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刈并不觉得。
宁玦敛眸,眸中哀痛,沉重继续:“当时我远在蜀地,得到消息千里奔驰,可赶到京歧时,又听闻我师娘殉情撞棺的消息,我又该向谁寻个解释!?”
段刈低下头,眼底一片懊恼:“我本是怀疑你师父中毒蹊跷,想到你师娘是擅毒高手,便想请她忍下伤痛来验尸。你师娘本是平静的,眼神也坚定的要探究真相,我带她进入放置尸身的冰室内,留她与你师傅单独相处,可没过一会,里面传出异响,我心觉不对,立刻推门去看,就见你师娘撞棺而死,已无生息……这本可以避免的。此事,怪我。”
所有账,段刈只认这一笔。
如果当时他没有疏忽,能多些防备,如果不是他擅自做主,贸然将宁柳带进冰
室……
意外恐怕真的不会发生,悲剧更不会重演。
听后,宁玦久久未应声。
他沉默地喝下一杯接一杯的酒,面色如灰。
此事已过去两年了,他该能接受良好才是啊,可当下,听着段刈语言描述,听到师父毒发,师娘撞棺这些悲怮的用词时,他的心还是忍不住地阵阵揪痛,咬牙难忍。
甚至。
连呼吸都滞堵着不畅……
第36章 第36章美人瘫软
鞭魔谢坦打得一手出神入化的好鞭,又擅于鞭身淬凃剧毒,无往而不利。
可寻常人敌不过谢坦的鞭之锋,毒之烈也就罢了,他师父这等宗师级高手,内功深厚,若真在比试中无意被鞭身所伤,沾染剧毒,也可立刻运气护住心脉,何至于当场毙命。
宁玦心有此疑,两月前寻到谢坦踪迹后,亲自去了襄城一趟,与谢坦正面交锋。
他想试探那谢老儿的打鞭功力究竟如何,毒药钻研又是否真到登峰造极的地步,不然,凭他如何能临众取了师父性命。
提及此事,段刈表现出急于知晓结果的模样,问道:“你早继承司徒衣钵,比试结果如何?”
宁玦打量着段刈,相面知微,洞察他到底有没有心虚之色。
段刈急道:“你快说啊!”
宁玦收眸,平淡口吻回:“我们交手三百回合,那谢老儿并不明显占得上风。期间,我故意露怯,引他出鞭,手臂被他鞭伤,伤处皮肤几乎立刻溃烂。我承认,谢老的鞭毒厉害,可凭我运气阻抵,屏息调和倒也不难挨过,遑论是师父?”
“纵然师父当时饮醉,思绪迷蒙不清,也绝不会忘记调息,任由毒素侵蚀心脉。谢坦再三言明,那日他本意只为切磋,绝无使下作手段,剑圣身殒,他亦叹惋。我多疑,趁其懊恼之际,裹布拭过鞭锋,沾得谢坦淬炼的毒药带回。之后我故意饮醉,又将毒药涂抹在伤处,反反复复验证染毒后的反应,每次都显生机,因此我确认我师父之死,绝非是中了谢坦鞭毒那么简单。此毒,并不至于致命。”
“你为司徒,当真是煞费苦心……”段刈叹口气,神色忡忡又道:“若你师娘当时能留给我一个准话,要我知晓司徒身上到底是不是只沾染着鞭毒一种,如今我们也不必像无头苍蝇一般,只有疑心,却苦寻无果线索。”
宁玦目光锐利扫过去,问道:“段掌事反复提起想要师娘的验尸结果,难不成是心里早有怀疑对象,而那人同样擅毒?”
段刈心惊了下,诧异宁玦思绪反应之快,他回说:“瞒不过你,只是我不想把凭空的猜忌,当做怀疑的证据。”
宁玦哪会放过一丝一毫的嫌疑,追问:“你怀疑何人?”
段刈迟疑片刻,言道:“当日出席筵席的江湖豪杰众多,只江湖四大高手便聚齐了三位。”
宁玦蹙眉:“三位?”
师父死后,所有参宴之人皆对赴宴一事闭口不谈,而那日具体的宾客名单,除了段刈与谢坦,其他人……宁玦并不详知。
段刈主动启齿将缺口打开,叫宁玦能窥得当日大将军王府内歌台暖响的融融画面。
“王府设宴,为世子中举庆祝,排场摆得气派,左相纪甫坤为文臣代表,尚登门赴宴,给足面子,又逢南闽国使臣来京为圣上进献寿礼,故而当日,受邀者广众。大将军王好武,爱好结交江湖人士,故而当日席上,簪缨权贵不少,江湖高手也多。其中,随南闽国使团一齐进入大燕境内的南域顶级高手,号称江湖四大高手之一的「伞仙」江慎儿,同样在场。”
宁玦大概知晓段刈为何有此猜疑。
江湖四大高手分别是——剑圣、鞭魔、伞仙、狂拳。其中最擅制毒用毒之人,并非鞭魔谢坦,而是来自南闽国的「伞仙」江慎儿。
南域崇尚巫医偏方,炼丹冶药,不少田庄专门养殖毒虫毒草。
故而对于用毒,南域人才是真的行家,而这位伞仙,便是行家中的行家。
师娘研毒,是为以毒攻毒,最终会落实到救人的医方上;而这位伞仙,则是真正以毒虫毒草做杀人武器,被她那把九彩灵犀断念伞杀过的人,没有一个不是七窍流血,死不瞑目。
只是,师父与南域人向来没有往来,更没有往日结仇,那江慎儿何来的暗算动机?
思及此,宁玦拧眉顾虑,一时没有表态。
段刈见他迟疑,将自己最新探查到的消息悉数告知:“当年,我对江慎儿有所怀疑,奈何她跟随使团很快离京回了南闽,我查无可查。辞官后,我在邺城以运营茶叶生意为名暗中运作自己的情报网,数次通过商队运输向南闽派遣眼线,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三月前,我在南闽布下的暗桩传来消息,南闽小皇帝提拔了江慎儿,施以实权,任她为天玑阁阁主。”
宁玦:“天玑阁?”
段刈补充:“是南闽的情报机关,与我们绣衣卫职责相似。如今大燕绣衣卫已被废除,而南闽的情报机构却应运而生,只说这是巧合,我不相信。两年了,江慎儿避过风头,如今风光上任,是真的那么巧合,还是昔日间……我们全部遭了她的算计?”
段刈说得恨恨,宁玦神色也沉肃。
“三月前你得了线索,直到今日等到我来,依旧没有任何行动吧。”宁玦淡淡言道。
段刈喟叹一口气,并不掩饰私心:“是,如今我辞官避世,对权对利都不看重,唯独执着于两件事,一是护我家人安危,二是探究司徒的死因真相。眼下虽然有了方向线索,我却不敢冒然前往南闽犯险,只怕万一出了意外,会祸及家人,几番思虑过后,只得将你寻来商量应对之策。”
宁玦将前因后果听明白,此刻他对段刈,大概有六分信任,四分猜忌。
可只要有一分可信的线索,他都会为寻得师父的死因真相而不顾一切。
旁人有妻有子,左支右绌,而他孑然一身,生死由命,有何迟疑。
他唯独想到了白婳,不放心的人,恐怕就是她了。
沉默一阵,宁玦告知段刈自己的决定:“我亲去南域一趟。你的暗桩,由我差遣,若查明师父死因真与那江慎儿有关,我用她的命作祭,告慰师父师娘在天之灵。”
段刈起身冲宁玦躬了躬身,眸底情绪翻涌,有谢意更有歉意:“司徒有你这样的徒弟,是他之福,也是我等亲友之兴。”
宁玦傲慢嗤声,不客气道:“别在自己脸上贴金了,论起亲疏远近,在师父心里,我定是排在你前面。”
段刈摇头笑笑,不置可否。
他从怀里掏出一枚可以调遣暗桩的玄铁令牌,郑重交给宁玦。
“我布局期久,只为等这一天。”
宁玦接过手,拿在掌心紧攥了攥。
……
白婳坐在仙姑酒楼的大堂里,等得时间不短,确实觉得有些饿。
若为自己,她忍一忍也无妨,只是想着等公子商谈完正事下楼后,两人可以顺便带上熟食直接回客栈吃,这样思虑着,她招手唤来店小二,点了几道公子爱吃的热菜。
刚刚点过餐没一会儿,楼上走下来一个小厮装扮的男子,自顾自站到她面前,客客气气询问道:“请问刚刚上楼的公子,可是你家主人?”
白婳起身,往二楼张望一眼,点头回应:“正是。”
对方道:“你家公子与我家大人有要事相商,他告知说,自己行囊包裹里有一份密信,藏在衣服夹层中,因戒备之心未随身携带,眼下合作谈拢,公子托我下楼传话,说旁人他都不信,现需姑娘亲自回客栈去取一趟。公子特意说明,那密信藏在蓝色袍衫的夹层中,望姑娘速去速回。”
白婳迟疑未动,有些心惊。
对方如何一眼辨出她女儿家的身份,是她伪装不精,还是公子言告的?
想到公子上楼前对她的叮嘱,叫她不要随便
走动,留在大堂安心等他回来。
白婳渐渐心定,对眼前人生疑道:“不是公子亲口告知,恕我不能听从差遣。”
对方面露急色,继续劝说:“姑娘多疑是好事,出门在外,哪能对生人没有防备之心,只是公子已告知我们你女儿家的身份,也说明了你们目前正居于云水间客栈,要我们跟随一道过去,保护姑娘与那密信的安全。若姑娘依旧不信,请看这物,这是公子怕姑娘谨慎多疑,特意拿给我们的。”
话音落下,对方伸手摊开掌心,将一枚玉骨哨展示出来。
白婳错愕,这正是公子前日在闽商那里买的那一枚。
犹豫了下,白婳略有保守地言道:“客栈距离此地不远,我自己回去一趟,你们不必跟随一道。”
对方想了下,点头同意,又叮嘱:“那姑娘出行小心。”
白婳应了声,起身离开客栈。
有了那枚玉骨哨作为信物,白婳心中怀疑消淡很多,只当公子当真急需那封密信,于是脚程加快,不敢耽搁。
同时,她也好奇那密信上究竟有何内容,连同此趟行程的目的,一并好奇着。
两人海上航行七日,朝夕相处,她竟始终未察这封信的存在,如今想来,自己真是有失作为细作的警觉度。
还有……公子严词拒绝她帮忙洗濯衣物的好心,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防备着她?
联想到这儿,白婳心头泛起低落的情绪。
到达客栈,她下意识谨慎回头,留意身后有没有跟行的尾巴,虽说对方已经知晓他们落脚在此,可万一此地还有第三方的势力呢?
潜伏在公子身边这么久,她想自己多多少少该有点儿进步。
未觉异样,白婳上楼进入房间,拿出公子的包裹,打开翻找。
她确实记得公子有一件蓝杉,因他最常穿的颜色为月白,故而这件色彩有差的衣裳她记得更加清楚,应是海上航行的第二日,他烤鱼串那日穿过。
仔细摸索过,并未感受哪里藏匿着书信。
她想,或许是公子记错了衣衫颜色,于是又拿出其他几件白衣寻找,还是没有。
正困疑之际,鼻息间忽的嗅到一股异香,时浓时淡,不可忽略。
她谨慎回头看向落下门闩的房门,蹙眉探究这香味的来源,正准备起身去瞧一瞧,可刚一站起,身影不稳,头脑也觉一阵昏晕。
身子没有稳住,她踉跄着瘫软跌倒,半倚在床架边,唇瓣张张阖阖,额头更冒出虚汗。
“怎么回事……”
白婳低喃着,意识越发不清,最后眼皮发沉,死死昏了过去。
一根戳破窗纸而进的香线燃尽后,门外有人用薄刀片作工具,小心翼翼又不惊扰旁人地将门闩熟练勾开。
房门大敞开,一身着绛紫色绣金纹锦袍,脚踩登云履的公子,手执赋词折扇进门。
看到美人瘫软在地,状态迷迷濛濛,方伦几步上前蹲身查看,越看越觉我见犹怜。
他原以为邺城美人多,出海四方云游,也未见得有比本地醉花楼的花魁更勾人的姑娘,却没想到返程路上,有幸与一位貌比仙姝、身姿娇绰的美人结缘。
既然有缘分,他没有放过的道理。
方伦无法无天惯了,反正一切有他老子兜底,什么荒唐事都做过,如今也不差这一遭。
他也不琢磨白婳身边有人执剑锋利,此时完全色欲薰心,只想与美人共度良宵,至于后面要应对的麻烦,他只想一切拿钱摆平,根本不放心上。
于是起身,含笑作吩咐:“将人带去我别院中,动作轻些,别伤到美人。”
手下人殷勤应声,也有面露难色的,试图再劝一劝。
“公子,方才在仙姑酒楼你也看到了,与他们相约会面的是段家老爷,段家老爷经营茶叶生意,与咱们方家合作密切,如今我们冒然动他的客人,会不会……”
方伦拂手,不耐烦道:“不管是段老爷还是贺老爷,只要不是他家里人,我动谁又与他有何干系,再说,此女一辨姿态面貌,绝对还是在室女,与那剑客不过逢场作戏罢了。既如此,小爷我就是一眼看上了,还能有放过的道理?再说,事后我可同意纳她为妾,负责任就是了,你们莫要再说废话,快快动起来。”
闻言,手下人也不会再相劝,只好听命行事。
方伦痴痴看着白婳一身酥骨,最外面却裹一套朴素男子衣装,实在看得不顺眼。
他当然还是喜欢在船上初见时,她罗衫款款轻薄,身形曼妙勾勒的样子。
“去把醉花楼里负责给姑娘们梳洗打扮的妈妈请来,美人这身衣服……得换。”方伦摸了摸那衣料,嫌弃地松了手,随后恶劣一笑,又道,“还有,把从闽商那高价买来的药丸取来,听说给姑娘用上,能叫她们彻底放开,比醉酒黄蛇还会扭,小爷我今日亲自试试药,看看砸不砸他们招牌。”
“……是。”
……
另一边,宁玦与段刈达成共识。
宁玦准备后日便走海路南下,眼下却纠结如何安排白婳的去留。
留她在邺城等,宁玦不放心。
遣她回季陵,路程遥远,她根本顾不了自己。
带她一起去南闽,前路未知凶险太多,也不是个好主意。
一时间,宁玦有些头疼。
段刈主动帮忙分忧,言道可以安排白婳暂时住他府上,等宁玦从南闽回来,再将人接走。
这倒是个主意。
宁玦想了想,没有立刻应,准备先与白婳商议一番,听听她本人的意见。
段刈有意做东,准备好好宴请宁玦一顿,当做践行,也当庆祝旧友重逢。
宁玦却不给面子幽幽言道:“你是我师父的友人,如今再与我称友,岂不是差了辈分?”
段刈讪讪一笑:“我可不敢以长辈自居,怕你一剑刺死我。”
宁玦挑眉:“段掌事倒有自知之明。”
他还是习惯用以前的官职称呼段刈,可这个称呼只私下能叫,若有外人在场,便不得不多些顾忌了。
段刈吩咐手下人去叫小二准备上菜,再顺便将宁公子带来的人从楼下大堂请上来。
对方应着前面的话,听到后面一声困疑:“那玉面小公子不在了呀。”
段刈:“去了何处?”
手下人摇摇头,一脸茫然:“我与兄弟们结伴去如厕,回来后发现小公子已不在原位,跟小二打听,对方说小公子前脚刚刚离开客栈。我们以为小公子是与宁公子提前商量好的,所以才提前离开了。”
宁玦站起身,逼视段刈,像在无声质问。
段刈一脸受冤枉的表情,神情只显焦急:“我们洽谈顺利,原本也是一条船上的,我有何动机去拐你的人?先别把事情往坏处想,莫不是她等得乏累,想自己先回客栈歇一歇?”
依宁玦对白婳的了解,这种可能性很小。
她向来是顾虑周全之人,即便真有倦意,也会为了怕他担心而原位坚持,怎会一声不吭就走?
此事必有蹊跷,宁玦着急赶回水云间客栈寻人。
段刈与他一道去,一进门,异香未散,静嗅能闻。
宁玦唤来店小二,查问情况。
店小二面露难色,面上闪过转瞬即逝的心虚,宁玦敏锐察觉,伸手一把攥住他的领口,将人狠狠抵在一旁墙壁上,逼迫质问:“我再问你一遍,我的人呢?”
小二原本已经收了封口费,可眼前这位公子气场太强,好似他不老实说,就会被一剑捅死,他老老实实做工,偶尔靠封口费赚个外快,可不想为此赔上性命。
他偷瞄了眼宁玦的佩剑,有意交代,可也
不敢直说方公子大名,毕竟他爹可是邺城商会的总会长,若得罪了他们,自己以后哪有好日子过。
于是斟酌言道:“我见那伙人去了城东,为首之人身着锦衣,像是富贵人家的公子。”
说着,又与段刈对了个眼神。
段刈在邺城混得久了,与各路牛鬼蛇神都打过交道,见小二当下的提示眼神,立刻会意对方是谁。
“我大概猜出对方身份,那人是邺城内出了名的浪荡公子,怕家里老子管,专门在城东买了个偏院,平日里,那院内养着的莺莺燕燕绕着飞,他却还不消停地总想招惹良家女玩弄。模样长得文文弱弱,像是有点墨水的,可内里简直是实打实的烂品性。”
宁玦右手握紧手中剑柄,臂上青筋暴起。
他努力纾缓出一口气,眼眸深晦,咬牙挤出一声:“你,带路!”
段刈心头一惊,连忙挥手示意手下听从行动。
他自己紧赶慢赶跟在后面,眼看着宁玦运作轻功,健步如飞,暗自替那方伦捏了把汗。
心头更有对南下计划的担忧。
他们刚刚才洽谈好,若是眼下生事见了血,那南下计划还如何隐秘低调地进行……
但显然,宁玦此刻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看他刚刚犀利寒凛的眼神,不是要去杀人是什么?
上次见他时,他刚二十出头,不通感情,不知世俗,好似司徒手中一把极忠心又极锋锐的快意杀剑,只为师父师娘尽忠而生。
而如今,不一样了。
他另有了想守护之人。
若是司徒还活着,看到他天赋异禀却不擅与人混迹的徒儿如今也有了感情牵挂,一定会觉得欣慰吧。
眼下不是感慨的好时机。
先救人再说!
第37章 第37章曼妙纱衣
一辆外观华丽的马车自城中繁华街道驶出,左拐右拐,故意绕道甩甩尾巴,最终停至邺城城东,一雅静的独立别院门前。
方伦差人去醉花楼请的梳头妈子也后脚到了,身上背着厚厚一包裹,里面什么发簪珠翠、薄纱轻衣,应有尽有。
进门时,梳头妈子对着带她过来的小厮悄悄搭话打听:“待会儿要见的美人可是方公子出海云游时在外结识的吗?方公子出了趟远门,可有段时间没来过我们醉花楼了,要我说,还是咱们邺城本土的美人更娇媚风情,到底是南地水土更养人些。”
小厮与妈子也是彼此混个面熟,闻言摇摇头,小声提醒她说:“别打听了,等会儿你见了就知道了。”
梳头妈子只得闭上嘴,亦步亦趋跟上前,被引领到宝香苑。
宝香苑是别院内最大的一间房,装潢最华丽,位置也最好,但不是人人都有机会住得,上一位住在这的姑娘是醉花楼的前花魁,被方公子赎身后欢欢喜喜搬进来,以为余生安定,能与情郎厮守。
如今嘛……早已经过了新鲜感,失了宠,被方公子薄情打发到偏房去了。
梳头妈子与那花魁是旧识,想到她被赎身时以为遇到真命天子而真切欢喜,再想如今,不过成了方公子众多鸟笼里不起眼的一只飞雀,不禁感叹一句:红颜纵未老,薄幸锦衣郎。
步到门前,梳头妈子收回思绪,旁人事她管不了,先把眼前的银子挣了才是正经事。
一推门,扑鼻异香。
小厮熟练地递给妈子一颗药丸解药,说道:“先服下,这香味便对你无效了。”
闻言,梳头妈子心底惊了惊。
目光往床上一瞥,红绸暖帐后,果然隐隐绰绰有个卧躺的美人身影,此刻一动不动,像是沉沉睡熟了。
再看床头点着的袅袅香线,顿时恍悟出什么,方伦这浪荡子,油嘴滑舌哄骗青楼女子还不够,如今竟胆大包天地开始诱拐良家女,正是仗着他那位有钱的老子,无法无天惯了!
可她忿忿不平哪有用,一是救不了人,二是如果她推辞不干,方伦自能另请他人。
到头来还是徒然。
没办法,梳头妈子点头应下。
小厮在旁又道一句:“劳烦妈妈辛苦,给里面姑娘擦洗完身子后,换一套通透点的薄衣,就像你们醉花楼姑娘们近日常穿的款式,叫什么……芙蓉粉蝉衣羽纱裙?公子洗洁,衣服务必要新的,至于头发,梳得简单就好,发饰不必繁复,看着顺眼即可,公子不愿拆除麻烦。妈妈动作尽量快些吧,公子性急,正在前堂巴巴等着呢。”
梳头妈子恭顺应下,心里却忍不住暗自‘呸’了声。
明明千方百计拐来了良家女,偏偏又要给人家打扮得轻浮,真是既要又要,一面贪人家身子干净,一面又妄想人家姑娘可以熟稔有余,自己被伺候得舒服,可谓两头都想占,实实贱透了。
梳头妈子叹了口气,关上门后,她靠近床帐,准备看看这里面躺着的究竟是个怎样标志的美人。
掀开薄薄幔帐一角,入目一张俏面玉容,她目光不由深了深,确实是个妙人。
将姑娘身上的男子衣袍换下,为她重穿一身曼妙纱衣,又用棉巾擦拭干净身子,待擦到面颊时,白色巾布被蹭得微微发黄。
原来脸蛋儿上还涂着遮掩容貌的黄粉,可即便照此只对外显出七分姿容,依旧足够出尘脱俗,待黄粉擦去,露出本质更皙嫩的肌底,十分的真容映目,简直国色生香,令人惊心。
真是尤物……
梳头妈子如今半百的年岁,混迹花街柳巷二十多年,多少漂亮姑娘在她眼前一茬接一茬地过去,因此,她眼光标准甚高,一般寻常的美人面她都懒得瞧,可眼前这姑娘宽衣解带,玉体横陈躺在眼前,别说是年轻气盛的郎君,就是她,看后都忍不住心跳突了突。
那细致的纤腰,不盈一握,偏偏身子又不是干瘦,上面丰腴的胸脯甚至快要赶上已成婚的妇人,一掌接握不住的程度。浑身上下更是通体的瓷白,白的直晃目,就方才,她帮她穿衣时无意箍了她手腕一把,根本没用什么力道,当下立刻显出红痕,可想而知身子的娇贵。
郎君自是爱死这种的。
衣服穿好,再挽发髻。梳头妈子想了想,只给白婳挽起一个简单的双环髻,多余点翠都是冗余,她的姿容无需俗物来衬,于是只在其发间插别上一支素素的玉簪。
这样就足够了。
她不用卖弄多少手艺,姑娘天生丽质的那张脸,那副身,就是最大的杀器。而她,连锦上添的花都不算,只勉强算是衬托花的绿叶。
做完自己的分内事,梳头妈子起了身,只是心底暗自琢磨着……无论怎么看,眼前这姑娘都不像寻常人家能养出的女儿。
依她的眼力,这要么是出身富裕商贾人家的小姐,要么是生于官宦之家的千金,可若如此,方伦怎敢将人随便拐来行不轨之事?
这些事,归不到她来管。
收起不合时宜的怜悯心肠,梳头妈子叹口气,最后看了白婳一眼,落下了重叠的床帐。
消磨这半个时辰的时间是值得的。
放眼整个邺城怕也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美的,怪不得像方伦那样急性的人,都愿意多出耐心等一等,甚至特意差遣她过来为美人专门梳洗打扮一番。
就像淘到宝石后,大多数人并不会选择直接佩戴原石,而是首先擦拭泥沙渍垢,再寻能工巧匠将原石打磨出最极致的美丽,蜕变成宝,之后再佩戴身上,才不辜负其形其美。
待人也是如此。
方伦是知晓自己采撷下的是朵多娇艳的花,若粗鲁对待,岂不如牛嚼牡丹,算得辜负?
所以,他自要放慢过程,好好品味。
将房间一切归置完毕,梳头妈子准备关门出去交差。
趁着门缝尚未严闭,她又往里瞟去一眼,香帐曼妙,红绸曳荡,今夜注定不会平淡地度过。
……
宝香苑来了新人——这个消息,很快在别院各屋传开。
偏房堂屋里,几个年轻貌美的姑娘围坐一起,一边围炉饮茶,一边议论纷纷。
其中有态度无所谓的,边嗑瓜子边张口:“前门有动静,听说公子又带回一个新姐妹,模样长得俊的呦,以后又多一个姐妹来作伴,咱们院里更得热闹了。”
也不乏有人叹息,怏怏一句:“是不是公子出海遇到的啊?公子这一去有一月有余,回邺城后也不想着来看看大家,难不成真是有了新人就忘旧人?”
更有人闲着无事,趁机挑拨的:“模样俊……是有多俊啊,难道还能比过秋姐姐不成?”
被点名的姑娘叫做九秋,是醉花楼的前花魁。
三个
月前,最受方伦宠爱的便是她。
而当年在醉花楼挂牌时,也算美名远扬,其爱慕者与追随者一艘船都放不下,如今嘛,落下神坛,风光不再,竟也成了别人口中所谓的‘旧人’。
何其唏嘘。
九秋淡着脸色没说话,剩下的四五个人继续叽叽喳喳。
可奈何,谁不开口加入,话题便一直围着谁,不厌其烦。
“你说的什么话,那人怎么可能比得过九秋姐姐?当年公子为了给九秋姐姐赎身,可是足足花费了八百两银子,你们一辈子都见不到那么多钱吧!”
“我也没说什么啊,怪我作甚!还不是因为听说公子要将宝香苑留给那人住,我心里替九秋姐姐不平,那之前可是公子与九秋姐姐的爱巢呢……还有,那新人排场好大呀,到了门口都肯不下轿,还要公子吩咐下人把轿子直接抬到宝香苑里去,真是张扬做派。”
九秋听不下去,也再无品茶的兴致,将茶杯重重一放。
众人等她发作。
而她心底,此刻并未浮出明显的悲或愤的情绪,只是生出一丝茫然来。
但为了众人满意,她还是佯作恼气,将不悦情绪显在脸上,如此,让她们看自己狼狈的笑话,不扫所有人的兴。
在花楼混迹多年,她自然通察人心,更知晓如何叫自己在逆境中能过得好受些。
做戏做到底,她干脆起身前往宝香苑装着闹一闹。
却没想到,不巧与方伦碰上了面。
九秋不讲往日体面,大喊大叫,缠着方伦好好发泄了一通,方伦则先哄后骂,满是虚伪,昨日可以爱你如命,今日便可弃你如敝履。
他很快耐心有限,被缠得只觉心累,望着宝香苑就在眼前,他一心只想情事,顾不得其他,于是扬臂准备打人脱身。
见状,后院其他几位姑娘纷纷跑来阻拦,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娓娓央求着方伦收手。
“滚滚滚,都给小爷滚回偏房去!”方伦放下手臂,急赤白脸道。
其他人愕然不敢违逆,扶起九秋赶紧走。
九秋则望着眼前紧闭的房门若有所思,外面吵吵闹闹,生出这么大动静,里面的人怎么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是不想惹闲事,还是……根本无力出声?
想到这儿,九秋心中一惊,更恶方伦的卑鄙。
可如今,她已是自身难保,即便有救人之心,恐怕也有心无力……
只是……万一里面的姑娘有亲友正在找寻呢?
如果真有别人可以救她,或者已经在赶来的路上,那别院里的人尽力拖一拖时间,说不定真的可以阻止一桩悲剧。
九秋这样想着,心中有了主意。
回到偏房,她没作罢,佯作吃醋伤心模样,哭哭闹闹要上吊自杀,白绫都缠在脖子上,凳子也踩上去了,任谁相劝都没有用。
别院管事来了都束手无措,怕会真的闹出人命,不得已只好再将方伦折腾过来。
这一次,方伦耐心彻底不再,进屋后直接狠狠打了九秋三个耳光,一连打破了两人先前所有的许诺、誓言与情分。
九秋早不再伤心,挨下这三个巴掌,成全了她自己的心安。
等方伦走后,她顶着火辣辣的脸膛从地上艰难爬起来,又被管事的用麻绳死死捆绑在椅子上。
迎着其他人同情又复杂的目光,九秋无所谓地一笑。
心早死了,巴掌根本无所谓。
如今她没有见死不救,为旁人的生机争了争,她心底是一片敞亮的。
……
后院闹出的麻烦事,实在打搅到了方伦的兴致。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最后居然还闹到上吊的份上,简直不可理喻!
眼下终于把身后的麻烦全部解决完,他紧赶慢赶回到宝香苑,准备与自己心心念念的美人衾上相会,抓紧时间一亲香泽时,殊不知他的别院已经被人从外包围得严丝合缝。
推门进入,红绸暖帐,香烟袅袅。
方伦闭上眸,深吸一口气,幽香沁肺,他享受地眯了眯眼,反手将房门阖闭关严,而后一步一步向着拔步床走近。
剥开层层帷幔,他心想再无人打扰他与美人的合欢一刻,心底哪能不荡漾?
待掀开最后一帘后,方伦眸底深深向下一看,只见美人被一床棉被压覆得严严实实,除了脑袋,连下方脖颈都未露出多少。
方伦不满,蹙起眉,心道那醉花楼的婆子真不会做事。
盖被子做什么……
人已经到了他床上,难道还想着先御寒?
方伦当下只想见美人衣不遮体,也不是赤露着完全不穿,而是半隐半现才最招眼。
按他事先要求的,此刻美人身上应是轻拢着一层薄纱羽衣,能叫他一览无遗。
方伦光是想想那血脉喷张的画面,都觉得心潮澎湃,难以平复,眼底霎时起了火热,腹下更生躁意。
他等不及了,当即伸手拽住被衾一角,作势拉开,好叫里面的春光、女子的胴体,完全映目。
然而,伴随他手下刚起力道,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嘈杂声,并且越来越近。
方伦蹙起眉,不知又有何人作扰,可不管是谁,他当下的动作是不会停了。
美人白皙的脖颈露出,接着是圆润的香肩……真白啊。
方伦眼睛越睁越大,直愣愣地着急想看美人的雪乳,心底可谓痒极。
可手下扯开被子的力道还未施出,房门已经被人从外暴力冲破,剑影于眼前闪过,他还未反应过来,只听‘唰’的一声,皮肉破开。
方伦伸出的,正拉扯着被子的左臂,生生被长剑刺穿。
血流喷涌之际,他几乎痛得昏死过去,哪能再不松手?
而剑的主人站在房门外,一身白衣,腰间只余剑鞘在,他阴沉着脸跨过门槛,一步一步地向前逼近。
方伦瘫软在地,吃痛打滚之际,认出来人是谁,心底惊惧一颤。
竟是那剑客,他找来了……
第38章 第38章公子帮我
床帘外的一架熏炉被宁玦一剑掀翻,未燃尽的香线全部倾折于满地余灰之中。
香味叠叠合合地散出来,刺鼻有异,绝对蹊跷。
宁玦嗅到,眉心不由拧得更深。
方伦不放弃地挪爬身子,冲着门外大声呼叫:“来人!快来人啊!护院在何处!?”
宁玦冷冷瞥下一眼,当即顾不得去堵方伦的嘴,他快步踏上地平,靠近里面的架子床,伸手掀开几层帷幔,看到白婳虚弱的正阖眼躺在榻上,身体衣衫不整,好在覆盖着被衾。
又见她发髻与头饰皆与方才分开时不同,好像被人用心打扮过一番,宁玦强行忍住怒意,压抑狂躁,先是探探白婳的鼻息,又拉过她手腕把了把脉,确认有中毒的脉象,宁玦沉着脸,将被子重新给她盖严实,而后起身,逼近方伦。
他一步一步走向他,压迫感十足。
原本宁玦就是清冷面目,不怒自威,如今眉眼间尽是外露的杀意,目光睥睨时,怎叫人不生骇然。
方伦尤其心虚,肩头不忍发颤,不知是痛是惧,或许两者都有,又不知哪种占得更多。
他大概知晓自己落在宁玦手里不会好过,于是单臂撑起身子,双腿蹬着艰难向后挪蹭,血迹拖得长长而触目,他额前疼得冷汗直冒,胸口也剧烈起伏着。
“你,你可知我是谁,我爹又是谁?你竟敢私下动我伤我,是不是不要命了!?”
刚开始,方伦还是不服气地出言威胁,待宁玦越离越近,直至站定到他面前,方伦的虚张声势全部不在。
他立刻改口,语气变好,商量说:“你们初来乍到可能不曾了解我们方家商会的名声,我爹在邺
城是做航运买卖的,生意做得不小,若说富可敌国不至于,可怎么也算富甲一方。我承认,今日这事是我做得不地道,合该给你们补偿,你随便说个数,只要能放了我,多少钱我都能出得起。”
拿钱摆平,这是方伦屡试不爽的方法。
自他出生起,不管犯下什么错事,爹娘教给他的,便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他想,今日一定也可以。
宁玦不应声,面无表情蹲身在他面前,目光平淡睨下,那波澜不惊的眼神,看他好像在看一具凉透了的尸体。
方伦心底慌惧更甚,他爬在一片血迹的地板上,费力仰头看向宁玦,姿态摆得更低。
祈求道:“大侠饶命,好汉饶命……都是我的错,是我色欲薰心一时做了糊涂事!我该死!你放心,美人好好躺在那,连她的一根手指头我都没来得及动,甚至看都没看上几眼,对了,她身上的新衣裙是婆子换的,不是我……”
宁玦不应方伦其他话,只回应他这一句:“你是该死。”
说完,宁玦戾眸一瞪,握上剑柄,直接将插穿在方伦左臂上的青影剑猛地拔了出来。
啊啊……!
一声痛极的哀嚎,响彻宝香苑。
甚至,若偏院有听力佳者,也能清晰闻听这凄惨宛如杀猪之声。
剑身抽出,方伦臂上骇然显出一个血窟窿,正汩汩往外喷冒血水,浸透锦衣。
宁玦不过用了三成力道,因顾忌白婳也在房中,怕剑锋余威太大,会不小心牵连到她,于是不敢太肆意出手,收敛着只用了三成力。
但只有三成,也足够废了方伦。
看他眼下这副样子,哪怕华佗在世,这条胳膊也难保住了。
方伦疼晕过去,瘫在地上,脸色惨白,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宁玦只觉耳根清净了不少。
青影剑既沾了红,不如顺便收下一命。
宁玦眼底生出暗晦杀意,提起青影剑,欲刺穿对方胸口,泄己愤,也当为邺城百姓除害。
可他刚刚提剑起势,却被后面赶来的段刈急急阻拦住。
段刈顾量颇多,为大局计,阻着宁玦的手臂好言劝道:“不可杀他,方伦是方家独子,而方家多年专营着航运买卖,不仅在邺城有盘根错节的势力,更与南闽人交往密切。眼下我们正准备秘密南下的事宜,若这个关头将方家得罪了去,百害而无一利啊。”
宁玦并不听从收剑,言道:“他图谋我的人,该死,该杀。”
段刈叹口气,余光往床帐那边瞥去,又立刻收回,开口道:“可无论他初衷多么卑劣,眼下姑娘已被我们及时救下,此事还不到无法转圜的地步。你若还不解气,就在不要紧的地方多刺他几剑,只要不取他性命,哪怕真的废了他一条手臂,此事我们都占理,若之后方家来问责,我自能分辨。”
宁玦嘲弄说:“段掌事谨小慎微惯了,每每遇事首先想到的便是退避蛰伏,当初我师父遇害,你是如此,如今我的人受了委屈,你依旧左右顾忌。试问,若你家中妻小被劫持受辱,你又能不能用说服的这番话,去说服你自己?”
闻言,段刈不再言语,沉默喟叹出一口气,眼底情绪复杂,无法再阻。
宁玦执起青影剑,两步站定到方伦身前,目光锐利扫下,同时,青影剑剑锋直直刺入方伦的胸口,而后又毫不迟疑地收回。
方伦像是一滩烂肉,匍匐在地,无知无觉,好似已经死透了。
宁玦顺势割下一块床帏幔帐,擦拭掉剑身上沾染的血污,冷冷说:“我这一剑,不一定能要他的性命,全当给段掌事一个面子,是活是死,看他自己的造化。”
说完这句话,宁玦拂了拂手。
段刈匆匆暼看了眼地上一身染血,生息减弱的方伦,会意退出房间。
收剑入鞘,宁玦伸手掀开面前碍眼的红色幔帐,凑近床边,小心翼翼扶起白婳的肩膀。
他大致扫了眼白婳身上到底穿着何种不堪入目的纱衣,刚刚将上半身露出,宁玦恨不得当即再给方伦补刺一剑。
纱衣轻薄,衣不蔽体,轻拢在身上根本什么都遮不住,甚至与不穿都没有区别,并且,反而这样隐隐约约、虚虚实实的效果更显靡艳。
宁玦沉着目,脸色很不好。
用被子将人上上下下包裹严实,他打横抱起白婳,带离了宝香苑。
与段刈擦身而过时,宁玦交代说:“派人烧了这件屋子。”
段刈点点头:“放心吧,我来收尾。姑娘眼下正昏晕着,你们回到城中客栈目标太显眼,不如暂时安顿在我城外的院子里,那里常无人住,却有仆妇日常打扫着。”
宁玦随口问了句:“你也养了外室?”
段刈脸色一变,老脸显得不自在,罕见地对宁玦语气不善:“你小子胡说八道什么?如今我做贩茶买卖,常出远门,有时回来得太晚,不想大半夜打扰妻小休息,便会休歇在那,哪来的什么外室?”
宁玦轻‘哦’了声,回说:“那还算是间干净屋子,行,我们住。”
段刈拂袖不满,但还是交代属下去拿钥匙。
宁玦垂目,睨了眼白婳越发红热的面庞,以及她额前沁出的密密细汗,没再耽搁时间,立刻将人抱上马车,启程前往段刈的院子。
车前有小厮驾车,宁玦留在车厢内照料白婳。
两个院落位置相距不远,路程当是很短,可还未到达目的地,白婳攀在他肩头,不舒服地哼哼唧唧,乱蹭一番。
宁玦轻拍安抚着她,关切探了探她前额,只觉滚烫,再搭脉搏,紊乱无章,情况不妙。
白婳眉头轻拧着,在他怀中喃喃反复言道:“渴……口渴……”
她声音娇娇嗔嗔,尾音拉长,黏糊不清。
宁玦眼神暗沉着,单手拎起车厢里的茶壶倒下一杯水,小心翼翼喂给她。
刚沾上杯沿,白婳唇瓣忽的抿起来,眼睛半睁不睁,扭着脖子不肯配合。
“苦……”
怎会苦?
宁玦自己尝了尝,是正常的茶水味道,水温也正好。
他没脾气,纵容着,尝试用勺子慢慢喂,却还是喂不进去。
若她直接言道不喝倒也轻松了,可她偏偏一边不肯张嘴,一边又哼叫口渴,宁玦头疼,实在无法应对。
马车拐了个弯,车轮辘辘,杯盏里满当当的茶水险些倾倒而出。
为避免泼洒一身,宁玦仰头喝下一口。
刚刚咽下,他顿了顿,目光向下,睨着白婳鲜妍红润的嘴唇,又盯向白瓷杯身,若有所思地迟疑了下。
白婳不安分,抓着他胸口,哼声不断。
宁玦不再犹豫,当即伸手垫在她脑后,托着她昂首凑近。
他含下一口水,身姿倾覆,用力压在白婳软软的唇上,研磨着慢慢将那口水一点一点渡给她。
一杯水顺利渡完,他总共喂了四次。
其实后面再含两口便足够了,但怕她喝得太急会不舒服,于是最后那一口,宁玦又多分了一次来喂。
喂完,白婳停止了哼哼唧唧的造次,两瓣嘴唇却比烫热的脸膛还要鲜红。
宁玦错过目去,不禁自恼,他当下反思,刚刚到底有没有咬?
他换了个姿势,叫白婳能更舒服地靠着他。
自我平复半响,沉沉呼出一口气,掀开车帘子,任凭凉风往里吹拂,好消消周身热燥。
他提醒自己,方才只是渡水,压根算不上吻。
……
即将南下,此刻开罪方家,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段刈留下,想办法为宁玦的冲动做收尾善后。
方伦躺在地上并未气绝,刚刚确实一动不动,好似没了生机,眼下又缓了过来,胸膛慢慢恢复了有节奏的起伏。
但他伤重是真,如果不得到及时救治,必死无疑。
段刈不想将仇结死,命人拿来金疮药,而后亲自动手撕开方伦的衣服,准备在他身上两个伤处位置撒上药粉,好及时将血止住,让他能捡回一条命。
动作刚做一半,段刈迟疑了。
方伦身上的剑伤太过明显,矛头很容易直指,又想
到宁玦走前的交代,宝香苑必须烧,段刈深思一阵,心里有了主意。
待熊熊大火燃起来,尸身被烧烂,自能掩饰得了剑伤。
他将方伦舍弃在宝香苑,吩咐手下点火烧院,其他偏房也都引着,火势越大越好,将场面彻底搅乱。
那些被方伦豢养着的姑娘们,见蒙面盗走闯院,纷纷做鸟雀散,好在歹人只是求财,并不害命,于是顺利出府,逃得老远。
眼瞅惊动四邻,引来救火围观,段刈警敏带人撤退,走前不忘将宝香苑房门落锁。
然而,段刈未料到,屋内火势未将方伦先烧死,反而率先引燃了门框,扇门裂开,铜锁竟成了摆设,轰然倾倒。
方伦借着金疮药的药效,勉强恢复了一口气,此刻完全是求生本能大爆发,他咬着牙,蹬着腿,艰难想从岌岌可危的房子里爬出来。
他一寸一寸地爬,终于够到了门槛,抓上去的瞬间,仿佛看到了生的希望……
只要能爬出去,待有人进来救火,一定可以发现他,救下他!
可惜事与愿违,方伦正做着求生努力,手背却被人重重地碾踩上去。
身上已经疼得快要麻木,手上这点疼还算得了什么?他嘶都没嘶,仰头望去,入目一张俏丽的面庞。
是九秋。
方伦先是诧异了下,而后眼神冒光,赶紧伸手道:“秋儿救我,秋儿……”
九秋睨着他,凉凉一笑,红唇勾艳。
原来有事时是秋儿,无事时是贱人,男人的嘴脸变得可真快。
九秋收回脚,俯身可怜地看着他,旋即抬手,冲他脸上狠狠抽了三下,而后平静言道:“方郎,巴掌还清了,我们的缘……也尽了。”
不等方伦再开口,九秋一脚精准又用狠劲地踩在他臂间伤口位置。
那可是刚刚才止了血的血窟窿,这一脚,与直接要了他的命无异。
方伦惨叫一声,斜着眼,痛晕过去。
九秋利索收腿,面无表情绕到方伦身后,浑身绷紧,双手用尽全力托起他的肩膀,慢慢把人重新拖回正燃着的屋室内。
烧吧,都烧了吧……
这间宝香苑,承载着两人昔日太过温情与欢欣的画面,历历在目,可惜物是人非。
既然物是人非,物没必要再留,人也无需多留恋了。
九秋抬腿,从方伦身上一下跨过,不带留恋。
她刚出门,站定不久,身后房梁坍塌,砸出‘轰’的一声。
火焰如吞兽,很快将整间屋子蚕食得只剩灰烬,火光冲天,比不过她身上红裙灼目。
裙边被风荡起,九秋头也不回地向前走了。
……
段刈在城外的私宅占地虽不大,但里面屋舍敞阔,又有山有水,园林景致格外讲究。
既有蜿蜒回廊,又有假山怪石,草木葱葱郁郁,清泉潺潺而流。
这样别有洞天的园子,不像寻常商贾之人外出歇脚的别院,倒更像告老还乡的官宦颐养天年的私苑,并且还是典型的京城风格。
都已经离开京歧了,看来某些人的生活习惯还是难改。
宁玦收了思绪,没有带白婳去主屋卧房,而是去了较为偏远的一间厢房。
据院中仆妇说,那间厢房位置偏远,未曾住过他人,并且昨日刚刚打扫过,十分干净。
宁玦便选了它。
走到厢房门口,宁玦严目对下交代说,如果他们不出来,任何人不可靠近此间房,且无论听到什么声响,都不必询问什么,自行离远就是,等段刈到了,也叫他候着等着。
闻言,仆妇们面面相觑,后又纷纷点头应声。
眼前这位面生的公子怀里还抱着一人,虽然裹得严严实实,但可想而知一定是个美人,于是,她们表情深意,自有那个眼力见。
宁玦不再解释更多,抱着白婳进了厢房,落下门闩,点上蜡烛。
日头已经完全落了,若不点烛,房间昏昏,什么都看不清楚。
他将人抱放到床上,动作小心翼翼。
白婳后颈刚刚碰到枕头,眼睛突然睁开,看向宁玦近在迟尺的面容,眼神微露迷茫。
宁玦忙问:“你醒了?”
白婳环顾四周,问他道:“公子……这是何处?”
宁玦:“是安全之地。”
见她搞不清楚前因后果,宁玦如实告知方伦迷晕她一事,又安抚她什么坏事都没发生,他寻她及时,已将她毫发无伤地救走。
白婳听后只觉后怕,心中更生愧怍情绪。
无意中,她再次给公子招惹了麻烦,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宁玦看出她神色自责,立刻补充一句:“不是你的错,怪我疏忽才是。”
白婳摇头:“若我防人之心再多些,此事便不会发生了。”
说到这,她想到什么,再次询问宁玦:“公子那日在闽商那里买的玉骨哨在不在身上?”
她怀疑方伦窃了玉骨哨,以此诓骗她。
“在。”宁玦回复她,将玉骨哨从脖间取出。
白婳定睛看去,又伸手摸了摸。
原来公子喜爱这物,早早就穿绳挂在了脖上,所以,方伦那枚只是相似,并非原物。
白婳懊恼,如实道出此事。
宁玦回说:“方伦大概下船后一直贼心不死,暗中跟踪窥视,知道我们逛街买了何物,于是刻意寻来相似的一枚。他诡计多端,早生谋算,我们防不胜防,哪能怪你?”
被他如此宽慰,白婳心中勉强好受了些。
她不再言语,垂眸安静了会儿,又后知后觉感知到身上好不舒服,当下伸手摸去,不见柔和衣料,只余一片薄纱触感。
“这是……”
她这才察觉被衾下的自己,衣衫不整,几乎与光身无异。
联想到自己是被那龌龊之徒拐走的,不可想象之后发生了什么,白婳眼圈立刻红了。
宁玦急忙安抚:“放心,方伦没有碰你,这衣服是他找来的婆子给你换的,你若厌恶,我立刻给你脱掉。”
这话脱口而出,宁玦立即意识到不妥,忙又解释。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马上出去吩咐仆妇给你准备一套新衣裙。”
说完要走,白婳伸手扯住他的衣角,声音隐隐带上哭腔。
“公子,你别走,我,我不太舒服……”
醒来时还不明显,刚刚对话也不觉什么,然而此刻,就在当下,奇异的身体变化愈发感知分明,她只觉浑身血液即将沸腾,每一寸皮肤都马上要灼燃起来。
白婳拉着他,心底空虚一片。
头脑还是清醒的,但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开始扭动、蹭动。
霎时,她脑海中闪过一幕画面——是方伦,趁她迷迷濛濛意识不清时,喂她吃下了一枚奇怪药丸。
她觉得自己胃口在烧,而那枚服下的药丸,也在胃中慢慢化开,药效即将发挥到极致。
热、无力、痒得难耐……
她大概猜明那是什么腌臜东西,隐隐约约间,又觉得当下感受似曾相识,仿佛曾亲历过一般。
不可能的,她先前一直陪伴公子在岘阳山上,安安稳稳,哪会与这玩意沾半点边。
无论以前怎么样……都不重要了,眼下该如何是好才关键。
白婳口干舌燥,觉得自己要死了,腿侧好像有毒蛇在钻,那蛇信子就一下一下嘶着她,避无可避,躲无可躲。
她怕蛇,不要蛇!
如果一定要被什么东西钻,她不要蛇,要公子,要公子的……
情急间,煎熬下,白婳一把抓住宁玦的手腕,眼神湿漉漉的凝看向他,委屈又带祈求。
宁玦下意识回握住。
白婳仿佛得到了鼓励,伸手慢吞吞将包裹在身上的被子掀开,露出薄纱下白晃晃的曼妙身子。
宁玦承认,这一幕对他而言,冲击力是到顶的。
他偏过目,不允自己肆意去看。
白婳肩头颤抖,好似在忍受极大的折磨,她眼眶发红,喛喛言道:“有蛇,公子帮我捉……”
宁玦克忍,喉结明显滚了滚,告知她:“没有,那是幻觉。”
白婳引着他伸手向下,去掐拿蛇身七寸,致命位置。
然后这一碰,他的手便再抽不出了。
第39章 第39章玉骨哨响
如眼下这般棘手状况,宁玦已经应对过两次。
不同的是,上一次她昏昏晕晕,是完全无意识的,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只要他守口如瓶,便可以当做无事发生,两人继续相处自然。
然而当下,她思绪清晰,如果当真做了,待药效过去,彻底平复后,她会将所有经历画面全部记在脑中,两人共同拥有一段这样的回忆,以后如何共处……她会不会着急想逃?
宁玦当然愿意帮她纾缓,可又因顾虑而迟疑,不知该如何做,做到哪一步。
白婳掉下涟涟眼泪,像一条躺在平底锅里煎熬忍受炙烤的鱼,辗转反侧,呼吸都成困难。她双腿并拢,好像夹住了救命稻草,感受着那一点点的掌心慰藉,望向宁玦,眼底一片湿漉,唇瓣张阖,好像在低喃着什么。
宁玦俯身凑近,想把话音听清。
白婳深吸一口气,一边作邀请情状,一边与他讨价还价:“我,我想看公子的剑式……公子说过的,若我们有过同床同寝的亲密,我便算自己人,可以看你师门秘传的隐秘剑招。公子今日若帮我一次,也请一并慷慨允了我的心愿吧。”
宁玦眯眯眼,只觉一盆冷水迎头泼了下来。
他并非厌烦她对自己的算计,那些都无所谓,只是想到此刻两人面对着面,距离那么近,而她却一心琢磨着拿到剑式后的遁逃之法,心又隔得那么远,难免烦郁。
白婳讨好地蹭了蹭他掌心,宁玦想要报复,冷哼了声,手下用了力,很重地捻了她一下。
腰身瞬间软了,扭不动了,惶惶无措地看向宁玦,脚趾都微蜷起来。
宁玦语气不好:“谁要与你同床同寝?”
闻言,白婳一怔,嘴唇抿住,脸色讪然。
原来公子竟是不愿的……是她自作多情,生了误会,竟以为自己能凭借一身算得不错的皮囊让公子对自己产生兴趣。
然而是她想错,事实却是,即便她主动献身,公子都不愿甚至不屑碰她。
她沮丧收回眸,心觉窘迫,无法再正面与他相视。
但公子的手还在她裙下,时不时撩弄一下,又用拇指捻。
白婳咬住唇,眼眶发红地瞪着他,委屈说:“公子既然矜然不愿,就劳烦离远一些吧,何必假意相帮,趁机做弄人。”
宁玦蹙眉,险些被她气笑。
他沉着目压覆下身,逼近她,反问她:“到底是我不松手,还是某人吃我吃得正欢?”
白婳脸颊早就红透,可当下闻言,还是不忍觉得脸膛再次烧了烧。
她用尽浑身最后一点力气将宁玦推开,摆脱与他的裙带接触,而后侧过身,背对着他,努力屏气静心,不受外人扰。
可那药丸的药效远比她想象的还要凶猛更多。
无论她多么凝神,哪怕刻意去背诵经文都不管用,最后胡思乱想起来,想的全是宁玦。
白婳懊恼至极,心窝里的火越烧越旺,她浑身受炙烤煎熬更甚。
快要无法呼吸时,一双凉凉的大掌覆落在她肩头,随即,他身姿覆过来,存在感极强。
白婳又去推他,却无法推开,蹙眉嗔言道:“你走……”
宁玦单手箍住她手腕,收紧力道,盯着她问:“行,倒成了你生气,你说,还与不与我讨价还价?”
白婳茫然眨眨眼,此刻已经理不清楚公子到底在计较什么。
她缓了缓,而后试探的,小心翼翼再问一次:“公子……你,帮不帮我?”
宁玦睨眸,将她眼底的晦暗,以及腰身轻幅的扭动看在眼里,默了默后,他俯身扑压,双臂撑在她头侧,歪头咬在白婳发红的耳尖上,又故意咬痛她。
这个距离,附耳正好。
他哑声回应说:“帮,舍不得不帮。”
声音很轻,耳垂吃痛的感觉也并不明显,可就是这两次接触,叫白婳心窝里汹汹蔓延的火势暂时得到有效控制……她后知后觉意识到,原来与他接触,会这么舒服。
白婳食髓知味了。
她是中毒者,而解药就明晃晃的摆在眼前,她要靠近,要缠要抱,要解毒……
宁玦当着她的面,不紧不慢将挂脖的玉骨哨从绳上解下来,放在掌心,观察一番。
这枚玉骨哨是在闽商那里买得的,外域尺寸较大燕寻常款式而言,更显粗长,不过哨声也的确是不可多得的美妙。
他拿在手里,合握上,又向外环视一圈。
屋内有铜壶,壶中有温水,他将玉骨哨简单浸洗干净,重新取出拭干。
他没有露骨明说,只是隐晦地将玉骨哨展示在白婳面前,而后又将右手的两指并拢,示意她去比较——玉骨哨的粗度,要超过两指合并的尺寸。
白婳也不知自己为何会那么快地反应明白,此刻玉骨哨在她眼里,再不是能吹响音律的高雅之物,而是俗物、秽物!
到底曾是闺阁小姐,受规训颇多,宁玦担心此举大胆会吓到她,口吻不自觉柔和下来,多言一句安抚。
“别担心,不会伤到你,外层是上等玉质,打磨光滑,玉身细腻温和,不会引起不适。”
白婳声如蚊蚋,羞得不敢抬头,音量自然也是低得不能再低:“当真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清醒时刻,让她坦然接受玉质入身,谈何容易?
宁玦摇头,回得直接:“其他办法……或者,我的指?”
说完,他伸手,明晃晃的在白婳面前拂过,带点轻佻孟浪的意味。
但不是令人讨厌的那种轻浮,而是格外够撩人的姿态。
白婳口干舌燥,抿唇不应。
宁玦不废话,干脆将衣袍敛动,不介意让她直观了解自己对她的真实慾望如何满胀。
在白婳震惊的目光下,宁玦自若开口:“再或者,便只能是你说的,同床同寝了。”
白婳匆匆避过目,不再盯着那一处,心脏慌跳不止,好像随时要突突跳出来一般。
明明是霁月清风的白衣公子,不提剑见血时更如谪仙一般,方才的失态情状,与他那张冷峻面孔,多么不相符。
可那就是他。
只要还有回寰余地,白婳当然不会做到底,于是不得不地,只好选择使用玉骨哨。
玉质本身偏凉,加之刚刚浸过水,体感更冰凉明显。
但他手上又是温热的,偶尔碰到时,薄茧微磨,如同一边帮她解毒,一边又给她添火。
宁玦问:“还可以?”
白婳没法应声,只好弱弱无力地点下头。
宁玦再问:“玉身还可以再推进,允不允?”
白婳攥紧床单,偏目嗔说:“……公子不言更好。”
宁玦勾了下唇,但笑不语,继续手执玉端,如纺丝推磨有规律地动,而后又势如捣蒜,起一下落一下,轻轻起,再重重落。
白婳开始情动了。
宁玦看向手执方向,眼底也不由加深,玉端管径是空心的,或许此刻依旧可以吹响?
玉身深深为馅,这样的哨声可不可听。
他很好奇,想低头尝试一番。
……
城郊火光冲天,噼里啪啦,浓烟滚滚。
因别院位置偏隐,四邻皆离得较远,于是打水救火不及,待有人提着水桶姗姗来迟时,院内多一半的房屋都已被烧成灰烬。
火势最大同样也是损毁最严重的一片区域,当属别院最中心的宝香苑,房梁几乎全塌,屋内物件尽数被大火吞没,不管是华丽的拔步床,还是层层叠叠的帐幔,皆被烧成了灰儿。
其实,附近有一田庄距离别院最近,火势刚起来时,田庄的佃农们应最先发觉。
但方伦自作孽不可活,就在今年年初,他曾对田庄家主的小女儿轻慢无礼,若非被人撞见,一清白姑娘就要被他禽兽糟蹋了。
事后,方伦态度恶劣,拒不认错,致使两家不睦结仇,如今看到方伦的宅子意外走水,田庄的人哪会好心过去相救,不临时添上一桶油泄愤就是好的了。
错过最好的救火时机,火势迅速蔓延,之后纵是想救也救不成了。
段刈留下的人潜在院门口不远处默默观察着,确认事态发展都在掌握之中,放心
离开,回返复命。
段刈也没闲着,离开方伦别院后,赶紧在邺城寻了个靠谱的女医,将人带去城郊偏院,以防姑娘不适情况加剧,宁玦应对不来。
一进门,他挥手招来院中的仆妇,打听宁玦带人去了哪间屋子歇息。
仆妇回答东二偏屋,说完主动在前引路。
段刈蹙了蹙眉,问道:“怎么安排客人在厢房住下,你们怎么做的事?”
仆妇赶紧解释:“是公子听闻厢房闲置,一直不曾住过人,所以临时决定去住那间的。”
段刈不再多说什么,带着女医很快走到厢房小苑的门口。
几人没有冒然进去,在苑门口驻足,听到里面厢房内似有若无传出的吹哨声。
不太清脆,闷闷呜呜,只有仔细听,才能确认那是哨声。
段刈身后跟随的亲信比较警觉,闻声立刻猜测道:“”老爷,这哨声可是你与宁公子暗中传递信息的信号?如此有节奏的吹响,不像是在随意扰人。”
“不曾有过啊……”
段刈仔细思吟,确认自己没有与宁玦定过暗号,当下又琢磨多想了想,这或许是宁玦以前当绣衣使者时的习惯。
惭愧的是,他昔日虽是绣衣卫的掌事,但一些细作本事,并未精通掌握。
与其绞尽脑汁地猜想,不如昂声询问一句,段刈直接冲里喊道:“姑娘情况如何了?我带了女医过来,方不方便进去给姑娘搭搭脉?”
话音刚起,哨响便停了。
半响过去,里面迟迟传来宁玦异常喑哑的一声:“稍等。”
时间又耽搁一阵,宁玦从厢房推门出来,示意女医请进。
段刈走到宁玦身边,偏过头,小声问:“你刚刚吹哨子是什么意思?我还以为你对我暗中有交代呢,以后别拿你绣衣使者的本事在我面前卖弄,我是老人家了,虽然官职比你高,但先前多是纸上谈兵,你与我对不上暗号的。”
“没有对暗号。”
宁玦回答,眼神晦暗着,他上下唇瓣磨了磨,正经又不太正经地补充一句:“刚刚……在哄睡。”
可不正是哄睡嘛。
那一首完整的缠绵曲调不短,他费力跪趴在被衾上,闭着眼,伸着脖,吹了那么久,再缠绵也吹成了摇篮曲。
汩汩如泉,难免沾湿他鼻梁。
门外呼声传来,白婳害怕抖了抖身,为了速战速决,以便掩饰,宁玦果断将玉骨哨身抽出,而后掌心摁住白婳的双膝,在她想要抗拒的力道下,最终用口伺候了她。
第40章 第40章在意名声
女医缓步进入房间,走近床沿边,准备搭脉查看姑娘的身体状况如何。
结果掀开床幔,就见里面的人将自己完全蒙在厚厚的被衾中,连脑袋都不外露。
不能望闻问切,这病怎么看?
女医只得躬身,朝里轻声言道一句:“姑娘,请放下被子,露出手腕一诊。”
话落,等了等,被中人终于慢吞吞地有了动静,她将被子缓缓拉下,露出光洁的前额,冒汗的鼻头,以及樱唇檀口。
女医余光落下,瞳眸不自觉一缩,被眼前女子艳冶明丽的容貌所摄。
待回神,很快察觉有异,床上女子状态颓倦,气息声弱,双颊浮着异样的红晕,唇瓣靡艳,眸色深深,一看就不同寻常。
她探了探额,发现温度不高,又示意说:“请姑娘伸出手腕。”
白婳照做,小声应了句:“劳烦。”
单从脉象上看,脉搏位置深沉,明显邪气郁闭内里,可见姑娘忧思深重,平日总难心绪平复,不过中毒迹象并不明显,女医端详白婳面容两刻,又掀起她的两边眼皮,细瞅眼底,看后思吟片刻,有了结论。
她主动询问:“姑娘近来可有食用来历不明的丹药,尤其是来自南域的药丸。”
白婳浑身没有力气,闻言不自然地轻轻点了下头。
女医心中有谱,告知说:“南域人擅长冶炼丹药,吹崇问道长生,巫医蛊术,若论一时之效,确实是有,可如果长期服用,难免生出副作用。”
白婳心头一紧,低言解释:“我并非常服,这次是意外,以后不会再有接触,若如此,可否恢复如初?”
女医:“姑娘放心,你食用剂量不多,体内虽然留有余毒,但无碍性命之类,待我开两副方子调理,你照着吃几日,应能将毒素除尽了。”
白婳放下心来,点点头:“多谢。”
女医听她声音低低弱弱,为了照看周到,又说:“姑娘可否方便坐起,我看你眼底生倦,体力欠欠,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恐是被那药害了精神,不如我在你背上施针调和下,这样你能身子轻便,更觉得舒坦爽利些。”
白婳迟疑点了点头,应下女医的好意。
虽然明知自己当下的情状不宜对外视人,可若那枚药丸当真含毒,白婳顾忌不了太多,只着急想把余毒先解了。
兄长身陷囹圄,无法脱困,他还在京歧等着自己团圆,她一定不能此刻出事。
被女医扶着,白婳艰难坐起身。
被子从肩头滑落,她身上虚拢着的曼妙透纱招摇晃眼,女医怔住,眼睛不自觉地偏了偏。
在医者眼中,患者无男女之别,施针时,只当眼前酮体为寻常肉身,不管其性别,更无论身份高低,她们的注意力只需集中在眼与腕口上,以保证下针精准,干脆利索。
然而,美是直观的,带有冲击力的。
这么近的距离,小娘子纤秾合度的身子映在眼前,浑身白得直晃目,就算看一眼错目,也着实难忘。
女医收回思绪,继续帮扶,叫她可以坐得舒服些。
白婳抬手,拢了拢身上纱衣,纵然不喜,可眼下确实没有能换的衣物了。
她双腿尝试屈伸,活动活动,小腿匀称,大腿皙嫩,待被子完全掀开,露出大腿肌肤上很明显的遍布红痕与指印,尤其腿根附近的,印痕更多,简直不堪直视。
女医怔住,没法假装没有看见。
原本她以为小娘子气虚力弱,是因被南域人良莠不齐的丹药害得,可当下看到小娘子身上骇然的指痕红印,再联想到刚刚从这间屋子出去的那位白衣公子,霎时反应过来什么。
那白衣公子神色虽如常,可眼底确实隐隐显出几分欢愉之色。
医者擅观颜,刚才窥见时,她并未多想什么,现在重新忆起,终于把所有一切串连了起来。
原来根本不是丹药起了副作用,才致使小娘子如此虚弱无力,恹恹无生机,而是……她刚刚大概经历过一场激烈情事,体力全部耗尽,被磋磨得太过头了……
她久久没有动作,白婳察觉,回头询问:“请问可以下针了吗?”
身上衣物太不着调,白婳只想尽快完事,好重新钻进被窝里面闷头藏着。
闻言,女医略显迟疑,犹豫这针还该不该继续施下去。
又想,不管如何,施针活络经脉,通通淤气,对身体总有益处。就算身体无疾,只是床事过度,施针也可帮着缓轻腰腿的疲乏。
思及此,女医没有多嘴询问旁的,只应道:“可以。”
说完,她不再耽搁,打开药箱取来针帕,帮白婳褪下纱衣,在她背上熟练施下几针。
等待期间,女医把抓药方子写好留下,不是最初那个解毒的方子,而是重开了副专门适用于已婚妇人,帮她们应对房事频繁的‘秘方’。
这种事私隐,为顾忌娘子们的体面,往往开药时要避讳着说。
于是女医向白婳介绍时,只说明此方有补气调养之效,若之后再经历类
似情况,还可继续按着方子抓药煎饮,保证身子会爽利不少。
施针完毕,白婳额头冒了层薄汗,身体顿觉轻松不少。
女医体贴扶着她躺下歇息,又叮嘱,两日内最后别再有剧烈活动,或者劳累奔波,不然身子恐怕恢复调节不过来。
白婳一一应下,再次对女医道谢。
女医与她告别,提起医箱,缓步轻声地离开房间。
见房门关严,白婳暗自琢磨起来,不知是不是她多想,总觉女医刚刚那番话有所另指,尤其她交代时,好似故意将‘剧烈活动’一词咬重,让白婳难免想歪,脸色讪讪。
……
女医走后,过了片刻,有仆婢进门给她端茶送水,又送衣裙,之后很快垂目退下,不知完成了谁的交代。
除此外,房间内再没有其他人进入了。
白婳等了又等,原以为公子会留在院外守着她,待女医看完病后,会立刻进来关询,可没想到,他竟不闻不问。
除了最开始有仆婢走动的动静,之后屋门口再没有传来其他声响。
白婳收眸,平躺在床上怔怔望着上面的帷幔,眼眶不忍发红,心底更一阵低落与沮丧。
她忍不住胡思乱想,方才与公子相处时,她昂首扭身轻浮,那么失态,公子或许是因看到了她不为人知的孟浪一面后,心中诧异之余,对她生了厌烦……
白婳忧心悒悒,懊恼又觉羞耻,干脆闭上眼睛。
可不闭眼还好,一闭上眼,所历画面一幕幕重新倒回,不断提醒着她,刺激着她。
在她心里,两人已经做了夫妻间才会尝试的亲密事,甚至,寻常相敬如宾的夫妇恐怕都不会如此荒靡行事。
公子会音律,正常情境下,她曾听过他的哨音,朗朗清脆,很有韵味。
然而这等风雅事,她以后再不敢听,再不敢瞧了。那玉骨哨外壁包裹着的玉质虽莹润,可节节间却凸起分明,又硬又粗,吞下并不容易,非得足够滑腻才能包容,故而在将玉骨哨完全推进前,公子先抽出,随后俯身凑近,主动仰首迎上了她,亲自将那泉源汩汩引下来。
闷上头,白婳浑身又热起来,不敢再继续回想了……
门外传来敲门声,两下,她没应。
那人再敲,白婳无法继续无动于衷装耳聋,只得掀起被子一角,声音微弱言了声‘进’。
对方推门进来,逆着光。
白婳眯眯眼才将人看清,周身环着柔和的光晕,来人竟是公子。
见他来,白婳心下紧张,赶紧把被子重新闷过头顶,整个人完全缩躲起来,不敢见他。
明明刚刚还盼着他来,如今他骤然出现在眼前,白婳反而没了勇气,心底只剩羞与耻。
宁玦见她如此,没有强行将扯开被子,逼迫她与自己相视。
他将端来的热气腾腾的餐盘放在桌上,而后坐在床沿边,离她很近,并不冒犯,只安安静静守着她。
半响过去,猜知她应已平复一些,才温和言道:“女医告知,你身体无碍,修养即可,她给你留了方子,待会我差人出去给你拿药。”
白婳没有应声,但被子里面是有动静的,是有规律的呼吸起伏。
她在被子里面闷得太久,呼吸越来越不畅,动作自然越来越大。
宁玦小心翼翼将被衾撩开一角,没有叫她露面,只确保空气能流畅进入,她能舒服些。
“你……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宁玦再次关切。
白婳终于应声,但话音极低,喃喃如蚊蚋:“没有。”
宁玦思吟片刻,又歉意道:“是我不好。我并不擅长这种事,昨日你又闹得欢,只用玉骨哨根本不行,所以……”
说到这儿,他竟也不自觉地口干舌燥,下意识舔了下唇角,表现得并非如常从容,可惜白婳没有看到,不然心里可能会觉平衡的好受一些。
“所以我才……亲了你。”
宁玦纠结很久要如何说,最好能含蓄些,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亲’这个字最合适。
他的确是亲了她,唇舌参与的事,当然算是亲。
但相比唇对唇的吻,此番新的尝试下,她回馈给他的要更多几倍不止。
白婳窘迫,无法继续听他言述,掀开被子,露出脑袋,艰难启齿:“公子何需道歉?是我……失态,丑态毕露,无颜再与公子相对,更不知该如何相对。”
还没有拿到他的隐秘剑招,她真的要此时离开吗?
发生了这种羞耻事,那不堪入目的画面,一幕幕那么清晰,白婳留不下去,可又走得迟疑。
兄长怎么办?
还有,她心底浓浓的不舍又该如何压抑……
然而,宁玦听了她的话,只将重点听在了前半句。
他想,哪里有丑态,分明美艳摄人。
她的一颦一笑,一蹭一动,扭腰或是晃胸,皆外露着能要人命的风情。
那一幕幕,白婳最想让他忘的,他大概永远都忘不了。
白婳躺在床上,还在怏怏看着他,眸底水汪汪一片。
这么明艳的面庞,再顶着如此直勾勾的眼神,宁玦心头无法控制地一跳。
他努力抑住心猿意马的念头,平静问道:“为何无法相对?”
白婳偏过眼去回:“两人相处不似主仆,不伦不类……我怕会影响公子的名声。”
闻言,宁玦面上无异,心底却是一哂。
他早将她的心里想法看穿。
哪里是顾及他的名声?分明是自己羞了,怕了,想逃了。
宁玦眼神带着势在必得的意气,直接了当发问:“你若当真在意我的名声,怕我落人口舌,不如真的嫁我?若我们有了夫妻之名,谁敢再非议我们相处亲昵,不伦不类?”
白婳怔住,没想到他反将得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