铁所筑,公子如何能轻易脱身?我不知表哥将钥匙藏在何处,我……”

宁玦打断她:“青影剑能劈开,荣临晏将青影剑拿走,以为我便无可奈何了,可江湖中人,谁会不留有后手呢。”

说完,宁玦一边对着白婳困惑的目光,一边抬手扯了扯领口。

领口松了,他将脖颈上挂着的绳链拉出来,露出一个錾刻祥云纹的平安环挂坠,挂坠色泽泛青,表面光滑,毫不见锋利。

大概正是因为它看起来毫无用处与威胁,所以荣临晏与付威搜公子身时,才会将这链子忽略留下。

难不成,这平安环上另有玄机?

白婳定睛仔细看着。

宁玦轻松将绳链扯下,拿在手里,紧接两指用力一捻,原本紧密结合的上下两个半圆在这力道下慢慢错开,显出暗处所藏的齿轮般的尖刺。

白婳讶然出声:“这是……”

宁玦简单解释:“环扣与青影同质,硬度至坚,可以割开铁栏,助我脱身。”

白婳立刻落目在根根铁栏上,她猜出宁玦肯定已经提前完成了什么,所以眼下才会与她作告别之言。

果然,她目光寻找时,宁玦直接伸手,按顺序在眼前数了三根,与她无相瞒道:“这三根,挥掌可破,铁笼困不住我。”

白婳迟疑了下,很快琢磨明白这话的意思。

公子是因为要见她,所以才甘愿在此忍受几日囹圄委屈,如若不然,他根本不会被困束笼内,甚至连先前被擒都可能是有意而为。

白婳没有时间再去探究那些前因,眼下只顾抓紧询问更关键的:“公子准备何时走?可否有人在外接应?荣临晏武艺虽不及你,但并不算太差,现在外面门徒众多,付威武功同样不俗,公子可有十成把握能够安然脱身?”

听她语气显急,宁玦忽的弯了下唇,对白婳刚刚的一处言语细节很满意。

她开口时,措辞用的是‘荣临晏’,而不再是‘我表哥’。

宁玦听得顺耳,他不想白婳习惯性的以‘我’作前缀,下意识将自己与荣临晏规划到同一阵营里。

她的阵营,只能再多他一个。

容不得旁人。

第75章 第75章等他团圆

眼瞅白婳目光忡忡盯着自己,宁玦耐心回复,叫她心安。

“放心,陈复他们一路跟行,时刻准备与我接应,若双方正面交手,荣临晏、付威都不算是对手。”

白婳诧异出声:“陈复?”

宁玦眸中显出轻视意味:“是,并且陈复他们隐身匿迹得并不高明,尤其九秋,没被训练过,毫无探子的身手,常被我看到脑袋撺动,简直就是明晃晃的靶子。然而就算是这样,剑堂的人始终未觉有异,你说荣临晏养的那些门徒,是不是个个都是酒囊饭袋的废物?”

白婳对号入座,心想自己同样毫无察觉,如果不是听他亲口言告,她压根不会琢磨队伍后面会不会跟着尾巴,如此,她是不是也算是……废物。

不对,话不能这样说。

九秋姑娘虽不擅武艺,但陈复可是段老板身边最得力的打手,一身轻功追踪本事更是了得,哪会轻易被人发现。

虽然在宁玦眼里,陈复是踪迹可寻的,可若普通人去看,根本不会发觉他那双在暗处窥私的眼睛。

白婳说公道话:“公子天资卓然,远超常人。就如目力,公子眼中寻常可视之处,旁人或许离得再近也难以看清,这份生来就有的差距,勤奋难补。所以说,公子天生筋骨清奇,是不可多得的练功奇才,普通资质的习武之人与公子比较,自然显得平庸。”

听了白婳这番话,宁玦弯了弯唇,看着她含笑问:“忽的恭维我做什么,无事献殷勤吗?”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白婳听懂他的暗示,脸一红,连忙摆手:“不是……我,我实话实说的。与旁人相比,公子就是要更厉害许多,公子武功强过我表哥,强过付威,也比陈复厉害,当然算得上是天赋卓越之人,我没有刻意恭维。”

她越解释,宁玦越爱听,神色愈发显得受用愉悦。

大概是男人天生就有的好胜心作祟,原本宁玦不屑与荣临晏作任何方面的对比,但若这比较由白婳去作,意味则不同寻常。

尤其白婳毫不迟疑地说出,他强过荣临晏许多,这话实在合宁玦心意。

白婳看着宁玦表情含笑,出声问:“公子笑什么?”

宁玦未觉自己情绪外露得这般明显,闻言回神,稍敛笑意,松手放开她,说道:“婳儿,你往后退一步。”

白婳迟疑一瞬,看了看他,依言照做。

宁玦抬臂,双手分别握上一根铁杆,紧接同时用力,左右拉扯,弯曲杆身,将铁笼从中间硬生生扯开一个口子。

白婳知他意欲何为,提心掉胆,生怕铁栏杆断掉的声响会惊动到外面的人。

她紧提一口气,不敢用力呼吸,眼睁睁看着铁栏杆在宁玦手里轻易被折,大概因为提前被切割过的缘故,声响并不明显,能够避过耳目。

她稍稍松了一口气。

折断两根不够,还需再折,大概五六根后,坚实的铁笼终于显出可过人的空隙。

宁玦松手,掌心沾了些黑褐色的铁屑,他随意拍了拍,躬身从困束他的铁笼里迈步出来,站定到白婳面前,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贴着白婳耳侧,他话音沉沉传来:“几日未净洗,身上味道恐怕污浊,我不该抱你,也不该碰你的,但我实在忍不住……婳儿,我走后,保护好自己,等着我。”

意识到别离将近,白婳喉头泛起苦涩,心头也波涌起浓浓复杂情绪。

她抬臂回搂过去,摇着头说:“没有味道,就算有,也没关系,我不在乎。”

宁玦阖眸,手心稳托着她的腰,很想伏身去亲亲她。

但他竭力克忍住,佯装被困的这几日,他行动不便,自己都嫌弃自己,岂能毫不收敛,一而再再而三地去碰她?

“方才我说的,你能答应吗?”宁玦再问。

白婳抿住唇,思量着。

他要她到季陵后不可嫁给荣临晏,尽力拖延时间,等他回来。

只是这一去,归期不定,充满太多未知与不确定性。

白婳心里没底,想要探问更多有关剑圣死因线索的细节,可刚要开口又急急顿住,心情随之变得复杂郁郁。

她自己心结难解,当过一次泄密者,便不再想知晓公子的任何秘密。

一为免嫌疑,二是……她觉得自己不配问。

可即便如此被动,她依然有奋不顾身的勇气,愿意为两人争取共同的以后。

白婳下定决心,脸颊贴着宁玦的胸膛,听着他有力的心跳,点头回道:“我答应。”

宁玦轻轻喟了口气,是庆幸。

他双手搭上白婳肩头,眼底情动升温。

宁玦看着她道:“再说一遍,好吗?”

白婳重复,语气更显坚决:“我答应。”

宁玦握她肩头的力道稍稍用力,四目相对,他那双似点漆的眸子锐利仿若能窥人心,即便白婳遮饰得再好,在他面前依旧藏不住心事。

宁玦劝说:“婳儿,别再多想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旧的篇章掀过去,一切重来。我不想你每每面对着我时,首先产生的情绪是愧疚,自纠自苦,日日负累,失了真我。我只愿你恣意轻快,脸上溢现真实的笑容。”

白婳摇头,幽幽低声:“我做了无法挽回的坏事,如何能说翻篇就翻篇……何况我不仅是对不起你,还对不起剑仙,以及研创出孤鸿剑法的宁家祖辈。”

宁玦意味深长说:“换个角度想想呢,越是厉害的剑谱,越不适合一般资质的人去学,练成的概率渺茫,犹如文盲科举,一路过关斩将考进殿试,这是可能的吗?”

白婳心头一动,半知半解,正要再问什么,外面忽的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她立刻戒备偏眸,话音顺势而停。

是车夫过来了,看样子车队已经准备重新行进,留给两人的告别时间不多了。

白婳想

叫宁玦走得安心,赶紧压低声音,答应他说:“我听公子的话,会尽力忘掉那些不愉快的事。”

宁玦纠正说:“不对,还有一事,你不能忘,也不可当作从没发生过。”

白婳立刻正色,神情认真起来,她盼着宁玦能与她多多少少算些旧帐,最起码有了所谓的惩罚,她付出些代价,心里能好受一些。

白婳:“何事,公子请说。”

宁玦认真言道:“先前,我们拜了天地行过婚仪,不管你有几分演绎,我是真心真意,天公可鉴。礼不可废,你现在还是我的人,不管是荣临晏还是荣府你那姨母,都无权干预你的选择。当然,除去名义上的,事实上,我们也早行过夫妻之实,无论如何,这事你要记得,要记清楚。”

白婳被他说得脸颊浮热。

这话听着好生奇怪,他不要她再嫁旁人,好好提醒就是,干嘛偏强调要她记清两人的夫妻之实,简直羞人。

“我,我知道了。”白婳红着脸,硬着头皮回。

宁玦再次拥她进怀中,温声隽隽,稍有几分疲倦:“等着我。”

白婳心揪起来,闷闷疼痛。

上次分离时,她是昏迷后被迫且无意识的,离别的伤感后知后觉才漫溢出来,而当下,她头脑格外清醒,别离在即,她清醒着送他,伤感猛烈更汹涌。

千言万语化作一句叮嘱。

白婳揪着他衣摆道:“无论你要去做什么,一定注意安全,我等着你回来找我。”

宁玦:“好。”

……

车队行进,跨桥过溪水,之后又赶路连走了两个多时辰,直至临近傍晚,才再次停车歇整。

白婳送过水后再没有进过关押宁玦的车厢,她知晓他会寻机溜走,刻意避嫌不曾靠近。

歇停后,门徒们照常组架铁锅,三三两两围簇在一起,而付威也照常不情不愿地起身,迈步靠近关押宁玦的马车,准备带宁玦去林间灌丛中方便。

白婳站离得远,假意活动腿脚,扭扭腰,其实目光早已不动声色地跟随过去,暗中观察着付威的一举一动。

她看着他姿态懒散走过去,随意与车夫搭了句话,而后懒得费事开口,直接伸手扣了扣车身木板。

里面半响没反应,付威不耐烦地连续又敲了敲,出声催促:“用不用去方便,给个话,再装死我可不伺候了啊。”

因宁玦先前闹绝食,水米不进,有时并无方便的需要,付威不愿费功夫登车上去询问,每次都是在下面问他一句用不用,后来更省事,直接手敲木板,等宁玦个回应。

关于方便的事,宁玦向来干脆,要么说声“进”,要么骂句“滚”,也没有刻意晾着他的先例。

付威觉得不太对劲,看了车夫一眼,示意他掀开门帘。

车帘一掀,车夫目瞪口呆,付威瞳孔一瞬,浑身一紧,提了口气,紧接大声喊叫出来:“不好了不好了,铁笼被毁,宁玦不见了!”

慌乱声落,周围骤起嘈乱的议论声。

门徒们全部放下手头事,戒备四顾,而在外方便的那几个,听闻出事立刻提起裤子往后跑,确认到底发生了什么。

白婳平静的面貌混在人群里显得十分突出,在荣临晏沉着脸色出现在众人视线范围里时,她才不紧不慢,佯作出一副惊慌讶然的神情,跟着人。流凑过去。

另一边,付威一脸不可置信地大声喊叫:“这插翅难飞的玄铁铁笼,宁玦岂能徒手劈开?怎么可能……这合乎常理否?”

说完,又跳上去,伸手摸了摸铁栏杆断裂的截面,指腹沾了铁屑,他两指捻动摩挲,目光震惊不减,嘴里念念有词。

“怪人,怪人……门主,你快来看。”

荣临晏浑身散发低气压,门徒们纷纷为其让路。

他上了车,与付威一样,率先检查了铁栏杆的断裂处,而后目光落在角落里的水囊上,那是他先前叫白婳拿给他的。

荣临晏拿起来,放在掌心掂了掂重量,确认里面还有不到三分之一的水量。

由此推断,宁玦逃离的时间,大致是在越过溪河不久后。

但破玄铁坚笼……徒手?绝不可能。

荣临晏问付威道:“青影剑在何处?”

付威恍惚一愣,匆匆慌慌下车,直奔载装锅具粮食的推车方向,靠近后赶紧弯身翻找,很快将包裹着灰褐麻布的青影剑掏了出来。

他举剑高呼:“堂主,青影还在,宁玦没寻到武器!”

荣临晏眉头皱得深:“没有武器,他如笼而出……怪哉怪哉。”

白婳将一切看在眼里,目光最后落在青影剑上,怪不得先前她几分暗中搜寻都未找到,这么偏的地方,恐怕连公子都想不到。

付威怕宁玦杀个回马枪,把青影剑抱在怀里向荣临晏走去,显然不会再藏回原处了。

荣临晏与付威交谈两句,声音不大,加之议论嘈乱,外围根本听不清。

白婳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除去与门徒表现出一样的惊讶困惑,始终不发一言,不进一步。

荣临晏却找向她。

“婳儿,你是最后见到宁玦的人,他有没有与你说什么?你仔细想想,可否有什么可疑之处。”

白婳配合回想,神情认真,而后回道:“不知算不算可疑的地方,我送水时,他态度很不好,要我滚,我心里害怕,依着表哥的吩咐将水放到一边,叮嘱两句,没与他交流几句就下车了。”

荣临晏敏锐问:“婳儿在车厢里面待的时间不短,全程与宁玦只说了一两句话吗?”

白婳回复自然,不显丝毫慌张:“宁玦的脾性叫人捉摸不透,但显然不是好脾气的主,哪里会愿意配合我。时常是我问一句,他半响回一个字都是好的,故而对话进行艰难,只一两句对答便要费尽功夫。表哥与他交流过,应知他待人的漠然态度,还有付威副堂主,对此也应深有体会吧。”

荣临晏多疑,还在琢磨。

付威大大咧咧抢先搭腔,连忙点头认同附和:“对对对,表小姐说得正是呢,宁玦那个死样子,跟他说话半晌憋不出一个屁,若非为了剑堂大事,我才懒得去搭理他。”

荣临晏瞥过付威一眼,叹了口气,开口表态:“是,与他交流的确费事,婳儿,你再好好想想,与他最后相见时,当真未觉疑点吗?”

白婳肯定道:“没有,若有的话,我岂会相瞒表哥。”

荣临晏只好作罢,停止探问,同时,眉目更显忧忡:“若宁玦真能仅凭内力折断玄铁坚笼,我们擂台遇上,剑堂岂有胜算?”

此话一出,他身边的付威,以及剑堂徒众们,纷纷面露泄气之色,好似一番奔波辛苦全然白费,一切努力筹谋都付之东流。

白婳适时出声劝慰:“宁玦之志,或许不再庙堂,表哥擒他,是为确保万无一失,但从始至终我们都不确定,宁玦到底会不会登擂成为表哥的竞争对手,若他真的志不在此,我们便是杞人忧天。未知的事,多想无益,已经走到眼下这一步了,表哥该做的当是沉下心思刻苦习练剑法,除了宁玦,难道整个大燕就没有其他剑术高手了吗?与其将关注点放在对手身上,不如只关注自己,以不变应万变,才不会受制于人。”

若是先前,白婳不敢这么劝,因她拿不准公子的决定与选择,但现在她知道,公子新得了剑圣死因的线索,此事在先,任何事都得为其靠后。

他当下不与他们一道回季陵,等之后事毕再折返,根本来不及。

所以,若她猜想不错,公子根本不会现身大将军王的擂台上,而表哥做的全是无用功。

白婳话音一落,喧哗声立止,周围陷入一片异样的寂静,无人言语。

门徒们面面相觑,似乎觉得这话有理,纷纷思考自己跟随堂主远道奔忙这一路,究竟是为了什么?就算铁笼真的困束住宁玦又有什么意义?

身为江湖正宗剑门的剑客,想获得声名荣

誉的手段不是勤学苦练,光明正大去拼去战,而是背后施诡计,如此,还有颜面自称是名门正派吗?

思及此,一股汗颜感直涌心头,有几人已经低下头去。

付威瞠目看着白婳,为她能说出这番话感到惊讶,实话当然是不顺耳的,他们一直以来看破不说破,但心里难免犯嘀咕,担心堂主会执拗走了偏路,如今表小姐出言提醒,付威后知后觉意识到,她的确是发起劝言最合适的不二人选。

江湖之外,亲缘以内,甚至还可能是未来的堂主夫人,故而由她去劝,当然最有立场,也最有作用。

付威挑眉偷瞄荣临晏的反应,见他睨眸沉默,始终没有反应,心里直打鼓,甚至胡思乱想,怕堂主因当众被下面子,生气失态,迁怒于表小姐。

如果堂主负气之下真的动手教训,他虽不能失敬与堂主对打,但替表小姐挨巴掌总是可以的吧。

可付威等了又等,脸颊上紧绷的肌肉都发抖了,这巴掌也没有下来。

荣临晏抬眸有了反应,付威忙不安地捏了把汗,而白婳在前与其对视,神色一派泰然。

一声哂笑从荣临晏喉咙里溢出,他神情上没有任何的愠恚恼怒,片刻后,只发出一声无奈的哂笑。

紧接,叹息道:“表妹说得对,身为江湖正道剑客,行事该光明磊落,我贪心好进,带着门徒们远道犯险又闹成一场空,实在没有尽到剑门带头人的责任与义务。当然,我用计不当,也未成好的示范榜样,所以我决定,当即卸下归鸿剑堂堂主之任,正是交由副堂主付威接管。之后,我会严于律己,规束言行,若之后登擂能得大将军王赏识,一定尽我所能帮扶剑堂发扬。付威,你也表态说两句吧。”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骤然升任堂主的付威,还未完全消化心中的窃喜,突然被点到名,他哪里能理顺措辞。

于是干脆简而言之:“堂主放心准备登擂的事,我一定为发扬剑堂,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荣临晏拍拍付威肩头,简单的交接口头完成。

白婳没有再说什么,人群挤在一起空气都污浊,她退出去,透口气。

没过一会儿,荣临晏过去寻她,单独与她叙话。

白婳先道:“其实刚刚,我没有指责表哥的意思,表哥何必冲动舍了这堂主之位?”

荣临晏坚持:“既然做错事,就得付出代价,这很公平。我始终坚持行正道的道义,若不慎出错,需得及时止损,对下有所交代。婳儿刚刚的一番话叫我清醒,先前,的确是我走了弯路。”

白婳不知他是否是真的听进去了,念及两人有表兄妹的亲缘关系,白婳的劝言全部出自真心。

“表哥能这样想,我便放心了。我始终觉得,就算世间有再厉害玄妙的剑谱,那也只是工具而已,最后人剑合一能发出怎样的威力,关键还要看执剑人。表哥,我们踏踏实实走自己的路,哪怕事与愿违,无论是你还是剑堂的众徒众,大家都是能挺直腰杆的,江湖人士,岂能怕输。”

荣临晏看着白婳,这么近的距离,他却突然心生一股陌生之感。

只不过三月未见,她却已经不复从前,显然见识远了,胆量大了,甚至,两人身份颠倒转变,竟轮到她为他规训人生大道理了。

荣临晏一方面觉得这样改变是好事,一方面又私心更喜欢从前,白婳事事依赖他的样子。

他言道:“好了,我们什么都不要再想,抓紧赶路归家。你不知道,自你走后,你姨母都念叨你多少次了,小尤这丫头最吵闹,日日囔着盼你回来。还有我,人在季陵,还要躲着藏着,伪装成和你一道离城,不能现踪影,有家不能回。这么久了,我实在想念娘亲亲手做的那碗素面的味道。”

“表哥想家了。”白婳微笑说。

表哥想家,她又何尝不是呢。

然而她的家,如今只存在脑海里,她日日想,夜夜思,却再也等不到与双亲团圆的那一日了。

想到什么,白婳周密询问:“姨母,还有表姐她们,都以为我们是回京歧探亲去了,如今我回去,要如何应付,表哥与我对一对口风?”

“放心吧,应付的话我都替你想好了,回去后我们保持口风一致,他们不会起疑的。”

“好。”

荣临晏以为白婳有此一言,是因为在担心别的事,他唇角弯了弯,语气更温柔几分,补充道:“婳儿放心,你上过岘阳山的事不会走漏风声的,家中只有我与父亲知晓送你上岘阳山的计划,我对你的心意不变,而父亲更明白你为我做的牺牲,绝对不会反对我们的。”

白婳一愣,知他是误会了,忙摆摆手解释:“我没在想这个,先前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暂先将婚事放一放,表哥专心习练剑术,专注为登擂做准备,正事重要。”

“娶你不是正事吗?”

荣临晏看着她,唇角弯起的弧度放下来。

他再迟钝也察觉到了白婳的变化,先前她似一朵专属于自己的解语花,温柔备至,体贴入微,全心全意对他。

每每他提及婚事的推进,都能明显在白婳眼中看出欢欣愉悦的真实情绪,她也盼着能嫁他,而如今再提,她眼中不显光彩,只有言辞退拒。

荣临晏急切确认问她:“婳儿,你与我说实话,你是不是……不想嫁我了?”

白婳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她完全没想到,表哥会突然问得这么直白,心跳都紧张得落了一拍。

她费力琢磨该如何应对,玩不转手段,她只好老老实实道:“表哥,实话讲,我现在确实是不想的。眼下开擂在即,我只盼表哥能顺利登擂拔得头筹,入仕得贵人赏识,之后助我兄长解囹圄之困。待我与兄长团圆,心中悬着的重石落下,再着手去想我们的婚事事宜,好不好?”

没有变心,只是救兄心切,这样的说辞虽是拒绝,但叫人并不是难以接受,且她说的,都是人之常情。

荣临晏点点头,答应她:“好,先救澍安兄,我还等着在我们的喜事上,能跟澍安兄好好喝上一杯呢。”

白婳展颜,笑意应对,但这笑意只在表面,并曾到达心底。

她说了谎,但对荣临晏也谈不上有多少愧疚。

当初,是他亲口求她为他上岘阳山,色。诱旁人,更是他亲手将她推远的,如今再想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重新拉回来,哪有那么容易?

就如牵线放风筝。绳子越拉越长,风筝越飞越远,你以为你手握线轴,能够将风筝随时凭心意拉回,可难免有绳子折断,风筝随风飘远,无影无踪,再也回不来的情况发生啊。

如今,她就是那只不再被绳线束缚,自由自在向远处翱飞的风筝。

停在哪里,何时停,从此都由她自己说了才算。

……

到达季陵后,白婳重新住进荣府里,熟悉的院子,花草盆栽换了大半,熟悉中透着陌生。

想着进府后要应对各种关切询问,白婳提前与表哥对过口风,提早将应付的说辞背熟于心,生怕台词不熟会出言语漏洞,不慎露了馅。

然而,真实见面的场景与她想象的不同,姨母和两位表姐对表哥的思念与关心,远超过对他们探亲行程细节的好奇。

白婳先前的担忧与不安有点成笑话的感觉,因为整个荣府,只有小尤一人围在她身边,追问关切个不停。

但也无所谓了,白婳已经不再如从前那么敏感缺爱,总想着如何讨好姨母,自欺欺人地想要在她身上寻找与母爱类似的慰藉。

但母爱从来都是独一无二,独属于自己子女的,如何能有类似?

从前她放不下,但现在,公子的心胸敞阔同样带给她领悟,她已经能够坦然接受爹娘死亡的事实,同时愿意相信,他们是化成了天上的两颗星星,永远恒久地陪伴着自己。

还有,有小尤在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