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婳开口:“怎会呢,你母亲在天有灵,一定不会这样想……”
九秋却依旧只是摇头。
其他的话,白婳安慰不出,怕多说多错,叫她伤心更多。
九秋收整情绪,屈膝向白婳施礼,恳切提出请求:“姑娘,我想还报恩情,留在陈公子身边尽一份心力。虽然我不知你们是何人,去到南闽要做成什么,但我混迹烟柳之地多年,最懂得察言观色,带上我,不一定全是拖累。望姑娘成全此请,若非因为这个,我今日断然不会找上姑娘添麻烦,毕竟当日发生的一切,于姑娘而言,算得上是噩梦之魇了。”
白婳连忙将人扶起,回复说:“此事我不能一人做主,但我保证,会尽力说服公子带你同行。你想还报恩情,我又何尝想推拒恩人的请求。”
九秋感激看向白婳,再次言谢。
白婳愧不能当。
……
在船舱里迟迟不见白婳,宁玦上到甲板寻人。
站在桅杆旁,他目光环视一圈,很快将人锁定。
但没想到,白婳并不是一人独处,她身边还站着位纤瘦高挑的女子,两人并肩凭栏而立,一粉一青,像画中人物。
不难想到,此女便是陈复提及的跟行之人。
其目的不明,行迹诡秘,很可能就是方家暗中派遣来的细作,包藏祸心。
思及此,宁玦心起戒备,眉心一拧,伸手握住剑柄,大步流星向前迈去。
陈复跟在其后,目光略过甲板各处,首先注意到便是那个半陌生的女子。
又见宁公子气势咄咄,已经有了动作,他心头一沉,暗道不好。
白婳与九秋都不擅武艺,两人临海站立,哪能辨得出身后有愈发逼近的脚步声。
于是,当白婳手腕被人从后箍住一拽,她整个人完全向后倒去,又见剑锋与她擦肩,直直刺向九秋时,她甚至来不及言阻一句。
但下意识的反应却有,她根本没想那么多,情急时刻,竟试图徒手接刃。
宁玦见状心惊,瞪大眼睛,立刻偏了偏力,不至于伤到白婳手心。
好在,因为他的及时偏移,叫陈复在关键时刻来得及手提短刀,将剑锋艰难挡住。
最后时刻,他还是心生了恻隐。
宁玦不满,眸光沉厉扫过去。
陈复立即收手,解释说:“我怕阿芃姑娘受伤,情急之下出手,还望公子莫怪责。”
说这话时,他不动声色挡在了九秋身前,真正想护下谁,答案不言而喻。
宁玦岂会因他阻止而收手,正欲再出一击,白婳却挣开他手腕牵制的力道,声急道:“公子不可伤她,她是我的救命恩人!”
白婳的命令,叫他不得不从了。
第46章 第46章后悔了吗
白婳拦下宁玦的剑,指尖有点抖,眼见陈复挡过去,她心有余悸地伸手拉住宁玦手臂,以防他再起攻势。
宁玦眉心一厉,抬起白婳的手腕,确认她掌心安然无恙,这才松了口气。
他脸色不太好,声音斥道:“徒手来挡青影剑锋,你手不要了是吗?”
白婳小声解释:“我知公子不会伤到我。”
宁玦拿她没办法,不知是该气她的冲动莽撞,还是该欣慰她对自己这般信任。
白婳偏过目光,注意到九秋躲在陈复身后战战兢兢,脸色都被恫吓得苍白,连忙对宁玦讲述当日在方伦别苑里,九秋为她拖延时间的恩情。
闻言,宁玦没有立刻表态,神容依旧冷淡。
这女子突然凭空出现,跟讲话本似的,先找上陈复言道要报还恩情,后又寻上白婳,身份一变,成了施恩者,莫名其妙的与他们都有了联系。
在这南下的特殊关头,她接近得刻意,实在叫人难免生疑。
宁玦推开陈复,站定到九秋身前,迫她直面自己,任何露怯的小动作小表情都难藏。
四目相对,他逼视着对方的眼睛问道:“九小姐一番精彩说错,谁能作证?”
九秋喘了口气,回视过去,平淡言道:“我与陈公子的相识过程,他自能作证为真。至于我与阿芃姑娘的渊源,的确无人能证,我当日寻死觅活缠着方伦,在外人眼里不够是争风吃醋,除我自己知晓,旁人都难窥我有援救之心。如果公子还是猜忌不放心,我不强求同行,下一渡口到了绥州,我便下船去。”
白婳先前收其所托,安能一言不发,她在后面小心拽拽宁玦的胳膊,劝说道:“公子莫要为难九秋姑娘,当时我虽意识不清,但迷迷濛濛间确实曾隐约听到几声女子的凄声哭喊。奈何那时我头脑发昏,只当自己睡梦中生了臆想,没有联想其他,如今听闻九秋姑娘恳切言述过程,才知前因后果到底怎么回事,公子快收剑,别将人吓到。”
宁玦:“仅凭她一面之词,如何能信?”
白婳:“公子……”
她还想再说什么,宁玦将其打断,转头看向陈复,问道:“你意下如何?”
陈复回避视线,没有再看九秋,语气平静表态:“属下认为,遣九秋姑娘下一渡口离船,方为周全之举。”
九秋欲言又止,看到陈复决绝的神色,只觉被浇下一盆冷水,显而易见,她的报恩之举成了令他左右为难的负累。
陈复余光留意到九秋目光怏怏,恳求意切,却硬着心肠偏过头,冷漠没有回应。
无论如何,下船能保住她的命。
远离纷扰,自寻去处,方知天地广阔。
白婳与九秋对视一眼,眼底满含歉意,九秋笑着对她摇摇头,模样轻松地安慰她无妨,这样的结果,其实不算太意外。
宁玦收剑入鞘,拉着白婳离开。
白婳一步三回头,正巧看到陈复走在后面,同样没忍住地向外张望。
她不解,陈复究竟是想让人留下,还是不想?
……
停船的渡口是绥州,过了午后便抵达。
白婳甚至没有来得及与九秋一起吃顿饭,敬一杯酒以表感激之情,就看着她背影落寞,身背单薄行囊下船离开。
视线随之渐远,她心里发闷,不是滋味。
九秋无父无母,又无家可依,能去哪里呢?
白婳自我懊恼,心想,连说情这样的小事她都做不好,高估了自己在宁玦面前的话语权,原来她的建议根本无足轻重,撼不得公子丝毫动容,怪她自不量力,将自己看得重要。
另一边,宁玦与陈复也在暗处盯着九秋下船的身影,确认她没耍花招,彼此相视一眼,没有言语。
船舶要停靠岸边几个时辰,临傍晚前出发,趁着这个空档,船家会做粮食淡水的补给,而船上的乘客们则可以自由活动,下船溜达溜达,打发时间。
但最好不要离开太远,若在规定时间内赶不回来,船不等人,船票更不会退。
第一波乘客已经乌泱泱下船去了,不少人在码头附近的摊位上买了些时令水果吃,也有走得稍微远些的,大概是嘴馋想去城中酒楼吃顿好的。
宁玦走到白婳身边,询问她道:“跟我下船一趟吧,我有个地方想去看看,就在绥州城中,不远,顺便你有什么想吃的,我们一道买回来。”
因为九秋的事,白婳心中有情绪,不满宁玦的冷清冷性,半点不通融。
她摇摇头,闹着小脾气说:“我昨夜没怎么睡好,身子觉得乏,哪都不想去,船身好不容易不摇摇晃晃了,我得抓紧时间补补觉。”
陈复已经去了别处,当下桅杆附近只他们两人面对面站着。
宁玦往前凑近半步,目光睨下去,开口时唇角似有若无地勾起:“昨夜我们睡在一起,我在你身侧没见你睡得不好,反而是闭眼沉沉,安眠得十分香甜,何至于傍晚不到就想补觉?”
白婳本就气恼着,当下还被他刻意逗弄调侃,嘴巴一抿,不高兴地抬手攥拳打过去。
宁玦挨了两下,不痛不痒。
他掌心包住白婳的拳头,语气更柔和一些:“船舶好不容易靠岸这么久,陪我走走吧,马上要到南闽界内,之后的渡口可不方便下船了。”
白婳见他示弱,迟疑思考了下,到底心软,半推半就地允了。
宁玦与陈复简单打了声招呼,没有再耽搁,带着白婳直奔绥州城中。
路上,白婳好奇问:“公子要带我去哪,难不成公子在绥州
有亲友在?”
“我没亲友。”宁玦否认过后,如实告知她,“绥州是我师娘的家乡,小时候我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既然路过,故地重游,便想带你一起再去看一眼。”
原来如此。
想到什么,白婳脱口而出问:“先前听公子说起,师父师娘逝世于京歧,那他们如今安葬在何处?”
宁玦大概知晓白婳想问什么,回答她:“葬在京郊,但绥州有宁家后人的灵堂,师父和师娘的灵牌也在宁家宗祠里立着。”
外嫁的女儿和外姓的女婿,在自家祠堂里留着灵牌,这种情况似乎并不多见,除非……是男方入了赘。
那可是大名鼎鼎的剑圣司徒空啊……
入赘?
念头刚刚冒出,白婳立刻否认了这个猜想,觉得绝无可能。
宁玦偏过眼,注意到白婳的表情变化,询问道:“在琢磨什么,这么专注?”
白婳讪讪回神,哪敢在宁玦面前如实说明,自己是在猜想他师父到底有没有入赘。
这多不敬啊。
她应付说:“没……没什么,就是不明白,既然师娘已经外嫁,为何双人灵牌会留在宁家。”
宁玦领着她继续往前走,边走边说,口吻自然,不带丝毫矫饰:“很简单,师父他老人家年轻时入了赘,死后灵牌自然留在女方家,怎么这都想不明白?”
“……”
不是想不明白,而是她根本不敢这么想啊。
堂堂剑圣,江湖四大高手之一,威名赫赫,震耳欲聋,连她这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宅小姐都曾听闻其名,可见影响之大,名声之远。
这般人物,竟会是一介赘婿?
不是她有世俗歧视,而是这两者实在不容易被联想到一处。
宁玦看着她眼睛微微睁大的样子,觉得好笑,问:“你似乎很是意外?”
白婳注意着措辞严谨,生怕自己无意的表达会有不敬的嫌疑。
她小心翼翼道:“是有一些意外,剑圣他老人家真是……不拘小节。”
不拘小节这个词向来是含褒义的,白婳如此说,绝对不想给自己惹麻烦。
宁玦看出她的惴惴不安,说完还忍不住瞥眼偷瞄,他无奈问道:“你担心什么,与我闲聊还这么紧绷。”
白婳一怔,不得不佩服公子的眼力。
轻易被他看穿,白婳窘了下,如实回复:“公子向来避讳提及过世的师父师娘,方才我无意间提了一嘴,我们便这样聊了起来,但我依旧担心,万一哪句话不小心惹到公子不快,公子会因此迁怒于我。”
宁玦啧了声,停住脚步,双手撑臂问她道:“你倒说说看,我何时有迁怒你的时候,倒是你,别因外人冲我发脾气就好了。”
他是指赶走九秋的事。
对此,白婳不肯相让:“……九秋的事,公子做得确实太霸道了。”
宁玦回应:“我是护你周全,也有错?”
白婳:“人家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在公子与陈复眼皮子底下,又能生出什么事端?何况她并非歹人,确实对我相助过,公子是不是谨慎过头了?”
她很少用这样生硬的语气跟他说话,而现在,居然只为了一个仅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子,不惜几番冲他疾言厉色。
宁玦无可奈何,又不能真的冲她发火,实觉得闷气。
他叹道:“如今我算是切身体会到,当初臧凡劝我时,是什么样的憋闷心情。”
白婳问他:“臧公子劝说了公子什么?”
宁玦口吻轻飘飘带过:“劝我赶你走,说你是歹人,是祸水,但我不听劝,坚持留了你。”
说完,他探究看向白婳,想看她会有什么样的有趣反应。
白婳早有进步,不会再完全被他牵着鼻子走。
她反问宁玦一句:“公子当初是坚持留人的人,如今我也是,那公子觉得自己做错了吗?后悔了吗?如今我又哪里做错了?”
“伶牙俐齿。”
宁玦没想到这丫头如今脑筋转得这样快,一连三个问题,还真的将他问住了。
两人对视几秒钟,身边不断有行人过路穿行,不远处有人驾着驴车过来,出声吆喝着让一让,白婳留意到,率先收回目光,主动拉着宁玦躲到一旁。
白婳哼了声,决定不与他计较了,大气言道:“既然公子回答不出,那就算……”
她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宁玦看着她,斩钉截铁回复说:“我没做错,不后悔。”
白婳眨巴眨巴眼,得寸进尺问:“那我呢?”
宁玦伸手戳了戳白婳的前额,不惯着她放肆,嗓音发沉催促说:“快走吧,船舶靠岸时间有限,我们得抓紧时间往返。”
白婳点点头,努力跟上宁玦的脚步,两人都明显脚程提速。
宁玦又问她:“方才我讲述的事,你还有好奇吗?”
白婳本以为刚刚的话题已经掀过去了,没想到公子会主动再提。
从前对她讳莫如深的事,如今已经可以平常心地分享讲述,白婳不知是宁玦心态放开了,还是在他眼里,两人的关系已经更进一步,可以互换心事。
如果是前者,白婳是为宁玦高兴的。
但如果是后者……她怕自己担不起公子的信任,听完只会愧疚加深。
白婳回道:“当然是有好奇的,但若关涉私密,公子可以将其保留在心底,我会尊重。”
宁玦说:“本就不是什么私隐事,知情者不少,多你一个知晓又如何?并且对我师父而言,入赘宁家,他不以之为耻,反而沾沾自喜。”
白婳:“沾沾自喜?”
宁玦解释:“我师父原是孤儿,师娘的父亲则是当时的一代剑宗,大侠宁杨。机缘巧合之下,师父拜其门下,苦学剑术,因天资过人,被宁大侠看重,继承其衣钵,还娶了宁大侠唯一的女儿。这么多年,师父早将宁大侠当作父亲敬重,与师娘成婚后,他自愿入了宁家族谱,世俗的看法他根本不在意,他只知从此,他是真正有家的人,当然心中有喜。”
“原来如此……”白婳听得认真,思绪活跃,想到什么便直接问了,“那公子姓宁,也是随了师娘的姓?”
宁玦笑了笑,语气轻松,带着幸福的意气:“是,我师父给我取的名字,如何?”
白婳由衷:“简洁又好听。名字是师父取的,姓氏冠的是师娘的母姓,公子于他们而言,一定是格外珍贵的存在。”
宁玦起先还是笑着的,可慢慢的,笑容不知为何淡了下去,久久没有回应这话。
他情绪变得不高,脖颈不着痕迹地向上抬,微微有仰首的幅度。
白婳注意到,留心去看公子的眼角,真的有些发红。
她手心用了些力道,将他牵得更紧,轻声安慰说:“公子若是想念他们了,到了祠堂敬香时,可以多跟他们说说心里话,他们在天有灵,一定会听到的。”
宁玦回握住她,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沙哑,点头应说:“好。”
第47章 第47章心意明示
昔年间,宁家两兄弟一个好文,一个好武,在剑术创新上颇有造诣的长子宁杨,闭关研创出孤鸿剑法的雏形,声名大噪,而次子宁松则一心痴迷画作,对舞剑弄枪没有半点兴趣。
后来两兄弟各自成家,一个游历江湖无拘无束,一个开设画堂,广揽门生。
如今还在绥州的宁家后人,便是宁松的后代,也就是师娘母家二叔那一脉。
几十年过去了,画堂主人传了三代,教授的弟子过百千,其中不乏已成名的大家。
宁玦只少时来过画堂,记忆有些模糊,于是两人一边记忆寻找,一边向当地人打听问路。
「青樾画堂」在绥州城中名声算响,两人很快寻到。
登门时,宁玦说明自己访亲的来意,又拿出一块玉佩奉上,交给守门的小厮,对方接过玉佩看了看,不知门道,便叫两人等候片刻,他
进去向主人询问过。
等待期间,白婳好奇问:“现在画堂的主人是谁啊,公子认不认识?”
宁玦回:“是宁松之孙宁长林,按辈分来说,是师娘的侄儿,和我们是同辈人。当初我随师父师娘到绥州探亲,在青樾画堂短暂住过一段时日,那时候宁长林还没出生,我们之后也没有见过面,所以彼此是不认识的。不过有师娘的玉佩当登门信物,他们总不会将我们拒之门外。”
白婳点点头:“那是不会的。”
两人刚刚聊完,方才守在门口的小厮去而复返,小跑回来,招呼两人进门。
他言道:“我家公子认得那块玉佩是姑母旧物,叫我请两位进门。”
宁玦颔首:“麻烦带路。”
去往画堂的路上,要经过一条回廊,今日天气好,阳光足,廊道两侧挂着不少未装裱的画作,应是在刻意防潮阴干。
白婳好奇左顾右盼,欣赏着不同画作上的起伏山峦、潺潺溪流、花蕊凝露。
小厮瞥过余光,注意到身后的白衣公子目不斜视,毫无欣赏之意,但他身边跟行的姑娘却明显有兴趣的样子。
便主动介绍说:“这些都是公子学生的画作,临裱前晒一晒,公子当下正在偏堂上课,请两位入画室喝一盏茶,稍等片刻,公子下课便来。”
白婳应了声,又搭话道:“你家公子应当很年轻吧,连他的弟子都画得这么好,你家公子岂不是画技更高超。”
听着自家主人被赞誉,小厮也觉得与有荣焉。
他面上挂笑,热络回复,语气中自然带着一分骄傲:“我家公子三岁时便启蒙了,勤勉好学,没有一日怠惰。垂髫之年,当同龄学子还在研究横撇竖捺的基础笔法时,我家公子已经可以蘸彩挥毫,一气呵成勾勒山川轮廓了。在绥州本地,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家公子‘画仙’的雅号。”
话音刚落,宁玦笑出一声,但表情没多大变化。
小厮听出这声笑不带敬意,蹙眉回头,见对方神色无异,不禁怀疑是否是自己听错了。
白婳则在想,前有「剑圣」后有「画仙」,宁家一族真是人才济济。
对方这话是介绍给她听的,自要回复一句,不能冷场。
白婳想了想,给面子地言道说:“不知这里有没有张挂你家公子的画作,能亲眼一睹「画仙」名品,我们也算不白来绥州一趟。”
这话说进了对方心坎里,小厮面上笑容明显灿烂了许多。
他得意回道:“廊下没有,但画堂里挂着两幅公子的得意之作。只有历代画堂主人的亲笔才能裱挂其中,并且必须是个人最满意之作,姑娘待会儿可以留意看一看,到时便知晓,我的话没有夸大其词,更不是自吹自擂了。”
白婳微笑应声:“好,那我便期待一看了。”
聊到这儿,小厮不再闲语搭话,认真在前带路。
白婳觉得自己人情世故做得周到,正好与公子互补,不然他无意间总是容易得罪人。
两人在后肩并肩走,光影沿着画卷边缘的罅隙泄进廊中,有风拂进来,掀起画卷一角,鼻息间隐约可闻浅淡的墨香味道。
回廊环绕,飞檐翘角,加之眼前的一幅幅画卷,叫这宁府的画堂小院格外具有意境美。
其中,有一副夜宴图被阳光铺洒满卷,白婳被吸引目光,正想偏移脚步过去多看两眼,腰间突然被人一拦,脚步随之被阻。
还未来得及反应,后颈又被用虎口掐住,她眨眼向前看去,只见前方压过来一片阴影。
是公子突然停步凑近,睨眼盯着她,眸光不太友好。
白婳心惊,又茫然。
顾及旁人还在,被白婳抬手一推,眼神一嗔,宁玦没有继续做挡路石,松手将人放过。
但短瞬的靠近,还是叫白婳心有余悸地心跳加速,腰肢发软。
她瞪了宁玦一眼,眼神质问他为何吓人。
宁玦压低声音,语气含带意味说:“有什么好看的,看我舞剑时没见你这么认真。”
白婳同样小声回:“公子都多久没在我面前舞过剑了,上一次什么时候,我都要忘了,你倒是记得深刻,还知道我当时有多认真。”
宁玦:“那你想看吗?”
白婳:“想。”
两人刻意同样放缓了步速,小厮走在前,慢慢与两人拉出几步距离。
宁玦看向白婳,口吻随意说:“寻常剑式随你何时想看,我何时都能配合。”
白婳瘪瘪嘴回:“可我想看孤鸿剑式。”
宁玦含笑,看她一眼,心想,现在她在自己面前真是少了顾忌,半点都不藏着掖着了。
但她显然还缺份胆量。
宁玦故意言道:“也不是不行,但师命在身,前提是什么你知道。”
前提是,嫁给他。
两人要经历同床同寝的亲热,待她真正成为他的枕边人后,才有资格去看他隐秘不外示人的孤鸿剑招。
白婳垂目,没敢应这话。
宁玦见她依旧退缩,没有放过她,追问道:“所以,也不是真心想看,是不是?”
白婳嘴唇抿得紧,面对公子相逼,她心头惴惴,一时竟回答不出一个字。
她当然是真心想看,并且急迫想看,此事关乎兄长的安危,她急需拿到剑招交予表兄,以解当前困境。
可若是只有付出献身的代价才能得到剑招,她一是过不了自己那关,二是不愿以嫁娶为谋算,再一次欺瞒公子,骗他伤心。
他对她的好,她全部记在心里,哪能一直心安理得地以怨报德?
她不是无心之人。
眼见廊庑马上要走到头了,白婳定定神,认真回复宁玦道:“我愚钝,没有练武的天赋,公子的剑式还是留给命定的有缘之人看吧。”
说完婉拒的话,她已经认定自己是不可能完成任务了。
待陪完公子最后一程,她会自觉离开。
宁玦面无表情,轻喃重复着她的话:“命定有缘之人……”
而白婳逃避一般,在说完方才那番话后,便立刻迈开步子加速向前,自然没有听到宁玦后面又道:“不能是你吗?”
命定的有缘之人,不能是你吗?
没人给他答案。
……
将两人引领到宁家画堂后,小厮退下去,没一会儿,有仆婢进门给两人奉茶。
画堂里挂展的画作不少,方才在路上听小厮介绍过,只有历代画堂主人的满意画作才会裱挂在此,充当门面招牌。
白婳与宁玦各看各的。
因方才那几句言语交流,此刻两人之间流动的氛围稍有尴尬。
尤其白婳,刻意相避。
宁玦见状,主动坐到座位上品茶,刻意与她隔开距离,叫她能够独处自在点。
白婳侧了侧首,自然察觉,但没说什么,只佯作不觉地继续看画。
她顺着进门左手边的墙壁开始看,画幅有大有小,种类丰富。
有挥毫泼墨的浅绛山水,留白之处,墨韵天成;也有工笔细致的花鸟图,翎毛走兽生动,线条勾勒,细腻流畅。
走到壁角,意外看到两幅纵长的宗教罗汉图,罗汉坐禅冥想,眼神外透着悲悯与祥和。
白婳不由赞同起方才看门人说的话,「青樾画堂」历代堂主的水平,确实高超,名不虚传。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动静。
白婳回头,见是宁玦将茶盏重重放下,杯托与杯盖相撞,碰出脆响。
他目光定在一处,旋即起身,自顾自朝右边墙壁走近,最后脚步停在一幅上巳修禊图前。
公子明明对画作不感兴趣,为何只对这一幅特别?
白婳好奇,也关心,走过去主动询问:“公子在看什么?”
宁玦目光不移,盯着那画上临溪濯足的三个少男少女,伸手指了指,迟疑言道:“这上面画的,是我师父师娘。”
白婳诧异看过去。
那画上人物确实勾勒得清晰,一对少男少女边濯足边对视嬉闹,两人身后,坐着另一个青衫少年,正抻脖偏头,好像是
想探看友伴们在闹什么这么开心。
可是虽然清晰,但面部特征不够,似乎并不能通过这么简单的着墨认出身份。
白婳问:“公子是如何辨认出的?”
宁玦伸手,指给白婳看一处细节。
画上那对正嬉闹的少男少女,男子身旁放着一把剑,吞口处隐约有一个月亮的图案,而那女子身后也露着一个剑头,柄口附近有个禽鸟形状的印记。
“当初剑宗向师父传授孤鸿剑式时,同时还传下两把宝剑,一把叫孤月,一把叫鸿雁,剑柄上各自依名有专属刻印,我注意到剑身细节,方才确认……”
若是如此,倒说得通。
白婳又问:“公子先前没见过这幅画吗?”
宁玦摇头:“没有印象。”
白婳看着画中的第三人,不免好奇。
她伸手指了指,问:“这位前辈是谁,公子识得吗?”
画面中的第三人其实也有鲜明的特征,他掀开袖口,露出手臂,臂上有三点相连的痣,很特别,也很惹眼。
至于身份……
宁玦认真想了想,猜测道:“从前我偶尔听说过,我师父曾有个师兄,因为观念不合,离开师门自行闯荡了,很多年都没有音信,大概,此人就是师父的师兄吧。”
两人正说到这儿,「青樾画堂」的堂主宁长林终于姗姗来迟。
他一身淡绿色衣衫,眉目儒俊,气质翩翩,进门后见面行礼,对两人招待周全。
“刚才见到姑母的家传玉佩,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不知公子与姑娘是何人,怎么会有姑母的旧物?”
宁玦等了那么久才见到人,显然有些不耐烦。
他免了多余寒暄,直接开门见山,说明来意:“我是宁玦,路过绥州,想为师父师娘上一炷香。”
闻言,宁长林面露惊喜,目光从上到下打量着宁玦,激动说:“原来你就是姑母与姑父的徒弟,我先前知闻过你「小剑圣」的名号,一直想与你相识呢。”
白婳在旁一愣,也是第一次听说,公子还有这样的江湖名号。
不过再霸气的名号,前面缀一个小字,也消损了威慑力。
宁玦看了白婳一眼,收眸,显然并不喜欢这个名号。
他口吻冷淡道:“我们行程紧,待会儿还要赶时间回渡口,还请堂主领路,带我们去祠堂上柱香。”
听宁玦这样说,宁长林原本打算招待宴请的话语只得生生憋住了。
既如此,也不好强行留客。
他面露遗憾,愿意配合领路。
在出发前,宁玦指着一幅画,向他问了一句:“这画上的第三个人物,堂主可认识?”
宁长林目光移过去,仔细看了看,回道:“这是我祖父留下的画,你指的,应是你师公首徒,也是你师父的师兄。听说此人是因为想走官途,与你师公远庙堂的想法相悖,于是两人起了冲突,此后,此人便离开师门了。我是听我祖父偶尔聊到过,但知晓得并不详细。”
宁玦:“所以,他后来去做官了吗?宁公子可知他的名字?”
宁长林见宁玦如此好奇,给面子地认真回想一番,而后道:“此人应唤窦为,至于后面做没做官,我便不清楚了。”
宁玦大致了解,没有继续探问。
时间上确实不容耽搁,三人出发前往宁家祠堂。
宁长林将两人领进祠堂后,便自觉回避了。
宁玦目光寻到师父师娘的牌位,敛起衣袍,跪在蒲团上,手中敬香。
白婳在旁干站着特别不好意思,想了想,也从旁边拿来一个蒲团,放在公子身边,扑通一声跟着跪了下去。
宁玦意外侧目,看她一眼。
白婳脸红,没转头回视。
宁玦道:“你不用跪。”
白婳由衷:“我也想敬一敬前辈们,好请求两位前辈保佑公子南下顺遂,逢凶化吉。”
宁玦挑了下眉,说道:“那多谢你?”
白婳赶紧摇头,伸手举香道:“不用见外。”
宁玦唇角勾起,忽的面朝灵牌,加大音量道:“师父师娘,你们在天有灵若是听到了,便叫她如愿吧,她与我不见外,便把她所求,当成我所请。”
白婳在旁提醒他:“公子你好好说。”
宁玦:“这就是好好说。”
白婳抿唇安静下来,宁玦将香敬上,磕了三个头。
似乎很多话,都在不言中,他每一次叩首,眼底都情绪汹涌,只白婳看清的,便有想念、不舍、沮丧、以及不甘,与……复仇?
最后那一瞬的眸光锋锐,白婳觉得自己没有看错。
那眼神,就是明显含着要复仇的戾意。
是……为剑圣之死吧。
白婳眼睁睁看着他躬下背脊,一时动容,觉得公子身上一定压覆着累累重担。
她心疼,想为他分担一部分痛苦。
可事实却是,她的来路便注定了,她无法成为公子的分担者,反而是压在他身上的沉重秤砣。
帮不了……
她帮不了。
……
从画堂离开,返回码头的路上,宁玦明显情绪不高。
白婳紧跟在他身边,自然敏锐察觉,公子心情低沉,较平时,话也少了很多。
她不愿公子一个人艰难消化那些不良情绪。
于是提裙向前迈开一步,挡在宁玦身前,阻住他脚步,神情认真道:“公子,你要不要吃糖葫芦,我去那边给你买回来吧?”
宁玦顿住步,困惑回神:“什么?”
白婳伸手指向斜后方,笑盈盈道:“公子不是爱吃嘛,我去给公子买一串。”
看着她眸底水潺潺的一片温柔,宁玦没有拒绝。
他轻轻点了下头,说:“好。”
白婳笑了笑,伸出手,动作熟稔地从宁玦腰前解下钱袋子,放在手里掂了掂。
这个动作她常做,自然而然,早没有之前那样放不开。
但宁玦始终无法适应如常,就算再多次,也无法忽略她指尖蹭在腰间敏感位置时,产生的酥酥痒痒的异感,那麻栗的感觉直传头皮,他偏过眸,咬牙忍下,装作从容。
白婳小跑着走远了。
宁玦视线跟随,保证她的身影始终在自己的视野范围里。
而后,看着白婳踮起脚尖,仔细挑选糖葫芦的可爱情状,他眸底清冷的孤感慢慢消散,而后弥漫升温。
眼里翻涌的仇恨不在,此刻,他眼前心间,都被白婳完全地占据了。
白婳很快选好两串,向小贩询问价格,之后打开钱袋付过钱,接过糖葫芦一手一串。
宁玦不由浅浅弯了下唇角。
看她脚步轻快地朝自己奔来,明媚的笑脸越来越清晰。
一瞬间的恍惚,宁玦想到当初下定决心放她离开时,她去而复返,同样是拿着糖葫芦回来找他的。
就是那一次,他决定不再松手。
白婳在他面前站定,气喘吁吁,手里稳稳举着糖葫芦,想要递给他。
宁玦伸手,却不是为了握住糖葫芦的竹签。
他轻力搭她腰上,猛地收臂一搂。
白婳身形不稳,猝不及防趔趄了下,宁玦趁势欺身,低首实实吻住了她。
既然想要,便不掩藏。
他将心意明示给她。
第48章 第48章用心良苦
白婳脑袋嗡了下,一瞬间,只觉浑身血液沸腾。
唇上吃痛,但相比痛感,好似无数蚁虫钻爬般的麻痒,更先一步占据大脑。
她下意识伸手推拒,但掌心无力,腰肢更软,根本挣不脱。
情急之下,她鼓足勇气,唇齿张开反咬过去一口。
宁玦嘶了声,没有放人,反而趁她唇齿微启的瞬间,往前压覆,侵占更深,纵横扫荡,将她的呼吸全部吞下。
白婳生急,脸颊连带脖子全部浮起异晕,她肤底本就白皙,哪怕只显丝毫红晕都格外招眼,遑论当街被强吻,刺激太大,她耳尖红得要滴血,整个身子更如马上被蒸熟的虾子。
宁玦将她的反应全部看
在眼里,眸底晦意加深,明知举动莽撞,依旧不舍分离。
白婳受他欺负,手里艰难拿握的两串糖葫芦摇摇欲坠,她身子稳不住,很怕指尖再抖,不小心将糖葫芦掉到地上去。
她紧紧攥着竹签,颤颤巍巍,从未受过这般对待,想恼又想哭。
宁玦瞥过一眼,看她双颊红彤彤,比包裹一层糖衣的山楂果还要更诱人许多。
他爱吃山楂,也爱她。
这一吻,最终还是结束在宁玦尽兴之后。
宁玦吃尽,欲罢不能地将人放开,眸底余温隽隽,盯着白婳,眼里不加掩饰地带着轻佻餍足之意。
面对这种饿狼扑食的目光,白婳心有余悸。
哪怕作为受欺者,当下都不敢挺直腰板与之对视,更不要说质问追责。
两人站在街边位置,不是过路的地方,可即便如此,大白日的凑到一起卿卿我我,也难免被行人瞄瞥到两眼风月余韵。
方才周围倒是没有人经过,但白婳还是怨他放肆不知礼,她眼睛瞪得圆圆,眼尾挂红,委屈又生恼,彼此面对面相视,她刻意后退一步作防备状,不许宁玦往前靠近。
“公子是无酒也吃醉了嘛,竟做这荒唐事……”
她不敢大声控诉,嗡嗡言道,又羞又气。
宁玦抬手碰了下鼻尖,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在,他情不自禁行了冲动事,当下确实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后悔做吗?
自然没有,那就是他当时忍不住想做的事,更恨不得再久一点,彼此麻木才好。
他向来不以常礼自束,但白婳出身高门,自恃大家闺秀的矜礼,他做了强迫人的事,该遭怨,也该挨罚。
宁玦面对着她开口:“我知你想安慰我,才为我去买糖葫芦,我只是想表达,相比吃食上的安慰,你亲亲我,要管用得多。”
白婳诧异瞠目,不解他为何能如此面不改色地说出这番话来。
以至羞意更甚,眼睛委屈得更红。
宁玦本意是想将人哄好,没想到一句话出口,反而惹她不悦。
他想了想,带点讨好意味,朝她伸过手,示意接过那两串糖葫芦:“我拿着吧。”
白婳不松手,偏过头,故意与他作对道:“这两串,一串我吃,一串给陈复,没有你的份。”
宁玦伸手接了个空,讪讪收回,无奈反问她:“没有我的份?请问你是拿谁的钱袋子去买的?”
白婳回:“用我的例银抵。”
宁玦笑道:“都已经抵到明后年了,还继续抵?不如你直接签长契卖给我来抵账。”
这话有歧义,白婳羞愤要打他。
宁玦趁势从她手里抢过一串糖葫芦,先下手为强,咬下一颗,酸甜可口。
“甜。”
他咀嚼两下,盯着白婳被磨红的唇瓣,意味深深开口。
白婳耳根红透,方才余韵还未完全消散,眼下又重新覆上一层。
这样的公子,她实在应对不了。
见她后退一步,避着与他面对面近距接触交流,宁玦脚步直逼过去,凑近保证道:“抱歉,下次绝对不会再这样,一定会先经过你同意再亲,好不好?”
再亲?
白婳见他眼神不带玩味,竟是真心在说这话,一时慌乱更甚,唇角更觉出一阵痒意。
她提醒自己清醒,更试图叫他清醒:“我是公子的女婢,公子与我,是清清白白的主仆关系,自从离开岘阳山后,我们便一直如此对外宣称,我不想叫公子担上不好的名声。”
“谁想与你清清白白?”宁玦口吻衔着不在意的语调,音质清冽好听,可偏偏说出的内容又叫白婳头疼不已,“你说说看,我何时拿你当女婢对待过,说这话,真是好没良心。”
她是好心劝说,结果反过来被他责问。
白婳叹口气,语重心长又道:“公子待我好,我都知道,可我是注定要离开的人……我不能一辈子都留在岘阳山上,我也有自己的家人要团圆。再者,公子身肩重担,尚有未完成的使命,也一定不会为了儿女情长被羁绊住脚步的。”
她看似通透地一番剖析,将两人清楚地划分了界限。
闻言,宁玦久久没有言语。
他将她所说的,想要与家人团圆的话,误会成是她期盼回到荣临晏的身边。
如此,他怎么听得顺耳?
见他一直不开口,白婳不想僵持下去,唤他一声:“公子?”
宁玦睨下目光,盯着她问:“离开我,你要去哪?”
白婳连忙解释:“那,那只是一种假设。”
不能再被套话了,白婳意识到危险,及时止口,避重就轻。
宁玦不再逼迫,叹口气,温柔与她说:“一路上的风景有很多,你想去哪里看都可以,甚至短暂停留也无所谓,我只在乎你最后的目的地在何处。所以眼下,不管你走弯路也好,还是暂时与我背道而驰也罢,我都可以接受,因为我认定,你最后的目的地一定是我身边,你只会属于我。”
这番话,带给白婳的震惊不小。
她怔然与宁玦对视。
初印象里,他那么陌生不可近,神秘剑客,冷俊冰霜,一袭白衣不染尘,好似不可触碰的高岭之花。
当初,她怎么会想到,更不敢想,有一天竟能从这位冷冰冰的剑客眼底,罕见窥到一丝温柔的情意。
白婳心惊之余,后知后觉感受到,公子对她似乎并不是一时兴起地逗弄。
可她怎敢接受……
倘若公子得知一切真相,知悉她刻意的接近,一定会恼她厌她,弃她于不顾。
两人注定殊途,根本不会有相同的目的地重逢。
……
回到渡口,陈复站在码头,遥遥看到两人,连忙疾步迎上去。
他松口气道:“船家说要提前开船,我还怕你们赶不回来。”
宁玦向后看了两眼,见行人匆匆,问道:“为何会提前?”
陈复错过身,示意他们看岸边刚刚停泊的那艘商船,解释道:“你们还不知道,这艘商船满载珠宝,行至燊峡海域后遭遇海盗抢劫,船员有伤有死,货品被劫了多半,船上乘客魂都吓没了。听说有海盗作乱,船家便想趁着天明赶紧过了那片危险海域,以保证全船人及货物的完全。”
宁玦思吟回:“燊峡海域一直有海盗作乱,官家清剿多次,怎么清都清不灭。”
陈复:“先前我们与南域交易茶饼,也曾与这波海盗正面交过手,那次险些遭了埋伏。”
说完,陈复看向白婳,担忧她闻听这些会生恐慌。
然而白婳目光落空,思绪外散,显然正走着神,没有在听两人的对话。
宁玦也打量过去。
察觉到两道目光聚凝在自己身上,白婳回神,讪讪垂目。
宁玦道:“别担心,海盗虽猖狂,但也不至于一天之内打劫两趟,再者说,就算他们敢来惹事,有我在,谁有天大的本事能伤你?”
白婳点点头,应言说好。
陈复与公子都以为她是在为海盗打劫一事而担忧伤神,其实不然,此刻她的思绪完全不受控地被街边的那个吻占据。
唇齿研磨,气息灼热,纠缠不清……
光是回想,呼吸都不由变急促。
甚至方才,公子倾身过来开口安抚她的那瞬间,她都误以为他会再次吻上来。
刹那间的本能反应,她不是退避,而是想要闭上眼。
真是疯了。
……
三人前后上船。
白婳心事重重,上船后先行回了客舱,急需独处的时间来自我平复,克制心跳慌慌。
宁玦与陈复则留在甲板上,避着其他过路人,站在船侧一处无人的围栏前交谈。
“下一趟到南
域虢城的商船,会比我们晚多久?“宁玦问。
陈复对邺城到虢城的海运路线很是熟悉,先前他跟着家主做拉运茶叶的生意时,这趟线,他前前后后走过不下五十趟。
于是都不用思考,立刻回复说:“两天后就有一趟,若是再晚,便是五天后。”
话音落下,船舶启动,白帆扬起,他们离岸边码头越来越远。
睨目视下,能看到下面站着不少送别之人,高高扬手,泪眼婆娑,不舍亲友。
宁玦收眸,低声言道:“希望你没有看错人,若九秋不是方家派来的细作,安排她潜伏在后面的商船里做我们的暗线,能免我们不少后顾之忧。这个主意,你出得好。”
陈复不敢居功,想了想,提议开口:“我见阿芃姑娘对此事格外上心,又对公子不通融的做法不满生恼,姑娘不知公子思虑周全,另有安排,所以才会对生这样的误会,公子不如把我们的计划如实告知,这样岂不是不得罪姑娘。”
宁玦表态:“这些麻烦事,最好不叫她知晓。这一路,她只管轻轻松松跟着我们游山玩水,至于其他复杂的事,你与我思量便好。”
陈复知悉公子的用心良苦,应声回道:“是,在下明白。”
第49章 第49章外泄春光
为安全通过燊峡海域,不给海盗们杀回马枪的机会,船舶全速行进。
幸运的是,整个航程有超一半的时间是顺风的,按这个速度,船舶预计能提前半天到达虢城。
经过先前那一吻,白婳与宁玦再单独相处时没有往常那般自然,最明显的不同表现是,前几天在船上用餐时,宁玦会带着白婳单独吃,陈复有眼力见,从不横插打扰。
然而如今再到用餐时间,白婳不再与宁玦单独行动,而是会敲敲陈复的门,叫上他一起。
宁玦看在眼里,没法对白婳说什么,却越看陈复越觉得不顺眼。
船上吃食简单,一成不变的还是粗粮饼、咸鱼干,早都吃腻。几人行囊里自备的吃食也都过了新鲜劲,在渡口休整时,白婳与宁玦去了画堂,时间匆赶,来不及采买什么,而陈复留下看守,竟也不知变通地去储备一些有滋有味的新鲜食物。
白婳打听问:“你们商队下海贸易,航海多日,会不会提前储备很多食物携带着?”
陈复回答:“轻便为主,最多就是带壶酒,我们上船后会跟着船员一起吃,像粗粮饼、咸菜干的经典组合是最解饱的。”
白婳迟疑了下,询问:“不会腻吗?”
陈复摇摇头,诚恳回:“有的吃就不错了,海运辛苦,常会迷途,若在海上漂泊的时间久一些,这些食物是能救命的,何况我们商队里都是些糙男人,在吃喝上不讲究。”
说完,意识到什么,陈复看向白婳问道:“阿芃姑娘是不是吃不惯这些?”
白婳不想显得多事,回道:“不会,我没要求,能果腹就好。”
陈复心眼实,别人怎么说他便如何信了。
两人刚刚结束对话,宁玦倏忽起身,离开座位,与斜后方的一桌乘客简单交流了几句。
随后,他拿出钱袋掏出不少银子,与对方交换来一盘咸香腌制的鹌鹑蛋。
宁玦拿回来,放到桌上,离白婳最近。
“吃吧,这个有点滋味。离开渡口一天多了,与其换些剩饭剩菜,不如腌制品实在。”
白婳抬眼看他,眼神没来得及交流,又立刻垂下去。
她没拂好意,闷声回:“多谢公子。”
话虽如此,却没动筷子。
陈复在旁吃饼,眼见气氛不太对劲……
有些怪,可具体怪在哪里又言道不清。
他张嘴咬下一口干硬的饼皮,用力咀嚼,同时目光逡巡于两人之间,暗自观察着。
阿芃姑娘面色如常,吃饼吃得很安静,只是胃口似乎不佳,双手捧着一张饼咬了半天,愣是连饼皮的三分之一都没吃完。
至于那盘咸香的鹌鹑蛋,她一个没动。
或许是不合口味?
陈复目光盯过去,忍不住想夹一个尝尝,可想了想,到底作罢。
一个大男人,嘴馋什么?
余光再瞥向宁公子,见他神容无异,也没什么外露的不良情绪。
陈复不由琢磨着,难道是因为忌惮海盗猖狂袭扰,宁公子与阿芃姑娘已经忧心到食不知味的程度了?
再看自己手里的一张饼已经吃得所剩不多,甚至刚刚还惦记上那盘鹌鹑蛋。
陈复立刻自我反省,不该那么心大,也应多为行程愁虑一二。
……
宁玦不想与白婳继续僵下去。
可她回避的反应太明显,每当他想靠近或者想与她单独聊些什么,她都不自然表现出排斥的本能。
宁玦心里不舒服,又倍感无能为力的颓然。
原本他自负以为,只要他想做就没有做不成的事,如今还不是碰了壁?
话还是不能说太满。
他没与姑娘接触过,缺乏实践经验,更不知一些细微的小表情代表什么深意,还是压根什么意思都没有。
捉摸不透,宁玦很是头疼。
他这时倒是想到了九秋,突然觉得,若有其他的女子同行确实不完全是坏事。
就如此刻,他急需另找位姑娘请教一番。
没人指导,宁玦想不到好主意,只知盼着老天爷再降下一场狂风骤雨,那是白婳最需要他的时候,也是两人相处时心贴心距离最近的时候。
可是先前几次航海行程里,他们都多遇风雨,然而在宁玦最需要一场暴雨的时候,却是一连几天的晴空万里。
直至进入南域,到达虢城港口,这场及时雨都没叫宁玦盼到。
甚至最后那三天,他连白婳客舱房间的门都打开过。
而期间两人唯一交流的一次便是昨日中午,当时船行不稳,摇摇晃晃,白婳胃口不舒服,又咬不动干饼,没吃几口饭,蔫蔫无力。
宁玦便跟船员借了锅,又费力在船上询问了一圈,终于高价买到一把米。
他为白婳熬了一锅粥,小火煨香,再将咸香的鹌鹑蛋一颗颗剥开,放进锅里也闷一闷,最后盛出来,米香浓郁,表面光滑的鹌鹑蛋莹莹泛光,叫人光看着就有食欲。
手里端着热腾腾的粥,他去到白婳客舱门口,伸手敲了敲门。
白婳半响打开,两人四目相对。
宁玦没有迈步进去,站在门外,伸手把粥碗递过去,言道:“如果连这点心意都不领,之后我们还如何同行?”
白婳错开眼睛,幽幽开口:“公子何必为我去费这个心力?”
宁玦道:“没胃口也要努力多吃些,不然要在海上待一天一夜,身体恐怕受不了。”
在白婳看来,这便是她带来的麻烦。
若没有她,公子也不会到处要锅要米,为她拆分精力。
白婳小声喃喃:“或许我原本就该留在邺城等公子的。”
宁玦:“不管留在哪,都不能饿着,快吃吧。”
他伸手姿势保持不变,只是随着话音,又再次往前递了递。
白婳轻轻喟了口气,没办法,只得接过来。
那一碗粥,她最后全部喝光了,不知是否是因吃干饼太久的缘故,此刻喝下这么一碗,胃口暖暖,味蕾满足,她只觉不会再有一碗粥的味道,能比得过眼下的米香蛋鲜。
但她的高度评价,只默默藏在了心里。
宁玦不知晓,离开时稍显落寞。
自此,直至下船,两人都没再碰面交流过,甚至连用餐时间都无意间错开。
至于锅里剩余的底中,还有两三颗蛋,陈复不愿浪费,得到宁公子许可后,刮蹭干净,收好尾,半粒米也没剩。
所以,陈复的高度评价还是叫宁玦收到了。
不太重要,但……聊胜于无吧。
……
几人此番南下的目的,是为见到名号响亮的「伞仙」江慎儿。
但自从江慎儿被南闽小皇帝提拔,成了网罗天下情报的天玑阁阁主后,她便与江湖人士陆续断了往来,更端起身份,不再随意应邀比试。
他们初来乍到,总不能堂而皇之地直接堵到天机阁的门口,如此,能不能见到江慎儿本人不一定,但定会引得天玑阁的防备。
这种打草惊蛇的做法为下下策。
宁玦与陈复决定从长计议,首先要等到三日后,等九秋坐下一趟商船到达虢城,他们要先确认身后有没有方家的尾巴。
由陈复引路,三人入城后暂时歇息在段刈名下的一间茶铺里,身份是茶铺老板的堂亲,
南下是为走亲访友。
有了身份上的遮掩,之后行事会更妥善许多。
南闽国没有冬天,全年气温都湿热洇潮,白婳在船上臭了几天,因争不过其他乘客,一直没能痛快洗上澡,如今离了岸,下了船,总算能痛快泡次澡。
但没想到,茶铺老板与陈复对错信息,误将白婳与宁玦当成了一对。
所以在安置房间时,茶铺老板顺手给两人安排了一个浴室共享的套间。
套间里,两个卧房互不影响,但浴室夹在两间卧房中间,左右相通。
相当于左墙一扇门,右墙一扇门,无论从哪边推开,都能进来。
白婳背后湿黏黏的,一刻也等不了。
她先在卧房里脱了外衫,走进浴室后又将小衣亵裤褪下,浑身光溜溜的,白得晃目。
注意到衣架后放置着一面能够看清全身的大铜镜,她走过去,羞着看了两眼,又赶紧偏目。
眼下是燕国的冬日,就算南闽虢城暖和,此刻一丝。不挂也难免感觉到一丝凉意。
白婳缩着肩头,打了个颤,伸手撑在木桶边缘,准备撑力迈进浴桶里。
她的臀正对着右墙,墙面上除了挂着一张长长的白帘外,什么摆设都没有。
白婳右腿迈进桶中,没有着急立刻去迈另一条腿,而是先用小腿肚试试温。
有点烫,但适应过后应当会泡得很舒服。
白婳眉心舒展开,正准备撑力提臀,身后突然传来‘嘎吱’一声类似木门被推开的声响。
她卧房已经落了闩啊,这里怎么会有推门声?
白婳晃了下神,困惑回头,竟看到身后的白帘竟被人掀起一角,那帘子下面还露出一角黑靴,显然是有个男人。
她顿时心惊肉跳,喊叫出声,抬起的腿卡在木桶边沿,不知该要迈进还是放落,更不知道要如何挡身遮体。
可一丝/不挂,要如何遮?
宁玦推门前当然不知浴室里有人。
他与白婳想的一样,都以为这间浴室只能从自己的卧房进入。
于是白帘掀起,目光对上。
一个惊慌失措,捂脸捂胸,一个诧异茫然,被眼前春光晃了神。
宁玦眸底发晦,迟了一步,背过身去,呼吸变急促。
白婳单腿难以站稳,脚下一滑,摔进浴桶里,发出闷闷的噗通声,同时也有吃痛哼叫。
宁玦怕她摔得重,当下顾不得君子,几步上前扑在桶壁边缘,着急察看她的状况安危。
白婳发丝全湿,光洁的面庞露出来,仿若出水芙蓉,鲜艳欲滴。
浴桶里,水面荡起一圈圈涟漪。
宁玦目光沉睨下去,确认白婳无磕碰大碍,同时也确认,深谷沟壑,只泛起涟漪不够,白团红晕,更若起伏波涛。
他不自觉地,喉结上下滚了滚。
第50章 第50章对你觊觎
“伤没伤到?”
宁玦声音微哑,口吻关切,眼见白婳双手环胸将自己身前护住,他自觉错目,不动声色调节呼吸节奏。
白婳心有余悸,脸色都被吓得发白。
她蹲身屈膝,将自己藏进水里,只露出一个脑袋,发着颤音问:“公子为何突然闯进……”
宁玦伸手指向背后的门帘,解释说:“那扇门连着我的房间,我以为这间浴室只有我能进,没想到它通连着两间房,更没想到你正在里面准备沐浴。”
白婳脑袋抬了抬,匆匆往门帘方向瞥了眼,又重新蹲下身。
她蹙眉说:“我确实看到那边有道白帘,以为只是做装饰用途,不成想后面会有一扇门。”
宁玦此刻不想管什么门不门帘的事,当下着急确认白婳的伤情。
他问:“有没有磕碰到哪,是不是崴伤脚了?”
白婳迟疑一瞬,冲宁玦摇了摇头。
宁玦盯着她脸上的神色变化,心里有数。
他转身走开两步,从后面的衣架上拿来一块干棉布,张开抻长,足够裹身。
重新走到木桶边缘,他双手将棉巾铺张抬起,挡住自己视线,开口道:“能站起来吗?放心,我看不到,先抱你出来看看扭伤情况,这个耽误不得。”
白婳心虚偏过眼,诧异公子竟如此轻易便看穿了她的心事。
脚踝隐隐生痛,但她依旧迟疑未应。
先前两人互相冷了那么久,好不容易将关系降至冰点,结果现在因为她意外受伤,两人便要重新归好,破冰回温?如此,先前她所做的努力不是通通白费了。
思及此,白婳坚持道:“我没事,请公子先出去,我一个人可以的。”
宁玦并不退避,反而上前一步,声音沉肃道:“受伤的事岂能儿戏,你若再不动,我便直接动手捞人。”
“……”
白婳怕了他,担心他会真的言出必行,此刻她光着身子,哪能继续犟下去?
于是不得不配合同从。
白婳伸手借着宁玦搀扶的力,勉勉强强地主动站起,左边脚踝很痛,她咬牙稳住身子。
宁玦侧首,偏过眼睛,张开双臂用棉巾将她完全包裹住。
从上到下,只露出圆圆脑袋以及白皙如脂玉的脚趾。
主意到她左脚不敢用力踏实,宁玦多看两眼,问道:“左脚疼?能不能忍?”
白婳如实道:“用力踩会疼,但虚点地没事,好像有点扭到了。”
“都这样了,还逞强?”宁玦面无表情,不满言道一句,很有威慑力。
白婳低下头,一副做错事的委屈样。
宁玦没脾气,又叹口气,软下语气问她:“先抱你过去上药?”
当下已经被他裹成蝉蛹了,不能自己再一颠一颠单脚蹦过去吧?
白婳看清状况,只好依顺地点点头。
得了她的同意,宁玦不再犹豫,结实的双臂朝前一伸,将人轻松打捞横抱起来。
白婳顺着他的力道踮起脚,身子紧接悬空。
她脸颊朝向他胸膛方向,膝盖微曲,方便他用力。
宁玦没询问,抱着她直接左拐去了他的那间房。
眼见方向不对,白婳赶紧出声:“公子……”
宁玦解释:“我行囊里装着能治跌打的药膏,先帮你敷一敷,这么晚了,若是折腾着找来大夫反而叫你睡不好,不如我帮你。”
白婳知晓公子那里有很多药,有各种疗伤的良药,也有很多要命的毒药,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收集品。
先前在闽商那里,公子慧眼识珠,曾轻易在一溜假货里辨出一瓶真药。
白婳确实不愿这么晚了还多事地折腾茶铺老板一家,想了想,决定照公子说的做。
她客套感谢:“那有劳公子了。”
宁玦哂笑,目光向下开口:“你听话就好。”
这话有点暧昧。
白婳脸颊不自觉晕起赭红,察觉自己心跳有了慌乱的趋势,她赶紧闷头,不再言语了。
宁玦将人小心抱到床上,护着她的头,慢慢放躺,而后周到将白婳裹身的棉巾松了松,好叫她不至于呼吸憋闷。
做完这些,他去一旁翻找行囊,很快从里面拿出一个蓝色药瓶。
打开嗅了嗅,确认是治疗扭伤生淤的药膏。
宁玦重新走到床沿边,说:“现在敷上,好好按摩推开,估计明日就能消肿止痛了。”
白婳伸手朝他讨药,言道:“我自己来敷就好。”
宁玦收回,不给:“你浑身缠束着,怎么自己来?”
白婳想了想,看向他试探说:“能不能麻烦公子帮我去隔壁房间拿一套干净的衣裙来,我换好衣服后就可以自己来了。”
宁玦语气随意:“不能。”
白婳眼眶发红看向他:“……公子。”
宁玦收敛混不吝的态度,耐心与她解释说:“又脱又穿的,要再耽误多长时间?若是错过了最好的涂药时机,就算涂上也好不了那么快,再说,你脚伤不方便,怎么自己穿衣,难道还要我留下帮忙?”
白婳觉得自己又被他调戏,可一时也想不出可以有效回怼的话来。
嘴上忙着否认:“当然不是。”
宁玦毫不留情道:“要么我现在抓紧时间给你上药,要么你现在下床一瘸一拐,单脚蹦回你自己房间找衣服穿。”
“……”
被他这么一激,就算再没有脾气也咽不下这口气。
白婳眼睛一瞪,作势就要撑身起来,可被棉巾束缚着,起身着实艰难。
宁玦看她这样子,横臂一挡。
方才努力半天才撑起来,眼下被他一下就压回去了。
白婳:“公子放开,我就要一瘸一拐回房间找衣服穿。”
宁玦伸手往她脑袋上揉了下,扶她半坐起来,而后不言语,只在她身前近距蹲下去。
他盯着她看。
眼见白婳从怒气冲冲,气势汹汹,转变成害羞错目,眼神也
“别闹了,我给你上药,早点结束你好休息,行不行?”
白婳不说话,也没再躲他。
宁玦当她是默认,伸手扯着棉巾一角往上掀起,将白婳的左脚搭在他的膝盖上,将脚踝完全露出,方便涂药。
他观察两眼,说道:“确实肿了,疼不疼?”
白婳喃喃:“隐隐的。”
宁玦重回浴室净过手,而后再次蹲下身,将白色药膏涂在自己指腹上,扶着白婳的脚踝,落指涂抹打着圈。
“力道行吗?”
“……嗯。”
宁玦指腹上是带薄茧的,揉推药膏时,带给白婳的不只有痛意,更有难忍的酥麻痒意。
白婳忽然觉得被巾布包裹着好热,额头都要冒汗。
还有,因被束身,她逐渐感受到呼吸都不畅快。
涂完一次,继续涂第二层。
白婳双手都在布巾里,没法左右撑身稳住,她只好背身靠在床头,安全感不足。
与此同时,左脚被他大掌完完全全地拖起来。
他的手那么宽硕,而她的脚又小,被他托扶上药的过程,很像是在被他反反复复把玩。
这样错以为,白婳身子越来越热,脸膛发烫,脚尖更不受控制地蜷起来。
尤其在察觉公子的呼吸声同样渐渐发沉时,那股不再在感更甚。
宁玦声哑:“别动。”
白婳抿唇,小声:“……没有动。”
宁玦眸底暗晦:“没说你。”
白婳不吭声了,自然没理解公子的言语反复,前后矛盾。
终于涂完,白婳觉得比起自己浑身轻松下来,公子好似更先一步地松了口气。
但她甚至没来得及说声感谢,宁玦着急起身,连招呼也不打,径自出了门。
白婳茫然望向他的背影。
宁玦出门时留下一句:“你先待一会,把药膏晾干,我去给你拿衣服,要哪一套?”
白婳反应了下,回:“青色那套。”
宁玦:“好。”
两个房间隔壁相挨,但出去这一趟,宁玦用的时间不算短。
等他再回来,手里不只拿着衣裙,还有一把剑,不是他常用的那把青影。
公子一直随身提着箱箧,原本白婳以为那是他的备剑,以应不时之需。
可没成想,里面放的竟是公子先前送给她的那把。
宁玦把剑交给白婳,说道:“明后日你跟随我们在外,随身也得配剑。”
白婳接过来,摸了摸剑鞘首端,惭愧道:“先前公子教给我的那几招自卫剑式,我还没有掌握,恐怕使不出来……”
“无妨,叫你拿剑不是为了算你一份战力,而是起威慑作用。”宁玦向她解释,“陈复执刀,我执剑,若我们三人同行遇到危险,对手见你没有武器,容易将你认作突破口,从我们防守的薄弱处下手,对你起攻势。为防止这种情况发生,你随我一同执剑,能对外产生威慑力,以避免一些突发危险。”
白婳认真琢磨了下公子这番话,提出异议说:“可若我不执武器,对方难道不会认为我是内力浑厚,根本无需借助武器就可以一掌毙命凶徒,从而对我更存忌惮,不敢上前轻易招惹吗?”
宁玦看着她,要笑不笑的样子:“应该不会。”
白婳单纯的大眼睛眨了眨,眸子带着困惑,问道:“为何,是我看着不像武林高手的样子吗?”
宁玦:“像武林高手的家眷。”
白婳:“公子又乱说。”
“哪里乱说?一双手那么嫩,一点儿薄茧都没有,怎么看都是一双大家闺秀的手,哪里像练武之人?还有蒲柳一样的纤瘦身姿,走几步路都要扭腰,这样的薄弱身板儿如何像内力浑厚的江湖高手?你若执剑,还能勉强佯作成剑术精湛的女侠,可手里若没有武器,就是明晃晃告诉所有人,你是活靶子。”
这话未免有点儿太不留情了。
白婳嘟囔道:“没准儿真有目力不及公子者,会被我一时唬住,对我忌惮。”
宁玦视线从白婳明艳招摇的脸上移开,不咸不淡道出真相:“被你唬住的人,不是对你忌惮,而是对你觊觎还差不多。”
但无妨,我会把他们都杀掉。
后半句心里话,宁玦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