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各自私心
宁玦的反问叫白婳猝不及防。
嫁他……
怎么可以?
她心跳几乎漏停一拍,紧张哽住,没法应声给予答复。
她不明的来历,刻意的接近,不忠的欺瞒,还有后续相处中为圆一个谎而不得不撒下的连串谎言,这些……都注定两人最后只能走向分道扬镳的结局。
而她唯一能竭力争取的,便是在彻底离开公子前,拿到他隐秘的二段剑招,完成任务。
她没有第二个选择。
离开岘阳山多日,表哥应当已经察觉她失了踪迹,此刻定是在加派门徒四处找寻。
白婳心中隐隐有预感,眼瞅就要到大将军王正式开擂的日子,她与公子朝夕相处的时间,应当不会太长了。
她黯淡垂下目,避重就轻回复说:“我只是公子身边的丫鬟,公子莫要再说这样的玩笑话了。”
宁玦定睛看了她两眼,有探究,但没有逼迫。
他暂时将人放过,温柔开口道:“先把饭吃了吧,从午后一直折腾到现在,腹中空空,一定早饿坏了吧。”
公子不说还未觉,眼下一提,确实觉得腹部空空,连带鼻息间闻到的饭香味都更浓郁。
白婳伸手压在腹中,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宁玦问:“过来桌边吃,还是我帮你端过来?”
白婳迟疑了下,回复说:“劳烦公子先出去,我换下衣衫,然后自己下床吃。”
宁玦余光瞥向床头的衣物,应声而起,向外走开几步,但没有出门,只是背过身避开视线。
“换吧。抓紧时间,不然粥要凉了。”
他显然没有出屋的打算。
白婳欲言又止,最终没有开口,也没有继续扭捏。
她撑起身子,将厌恶多时的薄纱从身上利索脱扯下,又放在手里团了团,嫌弃地甩手丢到地上,身上赤裸好没有安全感,她抓紧速度换上新衣裙。
新衣是寻常的款式,也是寻常的布料,大概事发突然,临时寻不到合适女装,便就近从院中仆婢那里找来干净衣物。
白婳不会挑剔什么,原本她的身份就是公子的丫头,穿丫鬟的服装自然没什么不妥。
她只求能蔽体并得体即可。
衣服穿戴好,白婳坐在床沿边,准备趿上鞋子下床。
宁玦听到动静开口:“换好了?”
白婳声弱:“是。”
宁玦直接转过身来。
他先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允她下床,而后径自走到桌边,将盛放着食物的木托盘端起,拿到床边放在几凳上。他挨着她坐下,端起一碗温热的米粥,一勺一勺喂给她
吃。
白婳还不适应与他挨离这么近,抬手想自己接拿,宁玦却坚持帮忙。
她没办法,只好配合着由他伺候一回。
粥里一如既往加了糖。
几乎每次她身体不适,公子照料她时,喂给她的不论米粥还是汤羹,大多是带甜味的,好似是要抵一抵吃药的苦。
公子自己不爱食苦,每次也都顾及着她,不过这次,她明明还未吃药呢。
白婳心有所动,手心攥握着床单,谨慎将心事藏住。
宁玦一边喂饭,一边用平淡语气告知她:“欺负你的人已经付出了代价,先前在海上,他第一次招惹你时,我便该无声无息将人解决掉。若如此,后面也不会遇到这些麻烦,还害你遭此一劫。”
“在海上时,那人只是表现殷勤,根本看不出来包藏祸心,人面兽心。”白婳叹口气,不愿再回忆起与那登徒子相关的事,只想知晓结果,又问道,“公子如何处置的那人?”
宁玦如实告知:“那人为邺城本地人,是航运世家方家的独子,顾及到方家本地势力,段刈劝说我留下方伦一命。我不解气,在方伦胸口上刺了一剑,原本不一定能要了他的命,但段刈为了遮掩剑锋,埋藏线索,故意放火烧了那院子,想要死无对证,如今那院子被烧毁殆尽,方伦大概也已经被焚成灰儿了吧。”
白婳听了只觉骇然,又想到院中还有其他人在,忙又问:“院中的仆婢小厮,还有其他人怎么样了?”
宁玦回:“偏房中还有四五位被方伦豢养的姑娘,段刈手下从正门破门时,黑布蒙面,佯作山贼抢掠,府中人不管仆婢还是那几房姑娘,纷纷背着包袱心急逃命,作鸟雀散,没被火势殃及。”
没有伤及无辜便好。
白婳心头稍安,转念又想到方伦的来历,顾虑又问:“若方家当真不好得罪,方伦死于公子剑下,虽然尸身被焚,可万一有疏漏被察,岂不是存在潜在的大麻烦。”
宁玦嗤声,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有麻烦就解决麻烦,我不在意。方伦那厮欺负了你,我若为了收揽人脉轻易将人放过作人情,你还不委屈地眼巴巴冲我掉眼泪?”
明明是正经对话,可他说到最后却不忘逗弄她一句。
白婳微窘,脸颊晕红,不肯承认:“我才不会动不动就掉眼泪,公子将方伦小惩大诫地放过才是最优做法,我自当也会跟着将目光放长远,哪会因此心生不满情绪。”
宁玦笑了笑,顺着她说:“好,你思量周全,识得大体,是我行事冲动,不计后果。但方伦已死是事实,你出没出气?”
白婳又被喂着喝下一口宁玦递来的甜粥,垂下目,轻轻点了点头。
当然出气了。
若非公子及时赶到,她大概逃不过要被方伦那厮欺辱的命运,若如此,她不如一死了之。
原本她以为,离开荣府,潜伏岘阳山上,留在陌生剑客身边,便是置身于最可怖的险境中,却不想山下的坏人更是难防,又是燃迷香,又是腌臜药,坏招频频,简直防不胜防。
两者对比,公子自然要正派得多。
在他身边非但不觉得危险,反而很有安全感。
宁玦见手中粥碗已经吃得见底,换了一碗鱼肚儿羹,继续喂给白婳吃食。
他一边喂着,一边与她商量后续的行程安排:“我计划南下,去南闽一趟,时间不知要多久,你现在身子羸弱,我怕带你同行叫你路途上受苦,不然你便留在邺城,暂住在段老板的别院里,等我回来与你回合,再带你一起回岘阳山。”
白婳不知他还有动身计划,闻言诧异,忙问道:“公子在邺城的事已经办完了吗?之后又去南闽做什么?”
宁玦一一回答:“是,我来邺城就是为了与段刈会面,见过面后,我另有别的安排。”
“什么安排?”白婳试探性的一问。
她能看出,南下之事是公子与段先生的隐秘计划,若公子对她防备,不愿告知,她也不会强求。
宁玦顿了顿,没有刻意相瞒,真的对她坦言:“我先前与你提起过,我从小无父无母,是被师父师娘带大的。师父死后,师娘撞棺而亡,我一连失去所有,痛不欲生……我的剑术为师父所授,他乃集大成者,武功高强,却在一场宴会上因比武切磋而殒命,我无法释怀,始终怀疑师父死因另有蹊跷。如今线索直指南闽,我必须亲自去一趟,将真相彻查到底。”
白婳屏息,很认真在听。
他师父的死,一直是他讳莫如深,不可碰触的逆鳞,轻易不会对外提及。
然而当下面对着她,公子竟主动卸下提防,愿意坦诚,面对这份信任,白婳只觉心疼,又深怀愧怍。
白婳迟疑问道:“公子的师父,在江湖可有名号?不知我有没有听说过。”
宁玦回答:“剑圣,司徒空。”
剑圣……
闻言,白婳怔住。
公子竟是剑圣的徒弟,若此话为真,季陵那些自诩正宗的剑门安能不汗颜?
剑圣司徒空在众剑门门徒心中,有多高的不可撼动的地位。
甚至,连表哥的归鸿剑堂所推崇的剑法,都是剑圣司徒空研创的孤鸿剑式。
表哥并非剑圣的嫡传弟子,而是因其祖父与剑圣有过旧交,才幸运得到了孤鸿剑式前半篇剑法真传。
但表哥并不因此满足,一直想习练孤鸿剑法的完整剑式,以进功力,集大成而扬名。
故而当初,在听说有不知名剑客游历至岘阳山,所用剑法剑招皆类似于孤鸿剑式时,表哥言之凿凿说,剑圣无亲传弟子,那人所用剑式定是靠偷窥习得,来路不正。
此番定论后,季陵其余剑门皆应声如是,配合表哥,无所不用其极地将宁玦名声搞臭。
白婳最初了解这些江湖上的恩怨纠纷时,听到的便是表哥的定论,曾经她也先入为主地以为,宁玦是个小人、恶人。
而如今,将前前后后发生的所有事联系在一起,白婳重新有了思量。
表哥对宁玦的排斥,其实是很深的忌惮,他忌惮宁玦能力更强,更忌惮宁玦的出现,会动摇他在季陵众剑门门徒心中的地位,影响他继续成为徒众的领头人。
可表哥纵有万般不屑,千分瞧不上眼,最后还不是派她上山,选择利用女人走捷径?
他又清高在哪里……
白婳心底十分复杂,一为公子背负的不实污名而愤,二为表哥的狂悖自大而耻。
还有,她也怨自己。
纵是身不由己,可她与季陵那些人为伍是事实,共同算计公子也是事实,没有什么可分辨。
先前,对于表哥的话,她无不信从,毫无怀疑。
现如今,她更想自己独立思考,判断黑白,不愿只当一个没有思想的提线木偶人!
察觉到白婳神色忽而凝重,宁玦在旁观察半响,提醒出声:“在想什么?”
白婳回神,语气认真:“公子忠义,我愿同公子一道南下,为公子调查真相出一份力。”
宁玦没有立刻答应:“可你的身子……”
白婳:“公子准备何时启程?”
宁玦回:“若只我自己,便明日就走。”
白婳眼睛明亮:“若我一道跟随呢?”
宁玦叹口气,他当然有私心,若真将白婳留
在邺城,他很怕她会一走了之,重新回到荣临晏的身边去。
若真如此,他远在千里外的南域,鞭长莫及,恐怕到时想阻都阻止不了。
宁玦思吟半响,回她:“若你坚持与我一道南下,那就等你服过两日的汤药,休养好身子,后日再出发。”
说完,宁玦心头暗叹口气,他何时变得这样患得患失?
白婳则目露惊喜,恳切言道:“那请公子快些将药方交下去,我尽快喝药调养,争取早日恢复精神。”
宁玦提醒一句:“这一趟,恐怕险阻颇多。”
白婳摇摇头说:“我不怕,反正公子会护好我的。”
她如此信任他。
宁玦眸光渐深,凝着白婳,不再犹豫地应声:“好,我们一道去。”
白婳回应给他一个盈盈笑容。
其实,两人都夹藏私心。
宁玦是私心是不愿她离开。
而白婳的私心是——如果分离是注定结局,那她将最后的期限拉长些,说不定适应了,有准备了,就能慢慢割舍掉不舍,走得更潇洒。
至于剑招的事,她尽人事,听天命。
如今,她探得剑招的初心,再与表哥无半点关系,若非兄长性命攸关,她甚至想长久地留在公子身边,慢慢还清亏欠。
可老天,没有给她这样的机会。
第42章 第42章孤男寡女
段刈夫妇对白婳都特别照顾,住在别院的第一晚,段夫人便将自己身边最亲近的婢子送来别院照顾白婳的起居,还有两个小丫头专门负责为她熬煎汤药。
除此外,段夫人还命人送来不少的绫罗新衣,都是邺城内最时兴的样式。
白婳哪好意思收,无功不受禄,何况住在别院已是叨扰,所以第一反应自然是婉拒。
等到宁玦点过头,安抚她说没事可收,她这才半推半就收下了段夫人的好意,南下天气回暖,厚衣服穿不到了,行囊中添些薄衣也算有备无患。
第二日,段夫人亲自莅临别院,与白婳私下会上面。
见到白婳,段夫人眼底温慈,笑容和煦,对她格外亲切道:“我与老爷膝下无女,始终盼着能有一个女儿,可我身子不好,总不能如愿,如今见到姑娘,心中不自觉生出几分爱怜之感,想来是你我有缘了。”
段夫人年长白婳不少,说这番话并不显得唐突。
只是白婳不擅应对热情,面对对方直宣于口的欣赏与好感,她笨拙不知如何回复。
想了想,白婳回:“夫人说这话实是抬举奴婢了,奴婢只是宁公子身边的一个丫头,当不起夫人这般看重。”
听她这样说,段夫人眼神中浮现出短暂的哀伤情绪。
但转瞬即逝,叫白婳不禁怀疑,方才是否只是她看错而已。
段夫人拉过她的手,轻拍她的手背,温柔低言:“我家老爷经常提起宁公子,说他是忠义之士,处事正派,为人磊落,你跟在他身边,想来受不到大的委屈。”
闻言,白婳没有立刻答话。
按理说,公子才是段老爷费力邀请来的客人,而她不过是婢女随从,身份低微,该是很不起眼的存在。
可当下,段夫人话里话外,好像都将她看得更重要。
白婳困惑不解,虽然不觉段夫人有什么恶意,但对她突如其来的关切,还是倍感莫名。
她迟疑了下,客套应说:“夫人宅心仁厚,段老板更是慷慨仗义,此番奴婢受难,多亏段家人出力相助,才得以幸免。”
段夫人眼神复杂,看着白婳,眼底仿佛藏着千万种情绪,更像有好多话想要对她说。
可最后启齿,只收敛着道出一句安抚之言:“没事了就好,万幸你是毫发无伤。你不知晓,宁公子当时可是急坏了,他那么不显山不露水的性子,得知你被方伦劫走,慌张上马时,连马镫都踩空了。”
白婳迎着段夫人惜怜的目光,回应一声:“公子拿奴婢当自己人,奴婢自当尽忠报答。”
段夫人温柔地拍了拍她肩头。
白婳笑容回应,心中却生疑窦,总觉段夫人对她,似乎不止只是欣赏那么简单。
……
晚上,段刈做东,在别院大摆宴席,是为宁玦与白婳践行。
宁玦和段刈都尽兴多饮了些酒,酒酣耳热之际,开始回忆往昔。
段刈话音喋喋,举着酒杯说:“当年在京,我心怀傲气,一心只想着权与势,后来沦落到辞官归乡,郁郁难平,意气尽失。但你看现在,我避世邺城活得多潇洒快活,无拘无束,又没有上位者施压,日日守在父母妻小身边,这才是真正的神仙逍遥……如今,就算真有人找我回去继续做官,我都不愿意喽。”
宁玦笑着拆台:“两年多过去了,朝中又起来多少新贵,谁还会记得昔日的绣衣卫掌事,更何况现在连绣衣卫都不存在了,哪还有人想得起你这半鬓华发的老人家。”
段刈哂笑呵呵,拂袖一甩,洒脱道:“不找正好!我乐得没有庸事扰!来来来,咱们继续喝咱们的酒,这酒,真是喝完一坛少一坛了……”
宁玦昂了昂头,瞧看此夜月色正好。
他喉咙发苦,但还是抬起酒杯与段刈相碰,仰头饮毕一杯又一杯。
段刈同样如此,伤怀又有几分痛快。
早在宁玦与段刈刚起酒兴时,段夫人便悄悄将白婳带到主屋去了。
她避过旁人,甚至连身边最信任的婢女都一并遣走。
待屋内真正只剩她们两人面对着面时,段夫人靠近白婳,没有言语,自顾自将腕上手镯摘下来,坚持戴到她手上,而后又拿下发髻上的步摇簪,一并慷慨的送出去。
白婳伸手推拒,被段夫人的举动弄得不知所措,当下真正体会到什么叫盛情难却。
“夫人莫要如此,簪子与玉镯皆是贵重之物,我万万收不得的。”
段夫人道:“如何收不得?你我相面投缘,我愿意送你,更何况这又不是什么稀罕物,我戴的时间不短,都算旧物件了。”
白婳迟疑,还想再推。
段夫人态度坚持:“既然送给你,你大大方方收着就是,难道是担心你家宁公子知情责怪?阿芃姑娘放心,他若真责你,我一定替你说清楚。你相貌生得这么美,不该装扮得这么素,我对美人生怜惜,想看你添上首饰打扮得漂漂亮亮,不说宁公子看了会欢喜,就是咱们自己对镜欣赏,看着面庞俏丽,也是高兴的。”
白婳清楚,就算此刻她再如何强调自己丫鬟的身份,段夫人都还有别的话继续劝说。
与其如此,她干脆恭敬不如从命。
只是看着腕上玉镯的莹润色泽,一瞧就不是俗物,还有那金簪反出的熠熠光亮,更明显是上上等的品质。
她知晓段家财力雄厚,但她同样是识货的,就算是富裕人家的主母,这种品相的簪镯也不会随便舍得送人。
或许,段家财货山积,富埒王侯,远比她想象的还要富有?
再或者是,段夫人真的对她一见如故,生了偏爱之心?
白婳实在想不明白。
待酒席散了,她准备把此事告知宁玦,听他作分析,可去到酒桌,却见公子罕见醉得厉害,意识昏昏。
他醉酒任性,不许旁人触碰,不得已,白婳只好亲自上前搀扶。
她一人之力单薄,所幸宁玦还没有醉到迈不动步子的程度,还知配合地动动腿。
白婳使出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将人搀扶到卧房,将他放躺在床上的过程尤其艰难,她努力控制着力道,不敢直接收手任他肩背砸到榻上,可处处小心翼翼,又显得格外磨蹭。
宁玦等得不耐烦,也或许是僵持的姿势不舒服,竟拽上她,直接往后仰过去。
白婳猝不及防一个趔趄,直接扑到他身上。
宁玦眼睛半睁不睁,也不觉吃痛,顺势搂上她的腰,旋即翻身一压,将她笼罩在身下。
他看着她,像是恢复些清明,低沉喃喃道:“我喝多了。”
“……我知道。”
近在迟尺,他吐息灼灼,不断搔撩她的痒。
白婳红着脸偏过眸,两人一上一下,她被他酒气熏着,好似跟着头脑发昏有点显醉了。
她嗔说:“既然公子喝不过段老板,为何还要坚持逞强?身子会不会不舒服?”
宁玦哑声含笑,再次俯低身子,鼻尖与她相蹭。
不是不小心的触碰,他分明就是故意的。
白婳浑身发软,觉得两人现下的姿势过于亲
昵,当即想避,可奈何对方是个醉鬼,实在缠人,白婳躲不过,又与他计较不了那么多,一脸窘意,为难得要命。
宁玦单手掐着她腰,声音带哑:“谁说我喝不过他,段刈醉得更厉害,此刻段夫人一定比你还头疼。”
白婳无奈一哂,不知这有什么可比的,无非就是五十步笑百步,赢了也不值得得意。
她艰难挪开手,用袖口帮他擦了擦额上的汗,柔声问:“公子向来自持,今日怎破例贪杯了?”
宁玦低首,没有言语,默默窝进她肩颈一侧,寻求安抚地蹭了蹭。
他这副样子,不可多得,像是只受伤的雄狮,罕见露了软弱。
白婳霎时心软,没再挣动,任由他与自己依偎相贴。
她关询又问:“到底怎么了?”
宁玦回:“今日我与段刈喝的那坛酒,是师父生前亲手酿的苏合香酒,我能喝的出来,那是师娘教授师父的手艺,味道与以前一样,还是一样的……”
他越说越低,渐渐无声,低落情绪浓浓。
白婳心头也跟着揪了揪,不知如何出声安慰,只抬手轻轻拍着他的背,以作安抚。
没过多久,她忽觉颈间有股温湿的异感,反应了下,才后知后觉意识到那竟是眼泪。
白婳讶然停下手中动作,不可置信地一怔。
公子竟落了泪……
这是她先前想象不到的事。
在她眼里,公子向来是无所无能的,手执一把青影剑,冷面威凛,置身于江湖刀光剑影中,所向披靡,无人能敌。他对外的形象也一直是强大、狂悖、傲慢、没有弱点……所以,眼泪这种与脆弱相关联的东西,在白婳的认知里,与他是那么不协搭。
但坚强者就是留下了伤心泪。
再无坚不摧的人,也同样拥有最普通的七情六欲。
白婳心头闷闷的,公子罕见一次示弱,弄得她格外心疼,不是滋味。
她落下掌心,一遍一遍抚拍着他的背,力道温柔,试图用这点接触来提醒他,他此刻并非一个人,他可以寻人倾诉,也可以留恋彼此身体的触碰渡温。
半响,白婳被压得太久,呼吸有些困难。
宁玦像是察觉到,翻过身去,滚到一旁,换作平躺姿势继续浅浅拥着她。
白婳没有拒绝,窝进他怀里。
宁玦闭着眼,眼角的湿润早已经干涸,但白婳还是没忍住伸出手,用指腹小心翼翼帮他抹干。
她声音很轻,安慰着他:“我会陪着公子,我在……”
宁玦没有说话,像是醉得厉害,只是抱她的力道不由又收紧了一些。
他时不时会身子挪动一下,每一次,嘴唇都实实擦过她额前,像是轻轻啄啄不停地落吻。
白婳脸红得厉害,不知他睡没睡实,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
这么抱着哪有睡意,不知醉酒的人感受如何,反正她是越躺越精神。
她耐心等着,等宁玦情绪慢慢平复,呼吸节奏也变缓和,好像真的已经安眠后,她伸手轻力戳戳他肩膀,想要脱身离开,回自己房间去休息。
但宁玦抱得实在太紧,她几番尝试挣脱,都没能从他怀里脱身。
白婳无奈,只得继续等下去,心想公子保持一个姿势累了,自然会松动抱着她的力道,到时便是她脱身的机会。
然而,最终还是没有等到宁玦松手,白婳率先坚持不住地眼皮发沉,困意渐浓。
她一不留神睡了过去,任由宁玦搂抱着,就这样与他保持亲昵姿势,睡了一整宿。
当然,睡过去,也不会再知羞了。
……
出发南下当日,两人要早醒作准备。
白婳和衣而眠睡了一夜,感觉没怎么歇过来,她动动身子没立刻睁眼,等醒了盹后才不紧不慢掀开眼皮。
眼见屋内摆设陌生,白婳隐约觉出哪里不对。
她眨眨眼,顿时想起昨夜发生的事,转身确认,果然看到宁玦就躺在她身侧,此刻单手撑头,正眼神迷茫盯着她。
白婳呆住了,这是公子的客房。
要命的是,两人不仅同榻而眠,被子还是盖的一床。
更要命的是,她身上衣衫倒端庄,反观公子,衣衫不整,领口大敞,连里面的锁骨都能看清。
白婳着急想解释,她为何会出现在这,然而宁玦不给机会,先一步反问。
“你趁醉占了我便宜吗?”
他一边问,一边面露无辜地抬手压在自己领口处,姿态防备,好似在他面前当真有个好色痴女。
白婳窘迫极了,忙道:“公子不记得了吗?昨夜你饮醉,我扶你回房,你……你酒劲上来不放我走,我挣不开你的力道,不得不留下来。因为太困,我后面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再有记忆就是现下醒来,公子莫要冤了我。”
宁玦无所谓的态度,继续反问她:“冤不冤的,便宜不都占尽了吗?”
白婳简直有口难辩:“我哪敢对公子不敬……”
宁玦语气轻飘飘:“我倒没什么,只是如今我们借住在别人家里,昨日你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我搀扶离开,就算是丫鬟照顾主子,也没有照顾整夜的道理,昨日我们共度一夜的事,想必已经在别院里传开,若段夫人见到你问及此事,你便说,是我醉得厉害,你不得不留下贴身照顾着?”
这算什么解释!
白婳难为情地低下头,先前段老板及段夫人曾多次言语试探两人的关系,每一次应对,白婳都一脸认真诚恳地告知,她与公子的主仆关系绝对清白。
结果刚刚澄清不过一日,她便做出留宿公子房间的荒唐事,简直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若无人知晓也就罢了,可旁边的耳房里就住着其他婢子,那些都是段家亲信,两人昨夜同宿的事定然不会是秘密。
白婳愈发心虚,匆匆想起身。
宁玦箍着她手腕,将她动作拦住:“时辰还早,天都没亮透,就算你现在下床躲开我,对昨晚的荒唐也是于事无补的,既如此,不如再躺下歇会儿,冷静想想应对之策。”
他手下施了力道,白婳顺势身子一软,重新陷进被衾里。
白婳抿抿唇,不由暗恼自己,为什么总是拒绝不了他?
两人和衣共枕,不算抱着,但彼此相离近得不能再近。
白婳刻意躲避,背身对着他。
宁玦则不管顾那么多,听从本心,想与她更近再近地挨贴。
他胸膛虚虚靠着白婳的背脊,启齿说:“别再费神了,若真传出风言风语,你便说是我无礼,趁醉强迫你留下……”
这话是越描越黑!
眼下已经是月黑风高、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戏码了,若再加上主人强制,醉后乱性的走向,别说有多吸引眼球,简直是比戏文还要演绎得精彩。
白婳立刻表态:“不妥,实在不妥。”
宁玦挑眉:“如何,你还有什么别的顾虑?”
有顾虑也不会听从他的坏主意。
白婳转身,一把捂住宁玦的嘴巴,冲他瞪眼嗔嗔道:“公子别再乱说了。”
宁玦拉下她的手,摩挲在掌心,叹口气道:“真是麻烦,随便一件小事都关涉到男女之防的俗礼,你又这么在意……你知晓,我生素最厌麻烦。”
白婳声音闷闷回:“大燕民风如此,传统更是如此,不是公子一句麻烦就能避过去的。”
宁玦凝盯着她,猝不及防再起攻势:“说了要你明正言顺地跟着我,是你不肯松口,若我们有了夫妻之名,就算昨夜真把房顶闹翻,也不能算悖礼。”
“公子……”
这是什么混账话?
白婳瞪着他,耳尖红得将要滴血,眼见捂不住他的嘴,
干脆自己趴下,将脑袋用力闷在枕头上,羞得一言不发。
宁玦拍了拍她肩头,看她这副难为的样子,无法再步步紧逼,只好暂时放过了她。
“你若不喜欢这种话,以后我不再说了。”宁玦言道。
白婳不吭声。
公子近来很爱说什么明正言顺的话,他每说一次,她便动摇一次。
然而每一次动摇之后,她都会认清自己,并提醒自己该有自知之明,不忠者,不配。
宁玦侧身看了眼窗外,天光明朗,时辰差不多了。
他没再继续逗她,语气恢复正经:“准备起身吧,吃过早饭,我们便启程。”
说完,他整理衣衫,先一步下床,留给白婳更宽敞自在的空间。
白婳不敢耽搁,也立刻起身收拾。
方才公子撩弄她那么久,她哪毫无反应,此刻抬眸,眼底风情外露,格外招人。
宁玦回头看她一眼,有点移不开视线,重新走近,伸手将她的眼睛捂住。
他俯身,低声附耳,沉沉道:“你若继续这么看我,这早饭怕是赶不上热乎的。”
白婳拉下他的手,眸底无辜,不解其意,但还是接话说:“还是在别院吃早饭吧,又要坐船,船上的饭不好吃。”
宁玦指腹磨了磨,对她,真是没办法。
……
早饭简单,很快吃完。
准备离席时,段刈抬手差遣过来一人,站定到他们面前。
他开口介绍说:“此人名为陈复,是我手下最得力的帮手之一。此番你们南下多凶险,阿芃姑娘又不擅武艺,不如叫他与你们一道同行,做个帮手。放心,他虽是长得玉面俊俏,可双刀使得极好,若路上真遇险阻,他定能助上力。”
宁玦目光落定,打量着陈复。
之后转身,把问题抛给白婳:“你觉得如何?”
白婳思吟一番,回道:“多个帮手自然是好。”
宁玦:“你觉得他俊俏吗?”
白婳:“……”
原来公子要问的竟是这个问题……可俊不俊俏的,与他们的行程何干?
亏她方才还认真思考一番,甚至考虑到段刈此举究竟是单纯给他们找帮手,还是不动声色地安插眼线。
白婳没说话,陈复上前拱手一请:“我愿受公子差遣。此番南下,我可调动家主在南域的暗线,方便公子行事。”
这倒是有点用。
宁玦想到自己确实无法时时刻刻守在白婳身边,若他与伞仙江慎儿硬碰硬对上,她身边确实需要留下一个擅武的人保护。
只是,此人的长相不太和他的意。
也怪段刈,放着那么多粗犷武士不用,偏偏培养一个长相清秀的得力属下。
宁玦当然不会因为此人而不自信,前后思虑一番,同意了段刈的提议,决定三人南下。
临上马车时,宁玦格外注意白婳,提醒她说:“别左顾右盼,跟紧我。”
白婳困惑,她何时没有跟紧?
只怕再近一些,都要踩上公子的脚跟了。
第43章 第43章好不知羞
方伦死了,别院焚毁殆尽,先前被方伦养于院中的姑娘们各自遛逃,不见踪影,只余护院与小厮回过神来,赶紧寻去方家主宅搬救兵,奈何路途远,寻来帮手也无济于事了。
事发时,方伦之父方言海正在外地,闻信赶回邺城,只见儿子一具尸身,悲恸至极。
他命人严查起火缘由,得知是一伙强盗入府,烧杀抢掠,奔钱财而去。
这样的结论,叫方言海心存疑窦,邺城方圆百里之内,何人敢在他的头上犯太岁?
他命人将那些各处安身的姑娘们寻回,挨个审问,得到的回复皆是盗贼入府,点火烧院。
查不到其他可疑线索,方言海只得忍下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哀痛悲怆,先将丧事料理。
既然儿子都已经不在,别苑里先前养着的那些莺莺燕燕没必要继续留着,方言海施下银钱,打算将她们全部遣散。
只是分发银子时出现了插曲。
前面几个姑娘都泣涕涟涟拿着手帕擦眼泪,不管是否出自真心,反正样子都作得伤心,拿到钱,向方言海欠过礼后,一个接一个地背着包裹痛快离开了。
唯独一个面相老实的姑娘,领了钱银后犹豫着没立刻走。
方言海注意到她,眼神平睨过去。
那姑娘鼓足勇气,提裙走到方言海面前,小声询问道:“敢问家主,我……我能不能多取一份银两,给九秋姐姐在她家乡立个碑……”
方言海打量着她,听到陌生的名字立刻生起戒备心:“九秋?”
小诺点点头,补充说道:“她也是公子院中的姑娘,当时因公子带了新人入府,九秋姐姐吃醋伤心,与公子闹了脾气,结果公子一时生恼,竟叫管家把九秋姐姐绑到了柴房。后来院中闯进贼人,四处起了火,我们一时慌乱,竟忘记她还未脱身,等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去救了。”
方言海神色陡然变得严肃,立在原地,蹙眉琢磨着这番话。
他早已派人严查过,除了发现伦儿被焚烧的尸身外,全院上下再没有其他人丧身火海。
哪里有她口中所谓的新来的姑娘,柴房中更不见人影,无论活人,还是死人。
方言海涉世深,一听便觉此事有蹊跷,定然不是贼人贪财那么简单。
可他近来并未招惹仇家,方家商会也一直本本分分在做营生。
如果不是他,也不是商会出事,那就是伦儿自己惹到了仇家……
在外人眼中无恶不作的方家少爷,在方言海心里不过是个被惯坏的孩子,他无法接受自己的亲身骨肉行恶事该遭天谴惩治,当下只私心生怨,想叫害得方伦性命的贼人偿命。
方言海看向小诺,肃目命令:“你暂且留下,还知道什么,一并详细告知我。那日新到府中的姑娘什么来头,你可知晓?还有九秋,她是哪里人?”
小诺连当日进府的姑娘什么样貌都没看清,自不了解人家的身世。
但九秋姐姐是哪里人,她倒知情一二。
……
段刈一直派人暗中盯着方言海,怕他生出异动,影响宁玦的南下计划。
所幸,直到宁玦与白婳到达邺城码头,准备登船之际,也未见到方家人有任何行动。
段刈与夫人都来送别。
临行前,段刈再次交代陈复,到达南闽后一定谨慎行事,宁玦性情倨傲,恐怕难防阴险宵小,他需提起十二分的小心,细心帮助宁玦清扫窒碍。
陈复躬身领命。
段刈又与宁玦唠叨几句,言辞间无外乎是叮嘱他,伞仙江慎儿不好对付,莫要冲动行事。
宁玦不爱被人说教,全程板着一张脸,并不配合应声。
段刈对此习以为常,并不生恼,宁玦不爱听,但该说的他必须说了才放心。
另一边,段夫人拉着白婳的手走到一旁,今日罕见起了北风,风势很大,味道湿咸。
段夫人径自解下自己身上的鹅黄色羽纱面薄氅,亲自给白婳披上,不容她推辞。
“你披上身吧,今日天气不好,海上风更大,不过后面越接近南域,气候回温越快,到时就不需这些御寒之物了。”
白婳不太自在,但从段夫人眼底看到真切的关怀之意,她竟不由想到自己已过世的母亲,一时鼻头微酸,推拒不了地只好选择接受。
“多谢段夫人体恤。”
说完,白婳想到什么,连忙从袖口掏出一个手帕,里面包裹着段夫人先前送她的簪镯。
她考虑再三,还是觉得不能收,便想趁此独处机会归还。
可是,眼见她刚有动作,段夫人立刻知晓她有还回之意,于是根本不等她说什么,当即转身离开,头也不回走到段刈身边去,站定后冲她温和笑了笑,目光带点歉意。
白婳手拿着簪镯,动作生生顿住,心中几分讶然。
段夫人举手投足间尽显端庄淑慎,不想私底背人时,竟还有如此任性的一面,她就这样躲在段老板身后,这簪镯确实没法再还了。
白婳面露无奈回应视线。
段夫人看着她,始终笑得温暖。
登上船,白婳站在栏杆前,冲下挥挥手作别,而宁玦站在她身边,双手随意背在身后,稳稳屹立,一动不动。
白婳侧身提醒他:“公子也告个别吧,在邺城这几日,我们没少叨扰段家人。”
宁玦撇了下嘴,不太情愿,但等到船一开,白婳拍了拍他肩头催促,他还是听她的话,配合着随意一挥手,但是半点感情不带。
站在埠上的段刈,眼尖看到宁玦的招手动作,心生感动,连忙双手齐挥,热情作回应。
白婳微笑指给宁玦看,宁玦懒得睨眼,冷淡转过身,拉着她往船舱方向去。
陈复见状,好心挥手回应家主,而后一
言不发跟在宁玦与白婳身后,担起保护的职责。
……
船舶行远,慢慢融于海面薄雾中,形影都变得模糊。
段刈轻搂着夫人的肩头,安慰道:“放心吧,有宁玦和陈复在,护得住白家那小丫头。”
段夫人略显伤怀地收回眸,悒悒言道:“她都不记得小时候见过我,冲我声甜地唤过姨姨了。”
“那么久远的事,何况当时她年纪还小,不记得也是正常的。”段刈继续宽慰出声,“你与白家夫人曾是最好的闺中密友,却因年少时的口角争执,任性断了往来,这么多年过去,两人一直互相惦记却又都不服软,到最后白家出事时,我们远在邺城,知晓消息都晚了。”
没能见到闺友的最后一面,是段夫人最遗憾后悔的事。
她用手帕拭了拭眼泪,感怆道:“当初家珍姐姐怀上婳婳时,便与我私下约定,将来由我做这孩子的干娘。后来白家出事,我得知消息后几次想将婳婳接来身边照顾,可婳婳毕竟还有一位亲姨母,知晓她去了季陵,我便没有过多插手。没想到如今再见,竟是如此情境,不知因为何故,她竟跟在了宁公子身边……当时老爷告知我阿芃姑娘就是婳婳时,我心绪难平,只想她那位远在季陵的亲姨母,也未必是待她真心。”
关于白婳的真实身份,自不是宁玦主动向段刈袒露的。
因宁玦孤身闯荡惯了,身边突然出现一位貌美的姑娘,当然会引起额外的注意。
段刈向来是多心的人,对这姑娘对宁玦的接近意图心生怀疑,但又不愿叫宁玦误会自己的用意,便干脆自己偷偷去查。
联想到先前臧凡与他会面时,几番套话打听京城白家的事,他便有了探查的方向。
之后,顺着线索一步步深挖,竟真的能对上诸多细节,等后面继续查到季陵的荣家时,段刈几乎可以确认这姑娘的身份。
如果他猜测不错,是因为大将军王在季陵设擂台一事,引得季陵各剑门蠢蠢欲动。
尤其荣家,昔日祖辈身为御用皇商的荣誉不再,为了重获入仕资格,不择手段,派出可信之人接近宁玦,刺探虚实,并不叫人意外。
可唯一叫人诧异的是,荣临晏派出的细作,不是门徒广众,而是他惦记了多年的表妹,那位美名远扬的京城名姝,曾经是他无法触到的天上月,如今身份跌落,变得不再遥不可及,荣临晏那厮竟开始不懂珍惜。
这也是夫人闻之忿忿的原因,为此更生怜意,恨不能将自己身边所有的好东西都送出去,补偿也好,慰问也罢,她做不到无动于衷。
段刈:“我理解夫人想补偿白姑娘一腔情切,可你如此不加掩饰,只怕她会戒备怀疑你是别有用心。夫人听我的,一切慢慢来,等他们从南闽回来,还会再经过邺城,到时你还有与她好好相处的机会。”
段夫人慢慢理智回笼,点头应说:“好,我听老爷的,此番南下凶险,我过几日去趟佛寺,为他们三人一同求个平安签。”
段刈答应下来:“好,到时我陪同夫人一道去。”
船身航于海上,已经彻底不见影子了。
段刈将夫人扶上马车,心中暗自腹诽,他都能查到的事,对于宁玦来说更应不是秘密。
毕竟经过司徒空的专门训练,他身上可是有着身为绣衣使者最看家的探秘本领。
宁玦明明知晓白姑娘是剑门的细作,却又不主动将这秘密戳破,想来心中定是有数的。
既如此,他又何必多嘴逞机灵?
并且,眼见两人日常相处亲近,彼此都有点互相离不开的架势,真说不准到最后,荣临晏所有算计都成徒然,是既赔夫人又折兵!
……
有过一次乘船经历,一回生二回熟,再次上船,白婳显然适应很多。
三人包裹里都带着不少吃食,相比上次出行匆忙,这回段家人为他们备的行囊鼓鼓的,里面可谓样样不缺。
船票是段刈订的,共三张,都是最上等的客舱,三间相邻。
分置房间时,白婳听从宁玦安排,选了中间那间房,至于宁玦与陈复,则左右分开,前后都能保护着她。
吃过晚饭,三人到甲板上简单转了一圈消食,白婳没了先前看海吹风的新鲜劲,溜达了一会儿后便提议回房间休息。
宁玦无异议。
陈复更没有意见。
白婳回到房间,躺在宽敞的大床上,左右翻了翻身,相比两张小床相拼,这样的大通铺才睡得痛快呢。
回忆不受控制开始回溯,她难免想到臧凡临时买票,只买到了双床客舱,于是她与公子不得不凑合住下,条件有限,根本避不过男女之嫌。
甚至,当遇雷雨天气时,双床还被他们合到了一起,两人依偎贴着睡,简直主仆不伦……
眼下回想起来,脸膛都是烧烧的。
白婳羞窘,抬手扇了扇风,强迫自己收回思绪,不可继续胡思乱想下去。
她起身去水房洗漱,回返路上,巧合在拐角处与宁玦面对面碰上。
白婳愣了下,微笑着主动与他打招呼。
两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分开后还没过去一个时辰,哪有什么话要寒暄,于是白婳侧过身,打算迈步直接回房间。
宁玦眼睛眯了下,只觉有点受忽略。
他不高兴,伸手拉住白婳的手腕,将人拉扯进一个杂间。
两人刚进去,外面就有路人经过,脚步嘈乱,大概有四五个人的动静。
等这些人走远,宁玦单手将人逼迫到墙边,问:“为何不理我?”
白婳眨眨眼,好冤枉:“公子不是正打算去洗漱?我不想耽搁你时间而已,或者是,公子有什么正事要与我说?”
宁玦不悦反问:“没有正事就不能找你?”
白婳嘴巴动了动,眼下情景,当然是顺着他说:“可以,我随时听公子差遣。”
宁玦勉强满意,松开她,平淡口吻言道:“方才船家临时通知,船舶后半夜可能会驶入雷雨区域,提醒乘客说船身摇晃为正常现象,不必惊慌,睡实以后便好了。”
闻言,白婳‘啊’了一声,小脸苦巴巴皱起来。
她心想,怎么就这么不巧,上船第一日便赶上了雷雨天!?
宁玦倾身,环着她压覆过去,主动问:“所以,要不要来我房间?”
白婳看着他,提起一口气,脸颊不自然的红了。
她不知道,如此引人遐思的话,公子是如何自然而然宣口的?
她确实害怕打雷,就算经历再多次也还是害怕,可她不想总因这个叨扰别人,显得那么娇气。
犹豫一番,白婳鼓起勇气,拒绝道:“不用了,公子自己安眠就好,阿芃已经适应在船上遇到风雨了。”
宁玦探究盯着她:“你确定?”
白婳不想被轻看,逞强回复:“确认,我自己可以的。”
宁玦不再多说什么,临走前提醒她一句:“记清楚里,我的房间在你出门左手边,若半宿后悔了想找我,别黑灯瞎火摸到别人房间去。”
说完,往她头上摸了摸,头也不回地走了。
白婳贴靠着墙壁,深吸一口气,平复过心跳后,她在心中自我安慰——没关系,船家只说有可能遇雷雨,也说不定后半夜老天爷给面子,外面月黑风高,一切风平浪静呢。
……
夜色渐深浓,月亮被浓云覆盖住。
陈复独身走到甲板上,迎风透透气。
他望着远方的海面,也没有在思考什么,头脑放空,只为轻松。
大概站了有一盏茶的功夫,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他收眸,准备返回客舱。
可刚要转身,身
边忽然凑近一人,身上环香,钗摇响响,是个女子。
陈复对身边所有异动都生警惕之心,几乎在对方靠近过来的瞬间,他立刻手握刀柄,准备随时出招制敌
然而,对方没有继续遮掩目的,直接明里对他开了口:“不知郎君可否告知给奴家一个姓名?”
陈复侧过身,目光探究扫过她。
眼前站定的姑娘容貌极佳,眉目含着春澜,似乎很擅目光挑逗,尤其是对男子。
陈复语音发沉,回道:“姑娘认错人了吧。”
姑娘摇头,目光炯炯盯着他:“不会认错,我上船就是为了寻你。”
陈复蹙眉又问:“我们认识?”
姑娘坦实回道:“郎君对我有过救命之恩,不知这算不算相识?”
闻言,陈复若有所思,目光重新打量到她脸上,确实觉出几分熟悉之感。
他很快记起,当日在方家别苑点火时,他曾在柴房里发现一位被绑身的姑娘,那时她已经昏倒,没了意识,若放任不管,恐怕要被活活烧死,
面对无辜之人,他心生恻隐,于是在点燃柴房后,顺手帮她解开了绳子,又抱出柴房,可没有想到,她那时并不是完全失去意识,不仅有力气睁开眼,还看清了他的面目。
这是疏漏,该要灭口。
陈复需对主人尽忠,当下心起杀意。
可女子看着他,诚恳启齿,声音动听:“奴家名唤九秋,当日若非郎君好心解困,我必葬身火海,眼下我无依无靠,更无处可去,只想跟随郎君身边,报答郎君当日救命之恩。我知晓,此事关乎甚深,若公子怕我泄密,想要灭口,我无一句怨言。其实早在决定上船与郎君相认时,我便做好了一切准备,我这条命既是被郎君所救,若郎君想收回,拿去便是。”
陈复没有真的出刀,沉默思吟片刻,问:“你走远些,离开邺城,我不杀你。”
九秋:“这是前往南闽的上船,跟随郎君一道南下,不就是离邺城越来越远?”
陈复:“这不行。”
九秋:“为何不行,郎君不忍杀我,可又怕我泄密,那不如将我留在身边时刻看管着?”
陈复有些不耐烦,蹙眉道:“我说了不行。此番行程,我做不了主,若被我同伴知晓你的存在,他不会留你。”
他试图以此威慑住她。
九秋闻言弯了弯唇,神色不见半分怯惧。
她不仅不怕他,更不怕与他同行的那位冷面白衣公子。
并且,她自有说辞,可以说服那位剑客大侠同意带她一起南下。
“若你的同伴愿意带我一起,那你也点头答应,不再赶我走了?”九秋确认问道。
宁公子最厌麻烦,除了阿芃小姐的事,旁人的闲事他根本不会管。
所以,尝试说服宁玦,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甚至一言说错,还有可能直接丢了性命。
但他劝过,对方不听,便只能听天由命了。
陈复不愿与她继续纠缠,过多吸引路人目光,便言道:“是,若你能说服,我无二话,但我需提醒你一句,我同伴他……”
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九秋眸光盈盈勾着他,言语道:“郎君不必为我担心。”
陈复冷淡瞥过眼,心想,这女子,真是好不知羞。
第44章 第44章自我放纵
陈复迈步下阶梯,往船舱方向走。
九秋跟在他身后,步履款款,脚步轻盈,走路时自然而然摆着腰,是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下意识习惯。
陈复回头,肃目看着她,口吻微厉:“你跟着我做什么?”
九秋茫然抬眼,镇定从袖口里掏出自己船票,示意给陈复看:“去往船舱的路只有一条,我不是跟着郎君走,而是我们原本就同路。”
陈复谨慎检查过,是三等船票,在最下面的舱位。
他面无表情递还回去。
九秋伸手去接,船票在手心交换时,她指尖仿若不经意地刮过陈复的手掌心,粗糙纹理,触感一般。
陈复好像被烫到,猛地缩回手,瞪向九秋,眼带戾气。
九秋勾起唇角,含笑言道:“到郎君这层了,奴家先告退?”
说完,她不再纠缠什么,眼波漾了漾,转身走得干脆利落。
陈复眼底复杂,看着她继续下阶梯的背影,若有所思,片刻后收回视线,迈步往自己的客舱去了。
路过宁玦与白婳的房间时,注意到里面的烛灯熄灭,没有明光,想来两位已经睡下了。
陈复放轻脚步,关门动作也收着,尽量不打扰到他们。
……
后半夜,暴风雨如约而至。
海浪涛涛,风雨飘摇,在广阔无垠的海面上,再硕大的商船也如一叶孤舟般渺小。
因为不同舱位感受到的颠簸程度不一样,白婳这回住在上等客舱里,明显觉得船身摇摆的幅度变柔和不少,这个力度的晃动,并没有先前那么难挨。
只是老天爷不给面子,随着雨幕倾注,雷暴紧接而至。
轰隆隆,轰隆隆……
舷窗外一片幽暗漆黑,每一次电闪如昼,都是一次雷响预警。
白婳躺在床上,用被子将自己完全蒙起来,盖过头顶,以寻短暂的安全感。
她双手捂住耳朵,自我安慰想,又不是第一次乘船遇雷雨风浪了,她早有了心理准备,该适应很多才是。
但她高估了自己,克服天生的恐惧没有那么简单,就像有人生来怕虫,有人生来怕猫,这种心理惧怯并不会因为被虫子爬过胳膊,被猫钻过怀中,就减轻乃至消失。
相反的,它只会加深刺激程度,让每一次颤抖战栗的记忆更深刻地镌印在脑海里。
当又一阵雷声震耳响彻时,白婳身子瑟缩,闭着眼,手指攥紧着被衾边角,心中无声祈盼窗外的风雨能赶紧过去。
待这声雷响刚刚平息,忽的,客舱门被从外敲响,闷闷发出清晰的一声。
那是手指微曲,骨节扣动的动静。
白婳怕是幻觉,当下没有立刻反应,等敲门声响起第二遍时,她才心有所动,立刻穿衣起身,趿上鞋子小跑到门边,伸手小心翼翼开出一道缝隙。
里外都黑洞洞的,连个影子都晃不出来。
白婳只得听声音辨认。
“是我。”
“……公子。”
清冽音色入耳,熟悉的又好听,白婳顿时心安很多。
宁玦顺势推开门,向前靠近两步,用只他们两人能听清的音量,关怀询问:“刚刚,害怕了吗?”
白婳首先的反应是摇头,意识到他可能看不清楚,便准备启齿。
然而话在嘴边,她竟有了犹豫,到了这份上,她不想再继续逞强,自己找罪受。
于是白婳迟疑抿了下唇,最后说出口是:“有,有一点。”
宁玦没有言语,只迈步往前,白婳迎着他入侵的架势,不得不往后退避。
客舱内太黑了,什么都看不到,脚步很容易不稳,宁玦便单手搂着她的腰,贴心帮忙借力。
两人保持一前一后的位置,你进一步,我退一步,直至退无可退,背脊抵上墙壁,宁玦停了步子,反手关上舱门。
白婳身后是墙,冷硬硬,身前也好像堵着一面墙,火热热的,她身处冰与火之间,简直进退两难。
脸膛发烫,她匆匆错过目,避过宁玦喷薄灼热的呼吸。
又伸手抵在他胸口,不许他再往前进了。
“……公子,别……陈复在隔壁。”
“他在又如何?”
宁玦反问的语调好不张扬。
白婳为难,不想被旁人察觉,深更半夜两人不各自安睡,反而凑在一间房中鬼鬼祟祟。
她更不想明日乃至往后数日,都被陈复用异样好奇的目光打量探究。
于是,她再次伸手推在宁玦肩头,用了些力道迫他离开。
刚刚两人对话半响,都没有再听到雷声,说不定船舶已经驶离雷雨区域,后半夜的路程都无风无雨了。
白婳这样想着,启齿言道:“雷声已经停了,公子不必为我劳神着想,快快回去继续安眠吧。”
然而老天爷是真不给面子,白婳话音刚落,舷窗外骤闪雷鸣,一瞬亮如白昼,下一瞬,惊雷乍响,末日之象。
白婳心一慌,手一抖,肩一缩,差点把魂惊了去,甚至想直接蹲到地上把头藏埋起来。
宁玦则岿然不动,那点天幕异象,震耳响动,惊不起他心间丝毫波澜。
他目睹着白
婳无措的反应,顺势张开手,这回,都不必他劝说什么,白婳受恫吓太深,见状主动扑进他怀里,寻求庇护。
宁玦收臂,安抚地拍拍她背脊,口吻自然言道:“既然害怕,要不要我留下?”
若是刚才被问这话,白婳一定想都不想直接言拒。
可当下……
她实在不想再一个人忍受刚刚那样的骇然巨响了。
想到隔壁房间的陈复,白婳有所犹豫开口:“这次我们不是二人出行,我,我不想被陈复察觉……”
宁玦往旁边扫了眼,回她道:“安心,明日我早早便走,保证你睡醒后看不到我身影。”
白婳抿唇委屈:“关键不是我,是陈复……”
宁玦弯了下唇,很有耐心地再次补充:“好,一定不叫陈复察觉,我明早离开时会格外举止谨慎。”
两人当下的对话,好像一对偷情的姘头在商量如何避人耳目完成私会。
白婳羞窘垂目,同时,因为有他在,确实心安很多。
察觉到她推拒自己的力道有所减弱,宁玦开始得寸进尺。
他抬起双臂虚环住她,试探她没有排斥,便更进一步将人打横抱起。
白婳惊了惊,险些出声,赶紧用手捂住嘴巴,眼神汹汹瞪向宁玦。
宁玦应对自如,有他自己的道理:“船身摇晃得这么厉害,万一你不小心被绊倒,闹出更大的动静,岂不是更容易惊扰到隔壁?我抱你更保险,不是吗?”
这个说辞,勉强有点说服力。
白婳无法责恼他,只得妥协伸手环住他脖颈,稳住身子不掉下去。
两人熟稔并肩躺下。
宁玦照往常一样,单臂轻搭在白婳的腰身上,叫她时刻能感受到他的相守。
白婳一动不动,心情难以平复。
明明努力抗争过了,可一切都成了笑话,最后她还是与公子牵扯不断,睡到了一起。
每次事后她都懊恼,可相同的错误,她又一直在犯。
白婳怅然叹出口气,其实原本只是心里不畅快,打算暗自一喟,没成想竟叹出了声响。
她心头一紧,身后人果然听到,搂着她出声:“被我拥一拥,就叫你这般惆怅?”
白婳实在窘迫,不想被窥探心事,艰难回道:“我只是怕自己会习惯。”
宁玦抱着她,似乎又往前贴了贴,学她方才的样子,也装模作样叹出口气,“那我早就习惯了,可习惯了又如何,你不管我……”
口吻明显带着委屈,说话间,吐息燎在她耳边,烧灼感从耳廓瞬间全身蔓延。
白婳不知该如何回复,心头有一瞬的悸动,与此同时,心虚与愧怍也一齐弥漫。
有股冲动涌上头顶,白婳转身,正面扑进宁玦怀里,没有言语,只有相拥,温度相渡。
既然分开是既定结局,那过程如何走,是不是可以由她随心而行一次?
就当她是自私吧。
也妄想能在别离真正到临前,拥有一段与公子心意坦诚的相处时光。
外面天幕很巧的鸣了一声雷,叫白婳当下翻身的举动并没有显得多么突兀。
宁玦回搂住她,当她只是害怕,没有深究其他。
船舱内一片幽静,外面的风声雨声便更显得突出,加之船身摇晃加剧,宁玦留意着白婳的状态,摸着她背上发丝,安抚出声:“别怕,有我在。”
白婳窝在他怀里,轻轻点了点头。
她罕见主动道:“公子,若之后的航海行程还遇风浪,我们能不能……依旧如此?”
宁玦顿了顿,觉得这话不难理解,可又不确认她到底是不是那个意思。
为避免误会,他询问一遍:“如此什么?”
白婳脱口而出:“睡在一起。”
宁玦闻言一怔。
有时,白婳猝不及防的一句,也着实叫人不太好消化。
宁玦眼神黯淡垂睨,叹了口气,声音有点发哑,回她道:“嗯,只有你愿意。”
我愿意。
这是白婳说不出口的三个字。
宁玦话音落下,谁也未再启齿了。
这大概是两人之间第一次发生同频悸动,彼此心脏相挨,不可言说的情潮波涌,在两块心田同时荡动起满溢的涟漪。
船身在晃动,心也在摇曳。
白婳心跳加速鼓震,难忍的口干舌燥,宁玦喉结暗滚,指腹上下摩挲。
多么干的一把柴啊,恐怕彼此眼神一对,都能擦摩出火星子,可即便如此,这把烈火终究是没有烧起来。
对白婳而言,眼下这般,已经是最大程度的自我放纵了。
若再更进一步,她怕是无法接受。
而宁玦则深思虑远,想得更深更多,他当然远远不满足于当下。
白婳如今只是稍微敞开心扉,后置底线,而他想要的却是,将她完完整整的得到。
今日算是打开了一个好局面,发展走势依旧全部在他的掌握之中,运筹帷幄的一盘棋,下到今天这一步,他觉得自己取点甜头,当不为过。
并且,距离他真正赌赢的那天,也一定不会远了。
第45章 第45章救命恩人
翌日醒来,白婳的第一反应便是左右寻找,确认公子不在,身侧被褥更没有一点余温,知晓他是依照承诺,很早便离开了她的客舱。
回想起自己昨晚的主动,白婳双手捧了捧脸颊,无所适从地赧然。
冲动是冲动了,但她不后悔。
收回手,白婳下床穿戴,整理床铺,收拾好后去水房简单梳洗了下,再回来,经过公子的客舱,见舱门敞着一个不小的缝隙。
陈复也在里面,面色严肃地与公子说着什么。
宁玦姿态慵懒靠坐着,似乎听得不怎么认真,闻言后没有立刻表态。
注意到门口的动静,宁玦淡淡瞥过眼,看清是谁后,抬手冲她招了招。
白婳与他目光对上,脚步迟疑一顿。
两道目光齐聚在她身上,白婳摇头寻了个说辞:“你们先谈正事,我回房间换个衣服。”
说完,不等宁玦启齿,她匆匆转身离开,不忘帮他们把门关上。
陈复收眸,再次认真劝说:“公子,此番我们潜行南下,路上不宜生杀戮招眼之事,那女子若真找上公子,留她一命或许更对我们有益,不如便严词威慑,斥遣她离开。”
昨夜,陈复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当由他提前向公子坦实为好。
倘若那位名唤九秋的女子当真是为他而来,此事便与他脱不了关系。
这么一位放火目击者,不同寻常的存在,秘密跟行上船,且动机又不明朗,陈复担心公子会因此对他也生怀疑,于是决定提前坦实。
闻言,宁玦抬手挲了挲耳前鬓发,回复道:“我不是滥杀无辜之人,但若真如你所言,她一路跟行我们上船,遮遮掩掩,目的不名,那便意味着危险时刻潜伏在身边。我们无法判断,她真实目的究竟是为报恩,还是方家早有察觉,暗中派出这样不起眼的细作潜伏在我们身边。此行不只你我,我宁愿错杀,也不会放过。”
宁玦口吻平淡地定人生死,眼底无波澜的平静,叫人不寒而栗。
陈复垂目思量半响,不再言语。
此事的确是他考虑不周,外人有心接近,他不该只见对方是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便掉以轻心,轻易听信花言巧语。
陈复立刻拱手表态言道:“公子考虑周全,此事全凭公子做主。”
……
另一边,白婳换下衣衫,出门见隔壁舱门依旧关严,想来陈复与公子还未议事完毕。
她没有敲门打扰,想了想,径自上到甲板透透气。
相比从澹州到邺城的那
一段海路,如今的南下之旅显然更舒服惬意许多,气温回暖,微风和煦,习习吹到脸上不觉任何刺骨,反而拂撩得很舒服。
站在围栏前,望着遥远的湛蓝海平面,白婳伫立久久,放空思绪,情状轻松。
待她收神,正准备转身回返,身边忽的挨近过来一个身姿娇媚,眉目出众的女子。
白婳没太在意,当对方是寻常的过路人,本想擦肩而过,没成想,对方先一步对她欠身施了一礼。
“见过姑娘。”
白婳诧异顿住,茫然询问出声:“姑娘可否是认错人了,我们好像素不相识。”
“姑娘不识我,我却识得姑娘。”
九秋开口,没有故意卖弄关子,因她知晓,眼下是她唯一求生的机会。
那位白衣剑客公子,比她先前想象的还要寡情,旁人的生死在他眼里根本不值得一提,她若想留下来,恐怕求陈复无用,关键是要叫眼前这位貌美的小娘子率先点过头。
白婳目光打量向对方的面庞,仔细回想,依旧不觉得眼前之人脸熟。
如果两人先前见过,依对方不俗的气质与容貌,白婳应不会过目就忘才是。
有过方伦的那次教训,白婳心生戒备,有所提防,不愿与陌生人过多交流。
但教养使然,加之对方是女子,白婳没有直接就走,还是礼貌多问了句:“怪我忘事,不知我们何时何地曾有缘见过?”
这话是试探,如果对方继续含含糊糊回答不出,便没有交谈下去的必要了。
“我与姑娘确实有缘分。”九秋含笑开口,无意用恩情绑架,只是如实讲述,“虽然那日情形混乱,姑娘又未露全貌,但我知晓,当时房间里的人一定就是你。”
白婳愣了下,顺着对方的暗示,思绪很快被调动到被方伦劫走那天。
知情此事者,若非是段刈的手下,便是方家的人。
思及此,白婳下意识警惕将其认作成方伦一党,目光陡然由柔和变得戒备。
九秋抬眼回应白婳的视线,不紧不慢继续说道:“姑娘一定在想,我知晓内情,在其中是个什么角色吧?姑娘请宽心,我愿如实相告。姑娘大概知晓,方伦的别院偏房里还养着几位姑娘,我便是其中之一,曾经也深得方伦宠爱,甚至还自以为是地认为,他会为自己浪子回头。可到头来,海誓山盟易破碎,所有情真意切的承诺全部成了笑话……”
说到这,顿了顿。
九秋整理情绪,将昔日留恋全部割舍,口吻格外的平静。
“当时姑娘被方伦带到宝香苑,我们在偏房自然也听到了风声,以为方伦又得了新人。我们几个半是好奇半是无聊,一起去了宝香苑看热闹,又在门口装模作样地争风吃醋。方伦被我们闹得心烦意乱,恼我们坏他好事,于是失态驱遣……然而,院中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房间里的人却半点反应都没有,其他人都以为新人是不想多事的性格,唯独我感觉不对劲,怀疑方伦行事卑鄙,用计逼迫良家女就范。”
白婳拧蹙的眉心慢慢抻平,收回目光审视,追问她道:“然后呢?”
九秋继续:“我早对方伦不存情谊,但良心还在,心怀这样的猜测我便无法见死不救。我曾是青楼女,但我并非生来就卑贱,贞洁的枷锁太沉重,我背了二十余年,如今不想再看到其他无辜的姑娘遭劫难,失贞洁。但我能力有限,救不了你脱困,唯一力所能及的便是尽力拖一拖时间,万一外面有亲友寻你,我拖下的时间便是能救命的。”
“所以那日,我故意佯作吃醋发疯,纠缠方伦不放,最后无所不用其极地用上吊自杀的手段,逼迫方伦亲自出面解决,他一怒之下把我绑到柴房,再之后,姑娘便得救了……”
白婳神色凝重,认真思量她这番话,品咂是真是假。
心中的直觉告诉她,对方没有言慌。
那么多处细节可以对上,尤其言述时,对方眼底一片澄澈,不显半分心虚与伪装。
最重要的是,当日她被迷晕带到宝香苑后,迷迷糊糊间,其实当真隐约听到过几声女子的哭喊。
但那时意识迷迷蒙蒙,她清醒过来后,都不确认那声音究竟是现实有的,还是她幻想臆出的。
所以从未深究过。
白婳想了想,又问她:“姑娘既对方伦没有感情,那方伦身死,姑娘重获自由之身后,为何不自寻一个安身立命之地,如今追随我们南下,又是为何?”
九秋口吻平淡,目光瞥去一旁,看着海面说:“我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了。母亲早逝,父亲与继母不做人,将我卖到青楼,贪心捞了一笔。方伦虽然是畜生,但他唯一做过的好事,便是带我离开青楼,还了我自由之身。眼下我如水中萍草,随波逐流,待身上钱银花完,干脆在路上随便找根歪脖子树吊死作罢,如此省心省力,不必再为之后的生存问题发愁了。”
白婳没有听出她后半句话是玩笑意味居多,闻言竟当了真,赶紧劝阻道:“姑娘怎能如此想不开?你心底良善,出淤泥而不染,该好人有好报的。何况你救我脱困,如此便算是我的救命恩人,若你有困难之处,无论钱财上还是其他方面,我定会倾力帮扶相助。”
九秋说的都是真话,但她确实没想到,对方会信任得这么轻易,原以为还会拉扯一番,多费口舌的。
也难怪那位剑客大侠如此小心谨慎,实在是他身边这位大美人,心思着实单纯,也没有太多对外的防备心。
如果换作是她,确实也会宁错杀,不放过。
九秋笑了笑,回复言道:“放心,我不寻死,跟随你们上船也不是为了来摆恩人的款,而是……”
说到这儿,她顿了顿,想好好琢磨一下合适的措辞。
白婳好奇追问说:“而是什么?”
九秋如实:“我对姑娘之恩,实在不值一提,不过是举手之劳,关键还是那位剑客公子来得及时。可对我而言,那位仪表堂堂、使短刀的公子,才是我真正的救命恩公。”
白婳反应了一下,不确定道:“你是指……陈复?”
九秋:“是,他是哪个复。”
白婳回:“应是‘山重水复疑无路’的复。”
陈复。
原来这是他的名字。
九秋肯定点点头,而后将那日陈复放火烧院,而自己被捆绑在柴房,被他相救才免于葬身火海的经历详细告知。
白婳听得专注,诧异同时,更松了口气。
她感慨道:“如此说来,我也要多谢陈复了,若非他心生恻隐,救下姑娘,姑娘便要因我而殒命,并且还是在我不知情的状况下,这样的话,恐怕我余生都要梦魇回寰了……”
九秋笑着回:“一切都是命数,你我今日能安然相遇,是老天爷的安排,也在我们的造化。”
白婳看向九秋,眼底除了感激之情,更带上一份欣赏。
“姑娘可唤我为阿芃,不知我该如何相唤姑娘?”
“就叫我九秋吧。原本我单名一个秋字,因是青楼妈妈收的第九个女儿,便有了如今这个名字。这么多年过去,用着也习惯了,换不换都无所谓,反正如何都比冠着出生时的姓氏好。”
原来,她是不想随父姓。
昔年里,她最初离开家时,想必曾痛彻心扉,断舍亲情。
白婳看着她,心有动容,言道说:“九秋很好听,但姑娘若不喜那个‘九’字,不如以母亲之姓冠之呢?”
九秋摇摇头,眼睑微敛,佯作轻松道:“还是
算了吧,有过我这般经历之人,着实不该冠母姓,给母家添污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