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疆南早晨摔坏的那个摄像机,原本是个重工机位,现在没过两个小时,便已经调来了备用的机子补上。

不过沈离看了眼那新机子,显然有点旧,没有摔坏的那台性能好。

“沈离!你回来了?!”

林胥眼见他进了门,三两步便向着他迎过来。

刚刚他们走的时候,林胥还在睡懒觉,现在总算睡醒了,显然也听说了“沈离带疆南去派出所”的事情,此时沈离的身后一看:

除了司机小张没有旁人,疆南和导演小陈都没回来!

林胥的眼睛登时就瞪得更圆,八卦之魂也熊熊燃烧起来:“……卧槽,不是?疆哥呢?”

沈离淡淡瞥他一眼:“你找他有事?”

“不是,我当然找他没事啊!不过这,疆哥难道真的被关起来了吗?”林胥他这大嗓门一喊,把半个屋子里的人基本都喊了出来,“——哇塞,太猛了沈离,我以为你们带他走,就是让他冷静冷静,或者罚他点钱,最多教育他两句呢?!”

其实沈离看得出来,不止疆南一个人这么想的。

李巍薇也有些讶异,柯久久张大了嘴巴,杨至琦本来在偷吃摆盘用的鹌鹑蛋,吃了一半,蛋都掉了。

一群人呜啦啦地围上来,将沈离周围,瞬间围成了个松散的椭圆形,而沈离就在那椭圆形一侧的焦点上,同时也成为了被关注的焦点。

“小沈啊,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们说一说。”

杨至琦拍了拍手,像个领导视察似的过来问他。

沈离淡淡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就听身后那曹负责人的声音响起,替沈离接过了这后半句:

“咳,小陈在做笔录,刚刚打回电话来了,说是疆南愿意双倍赔付摄像机的原价,认错态度良好,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能回来了——不过派出所的同志说,还是要对他进行一些思想教育,具体的释放时间还没确定,今天的录制,大概率是参与不了了。”

曹升话音一落,全场哑然。

包括不少工作人员。

主要是他们在圈里当牛马,见过太多砸东西、发脾气、甚至是动手打人的嘉宾了,但凡是有点身份背景、或是流量名气的,但凡气不顺,就要拿他们这些普通打工人撒气。

被骂两句还是轻的,更可怖的霸凌要是砸到了脑袋上,绝大多数都得忍着。

实在忍不了就辞职,但要那样的话,霸凌者只会更痛快。

大不了换个出气筒继续出气,甚至不用付出一点点代价。

而像疆南今天这样,只是砸了点东西,就被当场扭送到局子,竟然还没法当天放出来……

简直称得上是大快人心了。

于是只见几个摄像师和跟拍导演,听了曹升的这话,彼此几人对了个眼神,唇角都压不住上翘,还有不知道是谁,小声说了句“牛逼”,但的确大半个房间的人都听到了。

沈离看能解释完的都被解释了,他也没什么能继续补充的,便也迈了几步,不着痕迹地离开了人群中心。

正准备回到自己房间,给酸胀了一上午的膝盖做个简易的放松按摩。

柯久久便又贴了上来,一把便拉住了沈离的胳膊:

“那沈哥咱来吃饭吧,我刚做了鱼子酱迷你松露土豆塔、柠檬泡沫海胆意面、还有Truffle Cheese Mousse配无花果蜜饯~来尝尝!”

沈离眼睛一眯,只是听了就饱了。

头也有点晕,胃也有点返酸,原本因事太多而忽视了一上午的膝盖,现在确实是胀得有点想死了。

沈离冷蹙着眉头,被柯久久拖到餐桌边,好歹也算坐下。

柯久久坐他左边,林胥坐他右边,杨至琦坐他对面——聒噪得三面楚歌。

可沈离其实不太好拒绝。

毕竟最近的早午餐做饭环节,他都没参与,要么吃成品的面包,要么就吃点别人做好的,最多就是刷刷碗,于是也不想扫了别人的兴,既然被拖过去,也就顺势拿起叉子,多少也叉了点东西来吃。

刚吃了一口酸黄瓜,翻江倒海的胃便更是作乱起来。

浑身哪都不得劲,连带意识都有点模糊,听桌上的人说话都只能勉强撑着,尽力让自己看上去不是太难受,只是仍旧避免不了旁人跟他搭话。

而这饭吃着吃着,便不知不觉地到了正午12点。

定点一到,全屋的摄像机便无声无息地准时开播了。

【我擦!他们在吃饭!让姐来扫一眼!!看看里面有没有钱行之!】

【没有诶,钱行之不是今天该进来了吗?麻烦观察室快点回应下到底进不进,吊了人一晚上的胃口真的很烦人!】

【今天观察室是姚爽主持,钱行之和苏西澜都没在】

【退钱退钱退钱退钱,我昨天在直播间买的东西麻烦退钱,本来是看在钱行之的面子上买的,现在他把粉丝群散了,我也不想要了】

【楼上,你直接去找售后退啊,没发货的话应该10秒之内就能到账了吧?你搁这喊有用吗?】

【什么瓜什么瓜?钱行之干嘛了?我还没看wb!】

【刚刚,钱行之为了他和沈离的cpf,怒散自己的唯粉群】

【6,今日headline应该找你去写标题】

【……我追星女孩说句实在话哈,我要是存钱罐,我也会崩溃,钱行之这么做,真的挺伤粉丝的心的,尤其是话还说得那么绝】

【是吗?我纯路人,我觉得这波快速回应真的挺加分,直接给我帅裂了】

【我一个内娱吃瓜乐子人,都有点想转粉了[挠头]】

【我觉得粉丝与明星之间,就应该是淡淡的欣赏的关系,钱行之解散粉丝群,就是不想让别人为他太狂热】

【啊~卧槽!姚爽要公布了!!!!】

直播观察室。

姚爽对着直播镜头营业得有点累,只见她一双眼盯着提词器,职业化地走着流程:

“好的,那我们开播的下一步呢,就是公布一下昨天大家对‘观察室前夫哥’的猜测,到底是否正确——甄恬,你觉得呢?”

甄恬咧嘴笑了笑,说了一长串体面话,表情酸涩,深情款款地望着屏幕里,说羡慕钱行之。

姚爽等他演了三分钟,蛮隐蔽地翻了个白眼,又把话递给下一个人:

“好的,那江城怎么觉得呢?”

又两分钟。

直到观众老爷们,被这折磨人的节目流程搞得实在要骂人,机器人也删了一大堆带着粗口的评论,姚爽才在观众情绪的最高点,慢悠悠地喝了杯茶,让导演切了个机位。

只见那公屏上——

墨滴的形状晕染。

先显现出一张模糊的证件照,再仔细一看,上面真的是钱行之的半身!

即使另一半被完全遮住,任谁来了都看得出,这分明是一张结婚证上的图片。

钱行之深邃的五官,无可复制,仍是那副很牛逼的长相。

可这人平素冷峻的眉宇间,却不再透着那股熟悉的坚毅,眼神也不是最常见的那样冷静高贵。

照片上,那双冷清又冷情的桃花眼,笑得都有点像狗狗眼了。

——嘴角快乐地上扬,露出开朗的笑容,极具感染力。

整个人都透露出一种快乐又欢脱的气息。

网友评论区沉默了大约10秒之久,才爆发出井喷似的新帖子。

直播间弹幕上也停顿了3秒,然后飘起了一阵连续的单字

【Cao】

【艹】

【靠】

【晕】

【啊?】

【……】

紧接着,姚爽淡定地抿了口花茶,继续流程:

“咳,好,那大家也看到了,钱行之的确是结过婚,不过这里,我们对他的结婚时间和另一半进行了一个遮挡,主要是因为我们的下一个公众竞猜,便是猜一下钱行之的前任是哪位。与此同时,小屋内的素人嘉宾,也会进行一个短时竞猜,限时2小时。”

姚爽宣布着流程,弹幕已经在笑了:

【哈?钱行之的前任……不就是在沈离和Kris里面挑吗?】

【这跟你问我1+1是不是等于2,有区别吗?】

【笑死,把观众当傻子】

【真的会有傻子选Kris吗?】

【啊啊啊啊!小屋的门铃响了!!!】

直播画面中,小屋门铃被按响的一瞬,仿佛时间都静止了滚动。

小屋内所有的人的脑袋,也几乎在同时循声望去,柯久久一路小跑,兴致冲冲地去开门——

高。

非常高。

哪怕是走了两步进来,固定的镜头机位也无法将他和柯久久的脸同时框进一个画面。

于是移动机位,连忙追过去拍,在弹幕炸开的瞬间,导播切了特写——

是钱行之的脸。

钱行之好像很热,额面出了汗。

悬着汗珠的喉结随吞咽起伏,像冰川消融时坠落的雪水,因为他那神色……

仍旧极其高贵冷恹。

只见他上身着了一件蓝血亚麻短袖衬衣,扣子只系到第三颗,于是一对折角明显的锁骨露出来,汗珠顺着敞开的衣襟,滑向紧绷的胸膛。

镜头一转,钱行之大步向餐桌走,而那亚麻布料也被肩背肌肉撑出微妙的褶皱,却在收窄的腰线处骤然垂落,再被皮带一勒,截断出一截有力的腰。

向柯久久点了下头,以示问好,长腿一迈,便快步向着餐桌走去。

与此同时。

原本在餐桌旁坐着的所有人,“唰”地一下,几乎全部齐齐站起。

热烈的掌声下,不少人离开座位,对钱行之的到来表示着热烈的欢迎。

沈离自打坐下开吃,整个人都挺恍惚的。

这下眼见钱行之一到,身边人乍然一站,还没想好一会要说点什么,就被右边的林胥拉了拉:“你快站起来啊!你咋还坐着呢?!”

沈离:?

“——我现在说你,你还不会被骂,总好过观众以后说你……”

沈离:……

林胥看他这么不爱做表面功夫,觉得有点带不动。

只能优先保证自己做到位了,于是也站起来,往前面走了几步,等着跟钱行之握手。

——其实他挺喜欢钱行之的,可以说是看着钱行之的电影长大。而现在观察起来,钱行之真人比荧屏里还好看,远远看就帅炸了。

“诶呀,这真是大影帝啊!”杨至琦的声线很开朗,“快来快来我看看,这次见到活的了。”

“真的真的,真的像做梦一样。”柯久久也跟上来。

小赵显然也很高兴,挤上去鼓足勇气道:“钱哥你好!可、可以握个手嘛?”

“你好,叫我钱行之就行。”

钱行之将手伸出去,和几乎只到他胸口的赵云只礼貌握手。

他的动作干脆有力,语气却礼貌疏离。

几乎屏幕内外的所有人,都能感觉到这人举手投足间,透露出的距离感,仿佛与生俱来的一股气质,便如冰山般……

冷冽。

“大家好,不用客气,叫我行之、或者钱行之,都可以。”

低沉至极的话音一落,钱行之的手也握了一圈。

脚步也不着痕迹地,走到了餐桌边缘。

正当林胥开朗笑着,想给钱行之指一指今天疆南空出的那个座位,便见钱行之长臂一展,修长的五指展开,手指的指尖轻轻按在了餐桌上,将林胥想要挤过来的身体,挡在另一边。

尚未待林胥开口,便一屁股坐在了林胥刚刚坐过的位置上,沈离的右边。

林胥:?

下一秒,沈离眉头微蹙,也冷眼向着钱行之瞥去。

只瞥了一眼钱行之那目中无人的德行,便不再与他对视,转而将目光扫向林胥用过的盘子,示意道:

“没看到餐具用了么,这里有人。”

“哦。”

钱行之的唇角很恶劣地勾了一下,又极速下撇。

视线有几分凶狠地撞向了林胥。

“你刚坐这的?”

“嗯嗯。”

林胥连连点头,眼睛里尚存着几分对高中喜欢的演员的崇拜。

不过下一秒,林胥就有点下头。

因为钱行之丝毫没有起来的意思,修长的手指一伸,直接给林胥用过的盘子端了起来。

递过去:“麻烦你了,我想坐他旁边——谢谢你。”

弹幕瞬间炸开!

讨论区:

【啊这……?】

【钱行之的前任,我们还要猜吗?[微笑]】

第36章

【讲道理,我做了七年存钱罐,现在想问一句,钱行之到底在干嘛?[擦汗]】

【不知道[擦汗]但是从这个综艺开播以来,我就感觉我哥像是被夺舍了一样[擦汗]让我好陌生啊[擦汗]】

【咋了,我看这不是挺正常的吗?这不是还是冷拽着一张脸吗】

【楼上肯定只是一个路人……】

【只有粉丝才看得出,钱行之现在到底有多反常,这几天就跟喝了假酒一样!】

【男人三分醉,演到你流泪】

【何况是钱行之这种演技好的,说不定现在自己给自己的剧本,就是要装个深情呢?】

【有道理,要复婚早复婚了,把没出道打算的素人前任拉出来,陪自己演这么一出戏,怎么看这行为逻辑都不可能是真爱】

【先别管真不真爱,我现在还没接受钱行之结过一次婚,然后又离了】

杨至琦打量着坐在他斜对面的钱行之:“——哈哈,我也是真的还没太缓过来!你说你这进来的好突然啊!”

柯久久看了眼桌上吃了一半的饭菜,声音甜甜的:“诶呀钱哥,我们要是早知道你是这个时间来,就等着你一起吃了,真是不好意思。”

钱行之微微抬了抬眼皮,语气礼貌而疏离:“不用,节目要的是突然进场的效果,不必单独为我安排。”

可话音未落,钱行之的脑袋一歪,目光从桌上那些华而不实的精致西餐上收回。

往沈离旁边倾了下头,压低了声音,声量很轻地问:“你吃饱了么?”

那意思看上去就像,但凡沈离说没有,他就会立马再去炒俩菜。

沈离忍着浑身的难受,轻摇了下头,心理上也稍有几分不适。

说实话,沈离不太喜欢这种氛围。

无论是很早之前,高三那会儿刚和钱行之在一起,还是有了工作、跟钱行之结婚之后,每次的酒局或聚会,只要沈离带着钱行之,便都会或多或少地感到尴尬。

钱行之太“爱现”了,像只开屏的孔雀。

满桌人没有给对象剥虾的,就他,但凡有虾在桌上,就能把虾剥成一座小山,送到自己面前。

满桌人没有给对象挡酒的,就他,关凝刚说“我提一杯”,还没开始讲呢,钱行之就把他的酒给换成气泡水了,领导的白眼都要翻出眼眶了,这人还无知无觉的。

而相比起感动,沈离更多觉得有点丢人。

比如刚刚——

明明可以坐到旁边去,偏要抢人家林胥的位置。

明明只回答柯久久的问题就可以,偏还要再问一句他吃不吃。

当旁人的目光向着自己全部集中过来,沈离这样毫无浪漫细胞的内向型人格,真是不想回话。

不过,沈离也从未跟旁人讲过他不喜欢,毕竟这种事情讲出来,钱行之会不高兴,更是会被大多人当作炫耀。而少数能理解他的,估计也只剩下关凝、周育霖之类的。

可这么看来,钱行之爱开屏的这一点……

好像这么多年,还是没太变,且症状较为完整地至今保留了。

不过沈离也没太多想。

像这种屁大点的小事和微不足道的情绪,根本不会在他心里留下太多波澜。

沈离往右边看了钱行之一眼,但见钱行之的脊梁挺得笔直,宛如一棵苍松,坐姿端正而优雅,双肩微微向后展开,带着种与生俱来的自信与从容。

仪态满分。

跟要出席颁奖晚会似的。

沈离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只见此时,满桌人都再次尽数坐下。

杨至琦也拿起了红酒杯,率先又站了起来,像是在年会上,突然又要讲话的显眼包:

“来,既然今天咱们有新成员,我作为个年纪最大的,斗胆说几句——让我们正式欢迎行之入住到咱们小屋!希望在接下来的日子哈,咱们能够融洽相处,哈哈,但愿咱们每个人从这里出去的时候,能收获爱情的就收获爱情,收获不了的,也能开启人生的新阶段!”

“好!”

杨至琦话音一落,柯久久立刻很捧场地鼓掌。

她这么掌声一起,满屋人也一起鼓起掌来。

而掌声未落之时,杨至琦就已经把整杯酒都给干了,迎来了更热烈的叫好。

谁知正此时,小屋里的音乐声响起。

伴随着轻快的音乐声,餐厅长桌正对面的大荧幕一亮,显示了崭新的“小屋公告”。

【小屋公告】

小屋住民请注意,以下事项请悉知:

1、疆南今日请假,钱行之即日起正式入驻小屋;

2、原房间的条款作废,但房租即日上调,管家鼓励更多的合租者或购房者;

3、今日白日活动开启时间为15:00,但在活动开始之前,有一则限时投票:【2小时内,小屋住民与场外观众开启投票,竞猜钱行之前任是Kris or沈离。2小时后,系统将取加权平均得出答案:若竞猜正确,管家则赠与新住民钱行之‘一万’个人资金;若竞猜结果错误,则不赠与。】

待观众看清屏幕里的【小屋公告】,网友评论区的嘲讽声顿时更大了:

【求你啦[大哭]花点心思骗骗我吧[大哭]你这和开卷考试有什么区别啊[大哭]】

【这黑幕搞得,我想选个错的,都会被人怀疑是笨蛋[擦汗]】

【节目的投票环节,一定要好看嘛?好笑不行吗?】

【那个第二条规则设置的,更是司马昭之心[白眼]】

【是谁想抱着老婆睡,我不说】

【啊啊啊受不了装货,都给我投Kris行不,我好怕钱狗拿了钱去勒令小离和他合租!!】

【放心吧,他要是想,就算没钱也能[碎掉]】

“我去,现在这个房租都这么贵了,竟然还要涨价?”李巍薇放下手中的粥勺,对着公告翻了个白眼,“不想和别人合租的,或者买不起房的,难道住客厅里或者大马路上吗?”

系统没有回答。

因为今天的系统声根本还没出现,只是暂且播了段音乐,外加在屏幕上放了一张公告。

但听杨至琦说:“这个小薇啊,我觉得合租的话,应该也不一定是跟前任啊,他没有说一定要和前任——你看你和小久,或者小K,俩女孩子彼此之间搭配一下,欸,也很好嘛。”

李巍薇白眼翻得更大,根本不想跟他说话。

沈离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公告。

看完之后,视线掠过钱行之,不巧地发现钱行之却也正在看他。

四目相对。

钱行之的眼神依旧冷冽,仿佛深不见底的湖水。

沈离薄唇轻启,又闭上。

不知怎地,本能地将目光转开,只剩余光无意地瞭着右边——

钱行之持起刀叉,吃了点东西,又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动作优雅而从容。

沈离什么也没有想,坐着发了会呆,听杨至琦几个人讨论新的规则、新的房价。

便听钱行之凑过来一些问道:“如果我一会拿到那一万,你觉得我定3号,还是7号比较好?”

沈离回忆了一下另外两个没被租过的房型。

三号房,情趣情侣房。

七号房,古色古香大床房。

都挺适合钱行之的。

一个极尽奢华铺张浪费,另一个则是凰得没边。

一个表面适合,一个里子适合。

于是沈离也喝口茶:

“都挺好。”

却听钱行之的声音,又更近了两分。

沈离甚至都能感受得到钱行之微热的呼吸,有些炙热地喷在他的耳廓上:“可如果我都不选,只是在你的房里,加张床呢?”

沈离:?

沈离闻言眉头微挑,有些意外地看过去,原本是想在钱行之的脸上找到一丝玩笑的痕迹,但那张脸依旧冷硬如雕塑,嘴唇紧抿,鼻梁挺直,眉骨高挺,眼神深邃而锐利,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感,哪里有半点开玩笑的模样。

就算是被摄像机拍到,他的声音这么低,应该也没人能猜到他说了什么。

沈离也有点吃不准这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钱行之变得很奇怪,好像有那什么人格分裂症,远看是冷冽至极宛如高岭之花,近看又欠又贱带着几分莫名其妙的高傲,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狂什么。

只不过沈离这段时间,观察着这人的一举一动,也着实有点分不清楚,钱行之那句话是假,哪个表情是真。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譬如昨晚在219,这人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什么“亲一口”,然后又极快地补上一句“开玩笑”。

……有点像是在高二刚坐同桌、还不熟,钱行之惯常使用的那副德行。

“说话啊,合租行不行?”钱行之淡声又问了一遍,听语气很轻松,就是随口一提,完全不介意答案似的。

沈离的眉头蹙得更紧。

他和钱行之离婚这么久,如今再次见面,甚至更少了几分熟悉感,直接住一起岂不是很奇怪?

关系决定态度,态度指导行为。

“不用。”沈离拒绝得没怎么犹豫。

而在他话音刚落的下一秒,便只见钱行之微微颔首,旋即又立刻坐正,上一秒的询问的姿态,登时便消失不见,确实看起来不怎么在乎。

可观众老爷们似乎不这样想。

因着钱行之这几个动作,评论区已经在尖叫了:

【啊他俩是在演电影吗?配得我到处拉屎】

【楼上你……算了,别拉我脸上就行】

【啊啊啊啊靠为什么要那么小声说悄悄话?有什么高贵的观众不能听的?!】

【我有一点听清了,钱行之是不是说想和他老婆住一个屋】

【不要CP脑行吗?我真服了,什么yy都能被你们cpf幻想出来,说不定是问厕所在哪儿呢[微笑]】

【哈哈哈破如防,破防的存钱罐,算了,不说你们了,你们也挺惨的哈哈哈哈就是真的好好笑】

【我怎么觉得他们两个若即若离的?】

【像是那种从来没有谈过,但是互有好感的小情侣QAQ】

【啊啊啊啊反正对我的眼睛很好,他俩应该就是一对没悬念的!】

【当然没悬念了…钱行之那眼睛都快镶在我们小离的身体里了[碎开]我问一下,这种程度的骚扰警察不管吗?[摊手]】

沈离又吃了几口,刷过碗后回到房间,实在是太累了,精力不济,于是休息了好一会。

钱行之在被拒绝之后,便再没有主动开过口。

直到2小时后。

沈离迷迷糊糊地听到系统提示音,得知自由活动的聊天时间结束,也象征着直播间的带货时间结束,马上就要进行白日的生产活动,正式上今天这个破班了。

顺便。

管家系统也公布了,那个毫无悬念的投票结果。

是以那1w块的虚拟资金,也毫无意外地发到了钱行之的账上。

观众终于得知了他们既知的结局,一边玩着梗,一边把屏刷起来:

【黑幕】

【黑幕】

【举报这个自己给自己搞黑幕的】

【我就问一句,钱行之你现在是不是很爽?99%的观众都投对了姓钱的爽了吧?所有人都知道你老婆是小离了[微笑]】

【我更正一下,是前老婆哦,我哥现在已经修正了这个错误~】

【醒一醒,他修正的是你们后援会不该存在的错误】

【我纯路人说一句:我觉得钱行之演的成分有点重,我看过他很多剧,但是从来没见过这么严重的表演痕迹,他不是个挺冷漠挺高冷的人吗?感觉刚刚有点崩人设】

【还不是这破剧本?也不知道是谁给我写的的!】

沈离面无表情地听完了系统的宣布竞猜正确,给钱行之的资金发放了,而且租房房租上调20%,于是拿过ipad,就想要看一眼目前成员的资产排行。

谁知资产排行还没看到,就见小屋公共系统里,有新鲜的招租友的消息,都来自小屋成员:

[林胥]:啊房租真的上涨了20%我敲?!不行!我真的得找个人!分享我的双床标准间了!!本人爱干净,睡眠习惯好,目前就睡了靠窗的床,另一张床没动过!也就放过我的包!现在的房租是5280/天,我们一人2640!

[柯久久]:找室友~来个姐姐或妹妹~

回复@[赵云只]:我可以嘛?

回复@[柯久久]:可以呀!!!

沈离继续往下划,本以为下面没了,没想到又刷新出来实时的一条新的……

然而看清那串字后,沈离的双眼微微睁大,又冷蹙了眉头,确认那句子好几遍。

好陌生的中国话。

[钱行之]:找个合租,不要男的,不要女的,纯找。

第37章

小屋管家的系统音正絮叨着今天白日的任务规则,而钱行之冷着脸坐在沙发上,右手横在ipad上——

没听。

只见镜头下,钱行之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屏幕,节奏分明,仿佛在弹奏一段不成调子的缭乱小曲,目光也如寒霜一般,冷冷地盯着屏幕,落在自己刚发的“仅沈离可见”的那条小屋系统的社交状态上。

却没有观众知道他在看什么。

观众老爷们的心只是被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敲动屏幕的动作给勾得抓心挠肝儿。

【敲,钱行之你别装逼了,这里禁止装逼】

【你懂什么?我哥这是优雅!优雅,懂吗?】

【受不了这优雅了,从刚刚他进小屋的表现来看,我有一种这人是个恋爱脑的不好预感】

【怎么可能恋爱脑?恋爱脑不了一点,你们不了解我哥,我哥这些年清心寡欲,甚至修了国学易学,还读了《四库全书》!戏里有关易学的逻辑漏洞都是他亲自改的,我都怕我哥下一步真就出家修道去了,怎么可能恋爱脑?】

【存钱罐还在挣扎吗?好坚强啊,有这股毅力,你做什么都会成功】

【谢谢,我现在想通了,有婚史算什么反正他都离婚了。】

弹幕吵得不可开交,却见钱行之又敲了一会儿,才将系统界面向上抹掉,好像是退出到ipad桌面,摄像机却没拍到他在看什么。

实则——

钱行之打开了“万年历老黄历”,也不动声色地回忆着和沈离接触的这几天。

甲申月戊午日,丑时刚至。

是沈离先说的“一点多了”,结束了连麦的话题,也截断了自己要继续忆同学少年、回顾校园时光的意思。

甲申月戊午日,辰时许。

自己才刚睡醒,听见沈离一声“嗯,我在”,还想问句“你睡得怎么样”,沈离就来了一句“醒了就挂了,工作去吧”。

甲申月庚申日,子时许。

沈离主动来送药,同意留宿。

甲申月庚申日,午时未过。

沈离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合租邀约……所以会不会也是因为,刚刚午时的午火冲了沈离原局的喜用神子水,沈离身体不舒服、心里也烦了,所以才拒绝的?

算了。

晚上21点以后,再问沈离要不要合租试试。

沈离是乙酉日主,八字身弱,子为喜用,以火为忌,不喜逢冲。

身弱财重、土也为忌;

金克乙木,同样为忌——

所以接下来的申、酉、戌,也就是15-21时,其实都不是和沈离谈情说爱的好时机。

众所周知,人在烦累的时候,哪有心思谈情说爱呢?

钱行之冷眼望着那万年历看了半天,把“壬午时凶”,“戊子时吉”几个字都要盯出洞了,才终于手指又向上一抹,优雅地抹掉这老黄历界面。

正逢沈离从房间里出来。

钱行之眼一抬,只见沈离瘦削的身形修长挺拔,却因着那极力掩饰着不便的步子,给人一种随时可能被折断的错觉。

是种苍白却奋力的漂亮,有种致命的引力。

钱行之下意识地不再看,于是趁沈离尚未走到自己面前,便高傲地别开眼。

下一瞬,只听沈离一轻一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明明从面前不远处的地方踏过,却又冷漠至极地拉远。

没人作声。

正当钱行之以为,沈离就会这样彻底地离开,却听沈离平静的声线又的确响起了:

“过来。”

幻听一般。

一股酥麻的感觉从耳膜酥到了喉咙,钱行之转脸看了过去,便见沈离已然走到了一个摄像头的盲区,站定。

钱行之也又看了一会ipad,过了好一会儿,才自认为极冷漠地站了起来,漫不经心地向着沈离的方向走去。

“怎么了?”

钱行之冷淡地开了口,他双手插在裤兜里,身体微微后仰,整个人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傲慢。

沈离微微侧头,沉静目光落在钱行之身上,带着几分审视,静静地看了他几秒。那几秒钟的沉默仿佛被无限拉长,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张力。

“还有,”钱行之淡淡地开口,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别像叫狗一样叫我,一句‘过来’就把我叫过来,真的很……”

“不礼貌”三字还没说出口。

钱行之便觉自己的脑门凉了一下。

沈离的左手就像昨晚被他抓着那样,轻轻抚上了他的额头。

只不过这一次,沈离是完全主动的。

“谁像叫狗一样叫你了,”沈离蹙着眉头,薄唇轻启,“……那我现在是在干嘛,摸小狗的头么?”

钱行之的眸光又黯了两分,视线如闪电般极速移开了,落在更远的某个虚无的点上,“我这次可没让你摸。”

沈离却蹙了下眉,没再开玩笑,也没被他威胁到,拇指的指腹将钱行之额头的汗渍完全揩去,放下了手:

“你出了那么多汗,还是有点烧。”

“……”

“先去让随行医生看一眼,我刚叫了他上来,让大夫给你看看。”

钱行之的面色愈发冷傲,仿佛一层冰霜覆盖在脸上,但喉结的确挺隐蔽地滚了一下,刚要说句话。

便见沈离的视线也从自己身上离开,眼神中带着几分复杂的神色,漂亮的眉头郁郁地蹙着,又平静道:

“你一会选A任务还是B?”

……

今天的白日生产活动分A、B项,A任务偏体力劳动,B任务偏智力劳动。

也可以都选,多劳多得,就是每个小任务是抢的,领了就必须做,不能退换,可到了六点若是完不成,甚至需要扣除相应的违约资金。

钱行之自己早就看过节目设置,提前知道今天任务是什么,觉得没什么难度,任务刚可在Ipad上选择的时候,A和B瞬间就秒选了。

只是具体的抽签任务要去申请台,申请台那边的人群太密,于是想着晚一点再去抽。

“AB都选了……你要和我一起?”钱行之很无所谓地问了句,“你选了什么?”

沈离的目光晦暗,扫了眼钱行之手臂的青筋,回避了要不要“一起”的话题,仍是淡淡道:“我也选了A、B两项,现在去领题……我帮你领么?”

钱行之点点头,心说沈离这个帮他领,或许大概就是要一起做。

于是瞥了眼和医疗车两个方向的申请台,又看沈离也没一点要陪他去医疗车的意思,大概就是要他自己先去看个大夫,再一起做任务?

“随便,”钱行之的嘴角很轻微地翘了一下,又重重地压下去,随后先了沈离一步,成了那个比沈离更不在乎的人,“你要领就去领呗。”

“好,那你去医疗车吧,”沈离似乎想了须臾,又补充一句,“任务截止时间到19点,不用太着急,大夫如果让挂针,就听大夫的。”

“知道。”

沈离看着钱行之的背影,消失在了完全相反的方向,才又走向人群渐疏的申请台。

眼见这二人一前一后的,从摄像头的盲区里出来,一个个想象力都很丰富:

【啊啊啊啊他们是不是背着我们打啵了!?】

【八月的天好冷,都给我们钱总把耳朵冻红了[微笑]】

【是啊是啊,我觉得沈离比刚刚更漂亮了QAQ是被亲了嘛!】

【救命,这俩人的嘴,比我们领导的后台都硬,真的有亲别人的功能???】

【嘴硬不硬我不知道,钱某的钩子好像硬了[微笑],他刚刚走过去的时候,比平时还大了一点[微笑]】

【靠,看哪呢???告楼上造谣】

【存钱罐别破防,依我看,你哥对你前嫂子,生理性的喜欢都要溢出屏幕了……】

【就算是又怎样?还不是离婚了???】

【……我能说吗……我觉得就刚刚那场见面来看,沈离真的好冷淡,看上去完全不在乎我哥[碎开]他好像对我哥一点都不上心[碎开]我不是不想让我哥谈恋爱,他年纪这么大了,也该谈了,但起码找个喜欢他的、会疼他的、对他好的吧?真的很不希望我哥当舔狗[碎开]】

【笑了,刚刚20分钟不到,你就看出来沈离对他不好了?】

【很明显啊,沈离完全不回应,让他的每一句话都落在地上[微笑]爱一个人怎么会忍心让他的话落在地上呢[碎开]】

沈离有些艰难地蹲下身,把落在地上的签纸捡起来。

抚了抚上面的灰尘。

他刚从A、B两个签桶中,所剩不多的任务里,分别挑了两张A、B任务出来。

今天的白日生产任务,和往日有些不一样——管家发布任务,都是需要个人单独完成的农家杂活。

譬如A类的签筒里面,有喂猪、挤牛奶、打农药、除杂草、修篱笆、嫁接育苗等……各项难度不等的体力劳动,每个任务单的上面,也都标注了各不相同的奖励资金,有多有少。

而B类脑力劳动里,大多就是一些算账、计算成本和支出、档案分类等,大部分好做的和报酬高的,已经被前面来的人选走了。

沈离便在剩下的几个项目里,选择了A、B项分别两个,正要转身往回走。

就见柯久久拿着一张纸条,颠颠颠地跑回来,像是想换。

“哇,沈哥你怎么来这么晚?”柯久久眼巴巴地望着沈离手中的签纸,“你选的是啥呀?我想换一个A!我刚刚去看了,这个捉鸡什么的,比我想象得难太多,我弄不了。”

话音未落,柯久久已经看到了沈离手里的。

“我去,你咋选了俩?”

沈离蹙眉,有些不悦地将自己那两张往怀里一遮,不动声色道:“还有别人的,我帮忙一起拿了。”

“哦~钱总的是吧!”柯久久一歪脑袋,挺没边界感地继续好奇,“诶?不过你咋拿了俩最难的啊?我记得这个签子里面还剩好几张呀,你选的那俩又累又没钱,你要不要换个简单点……”

“不用了,谢谢,”沈离没待她说完,就有了要走的意思,“你换吧。”

然后便在柯久久分外不解的目光里,先一步离开了。

而沈离刚出小屋的门,正好遇见正在抽烟的小张。

想了一秒便走过去:

“张敏。”

“诶!”小张回过神来,吐了口烟圈,“咋、咋啦沈哥?”

“你一会往医疗车那边去么?”

“诶,可、可以去。也可以不去,咋啦?”

“有个东西,你方便帮我给下钱行之么?”

“好、好嘞,没问题,小事儿。”

小张乐呵地,接过了沈离递来的两张任务签条,也没多想。

沈离却蹙着眉,想了一下,又多补充了一句,他要是在做检查或者休息,你就稍微等下再给他。”

“好、好,包的哥。”小张满口答应。

沈离没再多说什么。

转头便向着A任务地点的草莓园去,仍是骑着那辆小电驴。

到了以后,只见沈离再次观察了几眼前天便观察过的,那几台摄像机的固定机位,又瞥了眼要除草的区域,和要破损待修的篱笆,大概地估算了下时间,扶着自己的篱笆扒拉了几下,不着痕迹地又晃出了镜头。

直到确认走进了拐角的盲区,才弃了篱笆,咬着牙蹲下身,给那片多划出来的范围,动作颇为熟练地迅速拔起草来。

人工除草是最常见的方法,尤其适用于小面积的草莓园,可以有效清除杂草,但劳动强度较大。而8月气温高,雨水充足,杂草生长迅速,密度高,许多杂草开始木质化,抗性增强。如果不及时除草,杂草会与草莓争夺水分和养分,影响草莓的生长和产量。

因而像眼下这片庄园,直接租给了节目组,虽说只有个十天左右,但起码在沈离当保安的那天,还是看到有人在简单地收拾院子,因而今天划出农活来,也并没有只局限于摄像头能拍到的区域,还有其他一些需要清理的区域,差不多达到总面积的2/3左右,干完了之后,肯定需要找庄园的工人验收。

沈离之前就看过这片草莓园的情况,因而心里基本有数。

于是修篱笆也好、除草拔草也好,像这种农活他干起来都很顺手,没什么难度。

除了稍微有点废腿,再没有一点缺陷。

等钱行之好了之后,他自己过来把摄像头下面的区域,稍微拔一下就行。

像钱行之这种没做过什么杂活的大少爷,加之又病了,昨晚绝对也没睡好。

无论是捉鸡挤奶,还是喂牛喂猪,其实都不适合,而像这种没有任何防暑措施的原生态园子,自然也能少待会就少待会。

……

不过,钱行之会不会不高兴,自己没等他?

沈离额头的汗,很快便浸湿了整张脸,汗珠顺着领口如注地极快滑落,平素淡色的唇也显出几分嫣红。

心不在焉地又拔了几手,沈离有些脱力地坐在地上,喘息一会儿,还是从特意带出来的背包里,掏出张纸擦了擦手,再翻出ipad。

从小屋系统里,找到联系人钱行之。

钱行之的头像亮着,而且已经不知何时,将原始头像换掉,换成了张纯黑色的纯色图,沈离眉头一皱——

起码以前,在他的圈子里,只有谁家里要办丧事,才会换上这种图……

不过如果是钱行之,想用来表达心情,其实也合理正常。

看来的确是生气了……

沈离深吸一口气,斟酌再三,输入了一会儿,打出几个字,还是决定先从比较好切入的话题,安抚一下钱行之受伤的情绪:

[沈离]:【你那边好了么?】

[钱行之]:【没】

……还挺高冷。

沈离无意识地锤了几下自己不中用的腿,抿直了唇,沉吟良久。

才将新的问候,带着点哄人意味,试探性的发过去。

[沈离]:【还是不舒服嘛?大夫怎么说呢?】

[钱行之]:【还行,大夫建议我直接挂水退烧】

[沈离]:【哦,那你可以一边挂着,一边先做着那个算账的B类题[歪头]】

[钱行之]:【?】

[沈离]:【?】

[钱行之]:【歪头?】

[沈离]:【点错】

[钱行之]:【哈】

[沈离]:【?】

[钱行之]:【行】

[沈离]:【……】

[钱行之]:【还有要说的?没有我继续按计算器】

沈离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自己这番操作到底让钱行之消气没有。

面无表情地看着有点被抹花了的屏幕,颇大的疲惫感仿如黑云压顶一般,不怎么明朗地压在头顶、蓄在胸口,甚至比刚才拔了半小时的草还要更烦闷。

不想再太委婉。

沈离更直接了一些,还是问了。

[沈离]:【生气了?】

钱行之那边沉默两秒,回了。

[钱行之]:【?什么生气】

[沈离]:【怎么换了这么个头像?】

这次,钱行之那边沉默了10秒之久。

随后,两长串的文字被发了过来。

沈离的眉头骤然蹙深,深邃的眸光愈发深沉,纤长而浓密的睫毛也颤动几下,苍白的面色也变得有些诡异。

[钱行之]:【黑色属水,对于喜用水的人来说,黑色是一种非常吉利的颜色,因为黑色能够增强水的能量。】

[钱行之]:【它应该能让你感觉好点,你有感觉好些么[歪头]】

[沈离]:【[微笑]……?】

第38章

沈离看到钱行之那两行字, 第一反应是茫然。

随后那一瞬,沈离的脑子里闪过很多画面。

其实在钱行之还是个高二学生的时候,就有过使用塔罗牌的“前科”。

那个年代,这种东西不常见,好像是钱行之留美读物理的博士表姐,过年回家,念叨着科学的尽头是玄学,然后私下塞给了钱行之一副塔罗牌,外带一本占卜指南。

那时的钱行之除了不爱学习,什么都爱玩。

得了这东西,也怕被他爹妈发现,便第一时间带去了学校宿舍。

今天算一算食堂有没有红烧肉啦,明天算一算体育课会不会被数学老师霸占啊,后天去算月考能不能及格哇……

万物皆可算,连英语老师要穿什么颜色的高跟鞋,都能抽上一张。

于是当年的钱行之,凭着较高的准确率,也算是在他那群狐朋狗友里,称得上一呼百应,非常开朗。

直到……

“——沈离。”

“嗯?”

“塔罗牌说你喜欢我。”

沈离面无表情地看向他,冷笑了一声:“哦,那它还说什么?”

钱行之的眼睛很亮很亮,毛茸茸的脑袋陡然凑近过来,高挺的鼻梁莽撞地撞上了沈离的耳廓,开朗的少年紧张得声音都在发紧,却附在别人的耳边,一字一句地说:

“它还说,一年后,你一定会和我谈恋爱。”

沈离终于闭了下眼,“那塔罗牌说没说,你马上要挨揍了。”

钱行之:?

……

直至现今20年后,钱行之大概也不知道,老班当时怒气冲冲地冲进宿舍,并从他的枕头罩里,掏出一副塔罗牌,到底是谁告的密,总之钱行之第二天就被叫了家长来。

后来,那副塔罗牌也被老班无情地拿去,垫了全校思政组的瘸腿桌脚。

美其名曰:若以实践之光照耀,唯心主义的幽微萤火恐难及唯物主义门庭阶前的一砖一瓦。

再后来,钱行之抄了一整个学期的唯物论概念:

1、物质决定意识;

2、世界的本源是物质;

3、在认识论的有效性维度上,唯心主义体系难以构建起与唯物主义方法论相提并论的解释框架,一定要严防西方唯心术数的渗透!

喜闻乐见地,起码沈离再也没见过,这人再碰那些西方术数。

……现在可好。

换体系了。

像沈离这种脚踏实地、惯于将每根蛛丝都嵌进物证链的人,素来不太愿身边人沾这些虚实难辨的东西。

比如几年前,就有过一个沈离印象非常深刻的案子,是个报成了他杀的自杀案:死者父母原以为,自己失恋的女儿死于情杀,然而经过多方查证,那个蜷缩在邪阵中央的年轻躯体,的确是自己将自己祭奠给了所谓“爱情”,却让赶来认尸的父母在解剖室外哭断了脊梁。

亲者痛,仇者快。

令人痛心疾首。

于是沈离的面色沉郁,定定地看着屏幕上的那两行字,指节悬在键盘上方迟迟未落,确实更加担心钱行之的精神状态。

钱行之以前的那些心理疾病……

究竟是好了,还是没好?

沈离本来还想再等待一个更合适的时机,如今看来……

还是要尽快,和钱行之进行一次彻底的谈话。

但现下摄像头在拍……

显然不太合适。

一些私密的病情和敏感的话题,其实都不适合在小屋的聊天界面内沟通,更不适合在大庭广众下讨论,让观众听到。而有些话,还是该面对面地对钱行之说。

……

沉吟良久,沈离和他确认。

[沈离]:【你这些年,是又在研究玄学?】

[钱行之]:【还行,我们那圈子里,大家在没活干的时候,很多人都会卜几卦】

[沈离]:【。】

[钱行之]:【怎么了】

[沈离]:【头像先换了】

十秒之后。

只见钱行之那个黑不隆冬的纯黑头像,换成了和微信头像一模一样的大狗勾。

沈离稍舒一口气,发了条信息过去:

[沈离]:【今晚住一个屋吧,我有话问你说】

三秒。

五秒。

十秒。

沈离几乎要以为钱行之不愿意,刚要说你找到别人就算了,就见钱行之道:

[钱行之]:【行[歪头]】

屏幕前,钱行之也的确歪着头,修长的手指刮了下屏幕,怎么也没算到,还能有这种好事。

手中的账本差不多算完,还剩个10%,实在没什么耐性继续做下去。

于是钱行之草草地合上了账本,转头又看了眼已挂了九成的吊水,暗自出手调快滴速,正要收手。

片刻之间,未关的车门被人轻轻敲了两下。

徐助理的高跟鞋哒哒地踩近,从医疗车的外面走了上来,停在了镜头之外。

望着不苟言笑的钱行之,徐助理心里也产生一种哭笑不得的冲突感——她跟了老板七年半,还是知道老板是个什么人的。

“……咳,老板?”徐助挺委婉,“节目组这边想提醒您一下,您在系统里的留言与聊天,都可能会调取,如果要发什么消息的话,咱们这边后面,是有可能剪进花絮的。”

徐助理这话说得很艺术,其实就是在提醒钱行之,还是要注意一下个人隐私。

谁知钱行之冷眼一乜,冷漠侧头,露出一截线条优美的脖颈,喉结微微滚动,极其有决断力道:

“别发了,可能算不良信息,我不想被上级部门叫去喝茶。”

钱行之指的是“封建迷信”,不过当代网友会将一切自己看不到的内容,都顺理成章地归类为……

色/情。

【这俩哥猛啊,这大白天的搞凰搞dirty talk吗?】

【在我的印象里,沈离是一个很漂亮很正直很文静的清冷款大美人[豹猫哭泣]】

【在我的印象里,钱行之还是一座性冷淡大冰山呢好吗?!】

【啊啊啊所以他们到底发了啥啊?看不到心痒痒的[宕机]】

【等我贷款发下来,我去把节目组买下来】

【算了额,我不看,我怕我的手机被他们给当套使了】

【可我听说钱行之是三分钟啊,他能干点啥,也就是口嗨吧】

【楼上黑料也太古早了吧哈哈哈,想当年这种恶毒的黄谣,好像全是wcc那边炒出来的黑料,恶意竞争真的可耻!】

【颜控们太天真了吧?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我说真的,长的帅的男的一般都不太行】

【0秒猜到楼上性别,以及0秒猜到楼上有多丑】

【我艹,我真服了啊啊啊,7号屏杨至琦那张丑脸,突然出现吓我一跳,妈呀吓死我了,比鬼片还恐怖】

【你好端端的,看什么七号屏?该!】

【那不是沈猫猫修着修着篱笆,就突然消失了嘛QAQ我现在挨个屏幕疯狂找他QAQ】

【哇,沈猫猫躲猫猫,好可爱,吸一口漂亮小离】

【找来找去,不如跟着钱狗的镜头走,他打完吊瓶了!!!】-

沈离从蹲姿站起来的时候,几乎整条右腿都已经疼到有点麻,经一番艰难的调整后,才勉强站稳身子,轻轻呼出一口气。

又缓了很久。

沈离收拾了一下那些拔出的杂草,并将其全部塞进一个黑色大塑料袋,塞进自己带来的背包,打算等后面路过荒山的时候,再把草包扔了,地上的痕迹更是基本处理过。

于是当沈离收拾现场,也理好自己的心绪,正待给那个装满草的“草包”拉上拉链,便听不远处的栅栏门,“吱嘎”响了一下,紧促的脚步越来越重地传过来。

沈离眼疾手快把“嫌疑包”往更不起眼的地上一踹,弯下身去,弄自己赶了一半的篱笆,顺便渐渐走入镜头,俨然是个波澜不惊的资深成年人。

于是,哪怕钱行之叫了他一声名字,沈离也只应了一声,继续忙手上的活,没有与钱行之对视。

可下一秒!

沈离感觉自己身体忽然一轻!

有人的肩膀从后面环住他,骤然收紧了手臂——

半托半抱地,用肩膀从身后将他托了一下,使他的右腿顿时便不用受力。

沈离浑身都瞬间绷紧!本能偏头去看钱行之——

钱行之薄唇紧抿,眉头紧皱,格外俊朗的一张脸贴得很近,颇有几分晦暗的目光打量着沈离的右腿,半晌,感冒了的低哑的声线道:

“我来干吧,你稍微休息一下。”

沈离眉头骤然蹙紧,因为钱行之的胸膛陡然贴得太近,一股绝对力量瞬间将他挟持,几乎是将他从地上攫了起来,半抱半携地走向某把破椅子的方向。

沈离眼前几乎一黑,苍白的面颊登时也泛出了一点难色——被从身后抱住的体/位太过熟悉,也太过令人羞耻,以至沈离像一只受惊的猫本能抗拒。

其实镜头之下,沈离畏惧这种失控,更不想爆发争吵,于是隐忍着抿直了唇线,下颌线绷紧,用力抓了钱行之的手臂。

所幸下一秒,钱行之就把他稳稳地放在了椅子旁。

沈离胸腔剧烈地起伏,偏开脸,避开钱行之想要对视的眼睛,惨白着面色坐在椅子上,连冷脸的样子都很漂亮。

十分钟后。

【我靠我靠,啊啊啊他俩干嘛啊我要疯啦】

【钱行之好像有点太霸道了,哈哈哈小离的脾气也没有想象中好诶,未经允许被抱过去就在那生闷气!好可爱好可爱原来双冰山还有这种磕法?!】

眼见着钱行之手脚竟然还算利索,很快便弄完了所剩工作的一大半,完全不需要任何的指导和帮助,沈离缓缓地从椅子上站起,喉头终于滚了滚,对着钱行之在忙的背影说了一声:

“我上个卫生间。”

“哦,好。”

钱行之也站起,双手拍了两次土,冷厉而挑剔地扫了眼自己弄好的篱笆,和沈离修理好的部分确实尚有差别,然后一转身,快步跟上了沈离的背影。

“……你干嘛?”

“我也去。”

钱行之三两步,就走到沈离身前。

沈离看了眼没有再跟过来的摄像,又抬头望了眼钱行之熟悉的脊背。

刚刚在摄像镜头下,没能说出来的话,终于有了合适的机会。

“……行之。”

沈离轻声吐出了钱行之的名字。

钱行之的身体猛然一顿,整个背脊反射性绷紧。

脚步停下来,向着沈离靠近了半步:

“你是腿疼么?”

而下一刻,只见沈离的目光平静地划了个弧线,落向旁边的草地:

“不疼。”

“那——”

“——你还是不要在镜头下突然抱我,”沈离垂着的眸子里有几分冷意,目光晦暗,也把话说得更明白,声音却更温缓:“我知道你担心我不方便,可我不太喜欢。”

钱行之的喉结滚动一下。

沈离便也平静地又补上了后半句:“……但这并不是说,我讨厌你。”

第39章

钱行之紧盯着沈离的那截脖子,其实从听到沈离叫他名字开始,就已经攥紧了手掌。

只见沈离苍白的肌肤发着一点红,浓密的睫毛投影在深邃的眼窝里,整个人像一捧雪一样,又冷又白又软,特别漂亮,也有点温柔。

沈离说话好像总是不那么动听,但沈离说每个字的表情,明明平静异常,对钱行之来说,却又都有种惊心动魄的吸引力。

人与人之间的磁场总是莫名其妙,不是简单的同性相斥,异性相吸。

而人在觉得什么可爱至极的时候,便会生出一种……可怕的侵占欲。

于是钱行之为着沈离那句“行之”,攥紧了拳头。

这感觉太过糟糕,也太过熟悉。

想吻他,想碰他,但是更怕吓到他。

七年太久了。

真的有点久。

沈离也发现钱行之的目光很飘忽。

因为钱行之的目光好像是游离在自己的下半张脸,一副出神的状态就像是上课走神的学生,或是只在看脸的观众——看钱行之那注意力的集中程度,甚至有点像自己听杨至琦讲话时的状态。

于是沈离的声音冷了下来:“你在不在听?”

钱行之见沈离蹙紧了眉毛,但还是非常好看。

摇匀了脑袋里那些不堪入流的念头,表情冷酷而态度驯顺地点了一下头,几个字节从声腔里撞了出来:

“我在听,刚刚……抱歉。”

沈离很了解自己,他是真的很容易被哄好。

或者说他的气性很小,消气也很快,往往钱行之只需要稍微讲几句软和话,哪怕是很过分的严肃问题,也能轻易地被一句“抱歉”掀过去——很不像沈离的工作作风,但确实符合他和钱行之长期以来的相处模式。

沈离蹙眉看着钱行之,心里一紧,不动声色往后退了半步,没有选择将话题延展下去,而是极快又回到了关于“合租”的问题:

“——你想租哪个房间?”

“你原来的房间,可以加张床。”

“那屋子小,怎么加?”

“窗的旁边。”

沈离:“……”

就听钱行之又轻声说:“其他两间是大床房,不太适合加床分睡,或者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也——”

“加床吧,”沈离向前走,“只要规则允许就可以。”

“嗯。”

钱行之低沉的声线应了声,跟上沈离的步子。

没过多久,徐助理控制的小屋系统那边,收到了两条系统内消息。

[钱行之]:【找个理由改下规则,单人房加个床。】

[钱行之]:【沈离不喜欢和我一起入镜,再少点双人镜头吧】

徐助理收到消息,白眼都要翻上天了。

等攒够了养老钱,真的得第一时间,就把这份要减寿的工作辞了……

徐助望着满屏弹幕的抗议,心说:“有钱人那么多,到底为什么不能多我一个?!”

网友讨论区:

【工作室干什么吃的?钱行之好不容易进来了,镜头为什么这么少?!】

【我擦,我看了杨至琦的大头一下午,外加kjj和lx吵架一下午,还有李巍薇和Kris也比钱沈的镜头多,工作室能不能给个解释?我暑假作业都没写盯了一下午的屏,你们就给我端上盘这个?!】

【是不是钱哥骚操作太多了,工作室的人,现在跟他不一条心了?】

【救命啊,钱行之再怎么也是投资人,你们花着他的钱,却不给他干活吗?让他和沈离多点镜头怎么了?稍微多给他点特权怎么了?上了个厕所,俩人又没了!?】

【30分钟了[裂开]是不是掉茅坑里了,派人去捞捞啊】

【钱行之……你小子……就算要亲小离也别选厕所,谢谢你了[碎开]】

“——徐姐,咋办啊?!”摄像组组长有些为难,脑门都快蒯秃了,遵着总导之名苦哈哈地跑过来,向徐助理字斟句酌地问道:“咱要不再问问钱总呢?这一下午,观众们的差评也太多了,都说钱总和沈先生的镜头时长太短,其他嘉宾的时间太长了,已经有观众在给投诉部门打电话,告咱们虚假宣传了。”

徐总助眉头一挑,情绪稳定道:“怕什么,又没骂你们。还是按现在的镜头走,今天晚上的活动也是。”

摄像组长确认道:“是如果钱总和沈先生同时出现在一个画面,就尽量减少拍摄吗?”

“对。”

“额,可为什么啊?”摄像师也很不解,“按理说,他俩不应该是C位吗,毕竟是带资进组啊……”

徐助面色不变,很有水平:“我们这档节目,致力于深入探讨夫妻关系中的各类问题,重点关注离异家庭所面临的复杂状况,包括家庭矛盾的根源剖析、子女抚养权的归属与执行等,旨在引发公众对婚姻家庭问题的思考与讨论——而非聚焦于投资人与前任之间的私人情感纠葛。”

摄像师听得一愣一愣。

点了点头。

徐助看他接受了,于是继续道:“前三天,关于沈离和钱总的镜头,反而有点太多了。你看最近杨赵二人在聊娃,柯林二人的冲动式结婚,李疆的财产分割困境,都适合加大拍摄力度,旨在引导观众思考。”

摄像:……

“懂了,那今天晚上的双人游戏环节,我还是吩咐A组减少钱总那边的双人镜头——可单人镜头呢?他们一个人落单的话要拍吗?”

“尽量不要拍沈先生走路。”

“——知道知道,这个嘱咐过了,您放心,从录制的第一天起,就都避开沈先生走路了,就比如沈先生从林场下山的那天,咱们摄影师也只拍了一路的山景嘛,只录进了个对话声。”

“嗯,那就好。”

“可是观众不满的差评……?”

“我一会找人,把他们夜聊连麦的录音花絮发了。”

先给嚎得嗷嗷的观众发块糖舔着。

果不其然。

当剪辑好的录音片段一发,立刻便吸引了不少火力,连之前被唯粉爆破的cp超话,也在几小时内,就被新涌入的cpf加速重建起来,不过这都是后话。

沈离身处其中,自然不知道怎么回事。

沈离只是有点疑惑,为什么在和钱行之一起,交了A项白日任务之后,身后的摄像就没有跟上。

然而眼见现在与白日任务结束的19点还2个多小时,沈离还是决定再去找个没有机位的地方,把B项任务也慢悠悠地给做了,再回到小屋交差。

“你要不要去219做?”

自打沈离说了希望保持距离,钱行之的声线就又恢复了近日来交流时的那种冷沉,此时还带着一点因生病而产生的性感沙哑,于是,整个声音听上去,便让人不得不怀疑,那究竟是不是人类声带能正常发出的。

是刻意在夹着嗓子,还是怎样。

就见钱行之站得笔直,平静地补充:“——那边不太会有人打扰,你可以做到晚上六点多再回去。”

沈离垂眸略思考一瞬,主要是想赶紧把自己包里的草给扔了,既要挑个没摄像头的地方,又要挑个能与钱行之分开的契机。

回摄制组那矮楼的话,或许的确有机会。

那边有个几百米远的JD小超市,到时候让钱行之下去买两个玉米、或是随便买点喝的,那边的工作人员多,生活垃圾集中处理,也一定会有大垃圾桶。

“好。”

沈离应下来,让钱行之骑上小电驴,自己坐在后座,不过没伸手去把钱行之的腰,而只是将双手按在自己的身后面——

就像高二那年,他们还没在一起,沈离每次坐钱行之的自行车,手会放的那个位置一样。

沈离最初就觉得,像钱行之这种身价的大少爷,会骑什么自行车电瓶车的还挺稀奇,后来才知道,那是钱行之为了送他回家,才蓄意去学的。

“我好多年没骑了,你扶稳,摔了别赖我。”

钱行之的声线有些生硬地从前面传过来,沈离很轻地笑了一下,抓在车后的手掌紧了紧,怎么会听不明白钱行之什么意思。

“哦,”沈离应了一声,手也没挪,“没事,我不用你负责。”

“……”

钱行之似乎是“哼”了一声,又似乎是“嗯”了一声,只发出了一个很模糊的音节,很快便飘在了风中,沈离听不太清。

只是记忆中相似相关的场景太多,也蓄在迎面贯耳的风里,一股股地扑来,又一股股地散走。

譬如高三那年寒假,他们刚在一起的第二天,钱行之以自己没扶他的腰,继续扶着后座为由,师出有名又理直气壮,把车停在了一个无人的街道,然后突然回头,向他讨了第一个吻。

更譬如某次,钱行之曾因自己坐了赵荣的摩托,还扶了赵荣的腰,气得三小时没说话,直到自己哄了他六小时,并伸出两根手指保证,往后的日子里,只会扶自己另一半的腰,这人才不再继续臭脸。

明明就像昨天发生过的事,竟不知不觉已在记忆中褪成了旧照片的焦糖色。

晚风不会再裹着细雪,再掠过谁的睫毛,就像校服袖口的铁锈,也不再会与他们中的哪一人再产生任何相关性一样。

……

“到了,”钱行之一脚踩了刹车,跟沈离说,“下车。”

沈离眸色一黯,右手按上了钱行之的肩膀,让自己的左脚成为重心的支撑,然后右脚再着地,后面一路的上楼过程,二人便都没再说什么话。

除去钱行之问了一句:“你包里装了什么?重不重。”

沈离淡声答:“Ipad,不重,我自己拿。”

路过208的时候沈离看了一眼,可他想问的话又太长,不如等进屋之后再问。

至于眼下的当务之急——

沈离看着钱行之开锁的动作,终于漫不经心地开了口:“屋里有吃的么?”

钱行之回头,淡然的目光瞥向沈离:“只有早上的一碗粥。”

“哦,”沈离的语气淡淡的,“那一会我喝了吧,有点饿。”

钱行之将门一推,钥匙收进口袋,用力将门推开,高大的身形给沈离让开,“凉了,对胃不好,我再去买。”

沈离点点头,没有反对。

钱行之见沈离进了门,便转身就走,行动极快。

而沈离直待那脚步声走远了,才将背包从肩上拿下,然后将那一整草包的黑色塑料袋,又从自己的背包里掏出来。

而这一瞬间,沈离突然感觉,他做人处事这么多年,所做过的几件蠢事里,又可以添上了今天的这桩——像是犯罪分子要处理凶器一样,等待着合适的时机再把草给抛掉……

算了。

不能细想,放过自己。

沈离看了眼自动上锁的门,想着找找看有没有钥匙。

一般这种很久不用的老房子,房门钥匙好几把,一把给到临时租户后,剩下的一串几个,也会挂在某个挂钩上,或是放在某个抽屉里。

沈离只打算找一下,简单看看几个床头柜里有或没有,实在没有就开着门去扔,反正大垃圾箱就在楼下,很近,绝对比钱行之回来要快上很——

“唰”——

沈离将床头桌拉开。

的确看见一串钥匙。

然而压在钥匙上面的,还有一盒东西……

沈离冷情的眼睛骤然眯起,连呼吸都有点屏住,先是观察了一下那盒子压着钥匙的角度,才不动声色地将那小盒子拿起来。

可看清盒子上详细信息的沈离,漂亮的眉头骤然皱得极深。

因为那压在那钥匙上面的小盒子……

是一盒未开封的,

特大号安全套。

第40章

沈离面无表情,对着那盒安全套观察了几秒。

「超人大尺寸」

「老牌国货,层层把关」

「自带多倍润滑」

「10只装」

「生产日期:……」

两个月前。

虽然牌子的确不是钱行之从前一直习惯用的那款,但包装上描述的适用尺寸,确实在市面上比较少见,是罕见能符合钱行之的号。

沈离是个成年人,在成年第一天就和钱行之发生了关系,再加上和这人有过那么多年的夫妻生活,必然不会看到钱行之买了个套,就脸红心跳什么。

而且除了刚在一起的那一阵子,钱行之热衷于把东西弄进去,搞得沈离发了一次烧之后,这人就养成了随身携带一盒套的习惯,以至于沈离一度很不理解,钱行之为什么能从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随时随地“变”出一盒套来。

可这都七年了,还要随身带一盒吗?

那这习惯,可真是保持得够久的。

或者说……

从一个更客观、更合理、更符合侦察推论的角度来说,如若钱行之的这习惯真的一直持续了七年,那在这长达七年的时间里,钱行之有过伴侣或是性/伴侣的概率其实非常高——毕竟不会有人把不会用到的、又有保质期的实用品,随身携带个七年。

离婚这么久,钱行之当然有选择和谁做的自由,可如果钱行之真的有固定的性伴侣,还要上赶着来靠近他……

又不太会。

相识二十年,沈离起码能确认,钱行之不是那样的人。

只是以上所有推论,都发生在须臾之间,算是沈离常年形成的逻辑本能。

沈离的眸子冰冷一垂,又在几秒之内,得出了第二种更靠谱的推论:

如果钱行之并非将“习惯性动作”保持七年,而是最近才特意买的,那他是……

要干什么?

沈离的眉眼彻底沉下来,深吸一口气,以他的视角来看,其实有点理解不了。

这个房间对钱行之来说,其实本就是个临时居所,钱行之总共在这里住的时间,也不会超过两天。

所以钱行之为什么会把套放在这儿的抽屉里?

还是说其实早在昨晚,钱行之就确定了他会来送药?甚至提前就做好了准备,并且想要在这里和他这个前任……

发生关系?

……

啪的一下。

沈离冷着眼,将安全套扔了回去。

抽出了钥匙,合上了抽屉。

金属抽屉被推回的声响,在寂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转身时,沈离的目光划过那抽屉,目光的冷冽弧度也像是斩断回忆的刀锋,也稍微沾上了点火气。

——如果是真的,那钱行之倒挺会演,想得也挺多的。

沈离大约“审判”了那盒套半分钟,心里也的确觉得,钱行之的前后行径更加古怪。

这番参加节目,钱行之比他设想得主动太多。

以至沈离突然觉得,他好像越来越不能理解钱行之了。

……

多想无益。

沈离站起身,还是决定先去处理那个“草包”。

沈离正要出门,指尖堪堪触到门把,金属的寒意尚未沁透皮肤,门便从外面被人猛然推开——

钱行之高大熟悉的身形和他撞了个满怀。

逆光而立的身影被走廊窗口的斜阳切割成碎片,钱行之的影子被拉了很长,人高马大的样子却也的确是压迫感十足,垂眸看了眼沈离,目光便立刻向着沈离手上一扫,极尖锐地,睨向了沈离手里的袋子。

沈离本能要后退半步,却被钱行之一把拉住了手腕。

钱行之的手掌温度过高,又格外有力。

于是沈离的眉头蹙紧,好像很厌恶这种雄性生理上的弱势,默然地等待着钱行之先开口,而钱行之这时的眉目也更冷沉,颇有几分生疏的分寸感,稍有几分冷硬地先行解释:

“我没带手机,没法支付。”

沈离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

果然,便听钱行之低哑的声线,继续问道:

“那你手里……是你一路背回来的东西?”

这人应该早就发现背包挺鼓的,但试探着问过一次沈离只说是Ipad,就没有继续追问。

然而此时,明明应该已经能从没有完全系紧的黑塑料袋里,看清那包草,这人还是要再问上他一句“这是什么”。

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

明明都看见了,却还是要站在被欺瞒的制高点上,反问一句回来。

沈离深吸一口气,清泠泠的目光里没有一点自己做错了的怯懦与悔意,反而那目光看回去,四目相对,不甚平静地盯上了钱行之的那双眼睛。

“你说哪个手里?”

只见沈离面无表情地抬起另一只手,将另一手中的钥匙,还给了钱行之:

“——这个?”

啪嗒。

金属质地的钥匙撞在钱行之的喉结下方,不轻不重打了一下,又铮然一声——

旋即掉落在地。

沈离的声线再度响起:“我从床头柜里拿的。”

钱行之深邃的眸子陡然一缩,顺着那掉落在地上的钥匙看去,再看向全屋唯一的抽屉,眉头霎然皱紧,看来……

是也将那盒安全套想了起来。

于是沈离眼见着钱行之的喉头吞咽了下,随后就弯身将那串钥匙捡了起来,宽肩一绷,伸手将他手里的袋子也接过去。

良久才道:

“……给我吧,我去替你扔。”

两个人算是心照不宣。

沈离没再去提那盒安全套,钱行之也没再提那包不该出现的杂草。

他们的证据还都太少。

少到钱行之不知道沈离替他拔草,是否只是出于人道主义的关怀,更不知道是不是换成了其他生病的同事、或是头痛的乡亲,沈离也会出手帮忙。

而沈离更不明白,钱行之到底对他还剩多少喜欢——如果钱行之真的还像以前那样喜欢他,为什么他们之间……会生出那么漫长的七年。

沈离等着钱行之扔完了包裹回来,自己坐在那,做他未完成的B项任务。

脑子里乱得过分,心中的冲突感愈来愈强。

今天是第四天,后面还有整整六天的拍摄任务。

沈离就算没看过完整的综艺,也听说过所谓恋综其实就是把一群嘉宾放在一个屋子里,当节目组想要给他们找点恋爱谈的时候,就会设置一些比较暧/昧的活动。而就算是离婚向的综艺,也会偏向于制造更多的感情话题。

这节目倒好。

从任务环节,到拍摄形式,都和沈离原先的设想有很大区别。

前三天的拍摄,白日生产任务和“感情向”搭不上边,确实更偏生存;

夜间活动也都是蜻蜓点水地吃个饭、看个电影,连约会都算不太上,于是沈离过得其实不算难受。

而在钱行之进入小屋的第四天,摄像机反而愈发没有跟拍,没有特摄,连他们从镜头下溜走都没人监管,于是沈离心中的怪异感就更明显:

——这段时间,倒像是钱行之为了和他相处,才特意设置出的……

特权时间。

钱行之心中看起来真的非常想要和他相处,可钱行之如果真的有那么在乎,为什么这么久都不曾找过他?

沈离明明等了他七年,却也不曾等来钱行之回头再看一眼。

离婚之后,沈离不是没有想过将钱行之追回来。

然而在他们离婚第一年,沈离每次主动询问钱行之最近怎样,或是身体与精神是否还好,钱行之的回复要么就是“好得很”、要么就是三天后才回。直到有一次,沈离真的犹豫了许久,才在微信留言说下周休息三天,是否方便去他的剧组探班,钱行之冷冰冰地回了一句“不用的”。

离婚第二年,钱行之过年群发信息的时候,忘记把他勾掉,群发了一条四五行的贺年致辞,沈离直接把电话打了过去,得到了一个果决的挂断,和一句堪称决绝的回复“身边有人,不方便”。

离婚第三年,沈离去过钱行之的工作室,可钱行之办公室的门闭着,前台的小妹妹也不甚熟练地撒着谎,说老板出去了,然而沈离从种种的迹象里,很轻松又很不轻松地,得出了钱行之就在门内的结论。

……

后来沈离没有再主动去找过钱行之。

忙碌的钱行之也只会在他的生日时送上一句“生日快乐”。

他们的关系变得很怪,像最熟悉的陌生人,还是有血海深仇的那种。

后来三年前,周育霖从E国回来,对自己展开了颇为高调的追求。钱行之的“生日快乐”便也销声匿迹,再也没有发过来。

于是这些年,沈离看公众号说过钱行之要结婚,对象是哪个财团千金,统共有过三次;

看过钱行之拿过不少奖项,上台感谢过家人朋友;

也在为数不多的休息日,不经意地路过了电影院,看过不少钱行之的电影。

媒体里、荧幕上,渐渐变成沈离获得钱行之资讯的唯一方式。

所以沈离这些年来一直以为,离婚之后,钱行之已经彻底将他放在了“前任”的位置上,并给他贴上了不会再接触的路人标签,以全力画出了一条原本最讨厌的“边界”,抵触着他的靠近。

可这几日来……沈离七年来才好不容易被动接受的认知,却在一次又一次的接触中,粉碎得完完全全。

钱行之,好像真的还喜欢他。

很可能……

还想立刻马上地操他。

那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中间会被凭空拉出来,那莫名其妙的七年?

沈离确实无论怎样推论,都想不通。

直到沈离给账本上的数字经过了一通堪称精密的计算,才等到钱行之带了两大袋吃的东西,像是从外面打了猎回来。

用腿把门一踹,又用脚把门一带,钱行之冷着脸,冲着沙发上的沈离就走了过来——

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眉心郁郁拧起,好像沈离欠了他多少钱一样,把装满了吃食的袋子往沈离身边的空沙发上一放,便轻咳了两声,向着沈离开口道:

“我去了草莓园问了……你替我干了一大半?”

“嗯?”沈离仍看着他的账本,没抬眼,“嗯,顺手。”

“那你手挺长。”

“嗯,”沈离面色微哂,“你也不短。”

话音一落。

两人都沉默了片刻。

空气却聒噪得听得清砰砰咚咚的心跳,还好有窗外更吵闹的蝉鸣。

良久。

钱行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沈离,拿捏着最完美的眼神和语气,像文艺质感电影里的男主般,酸溜溜地,也满不在乎似的问了句:“……你对我这么好,是心疼我吧?”

然而沈离没答“是”也没答“不是”,平静的目光反瞥回去,落在钱行之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

“你觉得呢?”

“我觉得是。”

“那就是。”

“——你在敷衍?”

“这就敷衍了么?”沈离的眸光平静:“总比连离婚原因都不愿意说清楚的人好一些吧。”

钱行之怔怔地回视着沈离,眸光很深,神情欲言又止。

沈离从来不想逼他。

他们从来便是不同的人。

“算了,你不愿意说就不说,就当我没问。”

“——嗯,”钱行之淡淡地笑了一声,“我在你这边,得到的永远就只有‘算了’。”

沈离愣了一下,不明所以地看过去。

便见钱行之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上,似乎出现了一点点裂痕,带着一点模糊的忧伤和看不清的愁绪,就像高二那年,沈离第十次拒绝他的告白时那样。

“我不说是因为我从来都知道,

“你永远不会像我爱你那样,同等用力地爱我。

“你只会愧疚。

“都要离婚了。

“我何必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