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玦失笑,他什么时候真的打算让她还钱,不过是逗弄她,着实有趣罢了。
并且,他确实喜欢装扮她。
白婳这次换衣服的时间较久,老板娘又与宁玦在外,再次闲语起来。
她看宁玦出手阔绰,只盼着能趁机再谈成一桩生意,于是试探说:“公子与姑娘这般要好,应当不久就要准备成婚事宜了吧。到时定下日子,选样婚服时,公子可要记得来我们「袖仙阁」光顾关顾。季陵城内不少姑娘家都选定的我们家的喜服,绝对不是俗品,保证独一无二。”
宁玦竟真的搭话问:“如何保证独一无二?”
老板娘笑着回:“私人定制,把想法告诉绣娘,喜服的一针一线都可按照你的想法做。”
宁玦思吟,点点头说:“原来如此,等有机会。”
老板娘盼着做成这桩生意,殷勤扬声回:“一定有机会!”
里间,浑身脱得只剩一件心衣的白婳,听着两人对话,穿衣动作一滞。
此刻她的脸色,大概要比穿在身上的挂脖肚兜还要红。
怎么就……突然谈及到婚事了?
老板娘自说自话也就算了,公子怎么还配合应承着。
成婚。
他们两人,哪有机会走到这一步。
第26章 第26章能束胸吗
「袖仙阁」主要服务女客,故而店内最正中最明显的位置琳琅展列着
的都是女子成衣,至于男子衫袍,只在铺面不显眼的角落里占得两列。
宁玦环视两圈才发现男装,走过去,挑了挑。
老板娘视线追随,以为公子要为自己选买,跟过去介绍说:“我家男子衣装上新慢些,不瞒您说,这两列架着的都是去年的旧款了,公子如此照顾我袖仙阁的生意,我自要如实相告,公子若不急穿,不如多等上两日,再来看上新的冬衣。”
做生意就得如此,该贪时贪,该实诚时也得实诚。
不然一味偷奸耍滑,生意是做不大的。
宁玦摇头,从中随手拿出一件,开口:“不用。就这件,有她的尺寸吗?”
老板娘一时没反应过来。
宁玦解释:“给她穿。”
老板娘恍悟过来,猜到什么:“是要给姑娘扮上男装吗?嗯……这款没有合适的尺寸,旁边这件深灰色襕袍较小,应该能被姑娘的纤瘦身板撑起来。”
宁玦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付过去:“衣袍、鞋履,还有素簪,你帮忙给她配齐一套,装扮得像一些。”
老板娘双手捧着银子接过,笑眯眯殷勤应声:“得嘞。”
……
屋内取暖取得旺,白婳将几套衣裙全部试过一遍,额头起了一层薄汗,脸颊也红扑扑。
从隔间出来,刚喘口气,老板娘迎面过来,笑着递给她一套葛布衣衫,款样平平,颜色也灰暗不好看。
白婳困惑:“这是?”
宁玦先开口:“换上这套衣服,扮成我小厮的模样,待会方便随我一起去臧府吃酒。”
白婳先是一愣,眨眨眸,迟疑没有应声。
原本她的计划是,待公子去臧府赴宴,她便借口自己先回岘阳山,而后趁机脱身,路线一改,直接去隐秘联络点与表哥取得联系。
可是没有想到,公子竟有意带她同去,还体贴周到地给她选看男子衣装做伪装。
白婳只好推脱好意,寻说辞道:“庆功宴上多是男宾镖师,我去恐怕不合适,不如我们于岔路分开,公子去臧府,我回岘阳山。”
宁玦说:“你若想先回去,也好,我送你。”
白婳摇头,再次推拒,“岘阳山与季陵城相隔几里地,这一来一回实在耽误公子脚程,不必麻烦了。公子放心,路线我都熟悉,自己回去没问题的。”
两人在成衣铺耽误的时间不短,冬日天黑得早,若将她送上山的话,回程确实来不及,可若不送,或者只将人送至山脚,他又不放心她一个人走夜路,行山径。
想了想,宁玦坚持说法:“要么我送你回去,要么你跟我走。”
要么一起去,要么都不去。
宁玦的表态清楚。
白婳抿抿唇,心知没有可选择的余地,更无法讨价还价。
犹豫片刻,只好松口答应与他同行赴宴。
白婳第一次穿男装,作这样的爽利打扮,心头难掩新奇。
她视线停留在身前一面铜镜上,看着自己俨然一副俏面小生模样,并不觉得多么陌生,眉眼熟悉,略带青涩,恍然间,她仿佛看到了兄长刚刚及冠的样子。
思绪外散,她不由忡忡,再次担心起兄长在京的安危。
这样冷的天,兄长被押在狱,无人打点,自是吃尽苦头,他有没有受刑,身子还能扛到几时……
老板娘手执粉扑,沾着深肤色的脂粉,在她鸦睫之下来回扫动了几下。
白婳觉痒回神,恍惚地看向镜中。
此刻,她面颊上的肌理已明显黑过脖颈,老板娘帮她处理细节,用黯淡的细粉扑在她脸上,压住她过于显眼的雪白肌底。如此,若是被不熟之人打眼瞧去,对外介绍说是玉面小生,并不会突兀引疑。
还有,老板娘颇有经验地拿出一罐特调的土黄色膏体,质地好像面糊,用指腹沾了沾,涂抹在她两侧耳垂上,再用细粉匀过色,这样,耳洞的痕迹轻易便被完美掩盖住了。
白婳敛敛眸,掩住心事,冲其道谢。
老板娘哂笑道:“无妨,顺手的事。我也是个贪玩的,平常随我兄长一起出入一些女子不便的场合,经常用这一招。”
白婳心头揪了揪,没有应话。
老板娘看向宁玦,问道:“公子看看姑娘这模样装扮,哪里还需要再改?”
宁玦视线始终不离白婳,亲眼看着她从娇靥俏面、乌发如瀑,变成眼下这般玉面如冠、俊逸翩翩,若不是还有那一处难以忽略,确实算伪装得极好了。
他收眸,直言问:“能束胸吗?”
闻言,白婳鸦睫一颤,猝不及防的窘迫。
她红着脸垂目,偷偷觑了一眼,正面看不觉什么,可稍一侧身,丰腴之地实在挺立得明显。
这般样子,必然是容易露馅的。
老板娘见过的世面多,不会因这么一句话而不自然。
又想,两人连这样私隐的问题都不避讳,不是爱侣关系是什么?
于是如实回复,觉得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回公子话,束胸是伪装的第一步,我如常给姑娘在胸口周围裹缠了三圈,可姑娘身子实在生得美,三圈不够,依旧显得有致丰腴……但也不妨事,待会儿我再给姑娘加缠两圈,尽量不勒得难受,也保证不让外人看出来。”
宁玦若有所思,嘴唇动了动,什么也没说,只颔首点了下头。
再看白婳,脑袋越垂越低,好像一只怯怯埋头的小鹌鹑,耳尖和脖子都异红起来。
不过这抹红倒没平日那般惹目,她原本的肤色被涂抹得黯淡了些,伪装确实起到效用。
宁玦对她道:“做戏做全套,既要伪装,自然要顾上细节。”
白婳声音闷闷:“我,我知道的。”
说罢,却还是羞得不肯抬头。
宁玦无奈,抚了抚她肩头,声音柔和:“去吧。时间不早,我们待会还要去街市里买两件像样的登门礼,你换好后,我们出发?”
白婳轻轻应声,忍着脸热,照他说的做。
她走去隔间,老板娘跟随进去,助她一臂之力。
略须臾,两人从里面出来,呼吸间都带上细微的喘息。
宁玦打量过去,慢慢将顾虑放下,再加缠两圈……终于是平了。
若不仔细瞧的话,已经有七八分像个男子了。
……
两人出了成衣铺后没有耽搁时间,可到达臧府时,还是稍晚。
于门口呈上帖子,两人被侍从引领着去往前院。
臧府是三进院子,在季陵城里绝对算大户,走过垂花门,又行一段路,看到一排矮房,房门口站着一排侍女个个手端托盘,应是排队在等菜熟,方便及时将热菜送达前院的席面上。
制馔的香味过于钻鼻,白婳摸摸腹部,赶紧加快脚步远离此地,不然肚子真要咕咕了。
臧家待客的席面着实不少,刚进前院门口,声嚣影杂,气氛明显热络。
她瞥眼扫过去,心中数了数,超过十桌。
幸好臧府院子够大,不然哪放得下这么多人,规模都快赶上一次小型的宫宴了。
不过氛围倒是远比宫宴自在轻松。
臧凡赶来,招呼都没打,直接盯上宁玦带来的好酒,不客气地直接接过手。
“今晚一同醉一醉?”
宁玦摇摇头,笑着回:“奉陪。”
目光一偏,臧凡终于留意到白婳,他先是目光茫然,而后恍悟过来,眼神都亮了亮。
臧凡诧然:“你这什么打扮?”
白婳回复:“低调的打扮。”
臧凡挑眉问:“怎么,宁玦要
求的?”
白婳护主回:“公子是为我着想,我也是自愿的。”
臧凡:“……”
他没再理白婳,而是笑意深深睨向宁玦,不给面子道:“你这小气了啊,都带出来了,还藏着掖着?”
宁玦言明缘由:“她若穿女装赴宴,恐怕会待不自在。”
臧凡不以为意:“怎么不自在,内宅里也有席位啊,到时我让我母亲留心招待她不就行了?”
“那不一样。”宁玦看着白婳,目光一顿,抬起手帮她正了正冠,说道,“与男女无关,与其让一堆生人围着她,不如留她在我身边,这样她待得会舒服。”
“自作多情。”臧凡一嗤,反问白婳,“他说的是吗?你非愿意挨着他?”
其实今日来赴宴都是临时的决定,至于坐在哪里,白婳真是无所谓的态度。
她不热衷交际,但也不怯场面,在京歧时她连皇后都面见过,规矩处处到位,如今应对寻常的后院场面,她应比其他年岁差不多的年轻姑娘更深谙人情那一套。
只是在宁公子眼里,她一直是需他护着的。
心头稍稍受触动,白婳回应臧凡:“当然愿意,我们相挨习惯了。”
宁玦轻笑了声,面容愉悦,明显对她的回答很满意。
臧凡啧啧舌,不再自讨没趣,挥手催促道:“走走走,上桌吃饭去了,你们非要挨着,那我就挨着你们俩,咱们三个凑一块一家亲。”
白婳腼腆一笑。
宁玦不做声,往前走时,却故意错开个位置,隔在白婳与臧凡之间。
臧凡:“……”
宁玦:“带路吧。”
……
开席的院子里,中间有一桌刚刚醉倒了三个大汉,被同伴们背扶着先离席了。
残羹剩菜很快撤走,又上新盘。
于是臧凡带着两人寻空落座在此,桌上其他人都是镖师,对臧凡态度恭恭敬敬,至于周围桌席上的宾客,除去臧门镖师,多是臧凡父亲的亲朋旧友。
不过连臧凡自己都懒得去打招呼,宁玦更不是爱交际的人。
于是白婳老老实实跟着他们两个,一顿饭倒是吃得自在舒心,比想象中自在舒心。
宁玦与臧凡对饮,白婳只能喝梨子汤。
期间,宁玦时不时地觑她一眼,确认她没有饮酒才放心收眸。
白婳忍不住想,自己上次醉酒究竟是有多失态,才让公子这般警觉,如有心理阴影一般。
没过一会儿,有小厮过来附耳在臧凡耳边说了什么,臧凡不耐烦,挥挥手,将人撵走。
宁玦问:“怎么了,有何事?”
臧凡不耐烦:“我娘叫我过去一趟。后院一屋子女人,我去干嘛?”
白婳敏感眨眨眼,这种场面她是熟悉的,前院宴宾会友,后院相看姻缘,不是稀罕事。
但显然,臧夫人煞费苦心,臧凡却并不领情。
宁玦无情点破:“小厮唤你你不去,说不定一会儿,就是你娘亲自来了。”
臧凡求救说:“我一个人真不成,应付我娘一个都觉得头疼,别说还有其他。要不……你跟我一块儿过去吧,到时候我还能找个推脱之词,及时脱身,行不行?”
宁玦蹙眉:“待男客去后院,你真喝多了不成?”
臧凡忙道:“不是,就在院门口站着就行,到时逮着时机,远远喊一嗓子叫我去吃酒,我娘一向敬重你,你若叫我,她不会不给面子的。”
宁玦不应,臧凡便一直磨。
磨不动,又求上白婳,让她帮忙劝劝。
结果,他低三下四百般哀求都不管用,只被身旁的枕边语一吹就成了?
臧凡忿忿,不敢发作,好歹他是答应陪同了。
宁玦起身,对白婳交代了句:“别乱走动,等我回来。”
白婳点头,乖觉应声:“知道了,公子。”
两人离席,身边清净不少,但同时也显萧萧寂寥。
夜风猎猎,从树梢悬月那边拂过来,吹得衣袂翻飞。
即便新衣带绒,可还是难抵晚夜风凉,她心想,如果此刻适量沾点酒,酒水烧过肺腑,或许是合宜的。
但她不愿自己好了伤疤忘了疼,毕竟上次已经作过誓,以后万不能再贪杯吃醉。
忍了忍,白婳抱臂紧了紧衣衫,终究没有去碰酒盏。
没过一会儿,身后有人走动,距离很近,她当是寻常的过路人,并未留心在意。
正当她松懈,动筷夹菜之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不合时宜的称呼——
“表小姐……”
表小姐?
白婳身体完全僵住,不敢转身。
那人像是不愿多耽误时间,加快语速继续:“表小姐,我是归鸿剑门埋伏过来的暗线,潜藏多日终于得机会见到你的面,如今你手里可有新的消息,要我传回给堂主?”
此人声音很低很哑,并不好听,北风呼啸,他的声音刚一出来就被吹散,无着无落。
但白婳确认,那不是幻听。
心跳的震响一声强过一声,她原位杵着没有任何反应,心里浮出浓浓的困疑。
她首先怀疑,这会不会是臧凡对她的有意试探?
否则在他眼皮子底下,镖局地盘里,怎么会有表哥的人?
这太荒唐了。
白婳屏气凝神,冷静回复说:“你认错人了。”
那人伪装着向远处踱了几步,一个地方停留太久,恐怕会引人注目。
待重新踱回白婳身后,他出声对了一句密语:“甘六日、水仙花、云日明松雪,溪山进晚风。”
日期,花卉,一句诗文。
这是归鸿剑门的暗语规则。
每次出秘密任务,所涉门徒都会共同记住一段组合暗语,方便日后辨认出自己人。
而白婳初上岘阳山时,得到的暗语就是——甘六日,水仙花,云日明松雪,溪山进晚风。
所以,他真是剑门之人。
白婳回头,看过去。
那人面容隐在阴影里,不清晰,他不动声色手指一伸,指向院外粗实的一棵古榆树后,示意白婳跟去交谈。
他先行一步。
白婳心头惴惴,哪怕潜伏这么久,依旧不具备作为细作该有的心理素质。
她起身,望向相反的方向,不知公子何时会从内苑回来,突然出现,找不到她……
第27章 第27章美人心计
周遭镖师们划拳劝酒的声音愈发喧嚣激昂,个个喝得脸红脖子粗。
没有人会额外留意,一个小厮模样的人,不动声色离开席位,又躲进院外一隅树影后,与同伴悄声密谋着什么。
相比白婳的慌乱与心虚表现,对方显然更具备身为细作的专业素养,镇定从容很多。
他不浪费时间,直言所求:“堂主接到姑娘秘传来的剑招后,勤勉苦练,可总无法与前式贯通,因此怀疑那剑招不全,应还有后续补充。姑娘这段时间可否有新的进展,探没探得更多的招式剑意?”
“不曾。”白婳苦恼摇头,微微泄气,多问一句,“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出现在这儿,你是何时潜伏进臧门镖局的?”
那人一一应答:“小人曹庚,是在姑娘上岘阳山前日,以镖师身份应选进的臧门镖局,堂主知晓宁玦与臧家少爷交好,为应不时之需,提前将我派遣至此,为的就是在特殊时刻,能与姑娘取得联系。”
白婳正为不能脱身而苦恼,曹庚的出现恰到好处,解决了眼前棘手的麻烦。
不得不说,表哥未雨绸缪,思虑甚深,远比她想象的还要周全。
白婳问:“关于剑招之事,我的确新探得一些消息,只是情报隐秘,可否直接传递给你?”
曹庚思吟片刻,回道:“我在剑门中地位不够,姑娘可把情报书写下来,交由我传递。”
白婳:“可有笔墨?”
曹庚:“木炭行吗?”
还挑什么,白婳点头,眼睁睁看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团棉布,一层层剥开,露出里面一截黑黢黢的木炭。
白婳瞅了他一眼。
曹庚微微脸热,解释说:“我一行伍之人,寻
笔寻纸实在惹人注目,所以纸张是悄悄从账房偷来的,只一页,应当不会被发现……”
白婳顺便接下他的话:“所以木炭是从厨房炉灶里偷的?”
曹庚憨憨反问:“姑娘怎么知道?”
白婳:“……”
她默默收回刚刚觉得对方比自己更适合当细作的妄自菲薄的想法。
没有功夫继续搭闲话。
白婳接过纸与木炭,贴着树皮一笔一划艰难书写,很快将情报传递于字面。
写完,她谨慎合叠两次,交给曹庚。
白婳问道:“你现在可否能立刻脱身出府?若是可以,请尽量赶在我离开臧府前,将表哥的示意传回给我。我居岘阳山上,下山一趟不易,传递情报更难。”
曹庚点头:“我可以出府,脱身后会尽量加快脚程赶至联络点,但也需姑娘尽力周旋,拖延时间。”
白婳应道:“我会的,你快去。”
曹庚颔首,将东西全部收好,重新揣入怀里,鼓囊囊的。
幸好天色够暗,他身着黑袍更不显眼,否则实在太容易露馅了。
望着曹庚身影远去,渐渐融于黑夜,白婳不觉丝毫得逞的快意,心底只余不安惴惴,更氐惆不是滋味。
……
庑廊尽头,内苑假山之后的一间偏屋里,臧凡拖着宁玦不走,故意拖延时间。
他慢悠悠端起茶瓯,品咂热茶,一壶茶都快见底,依旧坐得稳稳当当。
宁玦视线掠去,看穿他道:“你放才说腹痛想歇歇,是假的?你若实在不想去内苑应付你娘,就遣人去传告一声,省得她眼巴巴干等你。”
等到此刻,告知宁玦真相也无妨。
臧凡唇角微微勾扬,承认道:“不仅腹痛是假,我娘叫我去后院见客也是假的。刚刚小厮过来传话,不过是我在白婳面前故意做的一场戏,为的就是支走你,留她一人在那,方便找到机会,与旁人暗通曲款。”
宁玦蹙眉,饮茶动作一顿,起身欲离。
臧凡拦住他:“等等,我好不容易抓到荣临晏的细作,费了一番功夫才终于收服了他,如今可算能够派上用场,自要物尽其用,我可不愿白白浪费精力。有了他,白婳传给荣临晏什么消息,先过我们的眼,而荣临晏对她的最新交代,我们也能提前知悉。敌人知我一分,我知敌人十分,不过将计就计罢了。”
宁玦有些不悦:“她的事,我来管,你不必插手。”
臧凡嗤了声:“你管?你若真像以前那般无欲无求,冷情冷性,看谁都不顺眼,一副倨傲难近的样子,我也就放心了。可如今,你已经栽她身上了,若我再不管顾,难道要眼睁睁看你身心皆被她骗干净了?”
臧凡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眼神更是痛心疾首。
宁玦面容平淡,反问:“你懂什么?”
臧凡瞪大眼,正要再反驳,可这时,房门外忽的传来一阵很有节奏的敲门声响。
两人止口,暂停争执。
臧凡开门,见来人是谁,神色微肃,他与对方交代两句,后又将房门严丝合闭上。
转身回屋,手里已经多了张被折叠几层的字条。
走到宁玦面前,臧凡欠嗖嗖开口:“还说她不是细作,证据都摆在眼前了。”
宁玦目光往他手里扫过一眼,没有言语,但神色并不显多么意外。
臧凡又是一嗤,明白过来,原来宁玦早都确认她的身份,却又不舍得戳穿她,偏要留她继续在身边当潜藏的祸害。
真是没救了。
臧凡抬手,字条夹在两指间,在宁玦眼前晃过,问他:“这字条上的内容,你先看,还是我先看?”
宁玦伸手夺来,犹豫了下,还是打开。
见其内容——「婳儿尽心探密,奈何宁玦谨慎防备,我无近身机会,进度陷入僵持。又得知,只有成他爱侣,与他成婚,才能明正言顺看到后半章的隐秘剑式,我无能为力,恐要无功而返了。婳儿心系兄长在京遭遇,望表兄再想旁的救援之法,有任何差遣,尽数告知,婳儿定全力以赴。」
宁玦一字一句仔细看完,臧凡凑近在旁,也一溜看了个大概。
他幽幽道:“又是亲哥,又是表哥的……看到了没?你排在最后面,她吸着你的血,去帮扶于她而言更重要的人。”
宁玦眼神微有闪动,口吻无波澜,说出心中真实所想:“她处境很艰难。”
“还给她找借口?世道如此,谁不难?”
臧凡收回字条,重新合叠起来,出门交给曹庚,示意他如实向剑门传递,速去速回。
曹庚领命,揣进怀里,从侧门出府。
房门再次阖闭。
宁玦问臧凡:“你如何收服的此人?”
臧凡回:“他能力强,但在剑门并不受重视。一次出任务,明明是他的功劳,却被剑门副堂主的妻弟冒领,那姓侯的欺人太甚,看中他的能力,屡次故意与他共事,完成任务后又再次抢功,不费吹灰之力获得奖酬,屡试不爽。曹庚家贫势微,只得隐忍,最后忍无可忍,自请接下潜伏任务,来到我臧府当细作,可惜遇到我,露馅得太快了。”
说到这儿,臧凡回忆往昔,表情现出几分神气:“你说他不是倒霉是什么?咱们兄弟以前可都是顶尖的绣衣卫卫使,潜于江湖,无所不知,专做间谍行当,在我们面前,他那点儿手法太显稚嫩了。此事鲜为人知,不怪他不自量力。我察觉身边有鬼,设计抓住他后,觉得这苗子不错,便趁机发展成了自己人。”
宁玦提醒道:“如今世上已无绣衣卫,此话不宜再提。”
臧凡喟了声:“知道了。”
宁玦又道:“欺辱他的人,应是侯耀祖。此人性情顽劣,背荫剑门,向来目中无人,枉顾律法,做惯欺男霸女的事。”
臧凡想到什么,附声说:“对,就是他,先前你不是还在他手里救下过一个姑娘嘛,为此,他还小肚鸡肠记恨上你,在街头巷尾广传你好色的谣言,我想教训他,你却让我别理。”
宁玦:“一条肥腻腻的疯狗,若不能杀之后快,便别去招惹,以防缠身。”
臧凡:“自从剑圣不在,段刈辞官,绣衣卫解散,咱们现在的处境,哪还能主动惹事,忍就忍了吧。”
两人不说侯耀祖,也不再缅怀旧事,重新把话题中心落回白婳身上。
臧凡道:“字条我交给曹庚了,让他按照白婳的交代,把消息尽快传出去,你说……荣临晏看到后会回复什么?不会真舍得让自己表妹嫁给你吧,这不是纯属赔了夫人又折兵?”
宁玦:“不知,拭目以待吧。”
臧凡笑笑:“怎么,突然来了兴致?”
宁玦睥睨下眸:“荣临晏的回信,或许对我有益。”
臧凡品了品他这话的深意,不给面子道:“不过话说回来,你也真是挺不要脸的。必须嫁给你才能看你后半招的剑式……这事,我以前怎么没听剑圣提起过?你胡编乱造,居心叵测啊。”
宁玦面不改色:“师父单独交代我的,你怎会知?”
臧凡啧啧,早看穿他:“继续装?”
……
镖局与剑堂相距不远,离隐秘的联络点更近。
曹庚一去一回,速度很快,用时不久。
赶在臧老爷来到院中举杯谢客,临众发表感谢捧场的客套言辞时,曹庚隐匿踪迹,悄摸进府,再次潜入到后苑偏房。
这回拿到密函,是臧凡开启的。
上面书写内容是——
「后章剑法务必再探,开擂在即,此是拔得头筹之关键。澍安兄长深陷囹圄,荣家势微,在京无人脉拜求,唯一能行之法,只有登擂得大将军王青睐,方有话语权。望妹沉住气,继续与宁玦虚与委蛇,寻机刺探。关键时刻,可主动示好,使用心计博取其信任,但万不可真的嫁他。」
臧凡看完,先笑了:“荣临晏这厮真是虚伪至极啊,还‘主动示好’‘使用心计’?倒不如直接说是想让他表妹用美人计勾引你,最后居然还道貌岸然地补充一句‘不要真的嫁给他’,真是好处也想得,名声也要占。”
宁玦并无愠怒情绪,仔细看那密函两眼,问道:“有笔墨吗?”
臧凡不解:“你要笔墨做什么?”
宁桀:“自有用处。”
臧凡没深究,吩咐下人去
取。
时间有些紧,不能再耽搁太久,等老爷子在前厅走流程讲完话,他也得过去跟着一块敬酒了。
拿到纸笔后,宁玦将纸张平放于书案,镇纸压住半角,右手执笔,仔细模仿荣临晏的字迹,开始认真誊抄一份。
前面内容都不变,只有最后那句——“万不可真的嫁他”。
宁玦思吟,落笔,不紧不慢将其改成了——“若无其他机会,只得嫁他以刺剑招,付出所有,不计代价。”
臧凡反应过来,在旁瞪大眼睛,嘴巴动了动,可到底什么也没说。
宁玦面不改色,将纸张合叠三层,交给臧凡,吩咐说:“让曹庚行事吧。”
臧凡还是不可置信,接过手后又打开函纸,重新确认了遍,心想,宁玦果然还是那个宁玦,谁占得了他的便宜!
“宁公子,你确认?”臧凡刻意这么称呼他。
宁玦口吻带上严肃:“荣临晏待她不诚,贪得无厌,毫无底线,且人品低劣,根本不配拥有她。”
话音一转,宁玦声音低敛下来,不再疾言厉色,轻柔很多:“既然白婳被他推到我身边,我便不会松手放过,他往外推一次,我便大大方方要一次,直至她完全属于我。”
臧凡提醒他:“就算白婳真的能豁出去,对你工于心计,又用上十足的美人计,你也该心里有数些,万不能真的将孤鸿剑招的后章拱手白白让人,还是让给一伪君子。”
“我自有思量。”
“就怕你应对荣临晏时有思量,一旦面对他的俏表妹,便思绪全乱,毫无底线,尤其……”
臧凡刻意话说一半。
宁玦淡淡瞥他一眼:“什么?”
臧凡欠欠地笑,把话补充说完:“人家之前是穿着衣服跟你玩,收到这封信后,万一一时冲动,做事效率,直接大晚上爬你的床,一丝。不挂蹭着你,宁公子到时还能谈冷静?谈思量?”
宁玦警告看过去:“她不会。”
臧凡:“不是,你还真敢想啊?”
宁玦闭嘴,不愿再与他继续多说一句废话。
……
臧府前院,酒过三巡。
白婳这一桌只剩她一人在,眼看着臧老爷开始挨桌敬酒,曹庚还未回返,一时焦急难安。
她目光向门口张望,公子他们离席多时,同样迟迟未归,或许是后宅女眷客多,臧凡不好轻易脱身,可如此,她实在担心双方等下会不巧碰上。
又想,曹庚有潜伏经验,应比她更懂得随机应变。
正坐立不安着,肩头被人轻轻一拍,她还未反应过来,身侧忽的伸过来一只手,不等她转身,桌案上离她最近的碗沿边附近,出现一张叠了好几折的函纸。
白婳眼疾手快,把函纸攥进手里。
曹庚的声音同时从身后传来:“堂主的交代都在纸上了,请姑娘收好,小人先撤。”
白婳来不及交代更多,询问更多,只道:“你小心。”
身后无人,曹庚的出现如冬风拂过,短瞬的感知,之后便又消失于无影无形。
就这样,两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了一场隐秘的情报传递,并且事情进展远比白婳事先想象的要顺利很多。
大概是择日有方,今日宜行吧。
她坐在席间,半边身子匿于黑暗,身形瘦小,安安静静,加之桌上又无其他宾客落座,一时间几乎被所有人忽略。
周围敬酒声此起彼伏,趁着周遭氛围活跃之际,她忍不住攥了下手心,悄悄打开函纸。
是表哥的字迹。
目光从上略过,她将文字内容大概扫过一遍,眉心拧蹙,越拧越深,而后回神,匆匆忙忙将函纸揣进怀里。
心头依旧怦怦。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表哥居然要她……以身入局,成亲作饵,换取宁玦剑招?
一时间,她慌措无助,仿佛置身一叶孤舟,漂泊无依,只觉没有归处。
脑海里不受控制,反复忆起表哥曾经承诺娶她的誓言,他曾在她最落魄时,给予她柔情与安慰,眼神看向她时,更时常流露真实的依依恋慕。
她便是被那样的眼神所打动,以为他就是值得托付的,对的那个人。
而如今,两人面对坎坷,他竟毫不犹豫地将她视作计划中的一步棋,用得那么得心应手,无所顾忌。
用心计……
不就是美人计?
他是在提醒她,眼下还有最好的底牌没有用——她美丽的皮囊,珍贵的处子之身。
思及此,白婳面色泛白,唇瓣微微抖颤,凉风裹挟吹拂,她脆弱得好似随时颤巍要倒。
恍惚之际,身边座位被人拉动,是宁玦去而复返,重新落座。
不见臧凡的身影,但远处传来了他招呼宾客的声音。
白婳循声望去,看到他正与其父在不远处的另一桌招待敬酒,交际得如鱼得水。
收回视线,白婳压抑低落情绪,主动开口,声音很轻:“公子去了好久。”
宁玦看向她,问道:“可是等得无聊了?”
其实并不无聊,在曹庚传回信函之前,她一直偷偷盼着宁玦能迟点归返。
心里这样想,但嘴上却说:“是有一些,桌上只我一人,那些镖师们都早早醉酒离席了。”
宁玦歉意保证说:“是我不周,下次不会再留下你一个,若臧凡再叫我,我不应他。”
白婳收眸垂下。
公子语音温柔,如一股暖流浸润心田,煨着她,不知不觉间,她心底新结的冰寒润物细无声地消融了一些。
她好奇问:“臧夫人给臧公子选看了几个姑娘,怎么耽搁了这么久才回来。”
男女相看,其实简单得很,大多只需一盏茶的功夫便能相看完,耽误不了多久。
若是时间不短的话,那就是人数上的问题了。
闻言,宁玦略迟疑,随口应付回复:“就……三四个吧。”
白婳:“三四个?那其中可有满意的?”
宁玦:“不知。”
白婳无奈一哂:“公子就不关心好友的人生大事吗?”
宁玦不以为意:“这算什么人生大事。”
白婳脱口而出:“娶妻还不算大事?”
宁玦抿了下唇,又深深看了她一眼,端起酒杯,饮完才回:“……算,娶妻算。”
白婳垂眸,也不搭话了。
她心事重重,再次想到了表哥的催促与交代。
为了套得剑法,他要她嫁作他人妇……
如今,兄长的安危,以及整个归鸿剑门的前途都压在她肩头,若她不尽全力,就是奉献不够。
“怎么了?”看她出神,宁玦关询。
白婳摇摇头,回复得有气无力:“无事。”
宁玦观察她两眼,注意到她仿佛呼吸不畅似的,想了想,关怀问道:“是不是束胸太紧,勒得难受了?还能坚持吗,酒席马上要结束了,等喝完臧伯父敬的酒,我们就回家。”
“……”
束胸……太紧?
公子就直接这么自然地问出口了吗……
白婳一声不吭,脸膛不受控制地浮起红晕,察觉耳热,又赧然低下头。
“还,还好。”
她硬着头皮,说服自己去把这当作寻常的对话。
宁玦目光不离她,提起一话题:“后日,我准备出发前往邺城,同样想你扮男装随我一道,可你束身难受,可如何是好?”
白婳:“公子去邺城做什么?”
宁玦:“见个老朋友。”
白婳早对邺城向往,如今为了完成表兄的交代,也不能与他分开,必须贴身跟随。
思及此,白婳应声:“可能是成衣铺老板娘的手法不对,到时我自己束,应当会好很多,我要陪同公子一起去。”
她真是有进步,再说起束胸话题,已经自然无拘了。
宁玦温和笑笑,提醒她:“到时要坐船行路,免不了一番辛苦。”
白婳眼睛亮闪,保证言道:“阿芃不怕辛苦,只想陪伴公子左右。”
她实在叫人无法抗拒。
宁玦看着她,眸色加深,一片深晦。
带她远行,离荣临晏远些也是好事,反正如今在他这里,荣临晏已经没了利用价值。
宁玦唇角弯起,答应她说:“好,我们一道去。”
第28章 第28章夫妻关系
回到岘阳山,两人坐于桌前,一起规划去邺城的路线。
臧凡有经验,但镖局行走的一定是官
路畅通的大道,不一定是最为捷径之选,故而宁玦另作规划,准备先带白婳坐马车前往澹州,而后再在澹州码头上船走海运南下。
他告知计划。
白婳没有意见,悉数皆听宁玦的安排。
看着她对自己信任不移的模样,宁玦眼神戏谑,心想,这么点防备心都没有,真是被人卖了都不知,还要自己倒贴一份船票钱。
宁玦:“此程,我们在海上最少要待七天,船上条件就那样,食材简陋,烹饪更简单,多是些无味的谷物粥,以及腌制的蔬菜,我倒好,不讲究吃食,就怕你辛苦,咀嚼无味,等到下船那日,人都已经饿瘦一圈了。”
白婳不想自己在公子眼中总是柔弱无力的形象,同行路上,她不是累赘,而是可以出力的帮手。
于是认真言道:“公子放心,我能吃苦的,路上绝不抱怨。”
宁玦口吻松散:“可我不愿看你吃苦。再说,现在这样就刚刚好,好看,别再瘦了。”
白婳微微脸热,垂目,轻声回:“这个哪能控制,阿芃到时尽量多吃一些。”
宁玦已经想到主意:“船上吃食寡淡,恐怕再努力也多吃不下去,不如我们提前备点酱牛肉和干粮饼带着吧,到时候掺着一起吃,就没那么不好下咽了。”
白婳点点头,觉得这想法可行,提议说:“那我们明日下山去买?”
她含着私心,想着若能再下山一趟,便有机会与表哥取得联系,到时将自己陪同宁玦前往邺城的消息传出去,好叫表兄能及时掌握他们的行迹。
宁玦启齿,打破她的计划:“山下铺子里的酱牛肉味道一般,倒不如直接去李婶家买一些,她做酱牛肉、晾肉干的手艺一绝,起初我救下小荷的那段时间,李婶常来给我送吃食,臧凡馋得不行,隔几日便要上山来蹭一顿。”
公子这样说,白婳便不好执意要求下山去城中的集市买。
于是听从言道:“阿芃听公子安排。”
时辰不早,夜幕深沉,山雾浓稠,小径不好走,这个时间显然不宜再外出串门了。
吃过晚饭,白婳提前整理衣衫包裹。
看着衣柜里到底是女装多,男装少,便出声询问宁玦道:“我随公子出行,是要全程扮男装吗?”
宁玦正在堂屋里擦拭剑鞘,闻言,抹涂锈迹的动作一顿,思吟片刻,抬头回答。
“到邺城后,陪我见客时穿男装,其他时候你自便就是。”
想了想,白婳将刚刚叠好的芙蓉罗裙装进包裹里,回应他说:“那我带上几身裙装吧,穿得更舒适些。”
宁玦随口一言:“嗯,女装不勒。”
白婳抿抿唇,赧然没应这话。
自从她穿过一次男装后,公子好像就格外关注她勒不勒的问题。
她当时也没有表现得多么难受吧……
白婳余光向下一扫,微微懊恼。明明自己也没有贪食贪嘴过,可自小她就比同龄的姐妹身材更绰腴,最明显的位置莫过于胸部,一掌难握,甚至连一半都捧不住。那时她刚及笄,自己蒙着被子悄悄试过,脸颊红成了熟桃,边摸边暗暗思量想,是不是自己掌心太小,才难握住的。
宁玦擦拭完毕,收了剑,提醒她说:“不必带太多的冬衣,邺城气候暖,身着薄衫也不会觉得冷。”
白婳回神,脸颊热热的,故作镇定回:“知晓了,公子。”
收拾完自己的行囊,白婳主动出屋,要给宁玦做帮手。
宁玦婉拒道:“无妨,我就几件衣服要装,自己来就行,你去休息吧。”
白婳摇摇头,她上山是来给公子做贴身丫鬟的,平日里被他惯着,脏活累活都碰不到,四体不勤,都快忘了自己的身份。
她该辛劳一些,提醒自己,守得本分。
于是走过去,上前一步,将宁玦的包裹抱在怀里,坚持道:“还是我来吧,公子告知我需要带哪几件就好。”
宁玦欲言又止,见她抱着包裹不撒手,只好随她。
屋内只有一个衣柜,放置在卧房里,两人的衣物上下两层分开叠放。
白婳进屋,将包裹放在床沿边,走近衣柜,听宁玦的形容,帮他把几件浅色衣袍拿出来,仔细叠整。
公子的衣袍蜀锦质地,多是轻浅颜色,月白与皦玉最多。衣袂翩翩,横锋出剑时,整个人遗世独立,冷凛气质逼人,与他手执那把青影剑的锋芒衬比,简直相得益彰。
这样的衣衫很适合他。
白婳与宁玦随口搭话问:“从前公子的衣装都是自己置办的吗?”
宁玦站在门外,与她背对着背,闻声如实回复:“先前都是师娘帮我做,师娘去世后,我便找来经验足的裁缝,叫其模仿师娘的手法及针脚,帮我裁制新衣。”
能听得出来,公子口中的师父师娘在他眼里大概如父如母,只是可惜,与他至亲的两人都已经去世了。
白婳语气叹惋,由衷道:“师娘的眼光真好,这衣服正适合公子呢。”
宁玦顺势问:“你会制衣吗?”
白婳垂眸,有些不好意思:“我女红一般,不会做整身衣袍,但能在衣服领口、袖口、衣襟这些部位刺绣纹案,也会做荷包香囊之类的小件。”
宁玦:“很好了。”
这也可以得到夸赞?白婳更窘然。
在燕国,女德之束甚苛。三从四德,女训女戒是基本所习,除此外,衣装之制,繁文缛节,也是必要熟记掌握。
而白婳则是因爹娘的偏宠免了罪受,当时她初次学针,被扎得好几个指头冒了血豆子,爹娘心疼不已,便宠溺地纵许她偷懒,对女红技艺敷衍了了过去。
故而如今,白婳擅书画琴棋,颇有才情,却唯独对女红针线活感到掣肘。
自以为的短处被称赞,白婳意外同时,心头也不受控制地微微一悸。
一时冲动,她主动提议说:“等从邺城回来,我给公子缝个荷包吧,保证缝得好看些,不玷公子风雅。”
宁玦没立刻回复,等喉间溢出声笑,才启齿应她:“好,你不必紧张,就算针脚凌乱,我也会佩戴。”
白婳唇角弯得更深,颇受鼓舞。
衣服装完,白婳回头,看向宁玦招了下手,问他道:“公子还有其他要装的吗?”
宁玦走到卧房门口,迟疑道:“还有一些……我自己装就好,你将包裹放到一边吧。”
白婳:“公子直接吩咐就是。”
宁玦:“不用了。”
白婳不解,坚持未动:“我本人就在衣柜旁,公子还要另费什么事?快吩咐吧。”
宁玦唇角抿了抿,依旧犹豫,罕见这般不痛快。
见白婳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宁玦喟一声,不得已抬起手,指了指柜子最下面的那一层。
再开口,他语气有些不自在,面容也紧绷:“就那里,随便带几条就行。”
白婳欣然点头,利索蹲身,拉开抽屉,伸手往里一探。
动作快过眼神,所以,当她目光不紧不慢略去,发现这层叠放的是公子的贴身亵裤时,掌心已经实实在在握住裤腿了。
她懵在原地,动作硬生生顿止,呼吸紧迫,心跳更漏了一拍,完全的无所适从。
怪不得公子再三推辞。
她执意逞什么强?
白婳快要恼死了,明明是她主动招揽的这活,若此刻反悔,更无地自容。
身后,公子的目光正灼灼投望过来,不可忽略。
白婳哪敢相迎,冷静下来后,她硬着头皮闭上眼,伸手一把拽出来几条,胡乱塞进包裹里。
包裹打上结,白婳站起身,佯作镇定,大步走到宁玦面前,横臂一递。
宁玦接过手。
白婳目光旁落,始终不去看他,递过去后一声不吭转身就要走,好像避他如虎狼。
宁玦拦住她,盯着她如常的面容,以及红烫异样的耳尖,
无声一哂,觉得可爱极了。
原本想放过她的,此刻却徒然生出几分逗弄的心思。
他咬着慵散的语调,故意问她道:“不是你自己非要帮我的忙?如今好事做了,不找我讨个赏吗?”
白婳唇一抿,脸颊肉眼可见的泛起双团红晕,如蜜桃似的颜色,眸光也清盈盈的,映出最旖旎的水光潋影。
宁玦凝着她,眸色不由深了些许。
“……公子不能与我这样打趣。”
她轻力挣着他,瞳眸水汪汪的,说话声音很低,夹带点委屈。
宁玦挑眉,心痒,沉声问她:“那我该怎么与你搭话,只说声谢吗?似乎不够显诚。”
听他自问自答,白婳羞赧更甚,连带脖颈肌肤都浮异色。
她垂着头,鸦睫卷蜷,嗫喏出声:“不说话最好,公子自己检查包裹,去查漏补缺吧。”
说完,用力挣动手腕。
宁玦怕伤到她,顺势松了虎口箍住她的力道,看她稳住脚步,小跑进卧房,浑身都显匆忙慌乱,不禁摇叹一声,无可奈何。
如今,连帮他装叠贴身衣物就能羞成这样,那之后呢,她要如何听从她表哥的话,对他施以引诱,嫁他为妇,探得剑招?
实话讲,他越来越期待。
……
翌日,两人起早,一起去了绿萝村李婶家。
白婳启齿,刚刚向李婶告知两人有出行计划,还未来得及将购买酱牛肉和腌菜干的需求说出口,院外忽的闯进一不速之客。
来人农妇打扮,面容四五十岁的样子,身穿一件灰绿色短袄,额上围着褐色的粗布头巾。一进院,气势汹汹。
李婶尴尬看了宁玦与白婳一眼,叫他们等等。
起身迎出去,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没一会儿竟争执起来。
大概看热闹是凡人天性,白婳闻听动静,好奇站到窗边开了个缝隙,想把事情原委听清楚。
宁玦坐在原位品茶,茶香一般,纯是打发时间。
原以为下山一趟可以速去速回,结果眼下……恐怕不得不要耽误一会儿了。
目光往前觑去,看着白婳伸长脖子直往外瞅,宁玦摇头笑笑:“村妇吵架的事你也好奇?”
白婳目不转睛盯着外面,闻言也不往回缩身,继续盯看,还随时给宁玦做讲解。
“有一点吧。我听她们说话的意思,大概是这位面生的婶子请李婶给她家闺女做媒,结果本来都说的好好的,这门亲事也都快定下了,可不知是为什么,男方家突然变卦,不肯娶了……”
说到这儿,白婳蹙眉一顿,评价了句,“怎好如此呢,叫女方家的面子往哪搁啊?”
“你操心的倒挺多。”宁玦闲来起兴致,再与她搭话,“我坐在这,离窗不远,怎么没听到你讲的故事?”
白婳头也不回:“有些听不清的地方可以看口型辨认,你又没盯着看,哪会知内情?”
“你又多了门本事。”
宁玦唇角勾了勾,将杯盏往桌上一放,起身也走去窗边。
他身子微向前倾,双臂笼罩在白婳身侧,胸膛几乎与她背脊相贴。
白婳察觉,身体僵住。
紧接着,脖颈间传来喷薄的不可忽略的热气,刺激得她肩身绷紧,连带轻搭窗沿的指节也缓慢扣紧,她借力稳住身形,同时屏住呼吸,不适他如此有侵略性的靠近。
可宁玦却想叫她尽快适应。
“……公子,别……”她声音微颤着。
这么近,姿态暧昧,若被旁人察觉,实在不雅。
宁玦启齿,唇瓣张合间,唇峰几乎要与她耳廓相擦。
他沉哑的声音幽幽响起:“我不想了解外人的琐事,只想快点拿上酱牛肉,尽快出发,争取在傍晚之前赶到儋州上船,好不浪费臧凡费力托人给我们购买的船票。”
白婳鸦睫颤颤,心头怦怦乱跳。
“那,那你去叫李婶一声……将她唤回来。”
宁玦抬手,落在她腰窝上,正要继续戏弄她,结果十分清晰地听到外面脸生的妇人,扬高嗓门道了句——
“还不是你多事!我闺女原本已经跟高家三郎彼此看对眼了,不过是来你家送礼道个谢的功夫,那高家三郎就被你家的一个女客勾引得魂不守舍,回去后一直冷淡着我闺女,没过几天又托人来说,这聘礼还未送,婚书也未定,婚事不如就此作罢……你说这是什么事!”
李婶傻眼:“来我家的女客?谁……”
话音一顿,李婶猛地想到什么,目光下意识往窗牖这边一扫。
白婳及时闪避,瞠目诧然。
她与宁玦四目相对,缓了缓,迟疑发问:“那妇人口中所说的女客,是不是我?”
宁玦面容未肃,也有此怀疑,但不等他回复什么,院中对话再次清晰传进屋内。
“既然托你办事,银子也不短缺,你尽心尽力帮我们牵线就是,怎么能刚刚牵成了线,转眼就找一个挖墙角的过来?”
李婶哎呦一声:“此事我当真不知,怕是有什么误会吧。”
那妇人不罢休,咄咄道:“听我闺女说,那日来你家的女客仙女模样,身段更晃眼地招摇,你邀请这样的人到家来,存的什么心?谁不想找个漂亮媳妇,都是你这儿的资源,高家三郎被吊起胃口,便想骑驴找马换个更好的,你说这让我们家的面子往哪儿搁?”
李婶也头疼:“我是真没想到,但人家是正经好姑娘,绝对没有挖墙脚的意思,那高家三郎,人家也看不上啊……”
妇人一嗤:“长得再好不也是个村里丫头?怎么就看不上高家三郎了,人家家里有地有产,原本就是香饽饽,是不是她家里人偷偷给你塞钱了,让你干这中途截胡的缺德事儿。”
李婶一脸冤枉,正要抬手起誓言,忽的听到房门被推开的嘎吱一响。
两妇人被动静吸引,同时回头。
房门大敞,一身着月白锦袍的男子迈出门槛,衣袂飘然,清冷卓绝,下了石阶,他眼眸微抬,眸底隐隐带着审视与不耐的意味,也具几分漠然的疏远。
他手里牵着一位姑娘,面容白皙如玉,眉如远山之黛,骋目流眄,仙姝之貌,气质更脱俗于尘。
两人并肩而立,站定人前,实在般配得紧。
李婶眨眨眼,先反应过来,见有宁公子在场护着,直言介绍说:“这位姑娘就是那日在场的女客。”
对面妇人反应了下,盯向白婳,眯起眼正要发作。
宁玦挡在前,冷淡启齿:“应是误会了吧,我二人已定婚约,不日将完婚,她已许身于我,又怎么会去挖你闺女的墙角,先不说有没有那个精力,就算有,她这样高的眼光,应也看不上旁人吧。”
他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着自吹自擂的话。
妇人不服气,欲辩驳:“怎么没可能?你虽有貌,可否还有富裕钱财傍身?”
宁玦口吻平静:“百金千金的聘礼,我出得起,你说的那高家公子可否给得出?”
“你说有就有?”
“嗯,我说有就有。”
妇人被宁玦气势所压,竟真有几分信他了。
她再次瞟向白婳,上下打量,不甘心地酸了句:“你若真有这么大的家业,何不找个端淑些的主母,这般悄模样儿的……你放家里,能放心得了?”
宁玦思吟一番,竟真有耐心去附和妇人的话:“是不放心啊,所以一般外出时,我都让她贴身跟着我,放在身边总能安心了吧。再说,我实在也舍不得留她一人在家,独守空房啊。”
闻听这话,妇人脸色红一阵紫一阵,几番欲言又止。
心道,这公子气质模样清冷,怎说得出如此轻佻之言?
她一口气没发作出来,又生生给憋了回去,当下难受得紧,可又寻不到继续吵闹的点,只得讪讪而离。
见状,李婶松了口气,对宁玦与白婳连连表示歉意。
时间耽搁得较久,后续
路程或许有些赶,白婳赶紧对其说明来意与诉求。
李婶知情后,立刻麻利跑去厨房,将酱牛肉与腌菜干分装打包好,却执意不肯收他们钱。
宁玦将一锭银子放到窗牖边,告知李婶自己想请她代替买肉,再酱一锅,如果不收钱,他便不好意思有此一请。
李婶将宁玦当作救命恩人一般看待,哪能见恩人有请求,自己不答应的道理。
于是只好听从地收了钱。
将两人送到门口,李婶儿好奇问了句:“方才公子说,已与姑娘定下婚约,此事到底是真是假?”
白婳先宁玦一步解释:“不过是应急的解释,李婶莫要当真啊。”
宁玦目光扫过她,没说话。
与李婶作别后,两人带着行李下山出发。
一路上,宁玦都少言少语,不主动搭话,白婳余光悄悄观察,后知后觉发现,他似乎情绪不高。
明明方才应对那妇人时还颇有兴致,后面从绿萝村一离开,便凝住了面色。
白婳仔细思忖着,想到自己挣着开口的那一句解释。
公子难道是因为这句话而不悦?
白婳迟疑,拉了拉宁玦的衣袖,试探启齿:“公子?方才我不该解释吗?”
她诚心询问。
宁玦半响才答:“随你。”
白婳叹气:“随我的话,公子又不高兴,那还是别随我了,一切随公子意愿吧。”
宁玦问:“你听我的?”
白婳点头:“听的。”
宁玦顿住步子,目光睨下,盯着她,酸溜溜道了句:“只是出去吃顿饭的功夫,就搅和了人家一桩好姻缘,你说说你,怎么就这么厉害?”
白婳委屈眨眨眼,声音嗫喏:“此事与我无关的,我当日本本分分,根本已经想不起来那高家公子长什么样子,更绝对没有故意勾引他。”
“我知道。”宁玦冷哼了声,“你若当真给了他信号,恐怕他当晚就找到你是哪家的姑娘了,不会等了好几日,再去退婚事。”
白婳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
看她这样,宁玦有点不爽:“担心什么?就算他查到你是我家的姑娘,难道你会怀疑,他能当着我的面把你带走不成?”
这样想想也对哦。
公子武功盖世,就算有几十人合围竹屋,公子或许都能安然无恙的带她脱身。
白婳舒出一口气,看向宁玦,谄媚一笑:“在外面还是要靠公子护着我。”
“才知道?”宁玦唇角将扬不扬,话音一转,又问她道,“既然要我护着你,出发邺城,我们以什么关系相称?”
白婳想了想,提议:“……主仆关系?”
宁玦冷淡:“恐怕护不住。”
白婳认真思吟,又说:“要不……兄妹关系?委屈公子与我扮亲眷了。”
宁玦看着她不语,等过半响,话音几分迫人道:“也不方便。不如就夫妻关系吧,行走江湖,用这个身份,我护你护得最周全。”
白婳抿唇,没立刻回应。
她没有行走过江湖,也不拥有游历经验,不知道公子说的是真是假。
佯作夫妻关系……真的是最方便的吗?
第29章 第29章同住一屋
白婳与宁玦加快脚程下山,走到山径尽头,远远看到等候在山麓处的一辆乌木马车。
车身华丽,车厢泛着幽黑的光泽,拉车的是一匹深褐色的骏马,毛发顺亮,身形矫健,马鬃修剪整齐,颈上系着红缨穗子。
从外观看,这辆马车不太像出自寻常的租车铺,更像是是富裕人家的私产,日常受精细的养护。
白婳思量着,抬眼见车厢里下来一人,挥手与他们打招呼,眯眸仔细瞧了瞧,认出那人竟是臧凡。
他翻身坐在马车前辕,手拎着皮质马鞭,架势显然是要亲自驾驶,送他们一程。
白婳看向身侧的宁玦,想要收回被他牵握着的手,无人时也就罢了,哪能牵扯至人前。
宁玦却不配合,虎口箍紧,不合时宜的执拗:“刚刚还能牵着,现在为何不行?”
白婳微窘,忍着赧意,小声提醒他:“臧公子在,就算我们要假扮关系,上船后再假扮就是了,在熟人面前表现自然就好。”
宁玦却有另一番道理:“若是突然佯装,怕你不能很快进入角色,眼下先适应适应,不是更为妥善?”
白婳欲言又止,竟无法反驳他。
走到臧凡面前,两个身量高大的男子将她左右合围,白婳被阴影笼罩,垂目努力抽手,可难动分毫。
无奈之下,她全程紧张低着头,生怕此幕映在臧凡眼里,再被他冷眼讽刺,或是遭其阴阳怪气的质问,责难她又在耍什么新的勾引人的花样。
若真如此,她实在冤枉。
但意想不到的是,很难得的,臧凡全称未有任何讥嘲之言。
三人相对,他只姿态寻常地与宁玦随便对话,无明显的情绪起伏。
白婳迟疑抬了下眼,他正好也睥睨向下。
四目相对,白婳困惑,不明臧凡看向她时,为何眼底会一闪而过似有而无的……同情。
同情?
她一定是看错了。
臧凡收眸,跳上马车,示意他们抓紧上车赶路。
宁玦与白婳坐进车厢,车厢内明净敞阔,用具精奢,四壁镶嵌着精美的螺钿,座位铺着上等的丝绒坐垫,一旁的几上摆放着两盏香茗与几碟酥点,中间的香炉袅袅生烟。
臧凡在外起势吆喝一声,轻甩缰绳,车轴低吟,辘辘向东南方向行进。
……
马车到达澹州时已是傍晚,彼时黄昏橘亮,晚霞如画。
临行上船,臧凡似乎有话要单独对宁玦说,看了白婳一眼,谨慎将人拉去一旁。
对此,白婳见怪不怪,臧凡对她设防,已经不是一天两天。
臧凡低声开口:“你托我寻人打听的,白澍安在京为何身陷囹圄,此事我大概已询问清楚。不过是上司贪了救灾的银两,往下寻替罪的羔羊,伯爵府如今衰败势微,白澍安身为罪臣之子,算是已经彻底断了仕途前程,自然人人都能踩上一脚。我还听说,主审此事的刑部侍郎曾与白家有些过往龃龉,白府落败后,他曾想为其次子求娶白婳做侧室,但被白澍安言辞拒绝,所以其中有没有公报私仇之嫌,也是不好说。”
宁玦面色凝肃,思吟片刻,问道:“若是定罪,可有性命之忧?”
臧凡摇摇头:“不好说,此罪能重能轻,关键看主审官的良心。白澍安贪污罪证不全,可若是被逼打成招,强行按下认罪书,便没有回寰的余地了。”
宁玦认真叮嘱:“此事你多上心,尽量运作昔日在京的人脉,若不能保全白澍安释罪,也尽量护住他暂无性命之忧,还有,派人暗中护住他的家眷,以免受恶人欺凌。”
臧凡应声:“知道了,我已用钱财活络狱卒,叫白澍安尽量少受皮肉之苦。还有一事,我也旁敲侧击打听到了。”
宁玦:“何事?”
臧凡不屑一嗤:“荣临晏以白澍安的安危为说辞,屡屡催促白婳挺身走险,探你剑招,可是他表面一套背地一套,一心只在孤鸿剑谱上,对白澍安一家并不怎么上心。据我所知,只十锭银子便能让白澍安在狱中得一床干净的棉被,**临晏连这个都不管顾,大概是怕与罪臣扯上关系,影响他将来入仕之途?真是凉薄得很。”
宁玦口吻冷淡:“荣临晏自私自利,向来以己为重,有何意外。”
臧凡啧了声:“就是看他太能装了,平常一副冠冕堂皇的正义救世主模样,真到关键时刻,就是个只会诓骗自己表妹的龌龊之徒。”
宁玦察觉到什么,说道:“我看你对阿芃也无最开始的恶意了。”
臧凡轻咳一声,嘴硬不肯承认:“有嘛?我不过是实话实说,见不惯罢了。再说,她确实也挺可怜的,无父无母,兄长获罪,还摊上这么个满肚子坏心眼的表哥,的确身不由己。加之她潜伏手段稚嫩,对你压根没什么威胁,我何必继续针对?反倒是该担心担心她,这一路陪你南下,没准假戏真做,真成你的人了。”
宁玦讳莫如深,不与他继续该话题。
只拍拍臧凡的肩膀,认真交代道:“京中事,你多留心,若有状况,飞鸽传信给我。”
臧凡同样叮嘱他:“你一路小心,段刈此人不简单,至于可不可信,你自行斟酌。”
宁玦颔首点头。
……
残阳如血,岸边阔别。
宁玦牵着白婳的手,背着包裹,登上舷梯。而臧凡也驾起马车,马鞭在空中清脆一响,马蹄嘚嘚声起,双方越距越远。
上了船,有位身着粗布短褐,裹着白色头巾的船夫主动接待他们,检查过两人的船票,引领他们前往对应的客舱休息。
船舶不小,客舱就有三层,位置越靠上的船票越贵。
臧凡临时托朋友买的票,早已经没有最上层的好位置,所以他们手里拿的是中等船票,在中间层。
下了两层楼梯,拐了三拐,船夫才将两人领到房间门口。
里面空间不大,放置着两张简易小床,中间一扇小舷窗,能看到外面敞阔的蔚蓝海面,以及码头附近成群展翅的飞鸟。
等客人进门,船夫例行叮嘱:“不知两位客人是否有海行经验?晚间可能有暴雨骤雨,若是第一次坐船,经历颠簸可能会睡不着觉,还会生恐惧心理,但不必太过担心,我们的船长是有经验的老手,一定能保证大家的航行安全。”
宁玦回:“我坐过船,但我夫人没有,若遇风暴,晚间我会多照顾她一些。”
听到陌生的称呼,白婳下意识怔然,脸颊也迅速浮红。
但到底没有表现出推拒之意,既然两人提前说好,出行时以夫妻关系对外,她便不能流露出过多的不自然,以免引人怀疑。
所以,即便不适应,她还是面对船夫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意,佯作从容。
船夫目光逡巡于眼前这对容貌出众的璧人之间,毫不怀疑有假,心中唯有艳羡。
他回应开口,又叮嘱了些船上事宜:“郎君体恤,娘子便能少受一份苦,船马上要开了,到时两位可以到甲板上面透透风。等到了饭点,也可以去伙房与其他客人一道用餐,但饭菜较简陋,郎君与娘子要有心理准备。”
宁玦点了下头,表现得不甚热络。
白婳不愿冷场,在旁附声:“船家去忙吧,我们先把床铺好,一会儿就去甲板转转。”
船夫微笑,颔首离开。
关上舱门,更清晰体会到客舱内的空间狭小,若两人同时站立,都有些束手束脚。
白婳从宁玦身前错肩而过,准备帮两人铺床,不想宁玦伫立原地,半分不让,白婳无奈向后仰身,奈何控制力不足,身形不稳晃了下。
宁玦眼疾手快,右手揽托住她的腰,将人往怀中一带。
白婳讶然,手抵上他胸口,支支吾吾说:“我,我能稳住的。”
宁玦没立刻将手收回,摩挲着她腰间的敏感,咬出反问的语调:“逞什么强?”
气温在攀升,空气中弥漫着火热又粘稠的因子,好像有看不清的东西在无声躁动着。
白婳脸又红了,无措应对,施力去推他,却好似在挪移一座高高的山,完全撼动不了分毫。
她垂下鸦睫,错过目去,声音嗫喏:“……公子别这样。”
宁玦被她这一声嗔得喉咙一滚,太阳穴下的青筋同样一绷,心底漾动着,但面上并无显异,口吻也如常:“只是怕你摔倒。”
白婳声音喃弱,不去看他:“不会,我已经站稳了。”
宁玦刻意等了等,才终于把手松开。
白婳脱离桎梏,闪身躲得很快,一人站在床沿边,红着脸弯腰默默铺床。
她铺完自己的,转过身,又帮宁玦铺好。
男女同住一屋其实不便,但两人若分开房间睡,一方面,宁玦担忧白婳的安危,不想叫她远离自己的视线范围,而白婳也确实不敢一个人待在陌生的环境里,故而折中,选了一间房,但房间里有两张床。
算是不合宜中,勉强有些合宜之处。
当初公子拿到船票询问她时,她挣扎了好久,才努力忍着羞赧点头应允。
两人要共处七日,她只盼一切风平浪静。
宁玦站在舷窗前眺望缓慢移动的海景,回身问她说:“要不要去甲板上面看看?”
白婳回神,努力叫自己心潮恢复平静,回应道:“好。”
他们上去时,甲板上已经有不少客人在凭栏吹风望远。
宁玦环视一圈,领着白婳来到一侧边空处位置,周围无人,看海清净。
船舶在慢慢加速行进,逐渐远离港口码头,驶进更广阔的蓝色海域。
湿咸的海风混着一丝腥味入鼻,白婳闻嗅到,觉得这气息好神奇,她双手搭在栏杆上,身子微向前倾,看着远在天边又仿佛近在眼前的一团火烧云,心头被触动得一悸。
真广阔,真美啊。
囿于宅院的那些年,无论在京歧,还是在季陵,其实都是一样的庭院深深,四角望天,而像此刻这般,行于海,临于海,对从前的闺阁小姐而言,是根本连想都不敢想的。
幼时看书本游记生成的心愿,如此奢侈之事,如今在她困厄之际,竟误打误撞地轻易实现了。
她心头感慨,目睹着火烧的云团温柔地轻吻蔚蓝的海平面,不禁深受感动,这一幕,她大概会长长久久地记在心上。
而此刻陪她一起看海的人,出现得不合宜,但……又何尝不是另一份缘分与幸运呢?
白婳心头翻涌着复杂难抒的情绪,在赏景,也在念人。
宁玦始终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她,他一手背在身后,一手微微向前,以防她身形纤瘦,被海风拂倒。
看着她面容上展露舒惬,宁玦主动提议道:“要不要把手臂张开,感受风,不用担心,我在后面护着你,摔不到。”
白婳偏头,与宁玦对视,从他深邃的瞳眸中清晰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她像得到鼓励似的,免去迟疑,点了点头。
“小心。”
宁玦扶着她手臂,示意她可以站到挡沿上,身姿更高一些,忘得更远。
白婳信任登高,目视前方,缓缓舒出一口气。
她动作缓慢,小心翼翼舒展肩膀,尽量叫自己面临不见底的深海依旧能够勇敢放松。
宁玦在后,扶着她手臂,也扶她的腰。
即便心中有数,但依旧不敢马虎地做了双重保险。
白婳就这样看了好久好久,对应着游记的画面,一帧帧地收纳进脑海。
她贪心想,自己一定要多记住一些,等将来有机会再回京歧,与昔日旧友相聚,她一定要绘声绘色地将自己亲眼所见之景尽数描述出来。
待那时,连京歧都未出过的闺友们,一定会十分艳羡她的见闻吧。
远处的火烧云慢慢消失了。
海平面荡动起来,船舶摇晃的幅度在慢慢变大,从轻不可察,到不可忽略。
紧接着,黑云滚滚压过来,肩头雨点滴落。
船家来到甲板上大声摇臂呼喊,提醒暴雨将至,大家回客舱避雨,或者去伙房用饭。
宁玦将白婳抱下来,看她面颊上都被淋湿,发丝胡乱糊在额前,可笑容却盈盈地生动,叫他不禁心头一悸。
他问:“开心吗?”
白婳眸光璨璨的,由衷点头:“好开心。”
宁玦也笑了,同样由衷。
他想,哪怕
之后辛苦寻到段刈,也没有找到师父毒发的线索,此刻博她一笑,也算不虚此行,没有白费辛苦。
两人没有直接回客舱,而是跟随人。流,先去伙房看了看。
果然如公子所言,船上吃食简陋,只供给一些谷物粥,以及腌制的蔬菜,一看就食之无味。
两人各领了一碗紫菜汤,没拿别的,返回客舱食用。
他们的包裹里还有自备的酱牛肉、腌菜干儿,以及一些粗粮饼。
白婳细心将它们分成七日份的,有序拿出今日的餐量,分成两份,与宁玦一起食用。
李婶酱牛肉的手艺果然一绝,肉香味美,能在旅途中吃到这个味道,实在算是一种幸运。
白婳胃口罕见好,打算将手里的粗粮饼全部吃下。
宁玦适时提醒她:“最好吃七分饱,怕你晚上晕船,胃口难受。”
现在倒不觉得不舒服,但未雨绸缪更好,于是白婳将粗粮饼收好,计划明早再吃。
……
收拾好,两人分开去盥洗室洗漱。
白婳刚刚洗完,从盥洗室出来,不想船舶此刻正慢慢驶入暴风雨中间最猛烈的地带里,船身开始剧烈摇晃,起起伏伏,颠颠震震。
她完全稳不住脚步,哪怕扶着墙壁,依旧行进艰难。
舷窗外的风雨声淋淋漓漓,哗哗啦啦,仿佛大桶浇灌下来,如瀑一般。
她没经历过这种骇人场面,心底恐惧极了,又想,怪不得船夫在两人上船后特意提醒,原来这场风暴根本不是她想象中那般温和。
看着舱门,明明距她只十丈的距离,却步步难行,仿佛刚进一步,又退十步,费了半天力气,最终只觉离舱门越来越远。
身边还有别的客人慌不择路,有男有女,越过她时狠狠撞上她的肩膀。
白婳吃痛一嘶,忍着黑暗摸行的恐惧,咬着牙,继续扶墙前进。
“阿芃?”
忽然间,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白婳紧绷的神经在对方伸手触到她腰际时慢慢开始松懈。
她心有余悸,心跳砰砰,感受着他掌心真实的温度,忍着心惧转过身,先是迟疑一瞬,而后毫不犹豫地扑进他怀中。
贴着他胸口,她身子还在颤。
缓了半响,周围行人都撤散得差不多,走廊里慢慢空下来。
白婳抬起头,揪着宁玦的衣袖,担忧询问:“……公子,船会不会翻啊?我不会浮水,会不会被淹死在这,我还不能死……”
“不会,不会的。”宁玦怔然过后,回搂住她,掌心摩挲在她的背脊,轻声而有耐心地安抚着,“船舶航海,遇到暴风雨是很正常的情况,有经验的船长会及时应对,船不会翻,你也不会掉进海里。回舱里安安稳稳地睡一觉,等明日醒了,太阳出来,一切都风平浪静,别担心,有我在。”
不知白婳是信了没有,她安安静静听完,却没有松手的动作。
宁玦等了等,见她依旧没反应,试探询问:“抱你回去,可以吗?”
白婳迟疑了下,很轻地点了下头,愿意配合。
宁玦会意,将她打横抱起,阔步回舱,进去后,将她抱上床,又帮她脱去鞋履。
白婳钻进被子里,心有余悸拉过被沿,一把蒙上头。
宁玦在她床沿边坐下,与她随便搭话,试图帮她转移注意力,不再过度关注船舶上下荡动的幅度。
“刚才折腾一遭,有没有胃口不舒服?有晕船的反应?”
“……还好。”
“方才在外淋小雨时还那么开心,这会儿雨势一大,就讨厌雨天了?”
“不一样。”
宁玦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她的被子,试图叫她感知到他的存在,能更安心一些。
舷窗外,又一道白色闪电猛地劈开黑沉沉的天幕,雷声轰隆同时,白婳微微瑟缩了下。
宁玦感知到她的异样,收眸,伏身问她:“你……是不是在害怕打雷声?”
白婳没应声。
宁玦起身,帮她掩好被子,准备坐回自己床上。
只是他刚起身要走,被衾里钻冒出一截白皙皓腕,精准地抓住他,牵扯出鲜明的力道。
“……公子,你别走,我,我怕。”
宁玦不走,蹲身,帮她把被子拉开,别把自己闷坏。
他道:“放心,我不走,我们原本就在一个房间里啊。”
白婳问:“能牵着手吗?让我知道身边有人在。”
宁玦:“我蹲在这儿,牵着你,你睡吧。”
白婳抿抿唇,当然过意不去。
就算只是蹲一会儿,腿脚都会发麻的,何况是要等她安稳睡去。
现在船舶荡动成这样,她肯定一时难以入眠,那公子又要等到什么时候?
这不是个好主意。
白婳目光越过宁玦,看向他身后那张床,很快想到一个新的主意。
但她不好意思主动提。
于是抿抿唇,迟疑不语,眼神更带为难。
宁玦看她两眼,回了下头,似有会意。
他试探问:“我把我的床推过来一些,与你相挨,这样更方便牵着你,可行否?”
白婳默许。
宁玦动作很快。
但他没有保留‘离得近’的距离,而是直接省去麻烦,把两张小床合并到一起。
上面铺上被褥,看上去简直像是一张床。
白婳眨眨眼,见两床中间连一丝缝隙都未留,才知公子刚刚并不是完全会意她的意思。
可她若一直提要求,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公子方才一直迁就着她,她不好意思再麻烦公子重新挪动,将床拉回去些许。
纠结抿了抿唇,脸显热意。
白婳终究是再次默许了。
宁玦躺下身,没有询问,主动牵住她的手。
白婳好紧张。
在她的认知里里,此刻两人与同枕而眠没有区别。
宁玦从容很多,寻常与她搭话:“好一些了吗?”
白婳轻声喃语:“……嗯。”
宁玦:“别紧张,风雨很快过去。”
白婳盼着:“好……”
此话刚落,舷窗又映出骇人的闪电,雷声紧跟着霹雳而来。
白婳无法故作坚强,肩身一抖,险些叫出声。
慌乱之际,她翻身一把抱住宁玦的腰肢,额头也抵上他宽硕的背脊。
虽然隔着一床被子,但宁玦还是明显感知到了白婳收臂的力道,以及……她的颈间香。
船舶行进的区域,浓浓云团,雷响频繁,白婳根本不敢松懈,松手从宁玦身边离开。
为了叫她躺得舒服些,宁玦掀开被子,主动接纳了她。
同时出声安慰:“没关系,情况特殊,你先靠近我避一避,等雷声停了,你再回去睡。”
白婳忍着脸红,脖子红,耳尖红,以及身体处处羞红的反应,艰难点了下头。
想了想,又有所保留地刻意背过身,只牵着宁玦的手,但并不打算面对着他。
似乎是想以此保留最后的界限。
宁玦无奈弯了下唇,真是可爱。
可是,她大概并不知情,背对着陷进他怀里,远比正面相迎正具诱惑力。
此刻,海浪滔滔,船舶左摆右摇,她的身形稳不住,从开始的稍有距离,到不受控制,背脊慢慢完全贴紧他的胸膛。
除了脊背,她的臀也完全蹭住了他。
船舶继续乘风破浪,迎风携雨,愈战愈勇,歪歪晃晃闯荡出属于它自己的勇者航线。
而白婳,则跟随船身剧烈起伏的幅度,轻一下,重一下,存在感十足给他腹下刺激。
宁玦眉心紧紧拧着,咬着牙,浑身血液沸腾,喉间只觉汹涌的渴意。
与她相牵的手,掌心也慢慢浸出汗液,湿漉漉,黏腻腻。
他叹息,闭上眼,不受控制的事……到底还是发生了。
第30章 第30章恶劣心性
雷雨声密集,轰轰隆隆。
白婳紧闭眼睛,手攥褥单,此刻注意力全在舷窗外的风雨上,并未敏感察觉身后人呼吸渐沉,吐息也喷薄得灼热。
她的背脊与他胸膛相挨贴,隐隐约约感知到他的心跳声,宁玦手臂顺势放下,虚揽住她的腰。
白婳对此默许,没有表现出排斥与防备,每当窗外白色闪电凌空霹雳,他安抚轻拍她肩膀的力道,都叫她感到一丝慰藉与心安。
月光被云雨遮盖,舱内光线暗沉,黑不见底。
她在他安抚的轻
拍下,眼皮慢慢发沉,等心绪恢复平稳,她闭上眼,开始无声无息地酝酿困意。
黑暗中,公子似乎躺得并不舒服,两人背与胸不可避免地挨近,但腰部以下,他刻意与她保持距离。
两人和衣而眠,束身不太舒服,但能自在许多。
她闭上眼宽慰自己,眼下只是应急情况,背身而眠,更与风月不相关。
可奈何,海浪涛涛,船身摇晃无章,时而船头向上,时而船尾摆起,大自然不可抗的力道让两人根本分不开。
甲板上,风雨呼啸,船帆斜鼓,声音喧嚣直传入客舱。雷雨愈发密集,船员尽力收帆,控制船舵方向,时不时的扬声交流两句,混着风与雨。
白婳屏息注意着外面的动静,隐约能听到船员们的对话,他们似乎在交流着航道变化与明日的餐食。
声音踊跃,习以为常,不带任何身处暴雨中的畏惧。
船舶又迎风浪,客舱倾斜,白婳再一次撞进宁玦怀里,实实在在。
宁玦喉咙滚了滚,没出声。
他不知白婳是没有察觉,还是对情事懵懂,竟一声未吭。
宁玦喟叹出一口气,缓了缓,附在白婳耳边,轻声道了句:“……对不起。”
白婳没有回应他,身体依旧紧绷,外面雷声每起一次,她便缩肩颤抖一回。
她怕雷声,大过怕他。
思及此,宁玦不再避着她,腰部挪动,慢慢调整到舒服位置,伸臂将她抱进怀中,全程小心翼翼。
搂紧后,他附耳安抚一声:“别怕,我在。”
之后,两人谁也没再出声音。
不知过去多久,外面雨势渐弱,雷闪也平息,船身晃动幅度越来越小,白婳紧绷的身子终于慢慢有了放松的迹象。
宁玦想关询她的状况,刚要出声,却察觉她呼吸平稳,竟不知何时已经睡了过去。
他掌心摩挲过她圆润的肩头,确认她是真的睡着了,松了一口气,随即屏气抽身而出,带着一身狼狈下了床。
宁玦打开行囊包裹,从里面翻拿出一条新亵裤,之后放轻动作出舱门,寻去船内的水房。
大概半个时辰过去,他去而复返,全身清凉降了浮躁,发丝沾水未干,他拿棉巾随意擦了两下,扔到一旁,而后上床重新卧躺。
白婳在他身边,睡颜依旧安稳。
宁玦侧过身,单手撑头,安静看着她,借着舷窗透过的微薄月光,他看清她羽睫长长,蜷着好看的弧度,琼鼻挺翘,樱唇微启,肌理清泠泠的细腻,细细的小绒毛能与月尘同色。
他眼光温柔又带炙热,帮她掩好被角,翻身平躺回去,不再扰她,包括眼神。
没有困意,很难安眠。
幽静的深夜引人遐思,宁玦自我反省。
他排斥脱离掌控的一切,又自认为有能力自约自束,可方才不过无意间的隔衣接触,加之随船摆动两下,便叫他方寸大乱,浑身不受控地发麻。
这种感觉,怪异,陌生,令他十分不安。
他几乎睁眼到天亮,待黎明第一缕曙光洒进船舱,才深感倦意,阖闭上眼。
……
翌日,晨曦初破,白婳先一步转醒。
她睁开眼,缓了缓神,忽的敏感察觉腰间好似被硌,像匕首的触感,尝试挪身,想避开,可宁玦的手臂重重压着她,叫她动作艰难,始终无法离不开他的怀抱范围。
担忧将公子扰醒,白婳迟疑不敢再动了。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动作后,方才那股相抵的力道,此刻更加感受分明,她眼皮阖了阖,无奈舒了口气,想继续睡个回笼觉,可总难忽略。
公子和衣而眠,青影剑不离身侧,她猜想应是鞘首的一端滑进了被衾,无意扰了她。
白婳闭眼酝酿,可如何都睡不着,无奈之下,她试着提起腰部主动抵上那鞘首的力道,想靠自身的力气将其一端压偏方向。
她小心翼翼,动作尽量收着,挺着腰背慢慢往后压。
可几番努力后,那鞘首依旧纹丝不动,像是与她作对似的,如何都推不出去。
是不是剑鞘的另一端也被公子的身躯压住了?
白婳想了想,觉得这样的解释才合理。
可是如此,她便不好再贸然动作,不然将公子惊醒,得不偿失。
船舶随波继续荡动着,大概是空腹的缘故,她胃口忍不住地有些翻涌,乏力感蔓延全身。
她不想起身,于是重新放松躺好,慢慢平复。
再睡会吧,天刚蒙蒙亮,起来也无事做。
白婳重新阖闭上眼,为了腰窝能舒服些,头脑灵机想到一个折中的办法:既然腰背不舒服,那不如夹于腿间,那里似乎有罅隙可容。
她挪了挪身,慢慢调整好。有些不同寻常,但与腰背生痛相比,她愿意保持现状。
船行不稳,左右摇晃。
白婳胃口不适,脑袋也晕沉沉,没有多想,也没有精力再去顾及其他,调整完毕后只想踏实躺好,阖眼补眠。
这一觉,两人拥着,齐齐睡到了晌午。
舷窗外,鸥鸟的鸣声尖锐响亮,很是扰人。
这一回,是宁玦先醒。
他抬手搭在额前,挡了挡透窗照进来的光亮,缓了缓神后,想要撑身而起。
可有一瞬间,感知到腹下分明的拉扯感,宁玦察觉到什么,眉心一皱,头脑完全清醒过来。
他先是不可置信地怔愣住,随即目光睨向下,确认看了眼,眉心又拧得更深。
睡熟以后,他都做了什么?
是完全纵容了自己的卑劣?
宁玦的怀疑不是没有根据,昨夜梦中,他的确无所顾忌地对待了她,红色心衣,衣摆晃穗,他御在她身上,如痴如醉。
可梦与现实他总能分得清,哪怕梦里再肆无忌惮,现实中也会有所顾及,不敢强迫。
他只怕,半睡半醒间将眼前现实当成虚幻梦魇,无意识地做了自己原则之外的事。
宁玦肃着脸抽身,浑身血液浮躁,太阳穴下的青筋跟着突突跳了两下。
起身站定后,他目光往下一扫,倍感颓然,一大清早,竟跃跃欲试成这样……
他拽了件衣衫作挡,匆匆出了船舱,又大步到浴房。
海上航行的第一夜,都还没做什么,就一连脏了两套衣服,之后漫漫几日,又该如何捱过?
……
白婳睡足这一觉,精神养好,再醒时已经到晌午。
客舱内只她一人,不见公子的身影,她撑起身坐起来,看着眼前拼在一起的两张小床,脸颊不由晕晕赧热,又回想起昨晚暴雨时分,她因惧怕雷声而惊慌失措投入他怀抱的画面,羞意更甚,连带耳尖都红。
透过舷窗去看,海面早已风平浪静,阳光倾洒,和煦温和,碧蓝的天空不见一朵云彩,仿佛昨日雷声轰鸣,闪电霹雳的骇然之景,都只是梦中发生过的景象。
起身出门,去浴房简单洗过漱,白婳返回客舱换了套新衣服,准备去甲板上吹吹风。
翻开包裹时无意中发现,公子的行囊好似也被动过。
她随手掀开一角,发现里面的衣袍少了领口绣着云纹与黼黻纹的两件,当下略有所思,不解公子因何缘由拿走了它们。
收整好,她关闭舱门,行至甲板。
或许公子也在那边,两人昨日经历过搂抱的亲密,待会再见,恐怕多多少少会有些相对的不自在。
未到甲板,鼻尖便清晰嗅到一股煎烤鱼肉的香味,很是浓郁,不可忽视。
白婳觉疑,船上提供的餐食寡寡淡淡,哪怕偶尔见到肉星儿,也不过是些不新鲜的腥咸鱼干,哪会有现烤的鲜鱼肉可食。
她边想着,边继续迈步,拾阶向上。
走到甲板,抬眼见到前方不少人围簇在一起,中间架炭生火,灰烟缭绕,烟轨向着与船舶行进相反的方向愈淡缥缈。
站在其中把控碳炉火势的男子此刻正背对着他,对方身形昳丽,挺拔如松,身着的是白婳最熟悉的月白衣袍。
他动作优雅,将火势控制得温和,炉上竖铺着四五条新鲜鱼身,不知种类,个个从头到尾插着粗竹签,他饶有耐心地一遍遍刷油,每刷一遍,空气中炙烤的香味便更浓郁一分。
白婳想了想,迈步走近。
不管昨日发生了什么,今日总没有
刻意避讳,不与公子说话的道理。
围观的人多,外层难以挤入,白婳几番尝试,挪肩蹭身,终于在层层包裹中破开一个可通行的路径。
他依旧背对着她。
白婳看着眼前的熟悉背影,没有迟疑,主动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声音尽量克制的如常:“公子,你哪里寻来的碳炉?”
对方闻言一顿,迟疑回身。
白婳原地怔住,只因眼前映目的完全是一张陌生的男子面孔。
他身形与公子很像,加之又同样身着月白锦袍,白婳刚睡醒模模糊糊,竟闹出了认错人的窘事。
她连连道歉,解释自己寻错人。
对方彬彬有礼,谈吐有礼,似乎还很乐于助人:“姑娘莫慌,若真遇困难,我可差遣手下帮忙一同寻找。”
白婳婉拒:“不必了,多谢公子,我自己……”
话没说完,手臂被人从后箍住。
熟悉的力道令她安心,回头确认,果然是他。
宁玦瞥了那年轻男子一眼,眼神冷淡,收回眸光后,面对白婳训声言道:“乱跑什么?船上人头攒攒,你能辨得出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白婳低头,抿唇未语。
一方面她知道自己方才行事冲动,没顾量周到,可另一面,因公子鲜少对她如此态度,她一时无法适应,心底微浮酸涩。
站在一旁的年轻男子闻言蹙眉,不满启齿:“公子何必疾言厉色?面对美人,本该平声静气,倍加呵护才是,怎能如此不怜香惜玉,咄咄相迫?”
宁玦警告睨他一眼,威凛外慑:“与你何干?”
对方讪讪止了口。
宁玦转身,毫不迟疑地将白婳从人群围绕的中心拉出来,一路牵她下楼,直到客舱门口。
推门而入,舱门哐当一关。
宁玦松开她,却又步步紧逼,将人逼至墙角。
他站定在她面前,两人相近咫尺,高大的身量笼罩下不可忽视的影子,压在她头顶上。
“你对旁人也这样不设防吗?”宁玦声音沉哑,眸底翻涌着情绪。
白婳懵怔住,完全不知公子的不悦情绪因何而起。
难道只是因为她一时疏忽,认错了人?
她不觉得自己这个小小的错处,值得公子瞠目发怒。
若他本身脾气不好,擅怒也就罢了,可两人朝夕相处这么久,他待她从来都是和煦温柔,连重话都罕少说一次。
所以,她猜想,今日以前一定发生了什么,才会令公子如此敏感,只因她与旁的男子随口搭一句话,便与她生这样的龃龉。
她收回思绪,看向宁玦,尝试解释:“没有,我不信外人,唯一信赖的只有公子一个。”
宁玦脸色不变,依旧冷肃,但眼底冰寒似慢慢消融了一层,终于有松动融化的迹象。
他唇瓣抿了抿,艰难出声:“也不可完全信我。”
白婳不解:“什么?”
宁玦口吻恢复严肃,认真提醒她道:“天下所有男子都有恶劣心性,不管是谁,你都需提防,包括我,记没记住?”
白婳听得一头雾水。
她略微思吟,顺着对方的话问:“那公子有什么恶劣心性吗?我怎不知?”
两人共处同一屋檐下,彼此朝夕相处了那么久,若他真的刻意隐瞒了什么,总不能这么久了依旧丝毫不外露吧。
白婳不觉得像公子这般孤松矜傲,霁月清风之人,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恶劣心性。
她不知,不信,除非公子亲口与她说明告知。
宁玦深晦看着她,缓慢偏过目,回答不了她的问题。
亲口承认恶劣容易。
可亲口承认对她的亵渎、觊觎、妄想、侵占欲……太难了。
不止这些,还有,他该不该承认曾在梦中与她不死不休地欢好,承认曾趁她失去意识,药效发作,手指搅动令她身愉?
这些都是他不可告人的秘密。
同样是他不可告人的,恶劣心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