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明天有行动,自己得能起来。
其次,喝酒会影响身体机能,有可能会起不来。
听着岳莫隐明显带有转移注意避重就轻含义的开导,谭盛风头颅微微倾斜,一双波光粼粼的眼全神贯注地看着岳莫隐。
“我大概是,想改主意了。”
原本试图通过喋喋不休转移自己注意力的岳莫隐突然停了下来。
夜晚风大,周围那些自枯叶与砂石间隙位置钻过的细碎气流发出了打着弯儿的簌簌声。
不远处的马路上时而有路过的车辆碾过老旧的石子路发出刺耳的吱嘎音。
再细微来听,还有一些浪涛拍岸的声响。
这些外部层层叠叠的杂音交织在一起,竟然意外营造出了一个足够独立的,只有岳莫隐和谭盛风两人存在的领域。
半晌后,心猿意马又有些诚惶诚恐的岳莫隐轻声地应道:“……想改什么主意了?”
谭盛风情不自禁地笑了一下,一对从唇缘下方露出的虎牙显得煞是可爱。
“酒醒只在花前坐,”
他整个人前倾着俯了下去把头轻轻地搁在交叠在膝盖上方的手腕上,露出一节在月色下泛着极为柔和的白的后颈。
这是什么意思?
“酒醉还来花下眠。”
谭盛风伸出一只手搭在了岳莫隐的手腕上,用指腹轻轻搔了两下。
岳莫隐瞳孔震颤,下意识地想要把手腕抽回来又强行地克制了住。
真的是我理解的意思吗?
似乎是为了坐实岳莫隐的猜想,谭盛风先是一把抓住了岳莫隐手腕,随后带着他往房间内侧倒去。
这招待所的房间虽然相比于商业化的酒店简陋了些,但该有的都有。
甚至因为顺应了上世纪末期装修的潮流,这里的地面上还铺设了半指高的法兰绒毯子。
此时两人就那么半卧半躺地倒在了那地毯中央扭曲而舒展的花草纹路上,谭盛风跨坐在岳莫隐的身上,双腿岔开在对方腰腹的两侧。
原本被岳莫隐放在一旁的酒瓶也倾倒了下来,残存的酒液洒在两个人的身上,将两人的衣襟黏在了一起。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
似乎是酒的后劲儿起了,谭盛风撑着岳莫隐的前胸坐了起来,又抬手解开了身前的几枚口子,漏出了覆着凸起地恰到好处的薄肌的前胸。
“我只是在想,假如当时冉骏来了个真的……”失神地望着半空,谭盛风在自己太阳穴的旁边比划了一下,眼神迷离地喃喃道。
“我死前会想些什么?”
岳莫隐的呼吸急促起来,但是他不打算开口催促。
会想些什么?
“会不会……后悔……”谭盛风将手垂落下来扶在岳莫隐的鬓边。
后悔什么?
“没有答应……”谭盛风前身倾覆了下来,与岳莫隐的身躯只隔了不到一拳的距离。
答应什么!
快说啊!!
“……你。”
就等你这句话了。
于是岳莫隐化被动为主动,腰身一个用力反将谭盛风压到了身下。
第106章 没当过人 你现在欠我一条命了。忙完记……
谭盛风双手不断地在空气中抓拢又张开, 尚且自由的左腿在岳莫隐的身前背后无助地着蹭着,似乎想通过这种方式让对方把动作放轻一些。
他的胸口不断地起伏,呼与吸都变得支离破碎了起来。
几道透亮的津液从他的嘴角滑落,粘粘在岳莫隐的指腹上被对方滑搓着晕开。
一道沾着水汽的薄红自眼角浮现, 向四方延伸开去, 布满了那双此时正不断颤抖着的眼。
相比于此时完全可以被形容为一片狼藉的谭盛风, 岳莫隐就从容太多了。
只见他用左手将谭盛风两边的手腕钳制在对方头顶, 左腿压死在谭盛风的右腿上,而自己的右腿则跃过对方的胯骨点在地面起到一个支撑的作用。
甚至为了确保自己能稳如泰山地钳制住身下的谭盛风, 他还调动体内的炁强化了了自己的动作。
而他的右手此时竟然死死地掐在了谭盛风的喉结位置,大有将其直接扼碎的架势。
“这没当过人,或者说,没当过男人就是不太行啊。”看着在沾染在自己的右手手背上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晶亮的液体,感受着手下肌肉和血管的抽搐,岳莫隐表现得泰然自若,“你说是吧, 申楼兰?”
谭盛风在听到这个名字后, 整个身体震颤了一下, 竭尽全力地晃了晃自己的头, 试图用动作否认岳莫隐的想法。
可岳莫隐完全不为所动, 甚至一鼓作气地将手下的喉管彻底捏了个对穿。
与此同时, 刚刚滚落在地面的酒瓶也被他用炁术操作着摔在了一边的墙壁上。
绝大部分的玻璃瓶都在破裂四散开去, 只剩下一个完整的瓶口和它下方的锋利的玻璃突刺。
岳莫隐操纵着已然变成了“凶器”的玻璃瓶口高悬到了谭盛风身体的正上方, 随后他猛然收回双手将已然被附满了炁的它对着眼前谭盛风的胸口重重捅了下去。
感受着从瓶身上传来的顿挫反馈,他突然不太合时宜地想起那天自己跟妖兽在办公室相遇的时候,谭盛风甚至无需借助任何的道具仅凭着自身凝聚到极致的炁就将妖兽斩成两段的场景。
明明距离那天过去了还不到一年的时间,岳莫隐却感觉恍如隔世。
虽然思想上开了点小差, 但他手下的动作完全没有松懈。
任凭谭盛风如何挣扎,那瓶口都越扎越深,直到几乎整个嵌在了他的骨骼和肌肉之中。
而从瓶口喷涌而出的血液先是呈现红色,随后转为了淡紫色。
原本坚实的躯体也如同被扎了孔的水球一般快速地瘪了下去,化成了一摊软肉。
那绝对不是人类或者是任何一种有骨骼作为支撑的生物应该有的模样。
而且在开启四重瞳的岳莫隐眼中,此时大量的炁从“谭盛风”的固有七窍和被自己新开的那一窍中散逸开去。
然而相比于这段时间内岳莫隐见识过的其他等级的妖兽来说,此时“谭盛风”泄漏出来的炁甚至抵不上当时在水库被真正的谭盛风一劈为二的那只化衍级鱼形态妖兽的十一。
合理推测,这被自己压制住的申楼兰绝对不是从上古时期就被评定为至臻级妖兽申楼兰的本体!
可就算不是本体,它竟然也几乎将谭盛风的相貌神态学了个十成十!!
事已败露至此,申楼兰也不再装模作样,甚至连敷衍维持谭盛风的相貌一事都被它抛之脑后。
原本塑造得惟妙惟肖的五官开始坍缩,只留下一个勉强可以被称为“嘴”的部位在蠕动着一开一合。
“明明很想得到,为什么不接受?”
在听到申楼兰原本的“嗓音”后,岳莫隐只觉得一种如同针扎一般的凉意从脑后席卷而来。
就是这种感觉!
不是鹦鹉学舌,也不是录音回放,而是一种通过简易模拟人类发声器官的结构而囫囵发出的类人声音!
那只在会议室对自己说话的妖兽采用的正是这种说话方式!
所以,当时那只被谭盛风拦腰截断的妖兽也是一只至臻级的妖兽吗?
不对不对,应该说也是一只至臻级的妖兽的一部分吗?
岳莫隐深知此时自己绝对不可以被申楼兰看出自己的心神变得有些紊乱,否则此次行动中只是想着找机会以极小博最大的对方必然会尝试着给自己来个狠的。
于是岳莫隐不答反问:“知道你犯了一个什么致命的错误吗?”
此时几乎已经消散殆尽,彻底失去了人形的申楼兰居然操控着最后的部位彬彬有礼地请教道:“还请……赐……教。”
“不教。”
岳莫隐带着嘲讽的笑容,毫不犹豫地在拒绝申楼兰的同时运炁将其彻底抹杀。
在他擔山劲赋予的有如排山倒海般的炁势碾压下,申楼兰抽缩成了一团几乎只成年人有拳头大小的肉团然后粉化消失在了空气中。
如海市蜃楼般的幻境彻底被破了。
周遭幻境被申楼兰隔绝来开的各种信息重新灌入了岳莫隐的感官。
在他认知中原本寂静的地区此时此起彼伏地响着车辆相撞后的警报声。
岳莫隐向窗外望去,早已暗沉下来的天际线被大范围映着影影绰绰楼体的连天火光灼得赤红。
明明本体还被镇压在法阵之下,明明只是派遣了几乎微不足道的子体出来制造一些简单的幻境,这申楼兰几乎就毁了半个南靖。
这就是至臻级妖兽的破坏力吗?!
就在这时,隔壁谭盛风的房间中传来了巨大的桌椅被掀翻的声响。!
岳莫隐立刻冲出自己的房间去往隔壁谭盛风的房间。
不出意外地,房门被从里边反锁上了。
此时尚且没到寻常谭盛风入睡的时间,可想而知,这是谁的手笔。
于是岳莫隐毫不犹豫的运炁施术,一脚把整个门都踢飞到了一边。
而他眼前门户大开的屋内,两个谭盛风正你来我往地如影子一般打得难舍难分。
无论谁先有动作,另一方就会在同一时间使用同样的招数进行反制。
就像是在跟镜子里的自己玩石头剪刀布一样,怎么出都是平局。
显而易见,这申楼兰是会看人下菜碟的。
相比于分去对付岳莫隐的子体,它用于对付谭盛风的子体就强大太多了。
以至于岳莫隐在四重瞳的加持下都没能分清这两个谭盛风中谁是真正的人类。
若是换成平时,以谭盛风真正的实力想压制住申楼兰分出来的一个子身可再容易不过了。
毕竟他可是要负责给申楼兰来上最后的致命一击的人。
可现如今这招待所周围分布了不少居民区,如果他真的选择施放一些强力的大型炁术则必然会影响到附近的普通人,甚至可能造成大量的伤亡。
所以他不得不压制着自己,尽量在最小的范围内用最小的代价解决战斗。
在谭盛风原本的计划中,这会是一场必胜的持久战。
毕竟申楼兰的本体还在封印之下,单凭一个子体是绝对耗不过自己的。
但很有可能这就正中了申楼兰的下怀——大量消耗自己的炁,增加斩妖人小队完成计划的难度。
而此时闯进战场的岳莫隐就成了唯一的变数。
两个谭盛风在交战中齐齐看向岳莫隐,随后异口同声道:
“我是真的,帮我!”
“我才是真的!”
看着面前两个从五官细节到身形穿着都如出一辙的谭盛风,岳莫隐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有些疼。
好经典的剧情。
把掉落脚边的惊尘捡起来握持在掌心,岳莫隐谨慎地站到一个随时可以将任意一方劈成两半的距离,冷淡地说:“既然你们都说自己是谭盛风,那我先问几个问题吧。”
好经典的解决方案——
几个问题问下来,岳莫隐也是好经典地一无所获。
他不得不承认这申楼兰还真是有点本事,不愧是自己遭遇过的第一只至臻级妖兽。
就冲对方这对答如流的语言能力和随机应变的反应能力,仅在装得像个人这个方面就能甩被垃圾肥皂剧生拼硬凑的狗血剧情感动得稀里哗啦泪流满面的花溪好几条街。
“难办啊。但凡你平常多跟我说点有关你的私事儿呢。”岳莫隐扫视过两个坐得规矩的谭盛风,佯装无奈道,“毕竟这又不是我的幻境,不然我大概就能在前几句话里就分辨出谁是申楼兰的子体了。”
听到岳莫隐提到了自己也遭遇了幻境攻击,两个谭盛风再次异口同声地问:“你看到了什么?有没有受伤?”
看到了什么……
作为一只纯良的卡皮巴拉,不该问的别问……
岳莫隐非常不自然地顿了一下,生硬地转移着话题:“……没受伤,先解决你的问题,等机会合适了再告诉你。”
说话间,观察着对面两人神色中的细微变化,岳莫隐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但保险起见,他决定再试探一番。
“为什么你会梦到另一个自己呢?”他话锋一转,切入到了一个全新的角度。
一反之前的逻辑,这次他提了一个自己不知道答案的问题。
刚刚还争着抢着回答问题的两个谭盛风突然相互看了一眼,行动变得踌躇了起来。
好,这还有意外收获?
“别误会,我只觉得,唯有打你一个措手不及,才能顺带着打申楼兰一个措手不及。”岳莫隐拿过一边谭盛风的手机示意对方给自己解锁,“至于答案……”
岳莫隐先是把【风到碗里来】和【山不就我】的对话重新置顶,随后扒拉着谭盛风的企鹅聊天软件的联系列表开始点兵点将。
“娄向晨魏濯楼致远楼守贤,这么多人总有知道的吧。”
“一个不在线我就找第二个,线上找不到就打电话,总有机会把正确答案翻出来跟你们的回答相互对照。”
“不过话说回来,这被捕和自首,量刑标准可是不一样的。”
左边的谭盛风突然开了口:“我时常想,人活着好累啊,要是有另一个我能替我存在就好了。”
不等岳莫隐追问,这个谭盛风就继续解释道:“你接触斩妖届的时间还不够长,不然你就会知道我姓的这个‘谭’在斩妖人里是什么样的存在。”
他摊开两侧的掌心,“身为旁系得不能在旁系的我,拥有这样的斩妖天赋是一件非常不幸的事情。”
“你会失去你原生的一切,被校正到一个最优秀斩妖人应该有的样子。”
“而更不妙的是,我在斩妖之外的一切都那么普通。”
“普通到仅凭身为‘谭助理’的我根本不会被岳总注意到。”
“这种巨大的落差感,充满了我的人生。”
“所以我时常想‘如果一定要有人经历这一切,那这个人为什么是我呢?’”
左边的谭盛风看向右边的谭盛风,就好像在看能够符合所有人期待的自己那样。
“原来如此。”岳莫隐抬手拂过惊尘那薄如蝉翼的刀身,如同在轻抚一只刚出生尚未睁眼的孱弱动物幼崽的头顶,“谢谢你的坦诚。”
随后他手起刀落,干脆利落地将刚刚表露了一番肺腑之言的谭盛风捅了个对穿。
而右边的谭盛风抓住这个机会施放了【通用炁术·燎原】。
不同于之前被用于照明的简化【燎原】,此时由谭盛风施放的【燎原】势头之强劲,恰如这个炁术被赋予的名字那样暴烈。
而岳莫隐也趁机助力了一下。
望着被前后两道火光灼烧到面目狰狞的申楼兰,岳莫隐微微一笑,“鉴于我已经赢了你两次,那我就大发慈悲地教教你,你上一次输在哪里。”
在申楼兰怨毒的眼神中,他用口型说——
真男人,就算自己再怎么委屈和隐忍,也是舍不得让另一方为难和受难的。
等到亲眼看着申楼兰的子体彻底被焚成了齑粉,岳莫隐才望向带着惊尘往外界奔去的谭盛风朗声提示道:
“你现在欠我一条命了。忙完记得快点走流程报销,我有急用。”
第107章 斩妖卫道,扶正安世 岳莫隐还是第一次……
提着惊尘翻身出窗又接了几个攀援和纵跃后, 谭盛风站到这招待所附近的水塔上。
这座修建于上世纪末期的水泥建筑表面依然覆着些许干枯的青苔,原本整齐的边缘也在风吹雨打中出现了或大或小的残缺,显得有些落寞。
但它已经是这片层高统一不超过四层的老旧建筑群内最高的建筑物了。
环视着周围宛如人间炼狱般的景象,此时此刻, 谭盛风脑海中唯一存留的想法竟是一句简单到有些质朴甚至放在三个月前的环境下有些假大空的谭家家训——
“斩妖卫道, 扶正安世”
曾经在那个炁量充足的时代与妖兽真正实打实战斗过的斩妖人已然作古, 等到了谭盛风这一代几乎已经没有人有跟化衍级妖兽在野外战斗的经验了。
更遑论与申楼兰这种只存在于传说和记录中的妖兽了。
承平日久, 文恬武嬉。
在和平的世界生活得太久了,外加有着接触花溪这种相对亲人妖兽的影响, 以至于连谭盛风这种斩妖人中的佼佼者也放松了对识律级以上妖兽的警惕。
然而今天所见让他彻底理解了那八个字中饱含的告诫与期许。
斩妖卫道,他责无旁贷。
除此之外,谭盛风还下定了决心。
只要能斩杀申楼兰,他可以不计任何代价。
就算这种行为可能会给自己带来无数的麻烦也无所谓。
一代代斩妖人筚路蓝缕总结下来的炁术必须用在最该使用的地方。
*
在尚且开启着四重瞳的岳莫隐眼中,此时的谭盛风宛如置身于一道白色飓风的中央风眼中,整个人都变得朦胧了起来。
原本分散在空气中如薄纱般的炁从四面八方地朝着谭盛风奔涌而来,搅动着盘旋着被他引入到惊尘之中。
而相对应的, 惊尘刀尖所指向位置则是源源不断地倾泻下如水银一般厚重却不失灵动的炁。
等到岳莫隐关闭了四重瞳以常规的视角去查看谭盛风的状态时才发现这人的表情异常地凝重, 仿佛为了保持心智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岳莫隐立刻关心道:“这是什么炁术?你不要紧吗?”
不同于上一次他开玩笑说谭盛风藏私, 这次他无比确认, 谭盛风绝对没有在自己面前施展过这个看起来威力就极为强大但多少有些副作用的炁术。
岳莫隐的判断没有问题, 谭盛风确实没有教过他自己正在使用的炁术。
因为这并不是被司妖监公开承认过的通用炁术, 而是布阵符门绝不外传的最高法门——【专精炁术·镇狱法相】
至于为什么谭盛风这个外姓人会使用娄氏布阵符门的最高法门……
谭盛风已经决定承受实战专精炁术所带来的后续麻烦, 所以他也不打算对岳莫隐有所隐瞒, 但现在确实不是一个解释的好时机。
他没有回答岳莫隐两个问题中的任何一个,反而指示道:
“这个可以彻底驱散申楼兰幻术的法阵需要一些时间来扩散,你赶紧去看一下地区居民的情况。”
“如果遇到还活着的,就把他们带进法阵里来。”
“动作要快。”
岳莫隐还是第一次听谭盛风如此坚定沉着地对自己发号施令, 但他意外地不讨厌,甚至非常欣喜。
终于,自己能够和对方并肩作战了。
他稳稳地回应道:“收到。”——
岳莫隐自己识破申楼兰的幻术识破得相当轻易。
第一次识破的契机是申楼兰对他小心思的解读实在是太精准了。
众所周知,处于生死关头的人往往会来上一番跑马灯,然后从中选出最后悔没能做成的事儿。
在岳莫隐的理解中,被在耳边来上了一枪的谭盛风最后悔的事儿应该就是没能答应岳莫隐在悬崖上的告白。
毕竟如果那一枪是来真的,那当时两人争论的什么二十三年的人生、三个月的巨变、战死沙场全都成了可以被刻上墓志铭的笑话。
当然,这完全是岳莫隐本人的想象,甚至可以说是完全不符合谭盛风性格只为了满足一己私欲的恶劣想象。
申楼兰大概是察觉到了这其中的不对劲但也没办法去模拟验证,所以还特意搞了一瓶酒过来当道具,假装是“谭盛风”酒后吐真言。
但以谭盛风那负责任的性格,在执行这么重要事项的期间,他是绝对不可能喝酒的。
第二次识破来得就更简单了。
在问出那个问题后,右边的谭盛风满心满眼都是关心,而左边的谭盛风则是在关心的同时不经意地流露出了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
只有真的知道岳莫隐那难以启齿幻想的申楼兰才会有此反应。
连续两次赢下来,岳莫隐对申楼兰甚至持有了一些傲慢和鄙夷的态度。
他感觉人类与申楼兰之间的关系就像老猎人之于豺狼。
猎人从不否认豺狼的智商和个体战斗力,但跟拥有智慧和狩猎经验的人比起来,它终究只是畜生。
可当他走出招待所后才发现自己的想法实在是错得有多离谱。
绝大多数人并没有成功识破申楼兰的幻术。
在岳莫隐路过的区域内无数人类以一种极其离奇的死状栽倒在路边。
他们的外表上挂着已经开始泛灰色的黏液,锁骨到肚脐被开了一个大口子,绝大多数内脏连带着部分断裂的脊骨都被翻了出来裸露在外边。
如果自己当时没能察觉坐在窗沿上的那个谭盛风是申楼兰伪装的,或者是有意沉湎于申楼兰创造的幻想,恐怕此时自己就是这其中的一员了。
明明从器官的种类和数量上来看什么都没少,可不知为什么,岳莫隐只感觉他们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在死前被吸光了。
这时岳莫隐才骤然想起一个极为基础,甚至基础到连初级斩妖人考试都懒得涉猎到的知识点——
人类天生具有闭合的炁脉回路,这使得他们体内的炁非常纯净。
至于他们的炁脉回路能容纳多少炁,又能不能调动这些炁而进一步成为斩妖人,就是另外的议题了。
对需要从外界吸纳炁以供养妖核的妖兽而言,人就是最好的食物。
多多益善,少也不嫌弃。
所以,这些人体内的炁脉回路都被申楼兰扯出来吃掉了?!
而且岳莫隐目光所及之处,无论是男人、女人、老人、孩子……只要是人类,申楼兰一个都没放过!
就在岳莫隐开始思考自己到底要怎么尽快找到尚且存活下来的人类时,一辆失了控的泥头车推着一辆灰绿的大巴车撞在一旁的居民楼里。
伴随着一声惨叫,那货车司机拼命打开了已经彻底变形了的车门,从开始燃烧的车内逃窜了出来,蹲在地上瑟瑟发抖。
而坐在副驾驶上的女人被变形了的车头夹断了下半身躯,此时如同之前勾引岳莫隐的“谭盛风”一样正化为一摊烂泥。
还是有普通人成功从申楼兰的袭击中活下来的!
这给了岳莫隐极大的信心。
然而他再仔细一看,谭盛风的阵法已经铺开在了那货车开过来的方向上。
所以当前自己最高效的做法应该游走在谭盛风阵法的外边缘,及时为那些摆脱幻术的人提供指引和帮助。
就在岳莫隐做好决策准备开始行动后,一台在刚刚的相撞中飞出落在他脚边的手机骤然响了起来。
这个手机碎裂屏幕上的照片中的两个人他是认识的。
是唐宝珊和白梓瀚。
看起来是去年夏天白梓瀚去唐宝珊的学校给孩子进行军训的场景。
唐宝珊直视镜头笑得热烈,而白梓瀚的目光则是落在了唐宝珊的大红发带上。
两个人明明站得很近又隔得很远。
那么这手机的主人是谁也就不言自明了。
滑动白梓瀚的手机上的绿色按键,岳莫隐接通了电话。
“喂。”
“怎么是你接的电话?”打电话来的冉骏先是一愣,似乎猜到了什么,语气变得极为暴躁起来,“你给我拿着他的手机原地待命!”
岳莫隐对这个为了试探别人甚至可以冲对方开枪的男人没有任何好感,撂了一句“赶着救人,没空等你。”就把通话中手机切成了常亮模式放在了一旁的花坛上。
那司机似乎还沉浸在死里逃生的后劲中,任凭岳莫隐怎么说都听不进去。
时间紧迫,岳莫隐也不多纠缠,直接把人拎着就往阵法内侧扔。
在跨过谭盛风法阵边缘的时候,一些粘粘在司机皮肤上的黏液瞬间化为了焦炭落在的地面,混合在飘过的快递包装垃圾中再也看不见。
终于从体感上反应过来这里是安全区的司机抱头痛哭。
但岳莫隐实在没时间去开解对方了,因为他在街道的末端看到了另一个尚且活动着的人。
随着谭盛风阵法的越铺越大,囊括的居民区越来越多,岳莫隐就有些忙不过来了。
此时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怎么不见方元毅和梅临渊的身影?——
在方元毅的身前站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而在他和这两个身影之间隔着两面相互嵌套的镂空镜子。
成年女人完全没有察觉到镜子的存在,只是掂了一下怀中的小女孩,亲昵地说:“宝宝,叫爸爸。”
小女孩扭捏了一下,顺着女人的意用清脆的童声叫:“爸爸!”
听到小女孩这么说,向来板着脸一副封心锁爱的方元毅竟然泪流满面。
突然,一道沾着浅紫色的亮银枪尖从女人和小女孩的腹部钻出。
不知在什么时候,梅临渊已经来到了方元毅的幻境中。
他这一枪来得实在是迅猛,以至于申楼兰的子体甚至还没能反应过来自己遭到了重创。
女人和小女孩还在继续她们的表演。
女人温柔的笑了一下,凑在女孩耳边又说:“叫你爸爸干脆别当什么斩妖人了,早点回家。”
可能是这句话太长了,小女孩鹦鹉学舌不来。
于是她根据自己的理解进行了一定的简化。
她欢快地叫道:“爸爸!早点回家啊!”
梅临渊催动自己体内的炁传导到长枪临渊之上,原本还在正常活动的女人和小女孩瞬间被冰封了起来,然后随着梅临渊抽回长枪的动作砸在了地面上碎成极小的粉尘。
“明知道她们是假的,为什么不下手?”
方元毅嘴唇颤抖,半晌才说出一个字。
“我只是想再看看她们……”
虽然是自己主动提的问,但梅临渊本身并不期待任何方元毅的回答。
“一个错误不要犯两次。”
“成功成仁,总要得一头才是。”
看着从窗户蔓延过来的【镇狱法相】,梅临渊淡淡道,“谭盛风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你的呢?”
然而不等方元毅再次回答一阵巨型军用直升机旋翼发出的声响刺破层层水泥传进了两人的耳朵里。
第108章 回头都要记得教我 男人,你可刚刚才欠……
站在直升机舱内俯瞰着满目疮痍的南靖, 冉骏双目猩红。
他抓着一旁握把的手青筋暴起,几乎就要将那牢固地铆在机身上的塑料件拽落下来。
这就是至臻级妖兽在主体尚且被封印住的情况下能够造成的破坏力吗?
如果自己当时没那么傲慢,愿意多跟谭盛风和岳莫隐聊上两句,是不是就可以避免这场人间惨剧?
*
在进行完用于相互了解“愉快”的谈话并送走了谭盛风岳莫隐两人后, 完全没把协助斩杀申楼兰当成什么重要任务的他就在办公室研究后续跟兄弟战队模拟演戏内容。
沉浸在沙盘推演之中的他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家基底已经被申楼兰的子体入侵了, 甚至欣然倾听着敲门来到办公室的“下属”跟自己报告今日基地训练成绩。
汇报内容听得冉骏非常欢喜, 甚至想跟这位下属勾肩搭背偷偷开车去外边转一圈搬空所有大小超市里边烤得冒油的纯肉火腿肠给基地战士加餐。
他这种情绪一直持续到这位“下属”被一旁爆炸而飞出高速弹片被割穿了喉咙。
看着伤口中的血液顺着皮肤缓缓淌下并在几秒之后变成了浅淡的紫色, 冉骏如梦初醒。
凭借着过人且招招致命的格斗技,他三两下解决了面前相对孱弱的申楼兰子体, 快速来到了基地的大训练场上。
看着无数倒在地面上、器械上、沙坑中、水池里被开膛破骨的战士,他胸口、心脏连带着后颈和大脑都宛如针扎一般剧痛。
只有极小的一部分人跟冉骏一样发现了申楼兰所创造环境的漏洞并恢复了神志。
然而相比于知道“敌人”来历的心中略有底气的冉骏,这些人几乎被这突如其来又不可名状的袭击和同伴的惨烈死状吓坏了。
原本代表着人类最强意志的铁血战士在妖兽的卑劣偷袭面前居然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击。
就在存活下来的战士意志崩溃的前一秒,冉骏上校的声音从广播中传了出来。
“所有人!集合!”
此时,平日里显得那么讨人嫌听到就头疼的号令在这些战士耳中宛如天籁。
听着从基地从四面八方传来的脚步声,冉骏重重地捏着他的那把袖珍枪,试图通过让它的棱角硌痛肌肉和筋脉让自己强行冷静下来。
向来随心所欲一往无前的他此时竟然在内心深处生出了些许后怕。
这是人类面对强大未知甚至有些无解的敌人天山会产生的情绪。
然而冉骏的这种后怕就如同一尾银鱼一样, 一个扭身就消失在了他极端的愤怒和复仇的欲念之中。
在肾上腺素的作用下, 他的头脑无比清醒。
专业的事应该交给专业的人去做, 所以现在他最应该做的就是联系谭盛风。
于是他拨通了此时应该跟斩妖人安然无恙待在一起的白梓瀚的电话。
电话只响了三声就被接了起。
然而从中传出来的不是冉骏熟悉的来自白梓瀚的“报告”, 而是岳莫隐的“喂”。
冉骏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理智差点又要毁于一旦。
就在他打算身体力行执行之前自己“上不封顶的□□”的现代斩妖计划时, 岳莫隐的一句话提醒了他——
“忙着救人”。
对!救人!还有很多人遭到了申楼兰的袭击, 他们还有可能正在苦苦支撑, 保护他们是铁狮特战队存在的终极意义。
况且,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看着窗外集合完毕的部队,冉骏在广播里下达了自己的第二条指令。
“十五分钟内,整理营地里所有的应急物资并将他们装上车运去南靖招待所!三十分钟后,我要看到你们全员带着最趁手的家伙事儿就位!”
*
有了铁狮特战队的加入, 针对南靖居民的救援效率提高了很多。
那边谭盛风法阵覆盖的范围呈指数级地增长,这边一朵朵军绿色的帐篷在不同的地方遍地开花。
寻找生者、搬运伤员、有序救治……
一切都显得是那么得有条不紊。
如果不是在不远处的另外一片空地上正摆放着密密麻麻的死者就好了。
在这一场无妄之灾中侥幸存活下来的徐丰年正指挥着一些人在拍照认证登记死者的身份。
因为少了一条胳膊,他在动作的时候身体总是会不自觉地往另一个方向倾斜。
仔细看来,他伤口像是被某种软体生物的黏液腐蚀溶断了一样。
每当确认完毕一位死者的身份,徐丰年就会用仅剩的一只手把死者的内脏都塞回去腹腔并拉拢被撕开的皮瓣和肌肉,尽量让他们保持一个为人的体面。
冉骏则站在被从大巴车中拖出来的白梓瀚和其他几名被他钦点来执行任务的战士身边,俯身伸手依次阖上了他们的眼,然后敬了个极为标准的军礼。
目睹冉骏结束了敬礼,谭盛风拿着南靖地图和一叠符纸迎了上去。
“还麻烦冉上校派遣一支机动性比较强的队伍去这几个边缘小镇看看情况。在保护自身性命和战力的基础上,把活人带到阵法里来。”谭盛风将被徐丰年标记过的地图展示给了冉骏。
随后他又把手中的一叠大概一千张符纸递了过去。
“把这些符纸均匀贴附在周身可以起到一定的防护作用。”
“没想过事态发展得这么严重,我们本身携带的防护类道具也不是很多。”似乎是考虑到在之前的接触中,冉骏表现出斩妖不甚了解的样子,谭盛风又补充解释道,“这种符纸的原材料比较特殊,不是什么纸张都能替代的。不然肯定给你们全员配齐。”
“你不用维持阵法了吗?”岳莫隐突然强势插入了对话。
已经交代完必要内容的谭盛风,自然而然地把注意力分给了岳莫隐。
“梅主席已经临时造了几座界碑来维持效果,就不需要我来了。”
临时造界碑?
看着岳莫隐有些难以置信的表情,谭盛风抬头示意对方往那边看。
只见远处的梅临渊提着那把以他名号命名的长枪在一栋居民楼的楼体外部极其灵动地上下翻飞着。
期间他不断地用长枪在楼体上横拉竖画点刺。
完成最后一道上挑后,他在顶楼站定,用枪尾重重地在足边顿了一下。
霎时间,那些被他标记过的地方分崩离析。原本呆板的楼体在古拙又遒劲的符文装饰下显得充满了力量。
这座刚刚完成的枢纽界碑配合其他几座之前雕刻出来的界碑将三分之一个南靖罩了起来。
下一秒,无数不属于人类的尖啸声在这个区域的角落响起。
那些是未能被完全找到并杀死的申楼兰子体。
站在尖啸中央的梅临渊迎风而立,动作神情都十分从容。
很难不让人去遐想,二十多年前全盛期的他又是何等意气风发风光无量。
岳莫隐把这一幕收在眼中,扭头对谭盛风说:“这个看着也很帅,你的那个炁术感觉也很帅,回头都要记得教我。”
身为对好学的学生有求必应“前导师”谭盛风罕见地没有在第一时间答应岳莫隐的请求。?
男人,你可刚刚才欠我一条命,现在连这么个简单的要求都不答应了?
在岳莫隐逐渐酝酿起来的压迫眼神中,谭盛风辩解道:“主要是这个炁术,我用得也不是很熟……”
如果谭盛风没认错的话,梅临渊使用的炁术正是楼氏布阵器门的【专精炁术·失犁燧鼎】。
但是不同于被楼守贤公开的并且已经被用在大批量武器制造的改良版【失犁燧鼎】,刚刚梅临渊施放的【失犁燧鼎】有些过于正统了。
至少是更符合自己在谭家藏经阁里阅读历代谭家人记录下来的【失犁燧鼎】。
自从司妖监设立了斩妖人认证考核并把所有斩妖人整理记录在案后,梅临渊这种“野修”就彻底绝迹了。
然而在那个管理混乱的年代,足足消失在众人视野十年的梅临渊能有一番奇遇也不是很奇怪。
但对于岳莫隐来说,“窃学”的事情就很严重了。
谭盛风依然决意解开自己对炁术使用的限制并且愿意承担对应带来的后果不假,但不代表他愿意让岳莫隐承担同样的负担。
但是这个事情吧……解释起来太麻烦了……
而且以岳莫隐的性格,肯定会“迎难而上”的。
啊,真羡慕这种想到什么就会去执行并且能绝大多数情况下能达到自己想要结果的人呢……
至于为什么这里谭盛风加了一个“大多数情况”的限制词,自然是为了给那一场悬崖上的对话留余地了。
在两人对话期间,冉骏已经完成了人员的调遣和符纸的分发,重新回到了谭盛风所在的位置。
“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他以一种十分郑重的口吻对谭盛风说,“比起重新封印申楼兰或者用你们的法器给它个痛快,我想要把这个畜生炸个稀巴烂。”
“物理弹药对妖兽有杀伤力不假,但非常有限。”谭盛风耐心解释说,“对于申楼兰这种级别的妖兽来说就更……”
冉骏立刻打断说:“只要有就行。”
“你们提供的资料里不是说,这些至臻级妖兽往往都会化成人形行动吗?”
“既然是杀人,那我可就熟悉了。人这种东西很脆弱的,打得到就杀得死。”
“火力问题也不用担心。铁狮在这边驻扎了那么久,不是白待的。不夸张地说,每个山沟里都有我们的补给点。”
然而冉骏的宏伟计划马上被走来的梅临渊叫停了。
“欲速则不达。”梅临渊淡淡道,“修复封印依然是最首要的任务。”
“请冉骏上校相信一代代斩妖人筚路蓝缕总结出来的经验。”作为司妖监官方的代表,跟在梅临渊身后的方元毅不着声色地打着圆场,“我完全理解上校你不希望自己的人无端殒命,可我们也是。”
原本喧闹的营地似乎在这一瞬间了静下来。
半晌后,冉骏后退半步,不带丝毫感情地说:“服从命令。”
第109章 一个答案 永远不要因为对方能够沟通就……
虽然梅临渊说着是按照原计划行动, 但斩妖人特别小队的整体行动时间还是提前了不少。
在黎明的微光中,一辆军用越野车卷着微亮泛蓝的尘埃向南靖城外荒无人烟的地方开去。
在方元毅一连串“左转”、“右转”、“直行上山”、“前边停车”的指挥下,冉骏把车停在了南靖城市外某一座地势相对较高的山顶上。
从车上下来,几人步行一段距离踏上了山崖边一块非常平坦的巨大岩石。
越过岩石因雨水洗刷而残破的边缘向下看去, 南靖全市一览无余地呈现在了众人眼中。
南靖边缘靠东位置有一处吃水极深的海港, 而海港的旁边十几公里外则是全亚洲最大的货机中转补给用机场。
以这两个每日货物吞吐量大概在千万吨数量级的重要世界货物运输枢纽为原点, 整个城市自东向西铺陈开去。
居民楼、医院、学校、购物中心等等功能健全但形制老旧的建筑鳞次栉比地坐落在宽窄不一纵横交错的马路之间。
如果没有那片笼罩了大半个南靖夹杂着暗红的黑雾, 想必此时刚苏醒的城市定会是一副井井有条生机勃勃的景象。
然而这一切都被申楼兰毁了。
在岩石的最边缘站定,方元毅用手上的指北针校准了一下方向, 随后从包里取出一张被薄软塑料包覆妥当还抽了真空的绢布平铺在地面上。
借着从厚重云层中隐约投下的光亮,岳莫隐注意到那张绢布上画了一个乍一看七扭八歪毫不工整也没什么章法的法阵。
然而等他把目光从绢布上移开并扫视到远处时,却意外发现这法阵的外边缘与整个南靖的轮廓竟然极其吻合。
难道说,当年用于镇压申楼兰的阵法竟然有整个城市的大小?
不多时他的猜想就得到了证实。
只见方元毅从岩石的间隙抓了一把土洒在了他的法器【冥昭】上。
这冥昭乍一看像一面极为光洁镜子,可在被方元毅撒上那把土后,它的表面浮现出了内外两圈的细密铭文。
原来它的本体是星盘。
紧接着刻有内圈铭文的部分凭空浮起,悬停在刻有外圈符文的圆环上方宛如古代机巧般精准地旋动着。
随后整个南靖被投影到了星盘的正下方, 以一个极其妥当的大小端正地落在这绢布上的法阵。
目睹全程的冉骏先是在心中就斩妖炁术的神奇暗暗感慨一番, 随后发问:“既然你们手上有法阵记录, 那为什么不能直接进行复原呢?”
方元毅耐心解释道:“首先, 受限于当时的地图绘制技巧, 这份记录上的阵法和实际应用的阵法可能有一定的区别, 需要先加以印证再拿来作为参考。”
“其次, 如果在这个时代还按照典籍上记录的阵法进行一比一复原, 就需要把上方的建筑清空重新规划并灌注大量的炁。”说话间,他在南靖的投影上圈了几下。
被他圈出来的全都是类似于发电站、供水站、燃气站等非常核心也绝无可能大规模修改的民生基建。
“而这跟直接废弃南靖这个城市没有什么区别。”
“过去人们会视移山填海为独属于神仙的通天彻地之能,所以斩妖人在绘制阵法的时候只需要往荒原位置规划就可以解决很多问题。”谭盛风好心地给冉骏铺垫了一些前情提要,“当时的斩妖人前辈可能没想到, 千年后填海造陆平地起高楼竟会是极为稀疏平常的事情吧。”
冉骏哽了一下,自顾自清了一下嗓子缓解尴尬,“那你们这阵法居然还能运行还挺厉害的。”
一番观测和评估后,方元毅下了判断:“感觉直接进行阵法的修复可行性不高,而且时间也来不及。”
“所以比起在外部的现有框架上进行修补,我建议直接深入内部看看能不能围绕阵法核心进行二次加固。”
而绢布上标记的阵法的核心位于南靖尚未被开发的最西边。
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听方元毅这么说,岳莫隐突然凑在谭盛风的耳边悄声道:“这是不是跟技术部的那些家伙一样,当现有代码实在改不动了,就干脆另起炉灶?”
谭盛风:……
岳总,你这么会比喻技术部的同事知道吗?
不过岳莫隐在跟谭盛风咬完这个不那么正经的耳朵后,就跟对方拉开了距离,面向除冉骏外的其他三人问:“既然话赶话说到这里了,我也有几个问题。”
“像是申楼兰这种能造成大面积伤亡妖兽,是至臻级妖兽的特例还是普遍现象?”
“真的没考虑过跟这些能够‘沟通’的妖兽达成某种协议吗?”
他用眼神向下方的南靖示意了一下。
“但凡能够将这些妖兽合理收编并加以驯化,未尝不能变废为宝吧?”
在又举例了几个可能的“使用”妖兽的方案后,岳莫隐问出了一个非常宽泛但直击要害的问题——
“斩妖人到底该怎么应对至臻级妖兽?”
听到这里,谭盛风突然有些恍惚。
因为他好像也问过类似的问题。
当时自己得到的答案是什么来着?——
一间四合院东厢房内洒落着被窗棂切割得细碎的明黄晨曦,十几个本届被遴选上来的直系和旁系的谭家孩子正三三两两地凑团聚在一起打瞌睡。
伴随着门枢转动的声响,一位手持纸扇身穿浅灰色及地长袍的长者走了进来。
来人是谭家大家长之一,也是这群孩子们的理论课老师。
原本还东倒西歪趴在桌面上的孩子们瞬间坐直了起来,睁大眼睛强装出一副自己精神状态十分饱满的样子。
他们是被父母反复叮嘱过一定要好好表现争取在主家这里留下个好印象的。
至于这好印象有什么用,年龄尚幼的他们不得而知,最多也只是偶然在路过父母紧闭的房门时听来了几耳朵类似于“主家在国企那边有门路,可以给安排个好工作”、“最近大哥评职称差上了那么一口气,或许能找人通融一下”之类的话。
就算听不懂,但不妨碍他们能从自家父母紧张的语气中感受到他们对自己的殷切期望。
孩子是最容易被周围的环境所影响的存在,所以自然而然地也被自己父母的情绪牵引着紧张了起来。
然而不同于其他严阵以待的学生,此时有一个从一开始就孤零零的以至于此时完全没有伙伴提示的小家伙还趴在桌上睡得香甜。
悄无声息走到对方身边的谭老先生将手中的纸扇一合,随后用扇柄轻轻敲在了这个“小现眼包”的头顶。
“谭盛风,昨天下课前总结的有关识别不同级别妖兽的口诀是什么?又该怎么应对?”
无端遭了一击的谭盛风猛然抬头看向谭老先生,慢吞吞地眨了眨眼。
完全没听到问题是什么的他根本半个字都答不出来啊。
不等大家长重复问题,教室中就有人抢答道:“老师,我知道!让我来!”
谭老先生微微颔首,默许了对方回答问题的行为。
与此同时,他不着痕迹地垂眼看向了方才反应过来自己在什么地方的谭盛风。
这孩子看起来不具有那种机灵的秉性,但偏偏又被测出有着极高的斩妖天赋。
也不知道这两个未来必然相互掣肘的属性叠加在一起对他本人来说是福是祸。
对谭家来说,又是幸还是不幸。
就在谭老先生的心思为谭盛风稍作停留的期间,那“机灵的”同龄人已经完成了作答。
或许是为了给谭老先生留个“好学”的好印象,他甚至借机追加了一个问题:“可是老师,昨天说妖兽分五档。这‘结丹’、‘聚炁’、‘化衍’和‘识律’……才四个啊?最后一个‘至臻’怎么分辨不讲了吗?”
谭老先生徐徐地走回到了教室的前方,“至臻级的妖兽啊,就算我没讲过,你们也都应当有所耳闻才对。”
啊?
整个教室里的孩子无不大吃一惊。
“随周讨商雷震子、倾国倾城苏妲己、移山平地牛魔王、倒灌西湖白素贞……”谭老先生重新打开折扇,将典籍上一些晦涩难懂佶屈聱牙的文字以孩童们也能听懂的方式娓娓道来。
“就算是神话故事,也绝非无根之水。”
“许多你们耳熟能详的故事中,都或多或少有着真实存在的至臻级妖兽的影子。”
“尽管近百年来自然的炁量衰落如斯,但已经来到至臻级并有着几乎无尽生命的妖兽并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
“非常惭愧,直到现在斩妖人都没能准确地总结出识别至臻级妖兽的规律。”
“它们或许以原身存活在荒川群山中,也又化成人形隐匿在人类社会里。”
“甚至有可能你们偷翻围墙出去打电动的时候就曾经跟至臻级妖兽擦肩而过呢。”
打电动这种放在当时都已经有些过时的词汇从这位头发半白的谭大家长的嘴里说出来,天然有着一种令人发笑的不和谐感。
虽然可能有些不明所以,但这些孩子还是下意识感受到了这种滑稽。
于是他们克制不住地笑成一团。
“都精神点了吗?”达到目的,谭老先生微微一笑,“那我们开始上课。”
伴随着他挥动折扇的动作,空中细小的水汽凭空凝结在了一起构成了一个与他本人一比一大小的斩妖人炁脉回路模型。
经过昨天的实战训练,孩子们认出这是【通用炁术·知机】联动【通用炁术·凝华】达到的效果。
“今天的内容有关斩妖人的运炁基础和炁术分类。”谭老先生沉声道,“基础不牢,地动山摇。只有把炁术的原理掌握好才能融会贯通举一反三,一味蛮干倒行逆施则会炁脉破裂走火入魔。”
“老师。”一直游离在人群外的谭盛风突然发问,“那假如有一天我们要跟至臻级妖兽作战呢?该怎么做?”
“已经化成人形甚至精通人性的至臻级妖兽和人的区别是什么?”
*
有可能是当时实在是困得不行,也有可能是被那些比枯燥知识更加妙趣横生的炁术吸引走了注意力,至少那时谭盛风大抵是没能把谭老先生的回答完全记住的。
而且近百年妖兽和斩妖人同步式微一事已经板上钉钉,无论谭老先生的回答是什么都不影响它大概率不会有被启用的一天。
然而就在刚刚岳莫隐问出相同的问题后,就仿佛触电般,那早已被谭盛风忘在了脑后的谭大家长的回答居然异常清晰地浮现在了自己的脑海里。
【“首先,我还是希望各位此生都不会有遇到它们的机会。”】
【“但如果有一日,各位确实不得不与至臻级妖□□锋,那我希望各位记住……”】
【“永远不要因为对方能够沟通就试图感化对方,永远不要忌惮于揣测非我族类的恶意。”】
【“以暴制暴,长存吾道。”】
第110章 微妙的心虚 ……所以岳莫隐究竟在申楼……
以暴制暴, 长存吾道。
在谭盛风的回忆中,当时说出这句话的谭老先生整个人就像一座不朽的丰碑。
即使他本人已经在几年前作古,但他的谆谆教诲悉数被谭盛风记在了心里,并在恰到好处的时候出现为谭盛风指点迷津。
谭盛风本人是非常崇敬这位谭老先生的, 在之前披马甲充当岳莫隐导师的时候他也继特意学习了当年谭老先生的各种教学思路。
但是吧……
有些台词如果不放在合适的环境下, 就说不出来的。
至少现在谭盛风是没法对岳莫隐说出“以暴制暴, 长存吾道”这八个字的。
不过现在想来, 昨天晚上岳莫隐在面对申楼兰时候那果决又狠厉做法竟然和当时那位谭老先生的说法不谋而合。
换成是其他人,至少换成是自己, 很有可能就会因为顾及到可能识别有误伤及队友而错失下手的良机。
可岳莫隐明显没有产生这种犹豫。
那是反手拿起惊尘出刀的他是那么坚定,就仿佛百分之百确定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那样。
谭盛风事后也进行了一番复盘,试图找到岳莫隐把自己和申楼兰区别开来的要点。
他思来想去,最后认为岳莫隐下定最终判断的节点是自己问及岳莫隐在他自己的幻境中遭遇了些什么的时候。
不知道为什么,当自己问出这个问题后,岳莫隐看向自己的眼神就微妙了起来。
在确信和安慰中,好像还带着一点心虚?
……所以他究竟在申楼兰的幻境中看到什么了?
作为几人中司妖监的官方代表人员兼学者, 方元毅主动回答了岳莫隐的问题:“因为样本数量非常有限, 截止目前, 我们都没能找到准确识别出至臻级妖兽的方法。”
“至于你说的把妖兽进行合理化利用, 我们也考虑并系统研究过类似的问题。但综合下来, 我们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首先, 妖兽的产生是非常随机的。就算你把同一种类的结丹级妖兽放在同样的高炁量环境中, 它们的异变方向也有可能是完全不同的。”
“其次, 识律级以下的妖兽只会视将人类视为食物,完全无法交流。”
“而识律级的妖兽虽然对人类有了一定基础的认知,但不同于婴儿从父母那里有条理地学习知识并获得共识,妖兽的思维逻辑方式完全是一个黑盒。你永远不知道它是为什么亲近人类, 又为什么仇恨人类。”
“综上,我们得出的结论是,作为无法被规律性驯化的生物,无论单体的妖兽多么强大,妖兽依然并不能作为一个优秀的资源被使用。”
由始至终站在一旁倾听的梅临渊突然宛如自言自语地小声感慨道:“要说什么动物能被规则彻底驯化,那倒是还真的只有人类了吧。”
“这倒是。”军人出身冉骏对此深表赞同。
不同于冉骏对这个观点表现出的全然正面认可,岳莫隐敏锐地从梅临渊的口吻中隐约察觉到了一种不甘。
但岳莫隐不太能理解梅临渊的这种反应从何而来。
身为“梅主席”的梅临渊不可能不知道“驯化”对于稳定自己管理效率的重要性。
那作为受益者的梅临渊,为什么会有所不甘呢?
这边岳莫隐思索未果,那边回答完问题的方元毅再次浏览了一遍那记录着阵法的绢布后将它收回到了身后的背包内。
“如果没有其他问题,还请各位再次清点自己的随身物品,接下来是一场硬仗。”
虽然这话是方元毅对着在场的所有人员说的,可他目光落在了岳莫隐装备在手臂上的飒踏·盾部上。
相比于之前刚被从花溪的藏宝室里取出来“张牙舞爪大开大合”的飒踏·盾部,此时的飒踏·盾部被岳莫隐依照着楼瑞卿的笔记内容细细拾掇了出来,以一副完全服帖的丁字拐样貌被岳莫隐提在手上。
“当然,责无旁贷。”岳莫隐也非常坦然地迎接了这种审视。
俨然一副完全服从命令的“驯服”姿态——
“三、二、一。”
在方元毅的指挥声中,谭盛风的长刀惊尘与梅临渊的长枪临渊同时插在了略有开裂的土地上。
两道裂缝如闪电一般自枪尖与刀尖下方向对方所在的方向蹿出,在东西延伸几百米后精准的对接在了一起。
在这两道裂缝成功会师后,原本只有几公分宽的裂缝骤然向南北方向展开,硬生生在地面上凿出来一个巨大的深坑。
随着表面的砂土被堆到深坑的四周,一道对开的水平闸门自这个深坑的正中央缓缓浮现出来。
依照绢布记录的阵法结构,这就是通往存放着飒踏阵眼的最后障碍了。
冉骏看得是目瞪口呆,“好家伙,这真的不是在打游戏吗?”
“要真是做游戏,策划是不会允许玩家这么轻易地就来到某个祭坛或者神庙前的。”岳莫隐看着远处的谭盛风,语气中充满了不经意的骄傲,“迷宫、角斗场、解密,怎么着都得来上个三翻四转才能满足一个大版本剧情更新的工作量。”
“那当初设置这个阵法的人还怪好的嘞。”冉骏回忆着之前几人堪称顺风顺水的闯关历程感慨道,“不仅留了阵法地图,连进入不同层级阵法的解决方案都写在背面了。就没想过要是让坏人得到了绢布去拿那个阵眼里的法器可怎么办?”
方元毅主动接过了这个话题。
“直到几十年前国家出于各种考量在这里砸了不少资源,南靖才逐渐发展起来。在此之前,南靖都被视为一片不毛之地。”
“传说中,镇压申楼兰的队伍出发时两百多人,到达南靖就只剩一百八十多人了。而在封印完申楼兰,最后把消息记录下来带回到大陆的只有四个。”
也就是说,这第一道硬性门槛就拦住了绝大多数居心不轨之徒。
冉骏心下了然,并且对斩妖人这个群体的崇敬度又上了一层楼。
虽然方元毅没明说,但已经对斩妖有相当了解度的岳莫隐对这套说法中一个被隐藏起来的要点心知肚明。
在很多游戏和小说的设定中,法器对于持有者的加成是非常大的。
同一个人在持有一品的法器和九品的法器的实力就是云泥之别。
但在斩妖领域并非如此。
各种各样斩妖炁术由始至终都是斩妖的核心。
而作为引导斩妖人炁术的法器,向来只有更适配的说法而没有不能用的说法。
换言之,对于那些有能力来到南靖的斩妖人,飒踏本身对他们本身实力的提升没有那么大。
更何况,就算置飒踏镇压申楼兰的核心阵眼的功能于不顾,谁持有作为具有极其特殊的象征意义的丘岿将军身陨后遗留法器的飒踏都是一个麻烦事。
可岳莫隐偏偏就不是怕麻烦的人。
更何况随着他一步一步地去完成了系统发布的任务,好像一种名为天命的东西也一步一步地持在了自己的身上。
具体这个系统要带自己去往何方岳莫隐还不得而知,但他乐意接受这个挑战。
更何况现如今,在系统奖励之外,他还有更想要得到的。
“我下去开门。”岳莫隐主动请缨。
在几人逐渐靠近阵眼的路上,他就感觉到了一种隐隐约约的召唤与共鸣。
当然,更准确的说法是与自己手臂上的飒踏·盾部的召唤与共鸣。
既然现在飒踏·盾部在自己手上,那么这个开启阵法的人,舍他其谁。
“谨慎些。”方元毅点头,并礼节性叮嘱了一句——
施放着不少能够减轻负重增加移速的通用炁术,岳莫隐顺着由谭盛风和梅临渊制造并维持着的深坑斜壁滑落向着场地中央的闸门前去。
仅仅几分钟后,他就站在了足有一人半高的闸门侧面。
观察着闸门上铭刻着的古朴阵法,他将双手放在了几道铭文相互交叠的凹陷处。
就在双手的掌心贴在了闸门那冰凉厚重的石壁上时,岳莫隐只觉得自己面对着一道干涸的宽大水渠。
而显然想要打开闸门的唯一方法就是将水渠彻底注满。
堂堂之师,避无可避。
估量了一下开启阀门所需的炁量,现如今已经能熟练控制炁的岳莫隐选择彻底施放擔山劲。
大量的炁有如从天山山脉巅峰倾坠而下的磅礴江河一般输入到了闸门的阵法之中。
随着炁的注入,阵法由暗及明的变化了起来,原本沉重闭合着的两扇阀门中央也同步开启了一道窄小缝隙。
一道奇妙的扭曲自阀门的对侧自下而上地出现。
时刻关注着岳莫隐状态的谭盛风先是察觉到了这份异样,立刻反应过来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有成股的液体自阀门较低的那侧淌了出来,而沾到这些液体的土地被瞬间腐蚀汽化了。
如果岳莫隐还待在现在的位置,毫无疑问他马上就会被这些液体包围起来身陷囹吾。
于是谭盛风立刻对岳莫隐传音道, “别管阀门了先回来!有混合了申楼兰的腐蚀黏液的液体从阀门里漏出来了!”
然而为时已晚。
就好像听到了谭盛风的提示一样,原本还只是如同涓涓细流般顺着闸门缝隙流淌而出的液体瞬间就像被撞开的消防栓一样朝天喷射而出,然后在重力的作用下如雨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