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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与她 施黛 32144 字 22天前

第21章 第21章是我换的

直到午后,白婳才勉强缓过劲来,虚弱转醒。

她头疼得厉害,浑身无力酸软,尝试半撑起身时,只觉四肢被锁铐箍住一般,沉重的倦意层层裹覆,好像昨日睡前做了什么繁累的重活,用力过猛,一觉尚不能恢复,醒来哪里都不爽利。

尤其是腿间,黏腻腻的。

她首先思量的是,会不会是月事临前了,可算算日子并不对。

缓了缓神,白婳低头一觑,猛然发觉自己身上衣物竟非昨日睡前穿的那件,登时大惊。

她分明留有印象,昨日身穿的中衣是月白素缎那套,较为保守。

然而此刻身上出现的,却是她惯以觉羞,不好意思穿戴的丝绢湖蓝菱片状那件,布料单薄,样式不太正经——

背后系带,蕾丝缀边,坦坦露露,实在勾栏样。

白婳红着脸,拽过被子紧裹在身上,以作遮掩。

想到什么,又伸手绕到背后探摸,果然抓到印象里丝带末端招眼的穗子,以此百分百确认,这就是她包裹底层那一件。

当初准备上山时,她随身携带的衣装行囊都是付威的夫人侯氏帮忙置办的,首次打开看到这菱片状小衣时,她脸颊便不忍烫热,这般样子的,她前所未见,更别说穿戴。

所以,这么一件压箱底,受她排斥的轻佻小衣,怎么会突然穿上她身?

对此,白婳完全没有印象,任凭回想也忆不到丝毫画面,这让她惧怯不安,悒悒生慌。

……

闻听里面动响,宁玦推门进入卧房。

一抬眼,就见白婳半坐在床,整张脸浮现出花容失色的无措与焦急。

他走近关询问:“怎么样,感觉舒服些吗?”

白婳对他生出几分戒备,听到开门动静,下意识往碧色帷幔后缩了缩身,以避视线。之后又收紧围裹被子的力道,逞防御姿态,只露出脖子和脑袋与他交流。

四目相对,她支支吾吾问道:“昨日发生了什么事?我,我为何什么都想不起来?”

宁玦神情如常,不答反问:“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白婳摇头,再次尝试回想,头痛的感觉又一遍侵袭,像被浪头拍打冲刷,越想越混乱。

她虚弱声答:“不记得,只感觉自己好像睡了好久,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宁玦:“丑时,以至午后了。”

他为何如此从容不迫?

白婳嘴唇抿了抿,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憋忍不过,鼓足勇气直言问道:“公子,我的衣服……是怎么回事?”

她慌慌乱乱,要寻一个解释。

宁玦叹口气,面色浅淡,并无任何言慌的不自然,只是口吻微微无奈:“以后再不会高估你的酒量。原本以为小荷出阁宴那次,是李婶招待宾客用的女儿红太烈你喝不惯,结果昨日给你尝尝我院中的黄酒,还是半杯就醉。”

白婳怔怔:“我又喝醉了?”

她完全没有这个印象。

甚至思忖一番,还记得送走臧凡后,她依旧可以思绪清明地收拾擦桌,行动轻捷。

对此,她心存疑窦。

宁玦细致描述说:“是,刚刚送走臧凡没一会儿,你就后反劲地脸热身躁,耍起酒疯,不仅吐了自己一身,还吐了我一身,你不知道昨晚我为了照顾醉鬼,几乎整夜没安稳合眼。”

闻言,白婳睁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竟会有这么失态的时候。

就算她真的酒醉,意识迷蒙,也应保持涵养,顾及体面才是。

“至于你的衣服……”宁玦顿了顿,主动坦言,“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你带着一身秽物直接去睡我的床,你会睡得舒服么?”

白婳被他反问得脸色愈红,一想到自己那么失仪的模样被他全部看在眼里,当即窘迫得想立刻钻入地缝中。

她听得出,公子口吻中的无奈是真的。

尤其提起她耍闹时,流露出应对头疼的神态更不像作假。

他表现出这么多的真实细节,叫白婳内心松动,慢慢从戒备怀疑转变成半信半疑。

“所以……”

“是我换的。”宁玦坦实承认,并无丝毫虚心或自然,“以后跟随我行走江湖,不拘小节之事还有很多,江湖儿女不囹圄于男女之别,譬如上次我手臂受伤,你帮我上药时也看过我的身体,我知晓那只是在特殊情况下的不得已,所以事后都未向你提及过。”

白婳说不过他。

原本还想反驳一句,男子被看身子与女子被看光,这两者利害不同,怎能相提并论?

可又想到他刚刚才说过,闯荡江湖,不拘小节,便只得把这话咽下去。

她似乎无法怨怪宁玦,只得自我懊恼,心头默默作誓,既无自控能力,以后万不可再沾滴酒。

“是我不自量力,贪杯多饮,公子费心管顾,岂可再落埋怨,方才是我语气不好。”白婳歉意道。

宁玦站立原地,刻意和她保持着距离,端着君子姿态,迁就她此刻的敏感

心事:“无妨,我知你所顾虑的,昨日我亦有迟疑,但……最后还是只想你能睡得舒服些。”

这话藏着只宁玦一人能听懂的一语双关。

他迟疑的,不是脱不脱她衣服。

想让她睡得舒服,更不只是替她换下衣衫。

只是,接受被他换过衣衫都这般困难,羞得快要承受不住,倘若让她如实知情,昨日他亲手伺候过她半宿,指尖浸在暖穴里,搅得她哼叫不止。

她当如何?

记忆画面重新浮上脑海,她就躺在眼前这张软榻上,体态扭摆,努力求他要他吃着他。

指尖发痒,这是上瘾的滋味。

宁玦眸底暗晦,强行收回思绪。

他想,他需要静静心了。

将提前做好的饭菜重新温热,端到白婳跟前后,宁玦一言不发出门,独行外出练剑。

原本这是窥私他剑招的好机会,白婳也想追随同去,可身体实在不适,逞不了那个强。

看着他背影渐渐远去,白婳不由喟叹一声,这时,她抬眼无意看到,院外挂晒着两人昨日穿过的衣服。

北风卷起,衣摆曳动。

她走近触摸,发觉衣物为半干状态,应是上午洗净晾晒的。

这与宁玦所言一一对应,她确实吐了自己一身,还牵连了他。

白婳终于相信,昨晚的确是她耍了酒疯,将公子折腾得不轻。

重新回到房间,她捂住脸,蒙起被子,什么也不想做,不想听,不想看。

被他看光,看光……

想死。

……

连续两日,宁玦早出晚归,习练勤勉,几乎不与白婳交流。

白婳后知后觉察觉到他的疏离与冷淡,与平日相比,变化明显,她落差感很大,心中更不是滋味。

她大概能猜到,或许是因为她那日质问的语气伤人,才叫他始终介怀着。

等到第三日,赶在宁玦出门前,白婳鼓起勇气站到他面前,诚恳询问,主动示好:“公子近来练剑辛苦,可有什么想吃的吗?公子可以任意提,阿芃一定尽心尽力。”

宁玦婉拒:“厨房工事未竣,现在在院里生火太麻烦,还是别做了,依旧照往常一样,我下山去买,带回来一起吃。”

殷勤没献成功,白婳微微失落。

宁玦迈步要走,白婳冲动挡身拦住他,之后话到嘴边又艰涩道不出。

宁玦叹口气:“怎么了?”

白婳低喃:“公子这几日,每日与我说话不超过五句,是在与我发脾气吗?若真是如此不如直接斥我几句,偏偏这样冷着我,我难受,心里更不是滋味。”

宁玦诧异,明显微怔了下。

他否认:“没有生气。”

白婳:“你有。”

见她执拗要等一个说法,宁玦无奈,避重就轻解释一句:“最近我在剑意突破的关键期,心不可生乱。不与你相处多言,只为这个缘故,别多想,安心在家等我回来。”

白婳眼神盈盈,不理解道:“为何与我说话就会心乱,这有什么影响的?”

她觉得宁玦寻了个很草率、很说不通的借口。

生气就是生气,怨她就是怨她,直接明说就是,何必躲着她,冷着她。

宁玦为难,心事岂能对她相诉?

难道要如实透露,经过那一次的亲密,如今每次与她近身接触,他都控制不住邪恶心思滋生疯涨,只想狠狠作弄她,搅得她再次湿透,扭着腰肢颤叫不停?

他丑陋的心事,是他必要压抑的秘密。

在她面前,他仍需风光霁月,隽雅如初,白衣公子岂可沾浊?

所以,面对她的逼问,宁玦回答不出,只好脚步加急,匆匆离去。

白婳心头紧揪了下,委屈更甚,悒悒难受。

……

快到饭点,白婳没等到宁玦回来,反而等到了位稀客,是绿萝村的小荷,前不久刚刚嫁人的新妇。

她大包小包进门,提拿着礼物,坚持要当面感谢白婳与宁玦在婚前为她备买礼物的情义,还说因为那对檀木箱箧还有那套漂亮罗裙,她在妯娌间腰板挺得特别直。

宁玦不在,白婳沏茶待客。

小荷与当日初见时不太一样了,活泼很多,兴致冲冲与她分享着成婚后的趣事。

讲述间,她眉眼始终弯弯笑着,可见嫁对良人,每天都真真实实地开心。

说到回门后的事,小荷口吻微微伤感:“我阿娘含辛茹苦将我拉扯大,自我出嫁以后,她便要孤零零一个人了。我不放心她一人留在绿萝村,便想她跟着我去廉水村寻个房子住,这样我照顾她也方便很多,可阿娘不愿离开相处多年的乡亲们,所以我与四郎便计划时常回来看望她。”

白婳已无母亲了,那是久经岁月淡化也忘却不了的伤口,时不时便会阵痛,毫无征兆。

她心口微酸,主动握了握小荷的手说:“你这么孝顺,李婶会知晓你的良苦用心的。”

小荷点点头,宽慰又道:“好在阿娘懂得如何给自己找事做。阿芃姐姐,你是不是还不知道,自我出嫁后,阿娘已经说亲说成两对了,都是季陵附近村落的。”

白婳确实惊讶到了:“这还没几天啊。”

“可不是嘛。”小荷喝了口茶,原本喋喋不休,这会忽的停顿了下,话题转得有些突兀生硬,“阿芃姐姐,我不是要乱打听,只是有些好奇,你与公子的关系……”

怎么他们又成了话题中心?

白婳赶紧澄清:“承蒙公子好心,我才能从人牙子手中脱身,她对他心存感激,只想尽力报答,旁的心思都是没有的。”

这话不只是应付小荷的说辞,更是她对自己的提醒。

如今兄长在京蒙难受冤,她顾不得自己私情,只能不计手段助力表哥登擂。

小荷口吻有些遗憾道:“哎,姜还是老的辣,看来还是我阿娘看得更准些。阿芃姐姐,眼看要到饭点儿了,反正宁公子不在,你不如随我一同下山去?四郎正在家里等我,他还带了一个朋友过来,你去看看他人怎么样样,行不行?”

白婳理解着这话,全当小荷是要自己帮她把关。

可她与李四郎已经成婚,且恩爱有加,这一步是不是多余了呢?

她试图婉拒:“小荷……我不擅长这个。”

小荷笑着劝说:“哪有人擅长这个,随便看看就是。其实他人看着还不错,但是相貌……怎么说呢,比宁公子相差远了些。”

怎么会有人这样讲自己的郎君,不都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的吗?

白婳尴尬笑笑,不知回应什么。

小荷继续再劝:“阿芃姐姐,你就陪我过去一趟吧,看过一眼咱就撤,很简单的。”

白婳最经不得人求,何况她对小荷印象不错,拿她当妹妹看待,不忍严肃拒绝。

犹豫片刻,她一心软,还是应下陪她去一趟。

实话讲,她也是真的有些好奇——

待人宽厚,爱护妻子,刚刚成婚就被嫌弃相貌一般的李四郎,究竟长什么模样?

……

晌午过后,宁玦练剑回来,手里拿着包装好的叫花鸡,远远都能闻到钻鼻冒腾的香味。

今日他习练不顺,耽误了些时间,又下山采买,回来时已过了饭点。

他紧赶慢赶回来,未成想白婳却不在。

桌上倒有张字条——「小荷来了,邀我去她家见见她的李四郎,我好奇难抑,决定去瞅瞅。」

对见别的男子如此上心?还好奇难抑……

宁玦扔掉字条,冷嗤一声,不怎么高兴。

叫花鸡他留着没吃,想等白婳回来一起食用,故而中午饭他随便应付了过去。

少倾,院外传来动响,是赵伯架着牛车来到门口,晃动铃铛等他开门。

这是最后一天起工事了,等完成今日的收尾工作,厨房就可以彻底竣工,正常使用。

做工时,赵伯嘴巴闲不住,总爱搭话。

前面说七说八的,宁玦都是敷衍应着,直至说到小荷与李四郎

今日回绿萝村看望李婶,他才抬眼,稍微认真一些。

赵伯:“先前我就说小荷她娘动作快吧,这才短短两日,就把男方邀到家里来了,阿芃姑娘也被小荷叫去,若是两人今日顺利相成,公子还要费心另外再寻个丫头在身边了。”

宁玦靠在椅上,闻言眉眼一戾,怀疑自己听错。

“你说她去见谁?”

赵伯当是砸击声响,阻隔了话音,于是扯着嗓门大声重复说道:“就是我先前跟公子提过的,李婶远房表姐家的侄子,今日与李四郎一道进村,特意过来相看的。小荷方才不是来过一趟嘛,她都带阿芃姑娘下山去了,难道没与公子说明白?”

他是不明白,白婳呢?心知肚明也乐意去?

相看别的男子,她怎么敢……

第22章 第22章同床同寝

很快到达绿萝村,白婳没想到李婶家这么热闹,一进屋,映目三四张生面孔,有男有女,都是年轻面貌。

她原以为小荷家里只有李婶和李四郎在,一看就能认出身份,可眼下进门,屋里总共三位适龄的男子,她眼力辩不出到底哪位才是小荷的情郎。

见她来,李婶热情招呼她落座。

同时笑着对身后其他客人介绍道:“这位就是我总提起的阿芃姑娘,十里八乡再找不出第二个这般模样俊俏的,今日你们见到真人,眼见为实,知道不是李婶爱吹牛了吧。”

众人应笑几声,有热络附和的,也有腼腆不语的,不过目光都自然打量在白婳身上。

白婳不得已应对人多场面,不太自在,但被夸总不至于生恼,于是配合着讪讪弯下唇,态度友好。

小荷与白婳相挨着坐到旁侧,等她娘聊东聊西重新吸引了满屋的注意力后,她歪过头,压低声音悄悄与白婳耳语。

“阿芃姐姐,你看,我阿娘左手边坐着的那两位,就是前几日经我阿娘介绍,彼此相看上眼的。今日他们提礼过来,应是向我阿娘言表感激,我上山去寻你时他们还未到,今天家里意外人多,你别觉得不自在,他们应是没一会儿就走了。”

白婳心想,她不过也是简单做做客的,不会待多长时间,人多人少倒无所谓。

但见小荷对自己额外关怀,白婳不想辜负所望,对‘把关’一事越发上心。

她睨着目光,不着痕迹地在屋内环视一圈,依次打量过屋中男客,侧首小声问道:“小荷,哪位是你的李四郎?”

小荷脸膛浮红,没想到白婳突然话题一转,尤其用词,叫人不忍觉羞。

犹豫片刻,小荷用衣袖做掩,悄悄伸出手,指向挨着窗牖的一个座位。

她声音低低道:“挨窗,穿着墨绿色衣袍的就是四郎,他旁边那位……”

还没介绍完,正巧李婶与那相看成的一双男女说完话,出声差遣小荷去堂屋换水添茶。

小荷只好暂时止口,与白婳对了个眼神,照做起身。

李四郎见状,跟着妻子一道出去,两人形影不离,一看就是新婚燕尔的恩爱小夫妻,谁也离不开谁。

趁着李四郎靠近,白婳佯作喝茶,略下余光观察。

其样貌算是不错,剑眉星目,很是精神,肩宽臂粗,身板硕壮,个子也是高的。

这样的男子与姑娘家相看眼缘,首先印象分就会不错。

白婳还听说,李四郎是猎户出身,家中人人都会弯弓射箭的本领,小荷嫁给他,受其庇护,往后再不会遭恶人肆意欺凌。

可堪良配。

不过……

白婳再次想起小荷邀请她来时的那番说辞,她将李四郎与公子作比,还声称李四郎在相貌上要欠差公子很多。

因为这话,白婳还事先想象过,以为李四郎会是粗武糙犷之貌,不得女子欣赏,结果方才一见才知自己想错,人家分明长得算是少年俊朗。

或许,小荷是替夫君自谦一下?

不然又为何故意将自己夫君贬低。

这全屋上下所有男子里,唯一要说样貌欠佳的,大概是李四郎身旁那位黑面寡语的郎君,其实也不是多难看,只是过于平平无奇,放人堆里压根不会被觉察的那种,关键是皮肤黝黑,更掩风采。

对方只是一个与自己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这么想,似乎不太礼貌吧?

意识到这点后,白婳及时止住思绪。

小荷很快回屋,周到给客人添茶斟满,等这一杯再喝完,与李婶搭话最热络的那一男一女便起身准备离开了。

白婳也跟着站身,佯作送送。

但脚步只微微挪了挪,礼节到位就好,不必真的出门。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临走前,与她擦身而过的男子好像刻意放缓了脚步,眼神似有若无地朝她淡淡瞥过。

等白婳察觉想去确认时,对方只留下一个背影,已然扬长而去。

她只好收了猜疑,觉得大概是自己想错。

李婶送客回来,看了那黑面男子一眼,再看向白婳,深意笑笑。

白婳不懂她这个眼神什么意思。

正茫然时,李婶开口言道:“没想到今日会有新客上门,将人送走雅静多了,咱们继续聊咱们的,阿芃姑娘,你肯赏脸过来我真是高兴,听小荷说你还没吃午饭呢,正好今天家里的饭也晚,你莫要推辞,就当给李婶一个面子,留下来一起吃吧。”

白婳迟疑了下,本想婉拒。

可转念又想,自己是受小荷之托来帮忙打眼的,到目前为止,李四郎的样貌还算过关,可内在谈吐如何,她还丝毫不了解。

若是现在就走,是不是太不认真对待了?

怀着这样的顾虑,白婳勉强答应下来。

不知怎的,她刚出声表完态,李四郎身边的男子忽的端茶呛了下,剧烈咳嗽起来,等稍稍平复后直起腰身,整张脸已然完全涨红,再黑都看得明显。

白婳被其动静吸引,目光觑去。

对方却生硬避开,很不自然,这回连带脖子都浮起异色。

这男子……是不是不擅应对生人啊?

长得黝黑壮硕,竟是内敛羞涩的秉性,倒是不常见的。

……

开饭以后,白婳的注意力还是多留在李四郎身上,每每他一开口,她都默默听得认真。

面对李婶,他恭敬有加;

面对小荷,自带宠护;

与友人交谈,更应对从容,承得住玩笑话。

白婳对他的表现满意,想着若当小荷问起,她一定为李四郎多说好话。

完成了小荷私下交代的任务,白婳放松下来,开始专注用餐。

李婶厨艺很好,家常菜也做得味香可口,白婳一边咀嚼着,一边又不自觉的想到宁玦。

自己离开竹屋时写了字条,可也没说会留下用饭,自己迟迟不归,他会不会担心?

可转念又想连日来他对自己的疏远与冷淡,便觉得自己的担心恐怕多余。

她不在,他或许还乐得自在呢。

……

门外突兀传来敲门声,声响急促。

李四郎作势起身,李婶唤住他,示意他继续吃,随后自己去开门。

少顷,李婶重新进屋,脸上笑容不再,带上一丝不解又有些许的恍悟,总之表情复杂。

她匆匆扫过白婳一眼,收回目光后不太自然地侧了侧身,给身后人让开位置。

于是白婳诧异看到,她刚刚还在心头惦想的人,此刻竟从天而降一般直接出现在眼前。

她怔住,稍稍垂目,没作反应。

李婶轻轻吁了口气,硬着头皮对众人介绍说:“这位是宁玦宁公子,暂隐于岘阳山的江湖人士,也是小荷的救命恩人。”

闻言,席间最先起身的是李四郎,他躬身诚恳,言表感激。

小荷也一道站起,让座招呼,对宁玦的态度很是崇敬。

“公子怎么来了,可有吃过午饭?我们也是刚刚围上桌,饭菜还没怎么开动过,公子若不嫌弃,不如留下一同食用?”

宁玦应得顺口:“好。”

闻言,小荷简直受宠若惊,先前她与母亲邀过公子多次,可他每每态度疏离,从不肯赏脸,眼下应得

这般痛快,着实让她吃了一惊。

她面上挂起笑容,忙催促身边人道:“四郎,去给公子拿副新碗筷,用橱柜最上层的新瓷碗,桂枝纹那个。”

李四郎应道:“这就去。”

李婶殷勤让位,示意宁玦先落座。

宁玦颔首,寡言,面对李婶、小荷,以及李四郎主动让出的位置,他没有犹豫,径自坐在李婶的位置上,左边与白婳相挨,右边挨着一个陌生的男子。

气场愈冷,他面无表情,更没有侧首。

白婳心头惴惴,失落愈甚。

待李婶搬来凳子,大家重新环着桌子围坐好后,她尽量不着痕迹地悄悄朝宁玦望去。

结果只这一眼便被抓了包。

两人四目相对,朝夕相处的默契叫白婳敏锐感觉,此刻,公子情绪似乎欠佳,眼底一片冷寒,湿阴阴的,浑身更外散着生人勿近的迫人气场,叫人不忍生怵。

在外面作客,他还不知道脸色好些,人情世故当真一点不懂。

可谁又惹他了呢?

既然不情不愿,何必跟着过来?

白婳心头喟叹口气,实在不懂公子所想。

桌上氛围有些僵凝,宁玦存在感太强,主动性又不高,旁人不敢越过他贸然活络气氛,一时间都缄默遵守起‘食不言’的饭桌规矩。

李婶没滋没味嚼着饭菜,眼神骨碌转了两圈。

毕竟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就算再憨实愚钝,如今也慢慢咂摸出些许不同寻常的意味。

宁公子罕见过来一趟,自然不单是为了一口饭。

又见他脸色沉着,连与阿芃姑娘也不言语搭话,两人之间气氛古怪,明显像是彼此正置着气……

所以,这亲还要不要继续往下说?

原本她是计划着先送走一波客人,再帮孙武与阿芃姑娘牵线,没成想这饭局刚刚凑上,宁公子便一言不发横插进来,他这一来倒好,阿芃的注意力全在他身上,偷偷瞥,悄悄瞧,完全掩盖不住的在意。

平日里分毫看不出来有异,但此刻,两人之间的气氛当真不像寻常主仆了。

李婶头疼得很,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可她分明事先托老赵问过宁公子了,得知他没意见后才开始牵线搭桥,不然怎么会做那吃力不讨好的糊涂事呢。

如今场面混忙,她实不知该如何收场了。

正为难之际,宁玦遽然侧身,面对孙武,略微打量过后,开门见山问道:“就是你,对我身边丫头有意,想让李婶相帮促成婚事?”

此话一出,众人都抬起头,有怔有愣,没想到他会问得这样直接。

白婳更是立刻蹙眉,不知公子在胡说什么,她与人家根本素不相识,这么问实在冒犯。

结果不成想,对方竟真的胀起一张红脸,鼓足勇气点头承认道:“是,我对阿芃姑娘一见倾心,心中一千个、一万个满意,就怕她嫌我粗人一个,配不上她。”

他外形粗犷豪壮,音量却小得细弱蚊蚋。

说完低下头去,浑身绷起,紧张等着她有所表示。

白婳眨眨眼,完全惊住了,她下意识看向小荷,寻求解惑。

小荷腼腆冲她笑笑,点点头,一脸知情模样,还眨眼对她进行鼓励。

“……”

白婳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劲。

小荷坚持邀她过来,不是要她看李四郎为人如何,而是帮她介绍姻缘,给她牵线相看其他男子。

她正不知如何是好,宁玦面无表情冷淡表态:“她的卖身契在我这,当初我高价换得,你打算出多少?”

孙武知晓他们是主仆关系,当下会错意,以为谈到这一步就是有谱的意思,说不定自己有幸,真有可能抱得美人归。

他立刻挺直腰板,摆明态度,诚恳言道:“请公子说价,只要我负担得起,散尽家财都无所谓。”

说完,忍不住偷瞄白婳一眼,眼神带着掩藏不住的欣赏与怜护。

宁玦挑了下眉,慵散发问:“百金千金换不换?”

“这……”

孙武为难起来。

如今他尚未独立掌家,上面又有两个哥哥,就算临时分家分产,他也得不到那么多钱。

虽然他家里做着粮食买卖,是远近有名的富裕商户,但说到底还是最普通的商贾人家,非官非仕,哪里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

依宁公子的人品,应不会做出狮子大开口的事,说不定当下是在故意考验他的诚意。

孙武心里大概有数,认真表明态度:“我虽拿不出百金千金,但只有我有的,日后可全部交予阿芃姑娘,绝不留私,也能保证不再娶妾室,日后门户里只她一个女主人。”

能说出这话,可见是真的喜欢。

白婳愈发窘迫,宁玦冷冷一笑。

小荷和李四郎完全看热闹的状态,只有会意出什么的李婶,此刻默默擦了下额头,听着两人对话,是越听越揪心。

李婶偷瞄宁玦的神色,一颗心惴惴不安,只想着该如何把话题岔开,让两人别再稀里糊涂地继续聊下去。

可宁玦并没有止口的打算,继续又道:“非我故意为难你。先前还有旁人见我这丫头模样生得俏丽,表达了结亲之意,那人承诺可出千金迎娶,我尚未点头应允,若今日轻易对你降低要求松了口,不仅将那人得罪了去,也是对阿芃不负责任,你说是不是?”

孙武怔然,不可置信问:“季陵城附近,何人出得起千金之财,若真有想必我也认识,还请宁公子如实言告。”

宁玦回:“告知你也无妨。是季陵镖门臧家的少东家,臧凡,他便出得起。”

闻言,白婳愣住,看向宁玦,内心好一片茫然。

怎么还能当着本尊的面,直接造谣言呢?

宁玦面不改色,自顾自拿起筷子,不紧不慢地在腰果虾仁的热盘里挑了个鲜嫩圆润的虾仁入口,吃得有滋有味。

其余人面面相觑,都未听说此事。

孙武震惊之余,泄气又不甘心,言道:“公子可要考量好对方人品,臧凡整日游手好闲,这般年岁还不管顾家中生意,只知吃酒寻乐,毫无抱负,怎堪良配?”

宁玦沉默未应,懒得解释。

李婶便钻着这个空子,赶紧插进一嘴,努力想把话题岔开:“饭菜快凉了,都别光顾着说话,先吃先吃。这事咱们还是慢慢看吧,反正阿芃姑娘就住岘阳山上,若是真有缘分,怎么也走不散,有宁公子和我们这些乡亲帮忙把着关,阿芃姑娘不会吃到亏的。”

听到提醒,孙武只好不再言语。

他没忍住再次瞄看向白婳,却见她视线始终在宁玦那边,好像自己方才一番表白言辞,丝毫未触动到她。

不由泄气更甚。

宁玦放下筷子,面向小荷随口说道:“新婚快乐。”

小荷脸色骤然红起来,低低道谢。

宁玦又对李婶道:“我吃好了,不多留了,感谢招待。”

李婶神色讪讪,一副做了错事的模样,面对宁玦更多一份谨慎与小心翼翼。

她忙回应:“吃好就行,我们准备的饭菜简陋,多有不周之处。”

宁玦没有继续客套,颔首起身。

走到门口,忽的顿住脚步,回过头,不带情绪问道:“还不走?”

白婳反应过来他是在与自己说话,赶紧与小荷李婶告别,脚步匆匆跟上去。

宁玦不等她,已经出门。

白婳心头惴惴,追出去也不敢言语。

她本是好心来帮别人打眼,结果误打误撞竟成了自己相看,到现在她都还没琢磨明白,事情怎么会混乱发展成这样?

……

回去一路,她不言,他也不语,气氛很僵。

两人以前相处和气温情,他从未这样冰冷冷地对待过她,心里的落差感无限放大,再被周围萧瑟的初冬之景映衬,心中郁郁氐惆,很不是滋味。

默默走了一段上山路,白婳脚步不自觉放慢了些,两人身形错开,看着他疏离的背影,心头一股委屈感蔓延,思绪一恍神,她脚下不稳踩在碎石上,险些被

绊倒。

幸而宁玦眼疾手快揽住她腰,帮她撑起力气,稳住身形。

白婳紧提一口气,紧紧攥住他手臂,心有余悸望了望身后的斜坡,心想若是他没拦住,自己真要滚下去了。

两人面对面相视着,彼此都没有很快放开。

宁玦蹙着眉,率先启齿:“脚步虚浮,刚刚没有吃饱吗?那可是李婶特意为你凑的局,备的菜,你这样不是辜负她的心意?”

他开口第一句便阴阳怪气她。

白婳吸了下鼻,有些无措,忙坦实言道:“我只是承小荷之邀,哪里想到还要见生客,今日之事,我并不知情的。”

宁玦眸色锐利,开口毫不委婉:“是你不知情,还是刚刚相看过没合眼缘,所以临时找了推脱借口?”

“何来推脱?我当真不知李婶与小荷的用意,这大概是误会一场,公子别再为难我了。”

白婳尽量放柔语气,宁玦吃软不吃硬,她何必气势汹汹自讨苦吃。

宁玦思吟片刻,问她道:“我为难你了吗?”

白婳点头,神情愈发委屈。

宁玦出声一嗤,话音也带上几分情绪:“你有什么好委屈的,今日你是主角,有人只见了你一面,便甘愿为你散尽家财,有这样的魅力,你该得意才是。”

“感情是你情我愿的事,只因旁人对我表示欣赏,我就要沾沾自喜吗?公子,我见过太多人对我示好了,若只因为这个就得意高兴,我日日夜夜都要呲牙咧嘴笑了。”

这话把宁玦气笑了。

太多人,是多少人?

白婳后知后觉意识到此言不妥,她自我带入的还是曾经在京歧风光无限的自己,而如今,她不过一个没见识的乡野丫头,何来这么多的追求者。

她懊恼自己不该嘴上没有把门,留下这么明显的疏漏。

所幸,宁玦回复的重点并不在身份之差上。

他情绪欠奉道:“我的确不知你过往经历如何,认识过多少男子,又与多少人相结识,但你被很多人喜欢这一点,我不意外。”

说完拂袖,转身就走,比方才还决绝。

白婳怔住,完全没反应过来,就被远远落在后面。

她眨眨眼,实在不解自己一句稍微自恋点的言语,为何又惹到了他,还似惹得更严重?

想不到解决之法,白婳一心急,腰身往旁一歪,佯作摔倒。

她狼狈坐在矮灌丛中,声音焦急切切唤他道:“公子……扭到了,疼……”

声音不大,但宁玦耳力超然,听到声音后无法做到视若无睹,直接走开。

他顿住脚步,原路返回。

看白婳跌坐地上,可怜兮兮,嘴唇也轻颤,他脸色冷着,弯腰蹲身扶她起来。

宁玦声厉:“怎么这么不小心?”

白婳低喃:“落叶枯枝太多,这段路愈发不好走了。”

宁玦又问:“摔到实处了吗?疼不疼?”

白婳点头,适时示弱回:“脚踝上有一些不适,但还可以坚持。”

宁玦沉默,看了眼她的脚,又收回。

紧接着,他汹汹的目光肆无忌惮扫在白婳的面颊及唇上,这张鲜妍俏靥明晃晃的,带给人的视觉冲击力很直白。

又想,今日她穿着朴素衣衫,素面朝天,已经收敛张扬,却还是将那孙生迷得神魂颠倒。而那日,他曾入目过她最性感艳冶的靡靡面貌,坐他手上,像蛇一样,会缠会扭……所以,被这般程度的惊过心,他又该当如何呢?

宁玦眸光暗晦,不知如何描述自己的心理起伏,只知道自那天开始,他夜夜梦中都有她。

依旧是人的面貌,蛇的情状。缠腰攀附,吃他的东西,浑浑噩噩间,他只想永坠魇梦。

收回思绪,宁玦脸色愈沉,厌恶自己刹那的难以自抑。

白婳在旁,小心观察着他的神色,心底有些不安,以为他是识破自己假装受伤的伪装,才冷下脸来,于是不敢得寸进尺,讪讪准备起身。

这时,宁玦睨眸,忽然开了口,问她道:“抱还是背?”

白婳迟疑了下,冲他缓缓伸出手:“……想要抱。”

声音软腻腻的,并非她故意,可能天生就有撒娇的天赋。

宁玦喉结似乎滚了下。

他没有言语,伸臂将她打横抱起,步伐迈得很稳,哪怕走陡峭路段也尽量不晃到她。

白婳贴着他胸口,有些耳热,轻声问道:“公子,你能不能别再生气了,我不喜欢你整日不与我说话,还态度冷冰冰……”

“那要不要我整日龇牙咧嘴给你笑?”

他学她说话!

白婳脸色微窘,摇头回:“也不用这样。”

宁玦嗤了声,沉默了一会儿才又说:“没有故意对你冷落,只是最近这段时期特殊,若被打扰到心神,恐怕会牵连练剑的效果,而你又是为数不多能影响到我的人。”

白婳问:“若我只是在旁安静看着,不出声,这样会有影响吗?”

宁玦:“不会。”

白婳似懂非懂放下心来,想了想,与他商量道:“我一个人在家实在孤单,公子练剑时带上我一起吧,我保证全程安安静静的,你若不与我说话,我绝对不先开口。”

倒不是完全不可以。

但宁玦不想答应得这么轻易,便说,“你需答应我一个条件。”

白婳眨眨眸:“什么条件?”

宁玦严肃:“以后若没有我跟行或允许,不可随便跟别人下山,哪怕认识的人也不行。”

小荷一下子成了公子口中冰冷冷的别人。

今日因冒然下山,闹了这么尴尬的误会,足够她头疼一阵了,以后再不想自寻烦恼。

于是白婳答应得痛快:“好,我听公子的,记住了。”

宁玦对她的回答满意,抱着她继续走上山路。

略须臾,白婳又想到什么,幽幽开口道:“你方才假借臧公子的名义言慌,还说得言之凿凿……他向来不喜我,若是回来知晓此事,恐怕要生恼火了。”

“无妨,总不能说是我。”

白婳顺势接过话:“为何不能,公子嫌我?”

宁玦垂眼,紧紧盯着她,沉声反问:“是怕你不愿。不然我要怎么说?说我们近水楼台,表面是主仆,实际为眷侣?日日住在一起,关系早不清不楚了?”

“当,当然不行……”

白婳羞窘低头,抓着他前襟,悔得恨不能咬舌头。

她真是……随便接什么话阿!

……

把话说开以后,两人关系缓和,白婳心情终于畅快,她日日跟随宁玦去石溪附近练剑,真的做到老实本分,只作观者。

宁玦怕她无聊,主动询问她要不要跟学。

白婳哪会拒绝,便继续学了一招两式,依旧马马虎虎,姿势不太标准。

与宁玦的剑意风流,行云流水对比,她执剑笨重,好似拿的不是轻盈的快剑,而是笨重的斧头。

她把这话说与宁玦听,宁玦却无情道:“江湖中自然有人用铁斧作傍身武器,挥舞时依旧来去如风,快如闪电横劈天幕,所以不是执斧就笨重,而是因为执拿人太柔。”

“……”被他内涵到。

白婳轻轻一哼,嗔声出来,不太高兴质问道:“你有没有好好教我嘛?为什么我练的剑,与你来去如风的剑法剑招根本不像呢……公子,我怀疑你对我有所隐瞒哦。”

她用玩笑的话语,说出自己内心真实的疑问。

不生硬,也不突兀,只像撒娇一样,应当不会引疑。

宁玦安静看着她,将她耍弄的小聪明全部看在眼里,几乎将她的心事窥穿。

与他相比,她太稚嫩了。

稍稍有试探的意思,眼神便立刻透出心虚之色,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

如此,还想诓骗他?

若不是他心甘情愿被骗,她落在别人手里,不知是什么凄惨下场。

也正因如此,他只得让她慢慢的,离不开他。

既然她问了,他不妨解答。

“我练习的剑招,不

能教你。“他故意留下钩子,引她好奇。

白婳果然困惑发问:“为何不能?难不成这剑招只传男不传女,女子不能习练吗?”

宁玦摇头:“当然不是,哪会有这样的规矩。”

白婳困惑更甚,好奇也更甚:“那是为何呢?”

宁玦叹口气,面容闪过为难:“孤鸿剑法是我家族秘传,尤其后半章,禁止教授外人,所以我的剑法步骤,脚步规章,只将来我妻能看,你又不能嫁我……所以,我只好教你旁的剑招了。”

说罢,他目光灼灼,紧盯着白婳。

不是坚持想要得到他的剑谱吗?去而复返也要拿到手,身临险境也在所不惜……

既如此,他很好奇,为了得手,她能做到什么程度。

白婳抿了抿唇,脸色诧异,确认再问一遍:“只有成为你妻子,才能看到后半章的全部剑式,这样吗?”

“是,”宁玦又补充道:“不是名义夫妻,要同床同寝,彼此无间亲密……我谨遵师命,不敢违背。”

白婳匆匆垂下头,神色难掩的慌乱。

宁玦平静看着她,没有松口。

他可以拿剑谱为饵,但他不是圣人,一边给予了,一边必得索取。

她要他的剑式,他便要她。

很公平,不是吗?

第23章 第23章为他一舞

宁玦这番话叫白婳猝不及防,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想要寻机窥得他后半章的剑法,前提竟是嫁他为妇……这怎么能行?

潜留在他身边,是应一时之急,乃短暂之事,岂能为此搭上余生。

白婳只觉进退两难,不知该如何应声。

宁玦在旁不动声色,默默观察着她神色的生动变化,眼神跟着意味加深。

他有意给白婳留出足够多的考虑时间,稍作停顿后,才又问一句:“所以,还想学吗?”

白婳心一提,下意识摇头作否,慌慌乱乱:“先,先不学。”

这个条件她换不起。

说完又后悔,若她就此放弃,不说表哥的仕途,兄长如今在京正遭牢狱之祸,该如何解危安身?

白婳脑筋急转,突然想到什么,看向宁玦困惑发问:“可是公子前不久还给我演示过五式剑招,那是孤鸿剑法后半章的内容吧,若按公子方才所言,公子岂不是早违了师命?”

师命难违什么的,不过是他随口诌出来的,没想到被她聪明抓住了漏洞。

是他失误。

不过孤鸿剑法后半章的内容奥义不外传的规矩是真的,荣临晏不配看,故而那五式剑招,是宁玦煞费苦心自行改动过,专门钻研出来给白婳交差用的。

他对孤鸿剑法钻究得透彻到底,知道哪里关键,哪里易生错。

所以,经他稍改后,单独习练那五式剑招不会察觉问题,但若想与前半章的招式相连通,却是难上加难,一旦运力强行融贯,稍有不慎,便有可能真气逆行,功力退阶,得不偿失。

荣临晏以为自己捡到了大便宜,并且贪得无厌,意欲窥得更多,到头来不过是自作聪明。

世间得失难料。

最后究竟谁有得,谁有失,还远远说不准呢。

既然白婳问了,宁玦当然得解惑,还得解得合理。

小姑娘不好糊弄,眼下对峙,着实考验他的应变能力。

想了想,宁玦解释道:“那五式是后半章的起始招式,与前半章末尾几式是相通连的,当时我舞剑畅快,整套连招行云流水下来,忘却你还在边上,反应过来后临时顿止,险些伤了心脉。因为这个,我还面对师父画像跪地悔过,以求原宥。不过幸好,你是我身边的人,不会生出二心将那五式剑招外泄,我也不算犯了大错,不然将来真无颜去地底面对他老人家了。”

这个解释说得通。

白婳回忆当时情形,记得宁玦确实是突然顿止动作,身形不协,硬生生中断。

她不疑有他,只当那日自己得来五式剑招是机缘凑巧,上天馈赠。

同时,也因为宁玦这番话,白婳才明白那五式剑招的重要性,只因无意泄露了五式,就要到师父画像面前悔过,若是将来七十九式全部外泄,他当如何自处?

臧凡有句话说得对,对于宁玦而言,她当真是祸水。

更让白婳心里不是滋味的是,宁玦信任她,默认她守住了剑招秘密,然而事实真相却是,那五式剑招早被她泄露给表哥。

表哥同样有练习孤鸿剑法的基础,将新旧招式融会贯通只是时间问题,说不定此刻,表哥已经吸纳完毕,多出五式功底,剑法上大概也更上一层楼了吧。

他的成就,是踩着宁玦,以不正当手段实现的。

而她,是帮凶,是狼狈为奸者!

越是这样想,白婳心头愧怍愈甚,她无面目再与他相对,目光相汇刹那,转头匆匆避开。

宁玦看向她,出声问:“怎么了?”

白婳摇摇头,神色微微黯淡。

她在想,自己该如何补偿他,眼下力所能及能做的,不过是给他亲手做羹汤,可这点奉献实在浅薄,她根本拿不出手。

索取远大于付出,作为既得利益者,她惶恐,更不安。

宁玦视线不移,关怀又问:“是累了吗?”

白婳回复:“没有,只是在想我跟随公子一道过来,除了打扰到你,什么用处都没有,要不公子继续单独习练,我先回去准备饭食吧。”

“不急。”宁玦拦住她,说道,“我一人习练其实也很无趣,你在旁陪我,很好。”

白婳垂头,声音幽幽的有些低:“可我什么都做不了,更帮不上公子的忙。”

她情绪不高得明显,宁玦看她两眼,忽的问道:“你会跳舞吗?”

白婳一怔,没想到宁玦话音一转,问得这么突兀。

她是会跳的,幼时因得皇后喜爱,白婳与京中其他几位贵女一道被选进宫做了公主伴读,这些金枝玉叶、掌上明珠们,每日陪伴公主学的内容精练又有趣,实用且风雅。

譬如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音律乐器等等,休闲活动则更多,投壶赏花、执棋博弈、舞会月宴……生活可谓丰富多姿。

公主偏爱舞,故而伴读期间,除去那些必学技能外,白婳每日接触最多的便是跳舞。

宫里不缺乐师舞伶,皇后娘娘又于宫外广邀名师,日复一日接触下来,白婳自然跟着学成一些。

只是公主任性,不喜端雅的舞步,反而喜欢充满异域妩媚风情的胡旋舞,还有曼妙轻盈的桃夭舞。

美则美矣,但跟端雅一词半点不沾关系。

因怕被嬷嬷管训,公主便带着她们偷摸摸去跳,学得还有模有样,那时都是孩子心性,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幼稚冒失。

所以,因着这段经历,最后白婳学成的最熟练的一支舞,就是不甚端雅的——桃夭舞。

直到现在,她依旧还有肢体记忆,能舞得流畅。

白婳正准备点头回应宁玦的发问,可话到嘴边又谨慎想到,习得桃夭舞,是伯爵府千金的闲来消遣,如今她的身份不过一个普通乡野丫头,哪有机会学得此舞?

想要言否,却见宁玦目光切切,似是期待她能给出肯定的回答。

白婳犹豫了。

最终,依着心里正腾冒的愧疚心理,她不想叫宁玦失望,如实点了点头。

“会一些。”

宁玦打听:“何时学的?”

白婳忐忑回复:“几年前跟闺中姐妹一起习练的,她家里有亲戚曾在宫里当过舞伶人,出宫以后,技艺还在,我们便跟着学过些舞步皮毛。”

宁玦点点头,没有再问其他细节,好似对她所言并不起疑。

他征询问道:“你休息时可看我舞剑,我若练得乏味了,可否赏赏舞呢?”

原来是为这个。

白婳迟疑了下,垂着眼,想了想后还是应允点了头。

此刻他所提的任何要求,只要不违她的底线,她都愿意去做,去努力完成。

宁玦唇角稍扬,抬手抚了下白婳肩头,旋即背身迈步,离她远些。

站定后,抽剑出鞘,闪过寒芒。

他身形沉稳,剑身却迅疾变幻连绵,慢慢渐入佳境,剑身仿佛成了活物,如灵蛇吐信,又似游鱼戏浪。几套连招使出,雷劈电掣。剑气呼啸间,地上枯黄的落叶全部被席卷而起。

而宁玦站在最中心的位置上,月白衣袂飘飘,面庞冷酷清寒,与剑的寒光相映衬,脱俗出尘,不似凡人。

赏心悦目。

白婳看得愣愣出神。

她不敬心想,哪怕是对剑意一窍不通之人,只赏公子的清逸身姿,大概都能看得尽兴。

半柱香的功夫过去,宁玦收敛锋芒,挥剑速度渐缓,直至慢慢停下,收剑入鞘。

他微有喘息,走到白婳面前站定,看着她,眼神从锐利凛寒,变成冰山消融一片旺泉。

白婳脸色微赧,因他目光过于灼灼。

她垂目,从袖间拿出干净的帕子,伸手递给他:“公子擦擦汗吧。”

宁玦未接,怀抱着青影剑,只将身子稍微前倾。

白婳迟疑,想了想,还是依从了他。

两人身高有些差距,她脑袋只和他肩头平齐,想要伸手够到他额头实在有些费力,白婳为难,提起一口气,踮起脚尖努力凑近他。

她动作小心翼翼,手帕挨贴上他前额时,呼吸轻轻屏住。

太近了……吐息喷薄,直钻颈侧,引起不同寻常、无法克制的痒。

白婳心跳加快,忍不住吞咽了下口水,动作艰难继续。

脚踝酸累,她身形晃了下,稍有不稳。宁玦眼疾手快,抬手扶在她腰后,提醒她道:“小心点,别摔了。”

掌心贴着她的腰,热感汹汹传感。

白婳绷着力道,慌忙拭好汗,站稳后立刻退开半步。

宁玦收手,没有再为难她,只道:“我歇会,看你。”

白婳敛了敛衣裙,硬着头皮走到宁玦方才练剑的位置,默默给自己鼓气。

风声起,舞步蹁跹。

她轻灵旋转,慢慢找到了感觉。

今日,她身穿的是一套粉霞纱绫锦绣流光裳,与宫廷中常见的霓裳羽衣很相似,都是裙摆斑斓,层叠飘逸,倒是极适合跳舞的。

白婳紧张,尽量收着跳。

扭腰甩袖时不敢那么放肆招摇,有意将动作幅度做小,收敛妩媚与风情。

她尝试跳得端雅,像那些大胆的动作,比如莲足抬起,娇娜点地,以及身姿半斜,衣衫松垮滑肩这些,她都有意没有做出来。

可即便如此,依旧招眼。

桃夭舞原本就是风情著称,与‘雅’毫不沾边,哪能自己创新,强行靠拢?

白婳是越努力越心酸。

她脚步旋转两圈,轻盈做了一个后下腰的动作,适时背后一泓青丝如瀑垂坠,她扭摆着纤细腰肢,真如小蛇一般灵活曼妙了。

宁玦目光如炬,一动不动凝盯着白婳。

他手握青影剑,指腹一圈一圈摩挲过剑柄的吞口,手心痒,眼底更是晦暗腾腾,

此时此刻,若是叫他评价一句白婳的舞,他大概会粗俗言语一句——真他妈会扭。

当然,这句粗话只是在心里想想,他不会无礼脱口。

视线跟随白婳的舞步变动而动,宁玦专心致志,却又忍不住想,她在自己面前已不只舞过这一回了。

那日,她身穿着单薄青色菱衣,同样在他面前晃动不停,并且每扭一下,身前护胸小衣尾摆上的穗子便跟着晃颤一回,画面之冲击,日复一日,不见丝毫模糊,反而历久弥新,愈发幕幕清晰。

若再细分,那区别则是:眼下两人相离着几步远,而那次,她坐在他手里,两人距离为负。

宁玦收神,不禁自懊。

只与她亲密过那么一次,他回味的是不是……太久了些?

白婳动作稍慢下来,努力回想昔日所习舞步的前后顺序,全然不知此刻宁玦心绪复杂,心事重重。

方才开始回忆时,前程都很顺利,可越到后面越记忆不清。

下一个节拍是先迈左脚还是右脚?

白婳迟疑,脚步生乱,竟被自己衣摆绊倒,惶然间失去平衡,膝盖一屈,作势跌地。

宁玦站的离她不算近,不知怎么做到如此迅疾驰往,然而闪身过来,还是堪堪只抓住了手腕,未来得及将她完全抱护住。

两人双双摔地,他当了她身下宽厚的肉垫。

白婳懵愣着睁开眼时,未觉丝毫疼痛,却听头顶传来一声几不可察的暗嘶。

反应过来,白婳主动撑身,忧心关询:“公子,抱歉又牵连到你,是我不小心,你有没有伤到?”

宁玦平淡:“无妨。”

两人身姿挨贴,一上一下,继续进行平常对话似乎不妥。

但宁玦嘴上说没事,面上却显出一副吃痛隐忍的模样,叫白婳话到嘴边,又不忍心直接催促。

她声音柔和着,关怀再问:“公子背后疼不疼,方才我肩臂的力道全压在你身上了。”

宁玦口吻一致:“不疼。”

无妨又不疼,要不就先起身再说?

白婳眼神提醒,以为他会懂自己的意思。

然而宁玦却未有反应,保持挨贴动作,自然又从容。

白婳脸红了,犹豫片刻,决定自己先起身,再压下去,公子没事也得有事了。

可她刚有动作起势,宁玦手臂猝不及地横压过来,揽她腰上,不让她动丝毫。

白婳再次与他无隙相贴,脸更红,困惑出声:“……公子?”

宁玦面不改色,只声音微哑:“别动,让我缓缓。”

是作缓肩背擦地时的疼痛吗?

这样想,白婳愈发不忍心,于是不再坚持起身了。

宁玦手臂力道微收,动作很缓慢地屈了屈膝盖,大概只他自己清楚,他想缓解的是什么。

“那支舞,跳完了吗?”宁玦问。

白婳摇头,赧然如实:“后面的舞步实在想不起来,大概还剩下最后三分之一未跳完,好久未练过,的确是生疏了。”

宁玦:“足够了。”

他主动提起这个话题,白婳自然好奇在他眼里,自己舞姿究竟如何,笨不笨拙。

于是她也试探问出一句:“刚刚是我技艺不精,有负公子期待,献丑了。”

宁玦摇头,脖颈前倾,像是有话对她说。

白婳配合,双手抵他胸前,微微伏身侧首,认真听他耳语。

他刚刚只单手轻搭着她的腰,此刻却是双臂环拢,将她抱得愈发紧密不可分。

白婳连带脖子都浮异色,哪被异性如此对待过,眼睑垂敛,指尖都带上颤意。

宁玦唇瓣张阖,不紧不慢,好几次险些真实擦过她的耳垂边缘,暧昧至极。

两人心跳齐齐加速,哪怕身处野外广阔之地,气氛也在明显升温。

宁玦话音字字清晰:“很美,是我见过最美。”

初冬乍寒,北风凛凉,火热的吐息裹挟在两人脖颈之间,这一刻,没有人说谎。

她身子软在他怀里,胸脯轻轻起伏,香腮桃靥,目光盈盈如潋滟春水,这一幕,宁玦心想,他大概又要消化良久了。

第24章 第24章摁揉上药

安安稳稳过去五六日,白婳渐渐耽于眼前平静安宁的生活。

每日与宁玦朝夕相处,两人的关系说是主仆,可又远比主仆亲近,紧密程度更不似寻常亲友,毕竟寻常友人不会为了关怀她脚踝上的扭伤,每日用习武之人专业的按摩手法帮她摁揉恢复。

对此,白婳起初是推拒的。

她伤势不重是一回事,更重要的还是因为顾忌男女之防,然而公子不被世俗观念所囿,对此并不在意也不敏感,只坦坦荡荡把她当作寻常伤者对待,无任何徇私之意。

面对他的从容,白婳的拘谨就显得有些扭捏了。

公子对她轻描淡写的一句:不想早点恢复吗?

伤势在自己身上,走路隐隐作痛的感觉实在不爽利,若是早点恢复完毕,她也能早些活动轻便。

因为这句话,白婳半推半就,最终忍下赧然,点头同意。

摁揉时需要脱掉鞋袜,擦上专门的药膏,敷一敷再揉开,如此效果最好。

于是白婳心中防线一次又一次为他挪移,从开始忌惮与他近距接触,到后来尝试牵手,再到拥抱,直至眼下面对着面,他面无表情褪了她的鞋袜,指腹落下,摩挲在她脚踝最敏感脆弱的位置。

他一圈一圈地旋过,薄茧粗粝,引得她一次又一次地心尖颤栗,无可抵抗。

是上药……

白婳阖眸仰起头,强忍心跳,提醒自己,这只是上药而已。

余光觑看公子神色,平淡如常,面容更无丝毫显异,他眼神认真专注,与她此刻的心猿意马相比,坦然平静得多。

她不禁懊恼,为何自己做不到与公子一样的静心静气。

摁揉完毕,药膏几乎被肌理全部吸收。

宁玦停手,拿起一旁的干净棉手帕,不紧不慢将自己指尖沾染的黏湿膏体擦抹干净。

一边擦,一边回味。

回味无穷。

纵然,指上离了她,心潮的澎湃涌荡却还在一圈圈漾漪,尤其亲眼看着她因自己的碰触而面上浮现那么多生动跃跃的表情,他心里满足甚深,心绪更难平静。

面上的,是假的。

他最擅长做的,就是喜形不显于色,因此伪装得完美。

另一边,白婳脸色赭红晕染,正低着头,自顾自匆匆穿上鞋袜,而后低声向宁玦表达感激。

宁玦唇角稍扬弧度,看着她,摇头回:“此事该由我来负责,你是为我跳舞扭伤了脚,我岂能坐视不理。”

白婳讪讪:“幸好伤得不重,不然要给公子添好大的麻烦。”

宁玦回:“我不想你伤重,但如果真有这种万一,我会负责到底。”

白婳顺着他的话问了句:“如果这种万一是跛了瘸了呢?”

宁玦简言:“负责。”

白婳又问:“要是残了呢?”

宁玦没答,反问她一声:“残了还嫁得出去吗?”

这话起得突然,白婳怔然迟疑了下。

仔细想想,哪户人家愿意为健全的儿子娶有身体缺陷的儿媳妇?这不是歧视,只是关乎自身及家族利益,不能冒险。除非是大户人家主动召来上门女婿,或许有其他利益加持,否则若谈自愿,恐怕是少有的。

白婳斟酌回复:“根据我的了解,一般是双方都有缺陷,结对过活,互不嫌弃,才有可能。”

宁玦语气平淡:“那就是嫁不了如意郎君了。”

白婳点头,世俗趋势,是这个道理。

宁玦别有意味哼笑了声,歪着头,模样慵散倦惫,又说:“既然如此,若我不负责任,岂非成了恶人?放心,若你真落下病根,跛了瘸了或残了,我要你。行不行?”

他最后反问的尾音略带轻佻,不是引人不适的那种不正经,反而带着倜傥风流的意味,听在耳里,麻麻痒痒。

白婳脸色被他逗弄红,耳尖也烫,不想回答。

宁玦罕见追问她,执着于她的答案:“不想吗?难道就这般看不上我……”

他在她面前不可多得的一次示弱,简直犯规。

白婳心脏强烈鼓震,手指藏在衣袖下,一圈圈地绕缠。

并且,下意识的反应也叫她慌乱无措,刚刚她竟差点脱口而出一句——不是。

不是看不上,而是不敢相配。

白婳不想再被他牵着鼻子走,鼓足勇气,压抑紧张,反问他道:“公子怎能咒我身残呢?没有这种万一,何必做无意义的假设。”

宁玦收敛眸中锋芒,回道:“正常情况下,你又不会愿意,我只好做退一步的假设。”

白婳抿唇,心乱如麻,偏过眼回:“是我配不上公子。”

宁玦挑了下眉,口吻十分随意:“我一混迹江湖的乡野之徒,无官无禄,更无安稳可言,平日只会习武练剑,没有营生财富,有何高贵?”

白婳垂眸,想了想,说出自己的心里话:“我有眼睛,会观察,我知公子定非常人,不是池中鲤,而是潜渊的龙。公子不想说明自身来处,我便不会多问,但不管公子身份如何,我都愿长久陪伴于公子身侧,以报当日解困之恩。”

宁玦笑得松散,眼神戏谑,不改口:“你是太看得起我了,说不定我连池中鲤都够不上,只是一只自大的井中蛙,眼界有限,能力更有限,困身囹圄之中,得过且过罢了。”

说这话时,宁玦不再是玩笑逗弄的语气,口吻带上隐隐的负气与自嘲。

白婳笑容跟着淡了。

她敏锐觉察,自己或许无意间触碰到公子深埋的心事,且这心事不同寻常,再准确些形容,是心病。

但显然,此时此刻,宁玦对此避之不及,更没有与旁人分享的打算。

白婳识相,没有接他的话,只言及自身道:“于我而言,公子无所不能,且纤尘不染,轩逸卓然,气质气场都独一份,是我高高仰望的人。”

宁玦看着她亮起的眸子,久久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率先偏过眼,口吻疏淡说:“你把我想的太好了。”

白婳试探地问:“那我可以继续这样想吗?”

宁玦沉默一会,回她:“无所不能那句,可以。你想做到的事,无论难易,若寻助于我,我会相帮。”

这是一句很重的承诺,重到白婳不敢随意出声应承。

怀有贰心的不忠者,怎配公子如此坦诚相待?

若他对她不好,她倒心安,眼下这般,温情之余,只剩煎熬。

白婳不想继续与他相对,主动岔开话题,意欲抽身:“公子饿不饿?我去帮公子烧菜,就算真的无所无能,也需食五谷杂粮果腹呀。”

宁玦思量片刻,说道:“栗子糕吧,我来剥壳。”

她起身,他也起。

抽身不成,两人又成形影不离了。

……

往后几天,依旧平淡。

宁玦练剑,白婳制馔,闲时一起喝茶,无聊时对弈打发,两人朝夕相处,真过成了眷侣一般的生活。

可白婳心里清楚,安逸只是表象。

她内心的焦虑不安,或许只有深夜辗转时被月亮窥见。

时间越往下拖,她便越为困在京歧牢狱里的兄长感到揪心担忧。

眼下距离大将军王正式开擂的时间越来越近,她必须想办法尽快与表哥取得联系,告知他,宁玦剑法后半章隐秘难窥,除非他自愿展示,否则根本无法窥视丝毫,以及……若想明面见其剑法精奥,前提是必须成为他的妻子。

状况棘手,她无能为力。

这次……恐怕真要空手而归了。

然而兄长的牢狱冤情不可耽搁,她急于见到表哥,询问他还有没有别的方法可以救下兄长。

可越是焦急,越难寻到合适的下山理由。

尤其在她脚伤之后,宁玦待她格外小心,想她早日恢复彻底,出行都不带她,以防脚程一紧,又伤筋骨。

这般情况下,她实在等得发了愁。

然而就在她抓心挠肝,快要坐不住之际,期日不见的臧凡从邺城走镖回来,亲自上山邀请宁玦参与他的庆功宴。

作为臧门镖局的少东家,此番他第一次扛起臧家生意重担,领头走镖,获得圆满成功,自然少不了一番立威和庆祝。

臧凡面色带喜,刚刚表明来意,话还没多说两句,就被宁玦沉着脸叫去了书房。

于是顿时,一脸喜色变迷茫。

白婳在旁看着两人互动,默默观察,安静不做声。

临关门前,宁玦站在书房门槛后,眼神淡淡扫了她一眼。

白婳很快会意,自觉走远,不敢窥私。

究竟什么事,要瞒过她商议?

白婳一方面因不能接近宁玦最私隐的秘密而失落,另一方面也因无法探得情报而不安。

一门相隔,终究是各自留心。

……

书房里,气氛微凝。

宁玦坐于书案后,面容冷肃,臧凡站着,与他面对面,此刻不明所以,被冷眸凝盯得还真有些战战兢兢。

不想,宁玦开口第一句便是质问:“你出发邺城,临走前夜,是否给阿芃吃过乱七八糟的东西?”

闻言,臧凡面上喜色彻底消失。

他忍无可忍,瞪着宁玦,气势汹汹抱怨道:“我刚从外地辛苦走镖回来,你一句关怀的话都没有,上来就

先帮那祸水质问我。怎么,是她跟你告我的状了?”

宁玦:“若她与我提过此事,我何必再问你一遍,你交代实话,我不偏帮。”

还不偏帮呢……

是他自己真没意识到,还是实在擅于睁眼说瞎话?

这心都已经偏到哪儿去了,还能面不改色给他来一句“不偏帮”?

臧凡简直气极,话音不耐烦道:“是是,我咸吃萝卜淡操心,临走前夜逼她吃下药丸,目的还不是护着你?若她藏匿武功,吃下那药不仅可以克制功力发挥,手脚也会无力酸软,使不出力气。我百般思虑为你安危着想,你倒好,不感激反而过来质问我。”

宁玦蹙眉:“那药丸服下,只是压抑功力?可还有别的副作用。”

“有什么副作用?又不是毒药。”越说越气,臧凡干脆破罐子破摔,“行,要不你就当我给她下毒了吧,那怎么办?要不你一掌拍死我,或者给我找瓶毒药吃?”

宁玦不与他幼稚计较,只提醒说:“那药丸不对劲,往后你需谨慎些,不可再对旁人乱用。”

臧凡稍微冷静下来,略微琢磨,问道:“怎么回事,她因为药丸不适了?严重吗?”

白婳那夜不同寻常的不适,宁玦没法如实向臧凡说清。

故而只能避重就轻,含糊其辞:“类似染风寒,发了一晚上的烧。”

事实是,不是发烧,是发s。

不含丝毫贬义,是宁玦心里在痒。

臧凡又冷哼一声,不肯承认自己做事欠考虑,只道:“是她自己身子骨娇弱吧,可别因为一次不舒服,就借机发挥赖上我。”

宁玦平淡回:“这个,你多想了。”

若赖,也不是赖他。

臧凡耸耸肩,想到今日来意,除去送贴相邀,还打听到一事准备详告宁玦。

他兀自出声道:“你身边这个小女婢,身份着实不一般。此番去邺城,你猜我碰到了谁?前绣衣卫的总卫长,段刈。你先前不是一直在寻他嘛,现如今,他正以茶商身份出没在邺城附近,正巧与我做上了买卖。言谈中,我如实告知他你有相寻之意,他托我传话,一月以内,会在邺城的仙姑客栈等你。”

“之后我们又闲聊了些。谈及到大将军王摆擂纳贤,以及季陵以归鸿剑堂为首的诸多剑门,当我提到荣临晏这个无名小卒的名字时,段刈竟说,他听过此人名号。我继续打听,哪成想竟从段刈口中得知了荣临晏与他表妹的一番情事。他表妹是谁,你想得到的吧。”

宁玦脸色微变,刹那间,眼底情绪汹涌腾腾。

一番情事……

对于她的过去,宁玦承认好奇,可同时,他又排斥从别人口中了解她。

遥远,陌生。

好似那人与他身边的阿芃,并非同一人。

宁玦面无表情回应:“你说。”

臧凡此刻还有心思与他调笑:“真要我说啊,你确认自己能扛得住?”

宁玦蹙眉,声音冷凛,不耐起来:“说。”

臧凡硬着头皮,把听到的全部如实详述:“她的身份完全是编的。什么村野丫头,人家昔日可是伯爵府的千金大小姐,外祖父更是太仆寺少卿,真真正正的尊荣富贵的官家小姐,甚至得过前太子的青睐,差点儿进了东宫当太子妃。”

听到这,宁玦问了句:“她本名叫什么?”

臧凡:“京歧白家,白婳,小字不知。”

白婳,这个名字与她醉酒那次透露的一致。

‘既姽婳于幽静兮,又婆娑乎人间。’

是她名字的由来。

至于阿芃,大概是假的吧。

见宁玦未再言语,臧凡继续:“可惜世事难料,后来东宫失事,瑛王即位,其父落得个结党营私站错队的下场,遭贬黜离京,不久便与夫人双双逝世。”

“白家长子被扣京城,白婳原本打算回京投奔亲兄,结果却被京城纨绔觊觎美貌,她不想给兄嫂惹祸,只得离京投奔亲友,来到季陵寄居姨母家中。也因此,在与表哥朝夕相处间,渐生爱慕情愫……”

臧凡说得口干,缓了缓,挑事问宁玦道:“怎么样,是不是听起来有些像话本子?好一双才子佳人,缘分相聚啊。”

宁玦没做声,沉默半响,才不咸不淡回了句:“一个商户之子,位卑势衰,原本连入千金之眼都不配得,如今趁其蒙难,乘人之危,不卑劣吗?”

臧凡笑笑:“你这观点倒是独特。”

宁玦不应话,还在思忖其他。

在京歧,她曾名盛一时,除了东宫太子与朱门纨绔,不知还有多少男子对她表示过倾心爱慕。

原来从绿萝村回来那日,她随口说的受过夸奖无数的话,都是真的。

没有愠恚,但心里就是紧揪着不畅快。

对于很多男人都心悦她这件事,他不意外,但心里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在意。

在那些人面前,她也曾笑靥盈盈,目光流眄,美丽不可方物吗?

而他们看向她时,眼神中是欣赏更多,还是狎昵更多?

面上如何云淡风轻,可宁玦心里已经绷紧得想要发狂。

第25章 第25章吃醋行为

臧凡还从段刈那里打听到诸多细节。

一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二是也想为自己出口气。

于是故意在宁玦面前详细提起,当年东宫太子是如何当着全京歧百姓的面,对美名远盛的伯爵千金公开示爱的。

酸不酸的,他真想亲自验证看看。

毕竟对于宁玦而言,有正常的吃醋行为,才是真的不正常。

两人交好多年,交情深,但并不亲密。宁玦待人的疏冷透在骨子里,这么多年臧凡唯独两次在他眼里见到过恐惧失去的情绪,一次是他师父在京毒发,讣告传来时,第二次是他师娘殉情撞棺,壮烈悲惨时……

自此,世上再没有第三个人,能真的亲近到宁玦心里。

臧凡退一步想过,如果那第三人真的出现了,能波动到他,触动到他,让他活着像个正常人,而不是无感情的杀手兵器,那无论是谁,哪怕是个细作,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都罢了。

思及此,臧凡决定好好刺一刺他。

“都是段刈说的,我可没有信口胡诌啊。”臧凡先言清白,再继续道,“当年,长孙皇后以宫廷灯会为名,邀请京歧适龄的千金名姝赴宴,供太子选看太子妃。伯爵府虽是名贵之门,但离东宫的门阶还远差一些,故而夜宴当日,多是国公侯府家的小姐被皇后重点提名,可结果,在灯会最高潮的点灯环节上,太子出乎意料的未看旁的贵女一眼,只临众径自走到白家小姐面前,伸手作请。”

“于是乎,在众目睽睽之下,太子携手白家小姐拾阶登上宫墙最高处,开始点灯仪式。墙内,是众位酒酣的宾客,墙外,是前来围观的千计百姓。玉楼星峙,内外飞起万盏红色的孔明灯,直将天幕照亮如昼。自此,太子与伯爵千金佳偶天成的佳话,广为流传起来……”

腹稿早都打好,他一股脑全说出来,嘴皮子张张合合都动累了。

说完,臧凡眼神期待看向宁玦,等他的反应。

宁玦掀起眼皮,冷淡看过去,语气无波道:“你比评书先生讲得精彩。”

他与段刈不深的交情,会面闲语,若讲故事,一带而过就罢了,何至于详细到几盏灯,场面多少人,谁看了谁,谁又牵了谁?

宁玦不知段刈如何描述,但经臧凡之口,方才那番话,绝对少不了添油加醋。

臧凡见他反应平平,不甘心道:“你不相信?这可是有目共睹的,就算段刈信口雌黄,京歧那么多户百姓

人家,只要当年去宫墙边看过宫廷灯会的,都会依稀记得此事,谁让你们家阿芃昔日在京人气高呢。”

“依稀记得?”宁玦声音微嗤“,只是依稀的回忆,他便能详细告知你是‘携手灯楼’?段刈真是好记性。”

你管人家牵没牵手呢?

臧凡双手抱肩,眼神戏谑:“怎么,不愿意信?是心里不舒服吧”

宁玦:“与我何干?”

“怎么不相干,难道现在她不是你身边的人?”臧凡好奇问,“怎么样宁公子,曾经有机会做太子妃的京城名姝,如今宝珠蒙尘,隐迹多年,再出现竟成了你的贴身婢女,如此,会不会觉得挺有面子?毕竟当年在京,多少男人都想要她。”

宁玦原本云淡风轻地应对,面无异色,听到这话,脸色陡然阴鸷下来。

“你若只打听到这些无聊的事,我没那么闲,有耐心听你把话说完。”

这就要恼?

臧凡耸耸肩,只好稍作收敛。

“行,我嘴上有把门的,你还有别的想问的吗?没有我就撤了。回来后紧赶慢赶上山来,都没正经好好歇过。”

宁玦:“之后的事儿呢?”

臧凡没反应过来:“什么?”

宁玦言简意赅:“白家。”

臧凡口气恢复正经:“就是刚刚说的那样,瑛王登位不到一月,白家人都被贬出京歧,只扣留她兄长一人继续做着边缘京官。没到半年,其父其母双双离世,而她兄长远在京歧,都没得准许出城披孝,在官场的日子可谓如履薄冰。”

“之后白婳进京,不得庇佑,又辗转至季陵,再后面的事,段刈也不知了。他是和贞元年请辞还乡的,不再理官场事。不过想想也不难猜到,她兄长在京定是过得谨小慎微,且又无光明前途可言,是进亦难,退亦难。”

所以,她为荣临晏登擂一事如此上心,是真的只为男女情谊,还是盼得有朝一日,荣临晏登擂入仕,在朝中得势,能帮扶她兄长一二?

宁玦沉默思吟。

臧凡风凉语道:“真是不公平,人家的来历你都清楚了,可你的事她却一点都不知道。”

宁玦垂目,眼底几分氐惆:“我的事有什么好说的?再寻常不过,且都不是什么好事。”

臧凡问:“只有好事才能分享?”

宁玦不语。

臧凡伸腰打了个哈欠,感觉到舟车劳顿的疲累。

临走,又问了宁玦一句:“明晚的庆功宴到底来不来?要是来的话,允许你带家属。”

不正经的话,宁玦却没反驳。

他拂了佛手,随意应付:“再说。”

……

白婳一人待在卧房里,没有关闭房门。

她坐在床沿边,手里端着茶瓯,手指紧捏杯壁,神色难以掩饰的等待焦灼。

已经过去这么久,不知两人在聊什么,竟还未从书房出来。

她待在里屋听不到书房的动静,哪怕屏气竖耳,也只能偶尔听见臧凡提高音量的斥声,隔墙模糊,她勉强辨其声色,却听不清具体内容。

心头惴惴,她觉得眼前是个机会,若公子应邀下山,去臧府吃酒,她或许可以伺机而动,争取与表哥取得联系。

正这样想着,书房房门被从内推开,嘎吱一声,格外引人注目。

白婳心一提,犹豫起身,走到门口,见公子不在,只臧凡一人出来,心底顿生怵意。

他向来对自己不会有好脸色。

白婳有心理准备,四目相对,臧凡神情冷淡,擦身而过,只将她视作空气,理都不理。

习惯了,白婳也不在意。

但她不能不知礼,于是主动迎上前,开口道:“臧公子去邺城闯荡,一定开拓了眼界,不知有没有印象很深刻的趣逸见闻?”

臧凡顿步,眯眼看她:“怎么,又想套我的话?”

白婳微笑,语气如常:“公子说笑了。邺城临海,先前听闻此地港运发达,船舶于海道之上航行,阡陌有序,与马车驰于平坦大道几乎无差,阿芃从未见过此象,故而好奇。”

想到宁玦与段刈邺城相约一事,臧凡淡笑看着她说:“抱紧你家公子的大腿,说不定到时真能所想如愿。”

白婳没听明白这话。

眨眨眼,白婳犹豫再问:“公子可有答应要去赴宴吗?”

臧凡探究看着白婳,恶劣一笑,摇摇头:“没有,不如你去劝劝?他可经不得你求。”

白婳有自知之明:“公子行事全凭自主意愿,我人微言轻,哪里劝得?”

臧凡言辞意味深深:“那我就不知道了。”

说完,无意继续对话,大摇大摆迈步离开。

白婳有些生急,望着那道玄色背影越走越远,思忖少顷,落下门闩,而后走到书房外,抬手轻轻敲响了房门。

等了片刻,里面应声:“进。”

白婳迟疑迈入。

站在书案前,与宁玦面对面近距对着,白婳垂目,尽量克制心虚外露。

她尝试出声劝说道:“方才听臧公子说,公子并未答应赴宴的事,我看臧公子兴致勃勃过来邀请,若我们不应,当头泼下冷水,恐伤兄弟情谊。反正距离不远,我们不如就当下山采购食材,顺道去一趟臧府,公子觉得可行否?”

宁玦看着她,目光向下,掠过她脚踝位置,说:“你伤还未好。”

白婳赶紧保证:“已经全好了,一点不再生痛,行动也如常爽利。”

宁玦:“不是逞强?”

白婳:“没有逞强。”

宁玦看着她,眼底无柔情,但也不冷漠。

他自然启齿:“过来,我看看。”

白婳微怔,不懂他的意思。

是叫她原地走两步,看看是否伤好,还是像先前那样,褪了鞋袜直观看伤处?

宁玦见她不动,抬起手,冲她一招。

白婳抿抿唇,只好忐忑走去,靠近他。

宁玦从座位起身,等她刚刚在自己面前站定,上前一步将人拦腰一抱,抱上书案边沿。

“……公子?”她言语生慌。

宁玦安抚解释:“别怕,这样方便看。”

原来还是要直观看伤处。

以前不是没褪鞋袜看过,她的伤势一直是他照顾的,所以,若现在再推辞扭捏,岂非显得过于矫情了。

这样想,白婳忍着耳热,只得伸手往后撑,借力稳住身子。

他动作轻柔,指腹小心触到她小腿肌理,觉凉,收回手后没有言语,径自去堂屋取来盆具与铜壶,准备给白婳温脚。

如果不为看伤,再碰她的脚就显得过于不合宜了。

白婳反应慢半拍,等到脚尖已经触到水面,才顾得防备往上缩。

宁玦知晓她顾虑之事,说道:“表面已经消肿,但若体温过凉,血液流通慢,有些细微痛感不易被察觉,待我帮你温过后,再用药搓一搓,如果再确认无碍,便是彻底痊愈。”

是她敏感了,公子到底是为了她的伤。

白婳有点愧疚,闻言后,放下心来,身体紧绷的那股劲慢慢松懈下去。

宁玦蹲在她面前,执手将她双膝分开,而后伏在中间,上身微微前倾。

这样的姿势,白婳臊得不行,可又无法言说,公子好心好意,此刻为了方便帮她涂药,甘愿蹲身屈膝,那她忍羞一会,又有何妨呢?

只是,一会可以。

再久,她也要受不住了。

泡脚水温烫,水汽如雾霰氤氲,公子俊朗容貌在热气蒸腾间时虚时实,白婳呆呆看着,竟生眼前如幻的错觉。

执剑的谪仙,怎能为她身姿伏低?

她只觉得自己亵渎。

泡完,要涂药膏。

宁玦动作干脆地将木盆扯走,蹲身姿势未变,只抬眼示意她把足抬腿,再将脚跟搭上他膝头。

已经这样了,走不得回头路。

白婳忍着心跳慌张,依言照做,只盼快些结束煎熬。

掌心带茧,一圈圈搓过,细致将药膏推匀,他每用一次重力,都是检验她的恢复程度。

“疼就说话。”宁玦提醒。

白婳点头,不觉痛,只生痒。

双手撑在身后,手心无意滑进一张宣纸,先被她掌中汗水浸湿,又被她无意攥皱。

她想,如果不能再用,便叫公子从她的例银里扣除对应的钱银吧。

宁玦:“另一只。”

白婳配合。

她身着的衣衫是单薄非绒

的,此刻敛起一部分衣摆在小腿上,加之姿势张合,很无安全感。还有,膝间有存在感极强的吐息,他每上身前倾一次,她便不由眼睫轻颤,栗抖一次。

不可再忍耐了。

白婳试图轻挣,与此同时,宁玦好像身形不稳,竟突然往前凑去几寸距离。

虽然没有实际碰到她,但视觉刺激却是十足,只因一旦真的碰到,他嘴唇压上的便是不可言说的少女禁忌之地。

虚惊一场,可是,白婳还是怔住了。

她陡然睁大眼睛,缓了缓,难以置信地确认察觉,温热真的汩汩而出。

她完全懵了,身体僵住,一动不敢动。

宁玦一副状况外的模样,毫无察觉有异,松开涂药按揉的手,蹲身原地,抬头看她。

那么明亮的眸子,视线灼灼,会不会看穿她狼狈的心事?

白婳慌张错过眼去,没忍住,顿时有点想哭。

万不可被他察觉,白婳欲盖弥彰的,一手搭他肩膀,另一只手伸过去,直接悟住他的眼睛。

宁玦问:“怎么了?”

没有合理的解释,她干脆学起他的霸道:“无事,我不能碰你吗?”

宁玦沉默了会儿,还是回她:“碰。”

书房窗牖敞着一道窄窄的罅隙,冷风钻进来,扑面清凉。

白婳身体在抖,并不因为冷。

宁玦等了片刻才有动作,慢慢拉住她的手,拿下来。

而后眼神温柔看向她,开口喑哑问:“冷不冷?”

白婳摇头:“不冷。”

宁玦未去探究她眼眶发红的原因,只关怀道:“你身上衣衫薄了,看近日风向,不日大雪,明日我带你下山,去成衣铺子新添几身冬装。”

白婳眸子无神,此刻浑然天成出一股与常日不同的风情。

她开口,声音很低,怏怏无力:“公子是答应下山赴宴了吗?”

宁玦回:“下山陪你选买冬装,至于赴臧家的宴,顺路便去。”

无论如何,她目的达成。

心头紧绷的一根弦暂松,白婳努力将双膝并合,可越是如此,越觉湿濡明显。

她好懊恼,因那浪荡羞耻的反应,当下根本无法直面宁玦。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看不到的视角里,宁玦唇角稍扬,浅浅勾起一抹笑。

……

翌日午后,宁玦带着白婳下山,直奔街市里的成衣铺子。

两人去的还是上次光顾过的那家店,名字叫「袖仙阁」,上次来时匆匆,没有留意店名,这回光顾,白婳特意瞅了眼。

袖仙阁的老板娘很会做生意,每每笑靥相对,又不是过于殷勤的那种,分寸感拿捏到位,将人招待得极为舒适。

于是,当宁玦询问她打算转逛哪条街时,白婳直接回复的北街。

一进店,老板娘眼尖认出了他们。

又见白婳今日身上穿的正是她家店铺的衣服,眉眼弯得更甚,好似成就感十足。

引领着前一位进店的客人选买完毕,付完银子,老板娘笑容满面地走到白婳与宁玦面前。

她招待道:“姑娘与公子今日又得空来逛街了啊。真是赶得巧,我店里昨日才刚刚新上了一批冬装样式,还没被人挑选过,姑娘先来瞧瞧,将心仪的款样提前选走。”

白婳应声:“好,我自己看就好。”

老板娘会意,没有步步紧贴跟行,容她自己打眼。

期间,又给坐下等待的宁玦倒上茶,处处周到。

白婳余光瞥到,心想,老板娘擅于经营,怪不得能把这家成衣店做成整条街铺面最大的。

逛了一圈,眼花缭乱。

最终选中一套较为心仪的,上身是月白色素绫缀雪狐毛边绒衣,下身则为烟水蓝锦缎百褶裙,再搭一条浅粉色的腰间丝带,色泽温柔,格外清丽。

她与宁玦打了声招呼,起身去隔间换衣试穿。

隔间挡视线,却不怎么阻声音。

于是,外面老板娘与宁玦的闲聊对话,她句句听得清晰。

“上次见到你们,我便觉得公子与姑娘般配如一双璧人,可言谈间,却听姑娘对公子语气带些疏离与敬重,我便止了乱点鸳鸯谱的想法。可今日再见……”

老板娘刻意停顿,看客人脸色,随便搭话也不能太随便,如果客人不愿聊这话题,她自会有眼力见地及时止口。

宁玦主动问:“再见如何?”

闻言,老板娘放下心来,知晓这话是搭对了。

她继续笑道:“今日再见,公子与姑娘已不复往日的陌生与疏离,相处自然更亲近很多。我便大胆猜着,是不是起初我并没有想错,你们应当就是爱侣的关系吧?”

宁玦脸色不变,问她:“何以见得。”

老板娘眼睛一转,顿悟,原来客人爱听这个,于是赶紧捡漂亮话说:“就是看眼神呀。姑娘转逛时,公子视线不离她,反过来,您刚刚喝茶时,姑娘也时不时地往座位这边瞟呢。”

这是漂亮话,其实也是实话。

另一边,白婳脸热,实在听不下去了。

她动作麻利,加急穿上新衣,轻咳一声从隔间出来,面色微晕,不太自然。

宁玦视线跟随,见她出来对镜照看,起身走近,提醒她说:“头发乱了。”

白婳对镜看不出来:“……后面吗?”

“嗯。”宁玦应一声,伸手帮她将歪斜的玉簪子从鬓鬟中抽出,转头又问老板娘,“店内可有梳篦?”

老板娘:“有的。”

说完,从抽屉里翻找出,递给宁玦。

宁玦接过,帮白婳整饬,他不会复杂发髻,故而挽得极为简单。

在他眼里,白婳素面朝天最美,越是简单无修饰,越美得清纯脱俗,不可方物。

铜镜中,映出宁玦专注的眉目,分明的指节。

白婳脸颊微热,敛眸低睫,掩饰羞意。

老板娘上前,又将她的身段气质夸了一通,词没有重复的。

白婳赧然,问宁玦道:“我觉得这套不错,公子看得入眼吗?”

毕竟他才是付银子的人,自要问过一嘴。

宁玦笑笑:“你满意就好。”

白婳:“我满意。”

宁玦看向老板娘:“就要它,与它款样类似的几件也都拿上她尺寸的。”

老板娘眼光一亮,觉得自己方才真的没白费口舌。

她问:“公子要拿几套?”

宁玦略思吟:“五套。”

白婳开口欲阻,可老板娘行动太迅,已经奔着忙活起来。

她叹口气,不愿扫兴,只好拉了拉宁玦的衣袖,低声说:“公子执意破费,我还是多试几件吧。”

“不是都差不多?我说选类似的款”

“……差很多。”

宁玦似懂非懂,回复:“听你的,去试穿吧,我在这儿等你。”

白婳拿着新的一套衣裙准备进去换,快进隔间时,突然转过身,冲宁玦哼了声。

“公子,这一笔花销,我不会还你的!”

说完,溜着跑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