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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与她 施黛 23461 字 22天前

第51章 第51章显露风情

白婳身子比想象的还娇,原本宁玦以为第二天就能恢复的伤势,在她身上,却还得再多休养两日。

好在身处虢城,还有茶铺这样安全的歇脚处,养伤方便。

宁玦将白婳安置在茶铺后院,自己则与陈复日日外出奔忙。

两人常在半夜风尘仆仆回来,白婳有时睡得晚,听到动静起身出门,询问宁玦事情进展如何,宁玦口风如一,都是一切顺利,叫她勿要操心,至于详细细节并不主动告知。

茶铺老板娘怕白婳一个人待着无聊,常在饭后找她闲话,可茶铺前门的生意还做着,每每两人刚聊上两句,就有顾客进门光临。

白婳不能耽误人家的买卖正事,更不好去前面铺子里招摇露脸,于是大多时候还是独自消遣。

老板娘有个可爱的女儿叫红姑,有时会跑来后院偷偷看她。

小姑娘一双大眼睛圆溜溜的,模样又俊又可爱,扒着手扭扭捏捏靠近门槛时,一副想找她玩又怯怯不敢的样子,叫白婳心软极了。

反正闲来无事,看到这个有趣的小家伙,白婳顿时起了兴致,主动招手将人唤来。

红姑红着脸走到白婳面前,怯生生伸出手,将手心里攥着的三个龙眼递给白婳,小声说:“姐姐,请你吃。”

白婳弯腰蹲在红姑面前,开口逗她说:“这是谁给你的呀?”

红姑大眼睛眨巴眨巴的,诚实道:“是爹爹给娘亲的,娘亲又给了我。”

白婳说:“娘亲给红姑好吃的,红姑为什么要专门拿来分享给姐姐?”

红姑不假思索说:“因为姐姐长得漂亮,我喜欢和漂亮姐姐在一起玩。”

白婳失笑,伸手接过龙眼,给面子地剥开一颗吃下,又将其中最圆润最大的那颗剥开喂给红姑。

红姑被投喂,捂嘴一笑,吐了核儿后,伸手指了指白婳手心,言道:“这颗姐姐吃。”

“好。”白婳答应,吃完抬手摸了摸红姑头上梳着的两个丫髻,问她说,“是谁给红姑梳的头发,真漂亮。”

闻言,红姑双手举高,玩着自己的两个发揪揪,害羞说:“是一个漂亮姐姐给红姑梳的。”

“漂亮姐姐?”白婳困惑,以为红姑是随口乱说的。

她确认茶铺里除了老板娘,就只住着她一个女子。

白婳没当回事,言道:“是红姑的娘亲给梳的吧,你娘亲也是个漂亮美人呢。”

红姑懵懂摇摇头,坚持说法:“不是我娘,是一个漂亮姐姐,你们都来红姑家里做客,红姑好高兴。”

这话说得有点具体,似乎并不像小孩子胡诌的玩笑话。

白婳认真几分,多打听一句问:“哪里来的漂亮姐姐啊?”

红姑到底年龄小,不知道该怎么介绍,琢磨了半天,开口言道:“是大哥哥带来的漂亮姐姐,你们不是一起的吗?”

白婳面上显出诧异与在意。

她问:“你是说哪个大哥哥,拿剑的大哥哥吗?”

红姑眼睛骨碌转了转,用力点头回:“是的。”

谨慎起见,为避免混淆,白婳再次确认一遍:“是常穿白衣的那个?”

红姑再次点头。

白婳心里确认答案,眼神有些复杂。

这两日她在后院静养,每日与宁玦最多见上一面,说话不过几句,他关怀她脚伤如何,她则询问外面进展是否顺利,之后便各自歇息,互不打扰。

这期间,他从未与她主动提过其他女子的事。

白婳完全不知红姑嘴里的帮她梳发髻的漂亮姐姐是谁,但显而易见的是,这人的存在,除了她不知晓,陈复甚至茶铺里的其他人,都是清楚的。

甚至连红姑都与那女子接触过,唯独只瞒着她一个。

想到这儿,白婳心里有些闷闷不畅。

她安慰自己,那或许只是公子的一步谋计,她又帮不上什么忙,不知情也是应当的。

话虽这样说,道理也都懂,可真正到自己临面时,装作完全不在意的洒脱,的确很难做到。

……

夜间,宁玦回来时已经接近子时了。

听到隔壁房间传来细微动静,白婳没在浴房里继续停留,她靠近右墙,略微犹豫后,抬手敲了敲门。

宁玦很快,看到她,眼神意外了下。

他先盯向她的脚,而后视线上移,与她对视时问:“怎么还没睡,我以为你已经歇下了,所以就没过去打扰。”

白婳小声回:“睡不着。”

宁玦关怀:“怎么回事,脚踝还疼吗?”

他为她仔细检查过,扭伤不严重,养上两天后就算再娇气也应当无碍了。

却不想,白婳顺着他的问询轻点头道:“还疼……”

宁玦紧张:“还疼?是一直断断续续没好利落,还是又突然疼起来的?”

白婳想了想,回答:“突然间又疼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宁玦神色认真,一时恼责自己这几日忙碌,只惦记着天玑阁的事,确实对白婳有忽略。

他蹲身,熟练敛起白婳的青衣裙摆,伸手摸向她的脚腕,小心翼翼,力道很轻。

“这样疼吗?”他问。

白婳:“摸着不痛,但走路会隐隐的痛。”

宁玦蹙眉站起,目光有些忧忡道:“按理说不该如此,我再给你检查下,若实在不行,明日我带你去外面找专业的郎中看看,莫要耽搁了伤情。”

白婳偏过眼睛,回他:“公子的药管用,或许再敷一次就能彻底好了。”

宁玦没再多说什么,上前一步将人拦腰打横抱起。

这次迈步前,他先征询她:“去你房间,还是我房间?”

白婳犹豫片刻,决定道:“我房间吧。”

宁玦:“好。”

室内烛光曳曳地晃着,两人一坐一蹲的身影,虚虚绰绰打在床边蓝色的帷幔上。

这次上药的过程,显然比上次顺利很多。

最明显的是,白婳没有紧张绷力,脚趾抠紧,尤其在他帮她褪下鞋袜,托起她的脚跟时,她没有如上次那般排斥,只是害羞偏了偏眼,对他表现出信任的样子。

乳白色的药膏被慢慢推开,抹匀。

宁玦自带薄茧的拇指,一遍遍擦过白婳皙嫩的肌肤,脚踝处的红肿早已经消失,当下是被磨出的红。

不疼,但很痒。

只是当宁玦询问她感受如何时,白婳依旧忍着心虚回道:“还是有点疼。”

宁玦自我怀疑地拿起那瓶药膏,仔细放在鼻尖前嗅了嗅,确认有没有变质,怀疑是药膏本身失了药效。

“我受伤时涂抹它很管用,不然也不会给你用这药,如今没有效果,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明早再看看,若依旧没好转,我带你去寻郎中。”

白婳目光从自己脚尖上收回,言道:“可能明日就没事了吧。”

说完,屈膝准备收回脚,准备自己穿上鞋袜。

宁玦主动帮忙,接过白袜,亲自为她穿上,又体贴将她的衣裙裙摆放落。

他认真道:“不管明日你有没有好转,我都不出去了,留下陪你养伤,这两日我事忙,没照顾好你,有没有觉得一个人待在后院很闷?”

白婳不肯承认,佯作成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也还行,有红姑来找我玩,不闷。”

宁玦说:“原来常在院子里跑的小姑娘叫红姑,这个年纪的小孩淘气得很,她来扰你,我倒更不放心了。”

白婳反驳:“后院常不见人,好不容易有红姑过来找我聊天解闷,哪能算是叨扰?”

宁玦有些不信:“红姑能与你聊什么?”

白婳幽幽回:“我们无话不谈,今日红姑还告诉我,公子带着一位漂亮姑娘来到茶铺,对方还手巧地帮红姑梳了双丫髻,我不知这是红姑编出来的一个人,还是公子身边确实跟随着一个年轻姑娘?是我脚伤服侍不了公子,公子又找来了新人吗?”

闻言,宁玦神容闪过短瞬的诧异,但并不像隐秘被戳穿的样子。

他回道:“此事复杂,我并不是有心故意瞒你,而是不想说了这些事,叫你跟着心忧。”

白婳:“我们是同伴,同舟共济,风雨与共,我跟随公子从岘阳山千里迢迢来到南域虢城,难道是为了百无聊赖待在茶铺后院里,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吗?”

宁玦认真思忖这话,叹了口气,看向白婳道:“好,你都想问什么,我一一如实相告。”

白婳几乎没有多想,启齿便问出了第一个问题:“红姑所说的漂亮姑娘是真的吗?”

她自己也没有想到,相比那些正事,最在意最想问的会是这个。

然而宁玦的回复更叫她意外。

“此人你也认识,就是九秋。”

白婳:“九秋?公子不是怀疑九秋姑娘是细作,在渡口便将她遣下船了嘛?”

宁玦:“那只是明面上。暗地里,我与陈复共同商量,将九秋安排进下一趟商船,以防备后面跟着方家的尾巴,同时也是对九秋的一道考验。后来,她到虢城与我们汇合,确认身后干净,段刈也传来书信,言道他一番伪装施计,成功骗过方家人,叫他们误会方伦之死是海盗的报复行为。方家走海运多年,与那群海盗自是结怨甚深,此次引得他们狗咬狗,我们便彻底脱局了。”

白婳忙问:“那之后呢?这几天你们日日奔忙,谋划的对象应当不只是方家人。”

宁玦赞许地看她一眼,言道:“你脑筋转得快,是,方家人不成气候,我们目前头疼的是,如何与江慎儿交上手。如今「伞仙」江慎儿是南闽皇帝的眼前红人,与江湖人士不再打交代,更不再接贴应战,我们见不到她的人,而强行硬闯防备森严的天玑阁更不是办法,所以,我们想了个取巧的主意。”

白婳顺着他的话很快跟上思路,她猜测问:“是不是与九秋姑娘有关吧?”

谈及正事,宁玦还有闲心逗她一句:“我是不是该找你当我的女军师?”

白婳嗔他一眼,催促道:“公子快别卖关子了,告诉我吧。”

宁玦:“是,我们通过陈复联系的暗线得到准确消息,三天后,江慎儿会亲自出席参与皇帝之叔成王的寿宴,越是热闹盛大的场面,越适合动手,这几日我们苦心筹谋,终于安排九秋潜入舞伶人之列,而陈复与我也成功进了当日唱戏的戏班里,只待时机,便可动手。”

白婳听得有些激动,心绪起伏,原来在她养伤这几日里,他们做了这么多。

她为自己刚刚捏酸的小心思感到难为情,当下表态说:“三天后,到时候我的脚伤一定完全好了,我也想参与,也想出一份力,公子能不能也将我安排进去?”

宁玦认真解释:“我与陈复会功夫,而九秋有过春楼经历,最会虚与委蛇,她能够自保脱身,而你若遇到危险,如何能够自救?”

白婳也有自己的道理:“你们都有露馅的风险,但我可以伪装得很像,难道公子忘了?我是擅舞的。到时我潜伏在舞伶人之列,一定不会轻易被发现,说不定危机时刻,最能为公子助力的人是我。”

宁玦依旧拒绝得坚决:“太危险,成王素来好色出

名,宴会上能叫舞姬们能跳什么正经动作?难道你要我亲眼看着,你冲着南闽王室那群酒囊饭袋们扭腰显露风情?这比油煎了我还难受。”

第52章 第52章身子相贴

白婳与宁玦说不通。

无论她如何分析带上自己同去赴宴的益处,宁玦都态度坚决拒绝,不肯带她一起犯险。

最终两人不欢而散,没有达成共识。

第二日,宁玦并未像往常一样一大早就不见踪影,而是留下来看顾白婳,关注她的脚伤恢复情况。

其实早不痛了。

昨日她刻意说得严重,是私心想让宁玦对她多点在意,眼下见他当真要为自己耽误一天正事,白婳心里又过意不去。

“已经完全不痛了,可能伤势已经痊愈,公子不必在此守着我,还是尽快与陈复回合,商量正事去。”白婳催促言道。

宁玦回:“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只待成王的宴席开场,不急于一时,今日我哪都不去,就在茶铺陪你一天。”

白婳又问:“当真不会耽搁事?”

宁玦叫她安心:“不会。”

听他如此说,白婳心里稍微安定些,趁着眼下不易得来的相处机会,她关心向宁玦询问接近江慎儿的详细计划。

宁玦对她没有隐瞒,如实相告。

“成王府的府兵人数不少,加之陈复通过暗线已打听清楚,眼下成王手里还握着虢城巡防营的兵权,如此,若我们在府中冒然生乱,应敌压力不小。所以,这乱子不能为‘人祸’,最好是‘天灾’。”

白婳认真听下去。

宁玦:“九秋潜伏在舞伶人之列,而我与陈复留在戏班后台,后厨及后院的马厩也都有我们的人。等到宾客临齐,歌台暖响,我们便按照计划,拿到提前藏好的火折子,趁机引火,将火势煽大,引得宾客慌张,不怕府中不乱。待「伞仙」江慎儿仓皇离府,我横截阻拦,事发突然,这么短的功夫消息传不到巡防营,天玑阁的人也赶不来。”

白婳:“听公子说得轻易,可实际情况一定比想象中复杂得多,稍有不慎就会出疏漏,这般凶险,我却帮不上任何忙,独自留在茶铺里苟且偷安,心里如何能过意得去?”

宁玦安抚她:“相信我,不会有事的,这是目前最周全的做法,只要得到机会与江慎儿正面比试一次,”

白婳眉心显出忧忡之色,认真叮嘱:“若是临时发觉哪里不对劲,一定不要逞强,就算这次失了手,后面也一定还有机会,确保安全才是最重要的。还有,九秋姑娘不会武艺,你们要尽力看顾好她,千万不要将人命视作可以用完就扔的棋子,何况她还对我有恩情。”

“放心吧,就坏的结果就是计划不成,但哪怕如此,脱身也不成问题。”说到这,宁玦补充一句,“至于九秋,我知你对她怀报恩之心,岂会故意与你作对,将人不管不顾置于危险境地?再者说,眼下她与我们共事,已经算是半个同伴,我宁玦不会做不讲情义的事。”

有他这句话,白婳便安心了。

彼此双方都怀着心事,相处时的状态少些轻松,故而这一日,两人几乎全程没有暧昧交流、调情逗趣,大多时候是在安静自然地彼此陪伴着。

两人一起晒了衣服,还一起做了栗子糕,将这忙里偷闲的一日,过得如普通人家小夫妻一样温馨又充实。

待栗子糕出锅,厨房里热气氤氲,这时候,门口突然扒来一双肉乎乎的小手,紧接着,一个扎着红绳的圆圆小脑袋探了进去。

白婳率先注意到红姑,看她怯怯害羞,不敢靠近,主动招手唤她过来。

红姑偷瞄宁玦一眼,小跑到白婳身边,抓着她仙绫白裙的衣角躲到身后去。

宁玦端着盘子,弯腰从蒸锅里盛起一块栗子糕,递给白婳尝,白婳接过手吹了吹,微笑蹲身分给红姑先吃。

红姑小脸有点红,喏喏接过,小声道:“谢谢漂亮姐姐,谢谢大哥哥。”

宁玦这才垂目打量向那小孩,故意逗她,严肃面目将栗子糕抢走,惹得小丫头表情一皱,闷闷嘟嘴不高兴。

白婳胳膊怼了怼他,为红姑撑腰道:“公子干嘛欺负人?”

“不是欺负,我有话问她。”回完白婳,宁玦蹲身,与红姑视线保持平齐,开口问,“你说,到底是这个姐姐更漂亮,还是前日给你梳头的那个姐姐更漂亮?”

听清这话,首先感到不自在的人是白婳。

她不知公子是如何察觉她曾介意过此事,当下脸颊微热,讪讪不敢抬头。

红姑眨眼茫然,想了想后,伸手向前指,目光也停在白婳脸上,口吻稚气回道:“这个姐姐更漂亮。”

宁玦眉头微扬,看似是在不放过红姑,实际则是不放过白婳。

他紧接又问:“那你觉得,谁与大哥哥站在一起更般配?”

白婳完全猝不及防,羞窘难当,可躲又躲不掉……她干脆背过身去,不叫宁玦看清自己面上情绪外显的波动。

没过片刻,红姑的声音再次脆生生响起:“那天见到的姐姐穿的一身红衣服,但阿芃姐姐和大哥哥都喜欢穿白色衣衫,自然你们站在一起更合配,而且我娘说了,你们是一对。”

“咳……”

童言无忌。

白婳实在没有忍住咳嗽出声。

不知是过度紧张的缘故,还是其他原因,她喉咙处忽的泛起一阵痒意,是那种往深喉里钻的痒。

宁玦在后似乎轻笑出声。

他靠近她,拉住她手腕,沉沉的声音响在耳畔:“栗子糕,还尝不尝了?”

白婳艰难转过身,不知红姑什么时候跑出去玩了,厨房里再次只剩她与公子两人。

宁玦重新端起一个盘子,将栗子糕递给她。

白婳不自然地伸手接过,闷头吃糕,为避免尴尬也劝食道:“公子也吃吧,栗子壳都是你费力剥的。”

宁玦看她吃掉一半,拽着她手腕向前一扯,放着那么多糕不吃,偏偏抢她吃剩的一半。

白婳溜圆的大眼睛瞬间露显诧异。

宁玦一边咀嚼,一边平静对上她的目光,评价一句:“甜而不腻,口感绵密,好吃。”

“……”

白婳挣力收回手,觉得指尖沾着他唇角的温度,非但不慢慢降下去,反而变得灼热。

她心跳乱了一拍,匆匆别过眼。

宁玦又拿起一块糕,一边吃一边似笑非笑盯着她看。

就是很喜欢逗她啊。

只是这样与她独处一小会儿,轻易便能消解他先前接连几日奔忙的乏倦与辛劳。

她是他甘泉水,也是他的回魂丹。

……

之后两天里,白婳几乎见不到宁玦与陈复的身影,他们潜伏在戏班,回来的越来越晚,通常要到后半夜,而白婳熬不住,每每决定要坚持等公子回来,可到最后眼皮沉沉不知不觉还是睡了过去。

最后一晚,即将起事的前一夜,白婳为了与宁玦见上一面,道一句平安,愣是忍着困意,强行逼迫自己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她不敢坐下,生怕一松懈下来就睡过去,就算再困,她不信自己站着还能睡着。

结果等了很久很久,隔壁房间始终没有动静,院中也是。

她倒没有失望,心里大概有猜测,或许是今夜要提前准备的事宜很多,公子琐事缠身,不方便再专门回茶铺一趟。

思及此,白婳心里忧忡更甚,可眼下除了等,她什么都做不了。

躺到床上辗转一会

儿,困意并不深浓,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只潜意识觉得,这一觉她睡得并不踏实。

迷迷糊糊间,好像听到了推门的动响。

她不确认这声音是来自梦里,还是现实。

直至……肩膀被人轻轻推了推。

这力道难以忽略,白婳迷迷濛濛半睁开眼,入目一片黑暗,面前似乎闪过一个人影。

趁她眼睛刚一瞪,还没来得及惊叫出声,宁玦眼疾手快捂上她的嘴,先一步道明身份。

“是我。”

听闻到熟悉的声音,白婳惊惧消散。

宁玦撤开手,白婳伸手贴住自己胸口,压抑心惊。

“公子?你怎么……”说这话时,她声音还是轻微抖的。

宁玦解释,也为吓到她感到歉意:“我怕你今夜若是没见到我的面,心里会不安定。夜里我与陈复还有他带来的几个兄弟,一直在成王府外熟悉周围街巷,顺便安插眼线,以便起火后能及时追查到江慎儿的踪影。忙活到现在才终于得空,之后我没去戏班,想先回来寻你一趟,道个平安。”

他一口气说了很多话,白婳清晰地听着每一个字。

没有烛光,灯影昏暗,或许视觉受限,听觉便会加倍的敏感。

于是,在听他说这番话时,除了清晰话音,她几乎还能听到他话音之下沙哑的嗓音,并透过这丝沉哑感知到连日里,公子是如何付出辛苦的。

先前白婳一直主观认为,只要公子出手想做的事,就没有做不成的,她如此信任他,同样也崇拜他。

可距离真正行动那日越来越近,她便愈发后知后觉感受到惶恐不安——那是成王王府,南闽王侯之家,府兵百人,更有巡防营的威胁,公子一行人不占任何地利,成事谈何容易?

宁玦坐在她床沿边,面色并无凝重,反而反过来安慰她:“别担心我,等我明日回来,我们都不必再谨小慎微,不能露面,到时我带你去虢城最大的酒楼吃顿好的,补偿你这几日为我思虑忡忡,食不知味,寝不安眠。”

他的后半句话,明显带着调戏意味。

可白婳没有如往常那般,当即去反驳他,而是身子前倾伸手,一把将他搂住,身子相贴,她感受到他夜色赶至一身的清寒。

两人都安静下来,彼此的心跳一声声鼓震相交。

白婳声音微哑,带着隐隐的哭腔说:“公子,你要一切顺利。”

第53章 第53章公子受伤

翌日午后,当看到熊熊的火光从成王府烧起来时,远在茶铺的白婳,心焦忐忑地来回渡步,心绪难以平复。

茶铺的伙计们早早按计划行事,分布在成王府四门附近,佯作过路,刺探情况,可浓浓的黑烟都已经冒出来,依旧不见有人回来报信。

白婳有些坐不住了。

正好茶铺老板郭忠也等得着急,在门口抻脖张望半响,有意亲去探查一番。

白婳请求同去,郭忠稍加思考,想着只是在街道外围充当过路百姓,围观看一看热闹,应当不至于漏馅,于是点头同意,同时叮嘱白婳一定紧跟着他,千万不会离开他的视线范围。

白婳答应,心里是有数的,自然不会行事莽撞,给公子添乱。

临走时,想到公子先前的叮嘱,白婳特意回房间拿上佩剑,以此给自己壮势。

郭忠也带上自己的武器,他与臧凡一样,是用玄铁飞镖的。

茶铺老板娘抱着红姑站在门口目送两人离开,眼底浮起忧色,心里默默祈祷,行事一定顺利。

……

另一边,成王府起火后,宾客四散,场面混乱。

宁玦潜伏其中,着重留意天玑阁阁主江慎儿的动向,见她带着身边手下避乱遁向西门,立刻给陈复示意眼色,紧跟过去。

江慎儿行事出名的谨慎,除了带进成王府内的手下,她在府外也特意留守了不少亲信,出了西门,人头回合,宁玦他们跟在后面大概算算,应当有二十来人。

比想象的要多。

陈复暗线,调动可信人手,也不过凑了三十多人。

但毋庸置疑的是,江慎儿奉命于朝廷后,她身边亲信都是功夫了得的。

两人按计划行事,出了成王府主街后,陈复蒙面带着其他黑衣人冲出街道佯作攻势,江慎儿的手下临乱应对,见刺客颇多,只得断尾留下大多数打手。

待江慎儿再次脱身,身边亲信已不足五人,空无一人的偏仄小巷里,宁玦提前埋伏,挡在街道中间,肃面而立,将马车拦截。

驾马的男人一脸横肉,脸上带着警惕,冲前骂骂咧咧喊道:“不要命的狗东西,敢拦阁主车驾,是不要贱命了吗?”

这臭嘴,舌头该拔。

宁玦双手慵闲抱肩,冷哼一声,懒得废话,当即拔剑出鞘,剑锋冷光直逼向前。

白衣剑客身影疾如风,十步之内,剑招几乎变幻了六式,叫人防不胜防。

驾车人眸底一惊,甚至来不及反应,就被宁玦刺穿左侧把握缰绳的肩膀。

他吃痛哀嚎出声,身形晃荡着滚下马车,肥硕的身体蜷缩在一起,额头顷刻滚下豆大的汗珠。

宁玦出手显露实力后,引得对方一众人的忌惮。

两个头带鬼面具的白发男子并肩挡在车前,两人大概是江慎儿的打手,作为屏障保护在前,当下掌心运力,气势凌厉,可见实力不凡。

“来者何人,姓名不报便出手伤人,是当我天玑阁无人了吗?”

一道清冽的女声隔着车帘从后面幽幽响起,不带什么威慑力,反而夹着一丝阴柔妩媚,但不是撩人心弦的那种,而是如同毒舌吐信,嘶嘶嘶的自带黏糊糊的湿意。

宁玦本能厌恶这声音,蹙了下眉,开口道:“前辈作为曾经的四大高手之一,一把九彩灵犀断念伞使得出神入化,晚辈久仰其名,今日特来讨教一二。”

对方似乎轻笑了声,再开口,语调失了婉柔,多了几分冷意与不屑:“看来是我太久没有出山了,如今什么叫不上姓名的阿猫阿狗,都敢不自量力地过来找死,那好,既然你煞费苦心偏要死在我的伞下,我便成全你。”

说完,车头帘布被车厢里的一股真气冲顶开。

随着车帘一敞,一个身穿艳丽红裙的美艳女子从里面腾身而出,但即便装扮得再年轻,面上敷的白粉胭脂再重,那双眸子却轻易透显出她真实的年龄。

那是一双饱经沧桑的眼,眼白发乌发黄,并不澄明。

伞仙轻功很好,脚尖轻点车辕,身子前倾一跃,很轻松地越过那两个带着鬼面具的打手,身姿优雅腾空之际,她不紧不慢张开华丽伞面,每一根伞骨尽头都坠着九彩流苏,可越是美丽越是危险,那些好看的流苏下面个个藏着尖刺,旋转起来,威力十足,一刺封喉。

她站定,身姿歪歪扭扭的不正经,目光打量着宁玦,口吻轻佻言道:“真没想到,原来是个如此俊俏的少年郎,成婚了吗?”

“废话真多。”

宁玦耐心见底,眸光一厉,拔剑相对。

刀光剑影闪烁间,他用五分力作试探,然而江慎儿并不正面对敌,每每面对他的攻势,只横伞御挡,闪身避退,并不显露真实功夫。

宁玦偏要正面攻破她的防线,剑式变幻,力道更冲。

几个回合下来,江慎儿神色认真很多,同时目光对宁玦的打量也更加意味深长。

宁玦对上江慎儿的视线,并不舒服,只觉毒蛇的信子跃跃欲试要舔到他脸上去,他干脆挥剑砍断蛇身,偏要逼得这条花里胡哨的毒蛇节节败退,没心思进攻招惹他。

一个闪身避剑,江慎儿后退收伞,伞柄轻搭在肩头,步伐款款,不失优雅。

而她那两个鬼面打手,见状立刻一左一右默契现身,挡在江慎儿身前,将她完全护住。

江慎儿站在后面扬声开口:“你的功力,还远不配做我的对手,先打过我手底下的人,再来与我过招吧。”

宁玦清冷道:“鞭魔谢坦与我过招时,尚占不得上风,前辈输

给我,不必觉得失面子,我们公平分出胜负便是,何必打到一半惧怕遁逃,躲在他人身后?如此岂不是堕了江湖「伞仙」的威名。”

闻言,江慎儿眼睛眯起来,眼周的皱纹因此更加明显得现出,敷粉都遮不住。

“你小子,脸蛋长得招人喜欢,可这张嘴巴,实在讨人厌啊。”

这话说完,江慎儿挥手示意信号。

鬼面人立刻听从指令,开始对宁玦展开双面攻势。

几回对招下来,宁玦很快发现,这两个鬼面人的轻功极好,甚至超过他。

原本剑客就是以招式变幻快为优势,可眼下,对方轻功厉害,比他出剑更快,如此,哪怕宁玦剑招成熟,威力够足,可对方也多了反应时间,应对起来并不那么吃力。

取不得巧,那就硬攻。

宁玦不再注重出剑的速度,而是运用孤鸿剑法,变幻招式,举一反三,将每一剑都击得出其不意。

找到这个切入点,鬼面人再对上他,显然越打越吃力。

他们料不到下一剑会击在哪里,击向谁,就算反应再快也难防,于是一时之间,节节败退。

江湖对战,是有讲究的。

不管一对一、一对二,还是一对多都可以,但必须提前讲清楚。

然而当下,江慎儿不讲规矩,趁着宁玦专注应对鬼面人之际,双手执伞向前,准备偷袭压制。

宁玦余光扫到,心头一惊,连忙闪躲,但对方到底是伞仙,速度很快,他闪避不完全,后肩位置被伞骨尖端划伤,拉出长长的一道血痕。

他嘶都没嘶,一剑下去,将江慎儿的九彩灵犀伞砍掉一半,眸光阴沉。

对这种鬼祟做派,宁玦不耻,同时也诧异江慎儿这般名声赫赫的江湖前辈,竟半点不在乎闲言闲语,偷袭这等不耻自辱名声的事,她做得毫不迟疑。

怪不得江湖四大高手之列,她身居微末,原来是人品拉了分。

江慎儿心疼地望着自己手里的断伞,久久不能回神,等抬眼再看向宁玦,神色沉肃带着恼怒。

她开口命令:“所有人!上前将人给我拿下!”

“是!”

……

白婳跟着茶铺老板郭忠赶路一半,听到伙计们传信,说是江慎儿从西门离开王府,公子带着陈复一行人沿途阻截。

于是郭忠带着她立刻改变脚程方向,一路往西门那边赶。

远远地,就见不少百姓从远处避乱遛逃,郭忠随便抓了个过路的小贩,询问道:“那边发生了什么,怎么都在跑。”

小贩神色忧忡:“你们也别往那边走了,不知是什么人在和天玑阁的人在打架,舞刀弄枪的都见血了,两波人都在拼命,不跑难道赔上命给他们助兴啊!”

说完,小贩拂掉郭忠的手,步伐加快,顺着人。流继续往安全地带赶。

白婳心中焦急,担忧公子安危,但郭忠却在犹豫要不要带她继续向前。

“阿芃姑娘,再往前走怕是危险了,宁公子交代我一定守好你的安危,若你遇险,我没法交代。”

若是之前,白婳可能还听得了动劝,可方才听小贩将对战情况描述得那么具体,见红见血,心中骇然,只恐宁玦遇险。

“郭老板,求你带我过去吧,我只远远看看情况如何,绝不做任何涉险举动,行吗?”

郭忠理解她的用心,别说她担忧宁公子的安危状况,就是他自己,此刻同样惴惴不安,怕陈复落了下风,两人这么多年的兄弟交情,曾也一起出生入死过,眼下看着兄弟涉险而自己只能苟且旁观,他心里也十分不是滋味。

思及此,郭忠答应道:“好,我们一起过去看看,但提前说好,姑娘绝不可以身涉险。”

白婳认真点头。

两人继续逆着人。流向前。

陈复带着一众兄弟拦下天玑阁的支援队伍,这是第一道阻碍,而宁玦独身一人去与江慎儿交手,那才是计划的关键。

白婳跟着郭忠先见到陈复。

见他带着兄弟们一同应对,还算可以应付,郭忠神色凝重稍微减轻,但白婳不是。

她提醒:“郭老板,我们再往前走走吧,公子是一人对战,我实在放心不下。”

郭忠迟疑,这时,陈复远远吩咐了声:“郭忠,你带着几个弟兄过去支援宁公子,我这里少几个人依旧可以应付。”

听到这话,郭忠下定决定,回复陈复,也算答复白婳道:“好,我们这就去。”

等他们匆匆赶到时,就见宁玦在以寡敌众。

眼见他执剑与两个鬼面人对招,而一把伞形暗器从侧边朝他直直击去时,白婳没忍住大声提醒道:“公子小心!”

宁玦顺利从三方攻击的旋涡里脱身,脚步向后撤开两步。

目光循着声音向后望去,确认真是白婳,他先是诧异一怔,而后气势汹汹质问说:“谁让你们带她过来的?谁做的事?”

郭忠在后垂目,悻悻不敢言。

白婳关切看着他,眼眶隐隐发红:“公子,你受伤了……”

第54章 第54章掐住命门

眼见宁玦以一对多,被五六人合围,郭忠蒙上面罩,带着支援的弟兄们一并加入战斗。

白婳听从叮嘱,避战离得远远的,帮不上忙的同时,更不能成为碍事的累赘。

她手中紧握着公子送她的佩剑,原本对打打杀杀毫不感兴趣,更对血腥场面深感排斥,然而此刻,她却无比希望自己能真的会些武艺,好为公子助力帮忙,不然如当下这般眼巴巴地干站着,她实在等得心焦。

前面你来我往,刀光剑影,红袖藏锋,场面极度混乱。

白婳目光紧盯战况,并不能明显看出,场上双方究竟哪边更占优势。

公子剑术精绝,有攻有退,并不受敌方人数多的牵制。

而与他对战的红衣女子,眸底阴鸷,红唇刺目,手执残伞,伞骨作盾,挥下的每一招,几乎都甩出致命的气势。

白婳通过那把残伞,大概猜到对方身份。

那位姿态翩然的红衣女子,应就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伞仙」江慎儿。

公子千里迢迢寻她,是为调查剑圣之死,费尽心思与她单独对战,关键不在谁输谁赢,而是以此试探她的实力以及用毒水平,好有根据地判断对方是否有谋害剑圣的嫌疑。

可奈何,江慎儿身边的随从亲信太多,郭忠他们艰难对敌,一时牵制不了那么多人。

天玑阁的人奋力护主,尤其那两个鬼面人,接连横插一脚,打断宁玦与江慎儿的对战连招,烦扰人得很。

如此,江慎儿藏着实力,宁玦很难达到刺探的目的。

原本他以为,「伞仙」作为江湖前辈,赫赫有名,应当比他更注重比试的规矩。

晚辈来邀战,只要她应了,自是一对一公平且酣畅淋漓地打一次,这是江湖人都该自觉遵守的成规,也应是共识。

然而江慎儿并不讲究这些,她仗着手底下人多,挥手命令打手一拥而上,完全不在乎以多欺少的名声传出,就如段刈所说,如今「伞仙」不再以江湖人的身份自居,而是作为南闽朝廷犬牙,端着好大的官威,哪里还顾忌什么江湖体面,显然更在意身为上位者的颜面。

对此,宁玦心中不耻,可又奈何不了她。

与原计划有出入,继续缠打下去没有任何意义,宁玦寻上门来根本不为分个武功高低。

他有意抽身,对招时收敛剑锋,慢慢转攻为守。

江慎儿却开始紧追不舍,将一把残伞使用得出神入化,红色衣袂翻飞间,身上银铃叮叮作响,如清脆的锁魂声。

白婳目光忡忡,视线紧随宁玦闪避的身影,看到伞身边沿暗处藏锋,心跳提到了嗓口。

不知是她目光过于关切,还是身旁原先站着的几个胆大看热闹的闲人陆续续全部走远,当下外围围观者只她一人,过于乍眼,江慎儿余光瞥过,自然而然多看了白婳两眼。

两人视线相交,白婳率先偏过眼。

江慎儿微微眯眸,在白婳面上短瞬停留,而后视线下移,盯上她手执的那把佩剑。

这剑。

真是……好生眼熟。

江慎儿很快将注意力从宁玦身上转移,冲手下示意眼神,待她对战脱身,两个鬼面人立刻左右拥上前阻拦住宁玦,将他缠住。

等宁玦劈落剑锋,将鬼面人双双逼退,再抬眼,却不见江慎儿的踪迹。

他心中陡然涌起一股不好

的预感,余光外瞥,同时不见白婳的身影。

……

一间密室里,白婳躺在绵柔暖帐的香床上,半睡半醒,意识不清。

迷迷糊糊间,她好似被人引导着一直在回答问题,口干舌燥,不想出声,但鼻息间嗅到一股异香,这股香味刺激着她的嘴巴完全不受控制地一张一合。

于是面对询问,不得不全盘合托。

“你是何人?是何身世?”

“白婳,罪臣之后,现居季陵姨母家中。”

“你与剑圣的徒弟什么交情?看我掳走你,他心急如焚,表情那叫一个生动。”

“只是主仆,没……没有别的关系。”

“你在说谎!”

“我……是我爱慕公子,悄悄藏下心意……”

江慎儿嗤声弯唇,觉得几分有趣。

她目光睥睨,打量着冰床上的美人,烛光昏暗,冰面晶莹,她一身素白肌肤又嫩又滑,安安静静躺在那,吸引人忍不住想要去摸一把。

但美人明显睡得不好,眉心微蹙,手指轻蜷,似乎在防备着什么。

可她那点意识挣扎,是完全没用的。

就算是武林高手,寻常水平的也很难躲过散魂香的威力,更何况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姑娘,闻了这香,保准她心里什么秘密都藏不住。

江慎儿继续问到底。

“只是主仆关系,他就对你如此舍得?你可知晓自己手里的那把佩剑是昔日剑宗所铸,名为「鸿雁」?那可是天下剑客都梦寐以求的神兵快刃。”

“……不知。”

江慎儿收眸一喟:“一个丝毫不通武艺的姑娘,手里却握着绝世神兵,不知这是暴殄天物,还是一切自有缘定……”

说完,她执剑转过身,思绪恍惚飘远。

不知忆起了什么,一声喟叹幽重,叹完这一声,她伶仃的背影更显落寞与凄冷。

曾几何时,这把鸿雁剑也是她的妄念与执着。

只可惜,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孤月」与「鸿雁」原是夫妻佩剑,当年剑圣执「孤月」,剑法出神入化,所向披靡,而如今她也握上了「鸿雁」,与他那把正是一对……可是可惜,物是人非,人都不再,旧物又有何意义?

江慎儿握剑的力道不自觉加重,半晌过去,又慢慢松缓。

她抬手关上窗,隔绝夜半风凉,回过头,重新看向床上躺着的姑娘。

冰床虽有疗愈功效,但到底温度偏低,白婳衣着单薄躺在上面,开窗太久容易染风寒。

方才,她通过给白婳把脉,确认她体内留有残毒,并且辨出那是南闽常见的丹药遗症,于是好心帮忙,借冰床为她排毒。

至于她为何如此好心,当然不是因为仁心向善,而是……为了成全自己的一点私心。

她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听到过有关司徒空的事迹了,细算起来,他不过死了两年多而已,昔日剑圣赫赫声名,如今怎么这么快就从世人心中淡淡消匿了呢?

他本是无父无母,更无兄弟姐妹,师父已逝,妻子殉葬,世上唯独还有一个徒弟与他牵连。

这世上能想起他的人一天比一天少,而在那不多的人里,她肯定会算一个。

江慎儿自认为自己不是一个念旧的人,可当年司徒空刺破她的伞,又亲手为她修好后,她不舍得再更换,一直用了好多好多年。然而就在今日,伞身偏偏被他的好徒弟亲手削烂,江慎儿真的憋闷要死,不得不承认,她真是轻了敌。

冰床上,白婳翻了下身,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浅眠。

江慎儿重新走近,准备再问问题。

“你喜欢宁玦,他也明显在意着你,你们为何不将心意说开,开诚布公呢?”

白婳出声低弱,完全被药效引导着袒露心事:“表哥派我故意接近公子,是为寻机探得孤鸿剑招,我目的不纯,心怀贰心,不配得公子真心相待。”

江慎儿并不惊讶,又问道:“你表哥是谁?”

白婳胸腔起伏,顿了顿才回:“季陵归鸿剑堂的堂主,荣临晏。”

江慎儿眉头一挑,淡淡言道:“季陵荣家……我听说过,当年荣家祖辈为御用皇商,司徒空与荣家一个老头关系不错,见对方喜爱钻研剑术,便教给他几式孤鸿剑招,听说后来还大方地给了那老头半本剑谱,如今这是如何?荣家后辈子弟贪得无厌,白得了便宜还不满足,又开始觊觎孤鸿简谱的全章吗?”

白婳只能回答自己知晓的事,故而这个问题,她缄口没有应声。

江慎儿继续道:“你若真心喜欢宁玦,在表亲与爱慕郎君之间抉择,应该会选后者才是,或许,你还有别的顾忌或者苦衷吗?”

白婳被窥心事,唇角颤了颤,随后眼角浸出眼泪,喃喃回复说:“我嫡亲兄长在京做官,被人陷害入狱,若我能帮助表哥拿到孤鸿剑招,助力他在大将军王摆设的擂台上拔得头筹,表哥便有机会成为大将军王面前的红人,走上仕途之路,如此我们朝堂有人,兄长的困境或许可解。”

江慎儿思忖一番,自言自语说:“今时不同往日,你们大燕国朝局动荡,新帝登基后,首先解散革除了绣衣卫,司徒空死了,段刈辞官,如今宁玦在京的势力微弱,靠些旧交恐怕也只能保证你兄长在牢狱中少受苦楚,若想脱罪,确实还需官职更高一阶。”

想到什么,江慎儿忽的眼神一亮,开口出主意道:“若是宁玦登擂拔得头筹,得王爷看重,岂不是也能帮你?”

白婳沉默半响,额前冒汗,支支吾吾回复:“我……我怕公子得知真相后,会怨怪我刻意接近,目的不纯,将我厌弃,我……不敢赌……”

真是拧巴。

江慎儿啧舌摇了摇头。

这些年轻人,洒脱无畏的程度居然还不如他们老一辈。

想当初,她一眼看上了司徒空,痴迷他俊美无俦的皮囊,迷恋他以一敌百的剑法,更慕强地想要与他相识,结果打听得知,他早已成亲有了发妻,她不甘心,直接上门找上宁柳宣战,要与她争抢一夫……

往事不可追,年轻时冲动莽撞,无知无畏,也有点不要脸。

如今回想起来那些荒唐事,倒是不后悔,但多多少少有些臊得慌。

到最后,心中徒留一丝感怆。

司徒空不在了,宁柳也陪他去了,江慎儿自问自己,若换做是她,有没有撞棺殉情的勇气,或许有,也可能临时犯怂,她不知道。

收回思绪,江慎儿叹口气,看向白婳睡得不安稳的睡颜,罕见有兴致去管别人的闲事。

年轻时,江慎儿曾与司徒空有缘结伴同行,自然从他口中听闻过不少他那位天赋异禀好徒儿的事,司徒空爱徒如子,为其操碎心,一会儿怕他过于孤僻没朋友,一会儿又担心他不跟女娃子玩,等将来长大后容易被漂亮姑娘骗感情。

江慎儿喜欢与司徒空聊天,哪怕他聊的是她根本不在意的事,依旧会听到格外认真。

因此,她对宁玦是了解的,最起码,相比他了解自己,江慎儿了解他更多。

很多年前,司徒空与她说起过,自己平生有三大心愿:

一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二是将孤鸿剑式发扬光大,三是能亲眼看到徒儿成家。

第一个愿望,司徒空需要的人不是她。

至于第二个愿望,他自己就能独立完成。

唯独第三个愿望,司徒空到死没有实现,那是他闭眼前,依旧心怀遗憾的事。

江慎儿眼神黯淡了瞬,随后将手中的鸿雁剑重新放回白婳手边,站起身后,她心中已然有了决定。

如果没有外人助力推一把,还不知道这两个年轻人要彼此憋瞒心事多久,既如此,倒不如由她来做回好人?

就当是为完成司徒空的第三个心愿。

如今也不能说是心愿了,更准确说,是遗愿。

……

一波来历不明的悍匪,趁夜闯进虢城,不杀不掠,唯独将天玑阁前前后后围堵得水泄不通。

其中有擅用毒者,提前潜入天玑阁厨房,在饭菜中下了迷药,之后里应外合,不费吹灰之力破了天玑阁的大门。

进门后,匪徒们将天玑阁里里外外翻了个底朝天,掘地三尺地寻人,过程中难免将其他牢房暗室里的犯人放走,一直折腾到后半夜,最后趁天亮前安然退出城去。

第二日,天玑阁入夜被袭一事传遍大街小巷,甚至惊动了南闽皇帝。

小皇帝无法容忍悍匪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造次,尤其天玑阁还是他看重的情报组织,于是气恼之下连发口谕,急召江慎儿入宫,同时命令成王领巡防营三千人务必彻底剿清匪徒。

在巡防营整装出城之际,先前伪装成悍匪的茶铺伙计们换回平常装束,与官兵们擦肩而过,不动声色重新潜回城中,继续商量寻人计策。

几人围桌,面色皆严肃。

陈复率先开口:“我们原计划本是全程低调行事,没想到如今连南闽皇帝都惊动了,是我办事不利,没提前安排周到,竟叫阿芃姑娘陷入险境,眼下不知安危。”

闻言,郭忠面色愧怍更深,他黝黑的一张脸耷拉着往下垂,一副没脸见人的模样。

“复老弟,此事与你无关,怪我才是!是我带阿芃姑娘过去的,之后却一门心思对战,全然忘记管顾阿芃姑娘。”

说完这话,郭忠小心翼翼觑看宁玦的面色。

自从阿芃姑娘失了踪影,宁公子脸色便一直沉得骇人,浑身更散着低温冷压,叫他不敢搭话,更不敢与他对上眼神。

陈复没接话,九秋在旁宽慰众人道:“阿芃姑娘吉人自有天相,更何况如今我们可以确认,她并没有被江慎儿关在天玑阁内,如此,江慎儿肯定另有谋算,既然她还想要利用人,便不会随便害了阿芃姑娘的性命,眼下她定是安全的。”

宁玦心情烦郁,惴惴难安,原本什么话都听不进去。

但九秋一番言语,还是叫他沉重的心事稍微松缓了一些。

宁玦表态道:“不怪你们任何人,你们都是为我拼杀奔忙,无论如何,我都要多谢弟兄们的辛苦付出,九秋说得对,阿芃一定不会出事。”

郭忠与陈复对视一眼,稍稍安心,但他们两个大男人也说不出什么好听宽心的话来。

这种时刻,还是要看九秋。

九秋附声:“我们再等等吧,江慎儿行事诡怪,连南闽皇帝的口谕召见都敢不应,不知眼下在筹谋什么,说不定这次都不用我们主动去找,她筹谋好后没准会给我们传来消息。”

九秋这话,自然是劝慰成分居多,但没想到居然真的会一语成谶。

到了傍晚,几人刚刚没什么胃口地吃过晚饭,前后从堂屋出来。

宁玦刚下台阶,就见一个茶铺伙计举着手臂,执着什么往里跑,他一边脚步加速,一边气喘吁吁大声喊道——

“门口有人射来一封书信!箭矢上带着天玑阁专属的日月刻印!”

话音清晰传进众人耳朵里,郭忠率先一惊,诧异茶铺竟然已经暴露,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吩咐说:“把信拿来,快!”

宁玦接手,拆掉箭矢,将信展开。

信上内容很简单,不过三列字。

「想要人,孤身前往城外的栖梦山庄,到时我会满足你的心愿,与你单独一战。江慎儿亲笔。」

显然,这信是给宁玦的,且字里行间透露着威胁,还有主导全局的自负感。

陈复也看了信上内容,谨慎言道:“公子,小心有诈。”

宁玦将信合叠,攥在手中,沉沉出声:“原来被人掐住命门是这种滋味,头一遭体验,倒是新鲜。”

第55章 第55章同床同寝

虢城城郊,一片火红的枫树林后,倚溪傍山坐落着一个占地百亩的僻静山庄。

山庄建成时间不短,但附近村民并不知晓山庄的主人是谁,但看其富贵气象也大概猜得出,其主人身份一定非富即贵,更何况这里本就是都城天子脚下,达官权贵遍地都是。

若只因阶级悬殊,倒不至于叫村民们对栖梦山庄望而却步,不敢靠近。

最主要的是,曾有村民亲眼见过,夜黑人静之时,山庄里运出过死尸,还不止一具……

于是村民们纷纷猜测,那死人要么是府内犯事的奴仆,要么是被虐待致死的丫鬟。

山庄里闹出过人命,却从不见官兵寻来问责,村民们因此生出忌惮之心,觉得山庄里一定住着位他们惹不起的大人物,哪敢多嘴往外说。

惹不起,躲得起。

平日里,不管山庄里闹出多大的动静,附近村民一概捂住耳朵只管过好自己的小日子,绝对不主动靠近沾腥,招惹是非。

原本是很平常的一日,一大清早,村落茅屋上方升起炊烟袅袅,各家各户忙着准备早饭,好吃饱有体力去田里林间干活。

就在这悠宁安静之际,栖梦山庄方向忽的传来躁乱喧嚣的动静,像是出了什么事。

人都爱看热闹,但不是什么热闹都能随便看,栖梦山庄在村民眼里是洪水猛兽般的存在,寻常人家哪敢轻易靠近,只怕受到牵连。

但村中百十口人,难免有一两个胆子大的。

听到打斗动静越来越响,两个好事的年轻后生偷溜到村外,躲在嶙峋巨石后,悄摸地抻长脖子往山庄正门方向张望。

他们没敢距离多近,只是远远瞄看,却很巧地亲眼目睹到刺激一幕。

只见地上瘫倒的山庄护院不少,剩余站立的几人,对敌气势不足,步步向后退撤。

他们并肩排成防御姿态,每个人手里都执长刀,刀尖对准前方来势汹汹的白衣剑客。

显然,地上那群护院都是剑客打伤的。

今日,他是栖梦山庄的不速之客。

下一瞬,那剑客突然提剑向前,气势如虹,很快突破了门前最后一道防线,冲门而进,快出重影。

山庄护院们见状霎时愣住,反应过来后,立刻拔腿追阻。

视野有限,双方进了院后,情况进展如何便不得而知了。

等了很长一会儿功夫,大概有一炷香的时间,门口才重新有了动静。

十几位护院从山庄里跑出来,关严正门,谨慎戒防,两个体型最膘壮的站在最前,目光如隼,环视左右,似乎是在确认那剑客在外是否有接应的同党。

躲在巨石后面的两个小伙子面面相觑,都默契觉得剑客以寡敌多,胜算很少,估计此刻已经被擒拿下,或者被杀掉了。

毕竟在这栖梦山庄里,见血的事可发生过不少。

两人担心惹祸上身,万一被误当成剑客的同伙就遭了,于是赶紧弯腰弓背,往后退撤,尽量降低存在感。

真是多事之秋。

眼下这个混乱节骨眼,还是闭门不出最安全。

……

另一边,宁玦一人一剑孤身闯入主院,面容冷肃,剑锋先前,一副挡我者死的架势,直叫江慎儿那些手下神色露怯,只敢举刀壮胆,却不敢真的上前靠近。

若容他继续闹下去,不仅栖梦山庄失了面子,恐怕天玑阁的颜面也将荡然无存。

如此思量,江慎儿有点坐不住了。

原本她是想杀杀宁玦的威风,给这小子一个下马威,结果如今骑虎难下,情形失控,她不得不放下身段,主动出面调和沟通。

她依旧身着一袭招眼的红衣,裙衫样式较上次那件区别很大,但在宁玦眼里都是红衣,分不出区别,唯一明显察觉不同的是,这一回,她并未执伞。

虽然江慎儿那把九彩灵犀断念伞是被他亲手削坏的,但堂堂伞仙,不至于只有一把趁手的武器,眼下她空手而来,显然是没有马上对打的打算。

宁玦眯了眯眼,不再剑尖直抵,他目光冷淡扫过,开门见山问:“我的人,在哪?”

江慎儿身子歪扭,站在阶上,毫无体态端庄。

她眼神向下睥睨,懒洋洋回道:“我想……我该提醒你一句,眼下白姑娘在我手里,你对我是什么态度,便决定了我对她会是什么态度。”

江慎儿语气刻意冷下,在后辈面前,自得端住前辈身份。

宁玦听到她说出“白姑娘”三个字后眉心一拧,不知江慎儿是如何得知白婳的真实身份。

难道是对她用刑逼问了吗?

或者还有其他手段……

想到这儿,宁玦关心则乱,面显急色,重新执剑向前,直指对方喉咙。

“你若敢伤她分毫,我定荡平你的栖梦山庄。”宁玦警告开口。

“是嘛,动到你的心肝了?”

江慎儿勾唇浅笑,红唇惹眼,花枝乱颤。

她一步步迈下石阶,挑衅走到宁玦面前站定,不惧不怯身体前倾,竟主动将自己的喉咙触上他冰冷的剑尖,似乎并不怕他一个手下不稳,将她封喉索命。

剑客的手自然是稳的,可即便她赌他不会轻易伤人,喉咙作为身体最脆弱的位置之一,她敢如此赌命,也是够疯的。

宁玦眼底闪过意外之色,眉心拧得更深,目光探究落在江慎儿脸上,若有所思。

毋庸置疑,眼前这个女人诡计多端,城府极深,若她真想伤及无辜要了白婳的命,何必多事给他传信,还特意将他引至此地,单独相见?

宁玦心生疑窦,觉得此事没有表面那么简单,江慎儿一定还有别的图谋。

他道:“天玑阁不亏是天玑阁,情报打探得够灵通,既然你早将我们的身份来历都探摸清楚,那你知不知道,我们寻上你的来意?”

江慎儿眸光淡瞥:“你想打赢我,打赢伞仙,以此搏得江湖地位,震扬名声。”

宁玦轻嗤一声,开口不留情面:“前辈匿迹江湖,甘愿成为南闽朝廷鹰犬,还有什么所谓的地位。”

江慎儿不计较他话中带刺,停顿片刻,将话题拐得生硬:“你师父,有跟你提过我吗?”

宁玦眼神一凛,心起防备。

他还未向她问及师父的事,倒反被抢先一步。

所以,这是有意的试探,还是别有用心?

宁玦看向她,一时捉摸不透。

……

白婳慢慢睁开眼,望着头顶的白色幔帐,生出一股迷茫。

她只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醒来后头晕目眩,有点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恍惚感。

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又按摩了下眉心,努力想叫自己思绪恢复清醒。

脑海中的记忆碎片一一零落,她想起自己上次有意识时,是从沉睡中转醒,当时她惊讶自己怎么会睡在一张冰床上,而身边还有个女人正恻恻盯着她看。

那女人的面貌是眼熟的,白婳想了想,认出对方是谁,此人就是与公子对战的伞仙,而自己则是被她趁乱掳走的。

她没有力气出声,嘴巴艰难动了动,含糊不清吐出两个音节,之后两眼一闭,又重新睡了过去,直到此刻再醒,她都不确定自己到底睡了多久,又身处于何地。

缓过神后,倒是不觉身体不舒服,反而浑身轻盈盈的,如同气血被打通一般畅意。

先前她有过被药迷晕的经历,醒来后都是头痛难忍的,眼下如此身子爽利,着实有点奇怪。

或许,是药量轻了?

她正捉摸着,见门口有人影晃动,一时紧张戒备起来。

很快,两个紫衣打扮的婢女推门而入,两人一前一后,低眉靠近,前一个为白婳端来净面的脸盆棉巾,后一个则提来备好的餐饭。

她们都不说话,沉默着冲白婳欠身行礼后,作势上前帮她梳洗。

白婳下意识拂手推拒,眼神几分滞愣,打量向对方,满是狐疑。

居然还有人专门来伺候?

这哪里像是被劫持的待遇……

白婳疑心很重,行止谨慎,看了看眼前那盆清澄的水,再看婢女手中提拿的食盒,不仅怀疑饭菜有毒,水里也藏着猫腻。

她不吃,不碰,态度坚决。倘若对方用强,她没有武艺护身,自是没有拒绝余地的,但幸好,两个女婢见她不肯配合,并未执意如何,再次起身欠礼后,躬身退下了。

见两人真的离开,白婳松了口气,只是依旧心有余悸地心跳突突。

她抬手捂住心口,坐在床上慢慢平复一会儿,忧忡难平。

环视一圈陌生的室内环境,是寻常的卧寝,但装潢较华丽,明显不像关押犯人的地方,她不明白伞仙前辈将她劫来此处的用意何在,还有,公子久寻不到她的下落,如今一定急坏了吧……

正想到这儿,门外再次传来脚步声。

她余光瞥到人影,立刻躺下装睡。

嘎吱一声,木门敞开,与先前不同的是,这次可以明显感知到推门的力道很急很粗鲁。

白婳心头一紧,不知是女婢去而复返,还是江慎儿亲自过来审她,想到伞仙前辈那双美丽又阴恻的美人眸,白婳肩头不忍轻颤了下。

她背着身,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精神紧绷之际,一道焦急略微发哑的熟悉嗓音,击中她的耳朵,也稳稳砸落在她心头。

是公子。

听到他的呼唤,白婳的心潮仿佛一下子便安定了。

她撑身回头,看清宁玦的眉眼,确认自己不是惊恐之下的幻听后,眼眶不自觉湿润发了红。

“……公子。”

她声音夹带哭腔。

明明已经在尽力控制了,可还是抵不住心头的无助感迅速蔓延,连带喉口都泛起酸涩,她好委屈,好害怕。

却在最脆弱之际,转身看到他。

两人目光相对,白婳眼泪不受控制地决堤,后想也没想,身子前倾将宁玦紧紧抱住。

“我昏睡时都发生了什么……公子是如何找到我的?伞仙前辈在哪,这里是她的地盘,到处走动着她的亲信,很难对付的,公子可有带帮手一起进来?”

宁玦安抚轻拍她的背,知晓白婳情绪紧张时就会如此嘴巴不停,喋喋不休。

缓了会儿,他回复说:“别担心,江慎儿的目标在我,眼下我们已经达成共识,准备公平且认真地单独比试一次。伞仙是江湖四大高手之一,与她正式一战,我没有绝对能赢的把握,所以双方事先签下生死状,无论是生是死,比试结果如何,亲友盖不追究。我也与她说好了,不管后面怎么样,比试完都放你安然离开,她亦承诺应允。”

白婳保持抱他的姿势不变,安静消化着这番话。

她听出公子云淡风轻的口吻下,藏着你死我活、刀光剑影的凶险,一时不安更甚,惶惶难安。

难道公子为了试探伞仙前辈的虚实,准备搭上性命安危吗?

白婳心头一紧,忙慌张问道:“剑圣死因是与用毒相关,公子与伞仙前辈兵戈相对,能试探出什么……”

宁玦回:“将她打得彻底招架不住时,她自会用出看家本领来保命,只有将她逼到绝境,她才会忘记伪装。”

公子的考量不是没有道理。

可是,这样生死攸关的大事,他口吻竟如此轻飘飘,好像除了探究师父死因的真相,世上便没有任何值得他留恋的人或事。

他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可她珍惜他的命。

白婳神情凝重,她知晓自己是劝不动的,涉及剑圣之死,公子向来少一分理智。

她急切再问:“公子有几成把握?”

宁玦回:“伞身宽大,天生克剑,加之江慎儿本身就是佼佼前辈,我与她对战,她死我活的概率为,七三。”

她七,他三。

活的几率只有三成……

白婳心头一乱,将人松开,神情带着一丝恍惚。

宁玦又说:“若我凶多吉少,不必费力带着我尸身渡海回故土,只需将我随便找个地方火化掉,装一小瓶骨灰带回大燕即可,之后就撒在岘阳山上的林间吧,唯独那里有我们共同生活过的痕迹,我在那里,会待得安心。”

白婳鼻头好酸。

这番话彻底击破了她的坚强防线,她忍不住再次掉下眼泪,生离死别在前,她心头好像骤然空了一块。

怎么会这样……

只是一觉醒过来,怎么情形就变成这般了。

她是不是还没有清醒?

然而眼前发生的一幕幕实在太过真实,若非分离在即,公子岂会对她显出脆弱的一面,他分明就是在与她作最后的叮嘱与告别。

白婳拉着他的手臂,泣声道:“公子,你不能有事,你……你还没有正式收徒呢,剑圣苦心孤诣钻研出的孤鸿剑法,你难道要让它失传于世吗?如此,你岂不是更对不起剑圣的师恩?”

“事出紧急,我没办法,除非……”

他欲言又止,眼神沮丧。

白婳此刻心软得一塌糊涂,忙追问:“除非什么?”

宁玦看向白婳真情流露又带挽留意味的眼睛,轻抿了抿唇,开口道:“比试在两日后,明日还有一天的时间,我可以将孤鸿剑式前后两篇都教授于你,避免恩师精绝剑法失传,但不知你愿不愿意,又肯不肯帮我了却一桩心愿?”

有些话不必明说,彼此都能心领神会。

宁玦向她确认的,不是习不习剑,而是能不能要人。

白婳有点心慌,垂目难语,耳尖红热。

宁玦并不勉强,眼神却黯淡下去。

然而这时,白婳忽的拉上他的手,目光纠结又挣扎。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有勇气下定决心的,却在理智回笼前,冲动言辞脱口而出。

白婳:“我愿意。”

宁玦凝着她,眉心先是一蹙,后又舒展开,确认问道:“真的愿意?这不是做戏,更不是儿戏,我教你孤鸿剑法,前提是……”

白婳早听过这话了,当下一鼓作气勇下去,接话道:“前提是,彼此无间亲密,我知道。”

她或是觉羞,省了前半句话。

而宁玦的原话是——同床同寝,我会对你无间亲密。

第56章 第56章要得到她

傍晚,江慎儿在栖梦山庄尽地主之谊,摆设丰盛筵席,好好招待了宁玦与白婳一顿饭。

江慎儿单独坐主位,宁玦与白婳一左一右,分桌跽坐。

身着紫衣的女婢们个个面容姣好,她们排成一列,依次垂目步入主堂,身姿袅袅地将温好的酒水落盏。

江慎儿带着笑脸,开口介绍道:“听闻你们到了虢城后,还未好好品味过南域的美食,我山庄里的大厨师傅做菜水平可不输外面的知名酒楼,还有这特调的南烛酒,有养生补气之效,你们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宁玦举杯回应,白婳没有动作。

后日便是两人的生死之战,然而此刻,签下生死状的两个人面上皆是云淡风轻的平静,只有旁边未直接参与的白婳,忧心忡忡,满面凝重,根本吃不下东西。

她不明白,面对生死,两人是如何做到如此无所谓的态度的。

江慎儿关注到白婳,目光略下,恰好视线相对,她含笑问道:“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白婳摇摇头回:“是我胃口不佳。”

江慎儿建议道:“可用酒水开开胃,这酒不烈,还是温和的,空腹喝下也不会不舒服,反而能带来畅意。”

白婳点点头,饮下半杯酒。

宁玦瞥向她,眼神隐隐担忧,她向来一杯就倒,酒量十分有限。

所幸,这南烛酒还算温和,适合她喝,虽然一口气饮下多半杯,但脸色并未显出红晕,眼神也依旧澄明。

宁玦收眸,自己也饮了一杯。

江慎儿打量向白婳说:“阿芃姑娘神色凝重,食不知味,是在为后日的比武而忧愁吧。你宽心就是,虽然我们签下了生死状,但那不过是个固定流程,到时不一定非要拼出个你死我活,放心吧,你家公子不会有性命之忧。”

这番话,并没有安慰到她。

白婳心中清楚,伞仙前辈或许只当后日的比试为寻常的切磋,可公子一定会全力以赴,知难而上,不达试探目的绝不罢休。

加之两人的武艺实力相差不多,待针锋相对时,彼此皆用出看家本领,生死攸关之际,为了自保,谁还会手下留情?

若真到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局面,没有人会慷慨当那个自我牺牲的善人。

江慎儿又打趣宁玦说:“看来她是真怕你丢了性命,在她眼里,你不如我。”

宁玦语气平淡:“谁更胜一筹,后日便知。”

这句话生硬硬地硌进白婳耳膜里,她心头忍不住又是惶恐一跳。

伞仙前辈态度并不激进,而公子却明显气势汹汹不饶人。

她没有插入对话,听伞仙前辈继续启齿:“若明天是我活于世间的最后一日,我想赶去大燕京歧的郊野一趟,可又想路程遥远,一日不能抵达,瞎折腾也没意义,倒不如舒舒服服留在栖梦山庄里,睡上安逸一觉。你呢?若明日是你的最后一日,你有什么想做的事?”

闻言,白婳也移去目光,看向公子。

宁玦端起酒杯正仰头饮毕,落下杯盏后,他先是顿了顿,而后目光抬起,锁向白婳。

他字字清晰道:“我想娶她。”

白婳目光一怔,心脏惶恐的乱跳陡然变成慌乱的跳动,突突突……她藏在裙下的手指紧紧掐着肉,一时无法冷静平复。

江慎儿手捂到嘴边,弯着眉眼轻笑出声,眼底尽是新鲜起兴。

她道:“你这回答真是出乎我的意料……正好,我这栖梦山庄里也好久没有添喜事了,不如明日给你们送去喜服和合卺酒,你们对着天地拜一拜?”

这是玩笑话,宁玦未予回应。

江慎儿不再盯着宁玦,而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瞅向白婳,笑吟吟开口:“阿芃姑娘觉得如何?你忠心为主,难道不想在这生死紧要关头,了却你家公子最后一桩心愿?”

前辈的调侃叫白婳无所适从,她脸颊上很快浮起异晕,原地不知所措。

只是一直缩着脖子耷拉着脑袋未免显得太小家子气,白婳心里给自己打气,深呼吸终于坐正身子,目光先前。

结果,就正好与宁玦视线对上。

她不知公子看了自己多久,还是正巧刚刚瞥过,两人对视刹那,白婳浑身都是浮躁的,于是自然想起几个时辰前,两人在房间里的单独对话。

“同床同寝,无间亲密。”

对于此事,两人刚刚似乎已经达成共识。

可最后并未完全说定,门外便晃过身影,是山庄婢女敲门传话,言道主人有宴请之意。

于是两人不得不中断交谈。

之后,宁玦神情自若,面上一副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从容,而白婳则情绪外显,压抑不住地心绪起伏。

宁玦过于云淡风轻,叫白婳不禁怀疑,自己认为的共识会不会只是会错意的一厢情愿?

胡思乱想了好一阵,直至方才,宁玦亲口言明自己的遗愿是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