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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好生呆上多久,折回来的白若梅又在外不合时宜地喊了起来。

“主子,韩将军请你过去,有要事相ーー”

商字没说出口,营帐里头扔出来个还热的瓷碗。

眼疾手快接住碗,白若梅汗颜,不知这黎二公子又做了什么,害得主子这般生气。

在外候了不少时候,她才等到萧沅面色不渝从帐子里走出来。

定然是非常不满意刚刚在里头服侍她的人。

她早就跟闻辞说过,主子肯定不会喜欢黎二公子的。

第25章 罗网我要你死你就生不得!

就算韩兆珵不来找,萧沅也打算去会会这个北府铁骑的统帅。

北府铁骑原本长驻于中原与北狄边境,是当年罗氏率兵攻打北狄,夺回幽云十二州时留下的一支精兵。

韩兆珵是此人更是不简单,十二岁便随母亲桓阳侯上战场,杀敌无数,战功赫赫。

十五岁组建的一支玄铁军更曾是无数北狄人的噩梦。

直到七年前,北狄诸部沆瀣联合,对大暄朝发起猛烈进攻。

韩烈战死在北狄人最后的反扑中。

强忍下悲痛,韩兆珵身披麻衣,承母遗志,提枪领兵将北狄联军再一次打回老巢,直捣入北狄皇都同津府。

当街砍杀了北狄大半皇室,三天三夜,血

流成河,狠挫了北狄一番锐气。

到如今北狄人提到韩兆珵无人不惧,又无人不恨得牙痒痒。若她们北狄战神耶律柘还活着,哪容得这些后生小女压在她们头上!

战圣封赏赐爵,上头体恤韩家只剩她一个孤女,不忍她在边境辗转,便安排军队驻扎于崤北,对内以震匪祸。

萧沅也见识过那场血战,甚至她发家也起源于此。

但不管是英武的桓阳侯还是残忍的鬼罗刹,今儿都得给她一个说法。

韩兆珵端坐在大帐中心,手持兵书,穿得板正。

一袭黑袍,要比萧沅的还要沉上两分。

她一个中原女子个子不算矮,但身形样貌绝对算不上顶好,但独有份坚韧沉稳,能抗得起北府铁骑统帅的威严。

“韩将军。”萧沅拱手行礼。

韩兆珵扬手,利落道:“在我营里,不必在意此等繁文缛节,萧掌柜坐。”

萧沅伤还未愈,也没有亏待自己,大剌剌坐在了主位下首,掀开一杯泡好的茶,品了品,笑道:“将军好品味,在这孤寒的大营里头竟得如此好茶。”

韩兆珵汗颜:“年前去榕州省亲,摊子上随意买了些。”

“怪不得,”萧沅继续道,“榕州遍地好茶,三钱银子买的散茶说不得比京城十两金子卖的还要好喝。我之前也去过榕城,苦于不识货被坑了好几回,只遗憾放弃茶叶市场,还是做我那香料的老本行。”

韩兆珵见萧沅兜兜转转就是不说正题,便也不出言提醒。

等萧沅说完她如何被坑的往事,韩兆珵才淡淡道:“萧掌柜生意做得大,如今更是入了入户部的眼,一举登天成为皇商,何须在意那亏掉的几两银子。”

“哦?”萧沅先是疑惑,深看了她一眼,“韩将军还是不要折煞小人了。咱们这小本买卖,把身家性命都系在裤腰带上讨生活,一毫一厘都得珍惜着用。就算以后给宫里做事,也是生意。该我得的一分不能少,不该我得的,我也不赚。”

韩兆珵精于带兵打仗,排兵布阵,嘴皮子远不如萧沅这种常在酒桌牌桌上混的人,便收住话头。

萧沅扔了茶碗盖,铿锵一声,笑道:“还不知将军来找我来有何事?我这儿正好也有件事要与将军商量。”

“不如萧掌柜先说。”韩兆珵礼让。

萧沅不客气道:“我跟着商队过崤北,虽不是领队,但娘们儿拼死杀匪都死了,我也该担当些责任,为她们剩下的孤女寡夫讨个公道。”

韩兆珵闻言正色道:“我找萧掌柜来正也是此意。惨遭此横祸实非大家所愿,但逝者已去,如何安抚孤寡才事当前之急。”

她从来都在合适的时机做选最理性的路,太过循规蹈矩总显得无情。

“韩将军打算如何?”萧沅问。

“我大营虽安扎在此,手下军属均安排在十里外一个城镇里,屯田织布,自给自足。如若他们无处可去愿意留下来,我当一视同仁,尽力照顾,绝不会苛待,等将来孤女长大了,可直接入我军营效命。如若想走,我也奉上白银十两,供他几年无忧。”

萧沅敛眸:“只是如此?”

“不知萧掌柜还待如何?”韩兆珵一瞬不瞬看向她。

萧沅拱手向上,幽幽开口:“我听闻圣上派北府铁骑驻扎于崤北便是剿匪,可这连年来不仅匪祸不少,我一路行来,看到多少人流离失所。一个、十个、一百个,将军顾得过来吗?

将军半夜睡醒不亏心吗?!”

“你!”韩兆珵勃然,“我原敬萧掌柜是个知礼的人,才唤你过来商量,没想到你如此不知好歹。算了,此事本将军自有安排。”

萧沅不惧回视:“匪患当道,将军为何对剿匪之事避而不谈,莫不是吓怕了,还是早就失去了当初镇守边关的血性?!”

韩兆珵从不是脾气好的,她站起来沉沉看向萧沅:“便是我真的怕了,不愿剿匪,你一个小小的商人又待如何?!”

萧沅也站起来,通身的威严霸气。

“我只是提醒将军,莫要忘了初心。”

乞丐阿四这时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挡在两个剑拔弩张的女人中间调和,腆着脸劝道:“大家有事好好说,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韩兆珵拨开她,掸了掸弄脏的衣袍。

阿四只能强揽住要走的萧沅,道:“我不信韩将军是那种贪生怕死之徒!”

韩兆珵扭头重哼。

“依我之见,昨夜那些人也不是一般的土匪。”阿四拍拍萧沅,“萧掌柜你呢?”

萧沅看着她也哼一声。

阿四讪讪道:“既然大家都能看出来,何必关上门自家姐妹相残,一致对外才好啊。”

韩兆珵转身嘲讽:“剿匪你说得简单,你可知现在的崤北兵不是兵,匪不是匪。我都怕我杀的既不是匪也不是兵,而是陛下的子民!”

原是七年前,她刚来此地也是一腔热血,想要彻底整顿崤北一带的匪祸,至此河清海晏不负陛下所托。

中原地区,总不会比边关还乱。

谁知来的第一年她就差点栽了,崤北漫山是匪。

穷山僻壤百姓无知,被苍耳军收编强迫的数不胜数。

褚尤是要在这山川谷地里做她的土皇帝。

她也是多少次虎口脱险,好不容易才站稳了脚跟。

这次她带亲卫暗中出门巡视,看看是否有还有“漏网之鱼”,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

阿四皱眉道:“为何不上报朝廷,告她们一状?”

“告的人难道少吗?苍耳军是红巾军的分支,是当今圣上的根,”韩兆珵看了眼萧沅,“更何况,苍耳军与礼亲王关系甚密,折子怕是还未递上,就有人做主拦截下来。”

阿四手在空中滞了片刻,然后揶揄拍拍萧沅。

当年天下已定,红巾军是起义之师,便不合时宜。

前任红巾军首领宋昱独子宋洵主动上折,说自己身为男子无法担任统帅之位,愿将权分三家,一是崤北的苍耳军,二是还回徽滁老家守着祖产,三则编入罗郁母亲罗衾麾下效力。

罗衾乃圣上亲侄女,这分量自不可说。

自此宋家与礼亲王一家走得很近,又暗藏着错综复杂的关系网。

萧沅听到这儿,也不再咄咄相逼,黑脸负手甩营帐走了出去。

没走两步,就瞧见一个明丽男子交握着手,伸首够望,看见她便招了招手。

像一夜之间变了个人。

萧沅拂去面上不快,走上前体贴道:“大公子昨夜受了惊,怎不好好休息。小心站在外面受了凉。”

“父亲叫我来找女君共用晚饭,”黎霁怀不敢表现出太多期待,端庄道,“女君可用空?”

萧沅目光几转,忽然笑道:“公子亲自来请我,自是有空的。就是有天大的事情,我也得给她推了,去赴公子的席。”

黎霁怀欣喜,还是一副清清淡淡不染尘泥的模样,心里轻啐,萧沅才没有向父亲所说的那般对黎清欢有了念头。

他原本对萧沅无意,可昨夜见到她那般勇猛救他于危难,怎能不心动荡漾。

再加上沈则的旁敲侧击,他才贸然前来。

谁不想要个顶天立地的妻主。

一时羞臊,黎霁怀再不敢看萧沅。

萧沅倒是想看看那个沈君郎葫芦里又装了什么药,心甘情愿自投罗网。

营帐内“啪啪”几声清澈响亮,接连不断,尽打到实处。

黎清欢被刘三宝扯着手臂压跪在地上,唇边躺满了血,玉色的面庞红肿不堪,嘴里全是铁锈味。

“贱种,叫你再敢回嘴。”

沈则目露阴狠,这次没假手于人,亲自掴了黎清欢好几个巴掌,打得那张俏脸再勾不得女人。

黎清欢麻木冷着脸,任他打骂羞辱,硬是不吭一声。

沈则讥笑:“我倒是不知道,你竟然是这副硬骨头。莫不是真觉得自己攀上个大人物,就瞧不起我这个父亲了?”

“萧女君救我时,父亲又在何处?早就逃命去了罢,哪里还想得起我这个庶子?”

头被打歪了过去,黎清欢又跪直,满脸倔强。

“我是你父亲!我要你死你就生不得!”沈则大怒,不挂肉的脸颊单薄寡情至极。

刘三宝赶紧道:“主君,我把他拖来的时

候正从萧沅帐子里出来的。我听得真真儿的,光天化日,就行苟且,未嫁的儿郎也不怕被人戳脊梁骨!”

沈则收手,嘴里喃喃念了两声佛,朝黎清欢嗤笑道:“呵呵,原来真是攀上了?可萧沅喜欢的是我怀儿,就凭你也配和我的怀儿比。依你现在的名声,有几个正紧人家愿意娶回去当正君的?”

听到外面来人,男女谈笑的动静不小。

沈则直起身,傲慢地用帕子擦了擦手,然后嫌弃扔到黎清欢脸上。

“你且跪着吧,看看你的情娘是选择救你,还是选我家怀儿。”

帘帐掀起,萧沅先让黎霁怀进,很是妥当。

她早就听说,沈则不愿意与人混住,派手底下人大闹了一场。而且他们主仆加起来人并不算少,无奈之下韩兆珵给安排了个单独的营帐。

真真是个磨人又不懂风情的男人,无怪养出的儿子也这般无趣。

她扬起个笑,刚抬腿踏进营帐,便见单薄的身影跪在一侧,脸上红肿未消,垂着头不肯看她。

蓝眸中笑意更甚。

第26章 教训你混蛋!

萧沅从黎清欢面前轻飘飘而过,没落下任何怜爱。

甚至连半个眼神也没留给他,面上全是笑,却无情冷漠到了极点。

直到三人坐在一道小桌边,清粥白菜准备开席,萧沅顿了片刻,故作疑惑询问道:“不叫黎二公子一同入席?”

沈则闻言掩面笑出声:“我这小儿子平时最不听话,连昨日那般危急时刻也乱跑,连累了萧女君。哎,怪我平日疏于管教,今儿真真该好好罚他一次。怎么,萧女君打算管我黎府家事?”

他抬眼定定看着萧沅,想从她的表情里看出点什么,却毫无所获。

萧沅依旧笑得如沐春风,替沈则、黎霁怀二人摆好碗筷,慢条斯理道:“沈君郎这是说的什么话?怪我多嘴,怪我多嘴!来,咱们吃饭。”

黎霁怀甫一看到黎清欢鼻青脸肿跪在泥地上的样子还有些于心不忍,但一想到父亲下午那番话,心又硬了起来,清浅道:“萧女君别见怪。”

萧沅朝他狭促一笑,眨眨眼颇为温柔道:“自是不会,黎公子好不容易主动邀我一次,我怎会去关心那些不相干的人。”

黎霁怀厌恶又可怜地瞥了眼不远处面无表情的黎清欢。

这就是云泥之别,黎清欢这种自甘下贱的人永远追不上他。

沈则却比黎霁怀心里多了几分惊疑。

按刘三宝探得的消息,萧沅与黎清欢早已暗通款曲,就是毫无情分也不会见死不救。

不是刘三宝添油加醋,就是萧沅只想玩玩儿罢了,女人本就薄性,遑论一个四海为家的商人。

总之,怎么都不会如了黎清欢的意。

沈则舀起一勺粗粮粥,平淡的味道也变得顺口起来。

三人谈笑风生,丝毫不顾晾在一旁的人指甲刮得手心渗出了血,像个破了的风筝般摇摇欲坠。

刘三宝斜眼得瑟,野鸡怎么都变不成凤凰,黎清欢扑腾到最后还不是要乖乖嫁到他们家。

萧沅与黎霁怀聊得畅快非常,笑声都快传出了十里地。

阿四刚被逼着和韩兆珵狠切磋了一番,热个半死,直接曲腿坐在演武台边上大口喘气。

她扯开领子吹吹晚风,皱眉对衣服依旧整齐的韩兆珵道:“你不热啊?”

不等对方回应又道,“萧沅这厮忒烦人。”

自个儿风花雪月,可怜她孤家寡人,还要被武痴缠住,拉练到天黑。

这日子谁爱过谁过去!

“走了。”她摆摆手,头也不回,打算回去睡觉。

剩下个陷入沉思的黑衣女子坐在原地。

风吹干她鬓角的汗,安抚下内心燥热。

一通发泄,胸中滞闷解了大半。

她保家卫国,爱民护子,今日却叫一个商人在她面前胡说八道,指责她不作为。

这口气怎能随意咽下。

恍然,不远处的营帐传来婴儿啼哭。

牙牙之声哭得她心中一颤。

或许她确实是怕了,怕有更多像这个婴孩一样变成孤女的人出现在她军中。

七年前她见得太多,太过惨烈。

以至于来了崤北之后,她一直不愿面对,活在自己织就的茧里。

弃了刀,韩兆珵往自个儿大营里去,也莫名觉得萧沅烦人。

现在营里这么多男人不宜久留,至少得赶快送去四方城里。

正好,她也有好几月没回去过了。

“天色尚早,萧女君不如再呆一会儿?”吃完饭,沈则出言挽留,笑道,“那日与女君下棋回来之后怀儿一直念念不忘,要与你再好好切磋一会呢。”

“爹萧女君还受着伤呢。”黎霁怀实在不好意思,红了脸。

他只是说了与萧沅下过棋,谁知沈则如此添油加醋。

在黎霁怀眼里,萧沅粗俗无知,棋艺也差。

若说他非萧沅不可也不至于,只是萧沅与从前他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同,神秘复杂,让他越来越好奇。

如今他们父子又阴差阳错将身家性命全权交付于这个女子,男儿无根,在此困境下生出不少依赖绮念来。

萧沅连忙面露喜色:“伤有什么大碍!那我去唤人找副棋子来,今天非要与黎公子下个畅快不可。”

不一会儿,白若梅就安排妥当了,从这荒天野地里硬生生凑出了一盘棋,还僻了个静处给她们单独相处。

两人相携走后,沈则瞧着整整一个时辰跪在原地不动的黎清欢,冷笑道:“看吧,这就是女人。以后你还想指望谁?”

一字一句比巴掌更狠毒,直戳人心肠最脆弱的地方。

黎清欢早已饱经磨砺,今日还是伤得千疮百孔,一时竟记不起下午的亲密是多久之前。

一时间,万念俱灰,偏就哭不出一声,冷冷淡淡的。

“潘贵,晚上给他锁上,别再给我出去丢人现眼。”

沈则被他破败不堪的凄惨模样心中痛快淋漓,也不唤他起来,悠然带着刘三宝洗漱歇息去。

这营帐不大,中间用屏障格挡开。

潘贵见沈则,赶紧上前把腿早就跪麻了的黎清欢给扶了起来。

“谢谢潘爹爹。”

黎清欢撑着他的手臂站起来,虽不算亲热,还是能听出感激之情。

潘贵暗叹一声,造孽哟。

不过短短几天,萧沅棋艺大有长进,一场下来也能与黎霁怀厮杀许久,甚至到后半还能小胜半子。

有了旗鼓相当的对手,黎霁怀也下得意犹未尽。

待他抬头,胜负已分,却瞧见对面的女人撑着头正在假寐。

“哦,”察觉到关心的眼神,萧沅赶紧睁眼,露出个无奈的笑,“我失礼了。”

女人平时狂野霸道,此刻在烛火下刚毅的脸出现几分柔和俊朗,黎霁怀赶紧道:“是我不该逗留打扰,女君伤得不轻还是早点歇息吧。”

“嗯。”萧沅没再挽留,目送他离去。

人影还未消失干净,萧沅便扔了手里的棋子,眸子里布满寒霜,恢复了往日的清明。

她动了动肩,净手取药包扎。

蓦然看到刚随手仍在边上,染满血的纱带时,喉头哏了下。

亏她觉得黎清欢唯一的有点是下手狠辣果断,没成想是个徒有其表的纸老虎。

就敢在外头、在她面前横,遇上阴的毒的马上现了原型,变成任人欺凌的狸奴。

踢她一脚的架势是一点儿没瞧着,比他的小厮喜鹊还不如。

纱带在手指上缠了两道,萧沅猛地站起身。

在营帐内烦躁逡巡了片刻。

黎清欢身心具疲,肚饿也睡不踏实。

浅浅枕在潘贵拿给他的铺盖上,睡在最外边,闭眼听周围呼声四起。

潘贵也没折腾,给他手上系了根草绳算作束缚。

两边脸颊肿得老高,他不敢碰,也不敢压,脑子

里光怪陆离,没个实景,也根本没有伤心的情绪。

月上中天,有个人影鬼魅般钻了进来,给他解了绳子,带他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一路上,黎清欢也不吵也不闹,木木的,像个没有灵魂的人偶。

萧沅在巡逻卫队暧昧的眼神下与她们打了声招呼,算作答谢。

等到无人,两人面对面站着吹冷风,无人开口。

黎清欢站得僵直,嘴角讽刺弯了弯。

萧沅不满:“你这是作何表情?”

想迫他抬起头,却无处下手。

黎清欢后退一步,冷声道:“女君既无心,何苦折腾我?”

萧沅失笑,负手跟上一步恢复了原来的距离,凑近逗他:“我有心无心又有什么干系?不过是看黎二公子实在貌美,起了色心。”

她轻佻捡起黎清欢置于身侧颤抖的玉手,放在唇边亲了亲,继续道:“你之前欠我的桩桩件件还没还,又要叫我投本儿,天下可没这么好的事。”

“你!”黎清欢抬头怒看向她,脸颊上斑驳着青紫,眼眶红透了,招人疼,或是让人起了叫他更疼的念头。

萧沅眸色幽暗起来,捏着黎清欢的指骨揉搓,逼问:“我如何?”

一滴泪生生被她逼了下来,再也止不住,争相夺眶而出。

“你混蛋!”黎清欢终于颤声宣泄出来,整个人情绪激动,哭得雨带梨花。

不顾他捶打挣扎,萧沅硬是将他紧紧锢到怀里,摸着他的后颈安抚。

前襟尽湿透了,黎清欢还在抽噎,前半辈子受的委屈全都交代在了今天。

他对萧沅的期待太大,身心俱付只想求得一块清净地。

若连这样的心愿都被辜负,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不如一了百了,割腕子见了他爹去。

黎清欢也不知道怎的,就这样对一个刚认识的女人付出了满心的期盼,最后依旧落得个遍体鳞伤。

他的满目凄凉,满腔愤恨,若萧沅不肯接住,怕是又要埋进肚子里,到最后神形俱散、油尽灯枯,不知会沦落成什么样子。

让沈则心想事成。

而萧沅,说实在的,她实在无法理解黎清欢因何哭得如此伤心。

角色不同,地位不同,对困境的理解也大相径庭。正如身居上位的她也无法共感,十年前、乃至二十年前受人欺压、嫉恶如仇的自己。

这事儿她解决起来实在简单。

若她乐意,今晚可以强行带黎清欢走,免他受这份罪,甚至叫沈则父子再也伤不得他。

但她能帮一回、两回,以后遭了难,黎清欢便只会期盼她来救。

若他自己连这道坎儿都淌不过去,要依付她一辈子不成?

萧沅松开些手,垂头看他肿成馒头大的脸蛋,嘲弄道:“哭够了?”

黎清欢吸着鼻子,抽抽噎噎又偷偷瞪她,比刚才的木头样动人多了。

萧沅哼了一声,冷眼斥道:“你要拿出对我的一半气势对着你那个父亲发疯,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下场。”

要与萧沅争论,无异于螳臂挡车,于他没有任何好处。

黎清欢只觉得这人来来回回,揣摩不透,就是存心逗弄他好玩,根本没有救他的意思。

明知她穷凶极恶、寡性薄情,以为能靠手段拿下她,现在想来白费功夫。

便不再与她牵扯,挣脱开要回去。

“让开。”黎清欢侧过脸道。

你进我退,萧沅偏就不让他如意,要弄到他急得涨红那张五颜六色的脸,恢复活人气息。

最后只闻得头顶一声轻笑:“算了,今儿先不学旁的了。”

未待黎清欢反应,女人弯身用力按住他的后脑勺,锢着他的腰将唇覆了上去。

狂暴缱绻的气息劈头盖脸砸了过来。

太过刺激震撼的体验让黎清欢不知所措,甚至未曾反抗。

湿热霸道的气息狂风暴雨般席卷至他每一寸口腔,缠绵、翻卷,不留一丝空隙。

黎清欢闭眼高仰着脖子,水声黏腻,大脑一片空白。

第27章 对等这下好了吗?

激烈的吮吻,毫不怜惜地凌虐着黎清欢的双唇,攫取那一汪蜜泉。

四唇相互磨蹭挤压,只剩够他门户大开着接纳的余地。

不对等的身形与压迫,像张黑幕,将黎清欢完完全全覆盖住,裹得他喘不过气来。

粗糙的舌头粗暴舔舐过他敏感的上颚,再灵巧卷起他的一同舞动,共同沉沦。

“唔”黎清欢脸上浮现出个欲念和痛苦交错的复杂表情,额迹冒出几丝汗。

从骨子里泛着的脂粉气,再一次肆无忌惮地弥漫开,手指脚趾具是软的。

萧沅原也有些迷醉,闻到味道,便收了力道,凑近黎清欢脖子皱眉嗅了嗅,疑问道:“什么味道?”

黎清欢两眼通红着睁开,仰着头似哭未哭道:“不用你管。”

比起骂人更像撒娇。

萧沅也不恼,呵呵松开手,拉黎清欢找了处避风的地方坐下。

然后家财万贯的萧掌柜从怀里掏出了两个冷掉的白面馒头,想了想,只递过去一个。

待人忍不了肚饿,伸手接过,萧沅才慵懒向后一倒,双肘撑地看漫天璀璨,心情甚好。

她坏笑道:“吃吧。不过以你刚才的表现,只能给你一个。”

黎清欢没应话,小口秀气吃着,感受到后背灼热的视线,缩了缩腿。

待他吃完,又被萧沅狠扯进怀里,同她一起仰倒在地。

萧沅双眼含笑有光,手指抚去他嘴角碎屑,又覆上青肿对黎清欢道:“可记住了?以后找我做事,要用东西来换。若没有能换的,便靠双手去挣,这世上哪有免费的馒头。”

黎清欢忍不住问:“因何黎霁怀就不用?”

萧沅面色微冷,收了手:“你与他不同。好了,天色不早,我带你回去。”

她率先站起身,先一步走在前头,走得不算快。

黎清欢默默跟着,又快跑了两步到她身边。

萧沅不喜欢废物,更不会找个一无是处的男人做夫郎。

在她看来,黎清欢除了长相对她胃口,要家世没家世,要银子没银子,根本助不得她一点力,指不定还要坐吃山空,靠她养着。

当初她想将黎清欢推出去,不过就是看重点脸那方面还有点价值,谁知道是坨扶不上墙的烂泥。

只能暂时自己消受,闲来无聊逗逗他。

可她如今只觉得,情不自禁插手黎清欢的事情太多,竟有了些泥足深陷的危机感。

好多年都没有这样患得患失过。

黎清欢见她蓦然停住,疑惑看她。

萧沅不耐烦道:“你自己回吧。”

黎清欢不知她又哪根筋搭错了,又想到她刚才的话。

踌躇片刻,他抓住萧沅的袖子,踮脚闭眼轻碰了下她的嘴唇,带着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勇气和羞涩。

“我不认识路。这下好了吗?”他抿嘴问,眼神清澈纯洁。

萧沅面上平静无波,心里暗骂一声。

他爹的,真想今晚就办了他。

到底是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对。

萧沅缓缓闭上眼,疯狂冷静了好一会儿。

待冲脑的欲念散个干净,她才黑着脸,默不作声地把黎清欢送回营帐,连手都捆得整整齐齐。

黎清欢轻手轻脚躺下,不觉笑了笑。

不小心牵扯到嘴角的伤口,他蹙眉一疼。

转身看隔了两三个人,睡在他不远处正打鼾的刘三宝,眼里动了念,和那日山谷里的眼神一模一样。

第二日一早,刘三宝甫一睡醒,睡眼朦胧打算趿着鞋去茅厕,便听得砰的一声巨响,刘三宝摔倒地上惨叫。

“爹啊!哪个天杀的往我鞋子里扔石子儿!”

尖锐的小石咯麻了还未觉知的脚底板,他抱着脚在地上直打滚。

潘贵向来跟他不对付,毫不客气道:“谁?还能是谁?莫不是你又想偷奸耍滑才想出来这一招!”

“你!”刘三宝怒瞪了他一眼,讪讪爬起身。

走的时候还顺便不爽看

了眼默不作声的黎清欢,丧门星。

俨然依旧把黎清欢当作自己女儿的夫郎对待,自己高高在上。

“你别管他,”潘贵劝黎清欢,“他也就敢在咱们面前横,你不知道那日遭匪他吓得都不敢出声。”

黎清欢摇摇头,活动了下手腕。

手被束缚了一夜,多少睡得不舒服。

但沈则偏要的就是他不舒服,因此看到面色憔悴的黎清欢,他别提多舒坦。

“想了一夜,如何了?”

黎清欢闻言立时跪到他面前:“从前都是我的错,不该和父亲犟嘴。”

沈则尖锐的指甲扣到黎清欢脑门上用力一推,推得他一个踉跄:“呵,你知道便好。我做的那些可都是为你好啊,你瞧瞧你做的那都是些什么事儿。”

黎清欢垂下眸,好似认命叹道:“我知道了,父亲。以往我都觉得外面的人好,哪知道付出”

他咬着唇露出一丝脆弱难堪,“付出那么多,危机关头没一个肯救我的。我以后再也不争了,全凭父亲安排。”

沈则听他心灰意冷的说辞,想必昨日真的伤了他。

一个商人罢了,熙熙攘攘不过图那几分利钱,图他年轻貌美,起了色欲,那肯真的对男人用心。

“好了,”沈则饮口茶,故作大度道,“我不过是想提醒提醒你罢了。以后你就乖乖待在我身边,跟着潘贵、刘三宝他们好好学学规矩,别再到处瞎跑。”

“是,”黎清欢冷着脸发狠道,“若我再胡乱跑出去,父亲就打断我的腿好了。”

沈则垂头吊着眼尾看向他,打断腿有什么用,一个人没了心气儿才叫彻底废了。

哀莫大于心死,他对这样的黎清欢十分满意。

自此黎清欢分外乖巧,端茶倒水,看不见从前的不甘,俨然成了个沈则父子任意使唤的奴才。

不远处的营帐,闻辞正闹着要去找回黎清欢,要萧沅做主。

萧沅笑哼:“他是黎家的二公子,合该待在黎府主君身边。我劝你,最好把那只小喜鹊也早点送回去,免得回头主人家来找,说你拐带人家家仆。”

闻辞气得脸色通红,反驳不了一个字,到最后才憋出句:“那你就忍心看着他受苦?”

萧沅闻言不悦,鹰眸锐利投向闻辞:“他与我有何干系?闻辞,你僭越了。”

“我”闻辞被她突如其来的威压吓了一跳,害怕后退了两步。

早就听他姐说萧沅这几年越发喜怒无常,倒是从没在他面前表露过。

萧沅上前拍拍他的肩,淡淡道:“别想太多。等会儿就要拔营了,回去好好收拾一下。”

一个男人的事情,让她费上如此多的心力已是罕见,当下还有更要紧的事儿。

“四方城,因何叫四方城?”阿四骑在马上与韩兆珵并肩。

“何以为家,唯四方天地耳。”

后来阿四才发现,这四方城里几乎都是孤儿寡父,年轻一辈长大后再入北府铁骑。

也许以后此地还会有更多的破碎的家庭,也会出现更多孤寡。

四方城与其他城镇并无异样,集市热闹,百姓淳朴,除了使不得银子。

万事都需要以物换物,靠自己的劳动所得换水换粮。

这个规矩是早就定下的,就算是她们将军韩兆珵,住回四方城的时候也得下地干活。

这下沈则父子犯了难,他们十指不沾阳春水,就连下人也做不得什么活计,实在没什么可交换的东西。

于是便托人去找萧沅,一来希望早点走,二来想要点热水和饭食。

那时萧沅刚从地里割下一蓬麦草,她下手利落动作快,手起刀落,连韩兆珵都忍不住侧目看了她一眼。

阿四自然啥都不会干,依葫芦画瓢割坏了两丛,颇为无奈。

她当机立断转身跑去运货了,再不肯碰镰刀。

韩兆珵将她沦落为乞丐的原因,总结为四个字,好吃懒做。

萧沅她来四方城的理由也很简单,她们的所有东西都折在了山谷。

就算要走,这么多人急需个地方采买补给再上路。

况且她这拨人还有不少刚失去至亲的,未来不知去处的,得赶快将她们安顿下来。

谁知道这处就算有钱也没地方使。

萧沅正曲腿坐在田埂上喝水,烈日炎炎抹了一脑门子汗,见韩兆珵走过来,她道:“说好了啊,帮你这儿忙完,借五匹马给我。”

韩兆珵原是想给萧沅使个绊子,那成想人家干活儿比还她利索。

毕竟一起割过草,关系顿时亲近不少。

韩兆珵挑眉问:“我不信萧掌柜连几匹马都弄不到手?”

因何还要跟她来四方城。

萧沅吐槽:“你也不看看,你那大营,方圆二十里估计找不出十个人,更何况五匹健壮的马?”

韩兆珵失笑。

萧沅确实手段通天,就算沙漠她也能平白变出几匹骆驼来,但耗的人力财力就大了。

有现成的,她为何要浪费时间。

正好,她也想来看看这四方城是否真如韩兆珵嘴里所说。

这里确实像一个世外天地,有自己的规矩和体系,自给自足。

因着都曾经历过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对外来者充满了包容。

萧沅手底下也多是由这样的人组成,却自认给不了给她们这样安稳祥和的生活。

“你这地方不错。”她真心感叹。

韩兆珵却拍拍手道:“但我宁愿不要有四方城。她们都是无奈才聚集于此处,谁不想要个完整的家。”

太阳晃得人睁不开眼,萧沅刁着根狗尾巴草眯眼笑着给韩兆珵下了个判词:“你虽为一军之帅,但太过优柔不够狠心。难怪皇帝要把你调离边境。”

韩兆珵震惊萧沅如此敏锐的洞察力,转念一笑道:“萧掌柜说得是。我倒是觉得萧掌柜比我更适合率军打仗。”

萧沅瞥了她一眼,没做反应。

正巧潘贵来问她索要吃食,她也就顺势避开了这个话题。

第28章 乖巧不要勾引我

韩兆珵既是北府铁骑统帅,承袭了母爵,四方城算是她属地的一部分。

因为人口简单,且街坊四邻或多或少沾亲带故,有同袍之交,是以四方城并未设置地方官。

但里里外外都有专人管束治理,十户为一组,联防互管。

若出了更大的矛盾再逐级上报。

管理男人这块儿,为首的是韩兆珵副将的夫郎姜淘,一个很泼辣的男人。

韩兆珵平白扔了这么多张嘴过来,他也不嫌操劳,雷厉风行给安顿了下来。

照顾吃奶的娃娃他们最有经验。

可怜见的,这么小就没了爹娘,又一想这城里同样身世的也不少,尽力照顾,将来也会是个好娘子。

姜淘唯一看不惯就是那个据说是京里某位侍郎的一家子。

不仅主人家高高在上,成日待在房里不愿出门,连带着几个奴仆也耀武扬威,颐指气使,一会儿要这一会儿要那,简直是个事儿精。

姜淘他们虽然平时日子过得朴素低调,但把家里女人的军功拿出来在京城里头至少能混个五品武官。

原本看韩兆珵面子给他们白吃干饭就不错了,谁爱惯着他们。

谁知刚安稳没多久,又听说他们嫌弃饭里没个荤腥,不肯用饭,非要杀他们用来下蛋的公鸡吃,甚是嚣张。

姜淘直接操出军属的架势,拿着把砍柴刀踢门冲杀进去。

他搡开要阻拦的刘三宝,一耳朵把沈则从椅子上扽了起来,骂道:“你这个老匹夫,上梁不正下梁歪的蠢货。老子给你脸你还不要了!”

沈则平时还能伪装几分清高,这时候好似个市野村夫般被人揪着耳朵撕扯,羞辱至极,面色充血,也持重不了了,怒瞪他道:“我乃大暄朝户部侍郎的主君,休得你这般无礼。”

劈手一个巴掌甩过去。

熊掌厚的手,力道可比刘三宝大多了,沈则只感觉耳朵被打聋了半

边,嗡嗡地叫唤。

“管他妻主是多大的官儿!到了咱们这儿,要想吃肉便是君后也得下地干活!”姜淘本就长得比一般男子高大,此时浓眉倒竖唬人得很。

“父亲”

被这突如其来的粗野男人给吓着,刘三宝拖着黎霁怀,不敢上前阻拦。

黎清欢见势不妙早就在一旁躲着,看沈则吃瘪的模样,差点没笑出声来。

但他再袖手旁观也不对。

以免姜淘走后沈则把气撒他身上,黎清欢赶紧三两步上前,哭得雨带梨花,抱住姜淘的手臂道:“夫郎,你放了我父亲吧。我愿去做工,给我父亲哥哥换些吃食?”

“你?”姜淘狐疑看着小鸡仔儿似的黎清欢,手指没茧当是也干过活,能养活自己不错了,还想养别人。

萧沅过来,刚好就看到这一幕。

沈则还被姜淘拧着,着急手捂着发疼的耳朵,神情难堪,差点没撅过气来,比黎清欢未恢复完全的脸还复杂。

刘三宝赶紧伸长脖子帮腔:“是啊,他能做活,快放了我家主君。”

姜淘一手将沈则推到桌子上,叉腰指挥:“就一个人能抵什么用,你、你、你,都给我出来一起,别老窝在房里,生蛋啊!”

说实在的,他没想这群人能真正给他们带来什么收成,但最近农忙,城里的事儿太多,管不过来。

因此来教训一下煞煞他们威风,省的让这群不着调的外来人少生出是非来。

说完他就走了,正和萧沅撞上,直接回头骂道:“找女人来也不顶事!这城里男人的事儿老子说了算!”

萧沅讪讪侧身,不敢挡他的道。

她生平最受不了刁蛮聒噪男人。

萧沅摸摸鼻子掩饰,只觉得场面好笑,转头碰巧撞上黎清欢的眼睛,同时看到对方眼底的狭促。

你知我知的心照不宣。

黎清欢被那道灼热的视线烫得侧过了头。

没功夫逗他。

萧沅很快换了副焦急的表情快步进门,大呼:“哎呀,这是怎么回事。”

她行云流水扶好四仰八叉的椅凳,将惊魂未定的沈则和黎霁怀安抚坐下。

黎清欢乖巧往旁边,小夫郎模样做得真真的。

沈则赶紧同萧沅抱怨:“这地方的人太过野蛮,萧女君,我们路上已经耽搁了不少时日,何时能重新启程啊?”

萧沅拍了下脑袋,头疼道:“君郎不知,我也急着走呢。可是那韩将军,你懂的,为人顽固,不知变通。说什么最近收割时节,便是连头驴车也借不出来。哎,非得我们也帮着做活,才肯舍点饭食,这寄人篱下实在没办法。不过君郎不必忧心,我已让手下出城去找车具马匹了,一找到咱们立刻就出发,不在这里受气!哎,这都怪我啊,没能照顾好两位!”

沈则听完面色依旧难看,是他非不肯坐船的,这时候也不好多说什么。

虽后悔万分,但有了萧沅的担保,他也放下心来。

沈则看她浑身脏污,还粘了不少麦梗,估摸着也下地做农活去了。

在外萧沅这个女人撑着,总不会受太多罪。

沈则无奈点点头,揉着眉心,心里交瘁。

“沈君郎,”说着,萧沅从怀里掏出三四个黢黑的麦饼,里头夹了点混着油腥的炒蛋,掷在桌子上道,“瞧,这是我同几个手下下了一天地换来的油饼,你们且吃着,若是有寻到其它的我再给你们送过来。”

沈则瞧着几个粗粮饼,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这东西放在往日他吃都不会吃一口,现今却是最好的食物了,都是紧着能干活的女人先吃。

因此他也未曾推拒绝,心安理得接受了下来。

倒是黎霁怀很不好意思道:“都给了我们,那女君吃什么?”

萧沅伸长腿抖了下裙摆,笑道:“黎大公子这是关心我?”

如今沈则父子越发需要依赖她过活,因此她话里话外实则也没有以前那么尊重,对黎霁怀的态度也很随意。

只不过当下这样的境况,加上之前萧沅姿态一直很低,能察觉出来的人并不多。

黎霁怀一时无言以对,不知该如何答。

萧沅淡淡解释:“回头我再去问韩将军要两个,我想她还不至于如此亏待我们。再说,我是女人,撑得住。”

她说得轻松,黎霁怀知她不易,想关心几句却说不出口。

以他的教养,不允许自己对个非他妻主的女人嘘寒问暖。

“那就好。”黎霁怀简单回应。

萧沅还有活儿,不能久留,再宽慰了沈则几句就离开了。

待人走后,黎清欢主动上前问道:“父亲,不如我先出门去瞧瞧?”

不用脑子想都知道,那几个饼不会有他一口吃的,不如自力更生填饱肚子。

沈则目光微觑,不确定黎清欢在想什么心思,定定看了黎清欢一眼。

不过沈则对于刚才黎清欢敢出面救他到底高看了一眼,这才道:“成吧,你和刘三宝一同去。”

刘三宝原是不想,可看见沈则压迫的眼神,也只好不情愿跟着去了。

估摸着萧沅已是跟姜淘打过招呼,姜淘看见只有黎清欢和刘三宝,并未再多说什么。

按两人身形大小,姜淘将他们安插进了不同的组别。

刘三宝到厨房里帮忙,黎清欢负责去做杂活儿,类似跟着去帮农地里的女人打打饭,闲时缝补浆洗衣裳。

被分到厨房的刘三宝刚开始还觉着挺幸运,既不用出门风吹日晒,说不定还能弄些吃食回去孝敬沈则,在他面前现现眼。

谁知道干的尽是些砍柴担水的脏活累活,腰都快累废了。还要被姜淘跟在后面脚踢迅驰,嫌他干活不勤快。

刘三宝整个下午苦不堪言,第二天怎么着也不肯起床过去,托辞说自己病了。

沈则无奈,只好换了潘贵过去,怎么说也交个差,换点裹腹之物。

真是怕了姜涛那刁男人再找上门来。

黎清欢什么都没做过原本也有些忐忑,可见着闻辞他就没那么担心了。

喜鹊也在。

沈则没忆起他,黎清欢也没肯把喜鹊要回去,怕喜鹊跟他一起受罪。

他久违摸了摸喜鹊的头,见喜鹊落泪自个儿也难受得紧,谁让喜鹊也命不好跟了他这么个主子呢。

闻辞嘴甜又是个鬼灵精,混得如鱼得水,很受当地人喜欢。

三个人又聚在一道,单独辟了个小桌子。

闻辞心疼瞧了瞧他的脸,道:“这么好看的脸打坏了可怎生是好啊!我去拿点药给你擦。”

黎清欢以前很少感受到别人的关心,一直觉得能结交到闻辞这样的朋友是他这辈子为数不多的幸事。

他赶紧拦住闻辞:“不用了,都快好了。再说好慢点,也少挨点打。”

“唉。”闻辞叹了口气,还想继续说什么,就瞧见姜淘过来看他们干活的进度。

于是他朝黎清欢吐吐舌,低头认真教黎清欢用起针线来。

这活儿其实也简单,就是细碎单调,初学者容易伤着手。

黎清欢因着没太做过这些,只觉得兴奋,弄好后第一次尝到了满足的滋味。

等姜淘没了踪影,他们才有一搭没一搭开始聊起四方城的八卦来。

“你别看姜夫郎长得粗,在妻主面前也是娇滴滴的模样。”闻辞小声道。

黎清欢手里活儿没停,积极反馈:“真的?”

闻辞摆摆手,一脸过来人的表情:“哎呀,你明日跟着去送饭就能瞧见了。而且姜夫郎他妻主文邹邹的,可一点都不像个武人。”

黎清欢扑哧笑了出来,单听闻辞描述实在想不出能跟姜夫郎凑成一对的女人是个什么模样。

他嘴角漾起个小小纹路,虽然脸还肿但依旧清丽可人,清泠泠笑着,足叫人看呆。

萧沅不稀罕有的是人稀罕。

闻辞想到萧沅说的狠话,一把抓住黎清欢的手怜爱道:“我说呀这四方城里好娘子可多了,你根本没必要搁萧沅一颗树上吊死。明儿下地,哥哥我给你物色个新的,管保比萧沅好上千倍百倍。觅到好妻主,到时也不用受你父亲哥哥的气了。”

黎清欢低头笑了笑,没说话。

哪儿有那么简单。

于是在闻辞的暗中操作下,第二天中午过来他

们这一摊打饭的特别多。

按说韩兆珵的军队纪律严明,连排队都整整齐齐的,可一个个举着碗望穿秋水的样子,实在有点寒颤。

阿四正好来蹭饭,与萧沅,韩兆珵三人同行。

萧沅和韩兆珵从来不爱凑热闹,见这边人多,看也不看准备换个地方。

阿四这人爱凑热闹,瞧着前面乌泱泱攒动的头颅,随手抓了个年轻女人嬉笑问道:“姐妹,这是在做什么呢?”

女人看了她一眼,见是个陌生面孔便敷衍道:“等面呢。”

阿四连忙面露疑惑,追问道:“往常这面不是没几个人来吃吗?”

饭食从城里运过来总需要一点时辰,面久了容易坨,因此除了爱吃这口的,大多数人都选择吃米饭和面饼。

今日却反了常。

“这不今天换了送面的是个小郎君,长得可好看了。哎哎,我不跟你说了,面要没了。”那女人赶紧排进队伍里。

阿四顺着队伍向前望去,心领神会地笑了声,随即心机大声唤道:“黎二公子原来是你啊!快先给我来碗!”

她没那么多规矩顾及,直接冲到队伍前头,在众人锋利目光的洗礼下乐呵呵把碗递了过去。

原本还在和韩兆珵商量后续事宜的萧沅开始只是被阿四的大声吸引了目光,蓦然从女人堆里看到张玉色俏颜,眸中火噌的烧了起来。

夏天热,汗多气味也重。

黎清欢被围在中央难受得紧,他完全没料到闻辞会把他带到女人这么多的地方。

主力军还是闻辞,一口一个姐姐叫得欢,黎清欢负责打打下手,顺道做个“豆腐”西施。

这些女人不可能真的做出什么出格之事,大多都是跟阿四一样凑热闹的。

黎清欢尽量躲在闻辞后头,尽力想规避混合复杂的气味。

而这副样子在外人看来就是欲说还休,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青涩美好,对他愈加好奇。

直到冷着脸的黑衣女人将黎清欢捉走,引起人群一阵惊呼。

有好事者想上前去拦,见她们将军站在旁边才作罢。

再看黎清欢除了刚开始挣扎了片刻,等看清来人后突然有变得极乖,什么也没说就跟着走了。

众人不免遗憾这么好看的小郎君原是个有主的。

阿四蹲在旁边,边笑边吸刚打上来的热汤面,暧昧挑眉冲着韩兆珵露齿一笑。

ーー

黎清欢被萧沅扯着走了一段路,到了不远处的小池塘。

未等萧沅开口,黎清欢先发制人道:“谢谢你。”

萧沅皱眉,原本要质问的话生生吞了下去,低垂着眼看他:“谢我作甚?不怪我坏了你的好事?”

黎清欢攥了攥拳,心脏跳得极快,咕哝道:“我不爱呆在人多的地方。”

他说话声音极小,还是被萧沅捕捉到了每个字。

她上前一步,捏起黎清欢尖尖的下巴,眸色暗沉:“不要勾引我。”

“我!”黎清欢有口难辩,干脆不出声,心里对她又恨又气,又不敢真得罪。

就黎霁怀是个不染尘俗的翩翩公子,到他便是肆意勾引、水性杨花的浪荡子。

忽然,咕噜一声。

跟着忙了一早上,黎清欢早就饥肠辘辘。

声音从他肚子里发出来,登时红透了半边脸。

手指粗糙蹭了两下黎清欢滑腻的皮肤,力道之大要剥下来的错觉。

阳光热烈投射而下,比起黑夜,将他脸上的伤痕映照得更加清楚,还穿得破破烂烂。

刚才那股子心烦意乱早就烟消云散,只剩下种说不清的情绪,懊恼什么的。

“吃过了没?”萧沅嗓音低懒。

黎清欢很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

他丧气透了,总觉得在萧沅面前无所遁形、丑态百出,什么招数都使不出来。

默默检讨了下,怪不得不讨萧沅的喜欢。

“行,等着。”

雷厉风行的女人把外袍、靴子解了扔在一边,开始卷裤腿。

黎清欢还在发愣,就看见萧沅长腿一迈,走进了那个不算深的小水塘,很快捞了两条鱼上来。

品种不算好,和之前萧沅船上的比天差地别。

但是这境况能吃上鱼以及算很不错的了。

萧沅早就看上了这池子,苦于韩兆珵的人看得太紧,一直没机会过来。

这回正好带着人打打牙祭。

随身的火折子燃上干草,塞进萧沅刚挖好的洞里。

鱼骨连着内脏被女人灵巧的手抽了出来,价值连城的宝石刀具此刻成了屠妇最趁手的工具。

黎清欢抱着腿看萧沅忙忙碌碌也帮不上忙,但接受得心安理得。

很快,肉香泛了出来。

粗粗撒上几味香料,也未遮了食物的鲜甜还能去腥。

手艺极佳,火候也拿捏得正好。

萧沅用干净叶子裹了块递过去,简洁道:“吃。”

手里的鱼隔着叶子散热,温温的不烫。

黎清欢看了看萧沅脸色,大着胆子道:“要不要带些回去给大哥?”

“啰嗦。”萧沅悠闲吃着鱼,目光向远,看不出喜怒。

“嗯。”

黎清欢低头一丝丝剥着鱼肉,嘴角噙笑,吃得更欢。

两人对坐,各吃各的,难得如此宁静。

到了晚间,黎清欢和潘贵拿着姜淘给的饭菜回去,供养沈则父子俩。

看模样是在外混得不错。

实在他们待在院子里无事可干,沈则私下对黎霁怀道:“你不如明日里也跟着黎清欢出门去看看。”

黎霁怀哪里做得这种纡尊降贵之事,心里不情愿,但也没当初拒了沈则。

不过一会儿,听得刘三宝在外头欣喜大唤。

萧沅唤白若梅送了几件新衣裳过来,让他们先将就着穿,说等到了大镇子再买好料子给他们新做几身。

而且每个人都有,专门标了名字的。

自那日遭袭,他们家当丢了大半,来来回回换洗的也就一两件,早就受不了了。

这正解了燃眉之急。

黎清欢在后头听着,不免掖了掖被自己撕烂的袍角。

其实不算特别明显。

总之他现下就只能盯着这件旧衣裳穿,早知道会丢,他就换上新袍子了。

偷偷打开萧沅送过来的衣裳,对比了下自己和黎霁怀的。

也没什么差别,他心里得意,很快将各人包袱恢复了原样。

夏夜静谧,只剩下蝉鸣和黎清欢内心的激荡。

直至天光破晓,方圆三四十里荒僻的四方城城门口忽然来了几个投奔的男人。

这事儿不大不小,但时辰太早。

出于谨慎原则,守城士兵还是去把韩兆珵给喊了出来。

几个男人能成什么大事儿。

韩兆珵派人下城去检查,打算若无可疑之处,先放人进来再说。

阿四打着哈欠,蹲坐在一旁,没提出什么异议,看着累极脑子却清明得很。

萧沅朝城楼下望了望,忽问:“韩将军,可否与我们说说当日苍耳军为何要在山谷里伏击你?”

第29章 纵火瞧你干的好事

黎霁怀受了沈则的命令非要跟上,黎清欢表面也不好说些推辞的话。

他们兄弟极少单独相处,关系并不亲厚,因此冷场了许久。

待到了平时做活的地方,黎清欢先停下,站在门口向黎霁怀叮嘱道:“霁怀哥哥,等会儿全交由我来做吧。你歇着就好。”

黎霁怀挺着背点点头,忽略了黎清欢脸上的几分不屑。

他的手向来是用来下棋写字的,怎么可能做这些低俗之事,心中分外排斥。

不过,他瞧黎清欢倒是做得欢,一炷香功夫就做成了三两件,果真是从根子里带出来的低贱,才干得这样的勾当,与三教九流之人混成一片。

黎清欢自顾不上他作何想的,一心扑在眼里的活儿上。

前两日赶

工,士兵们驻扎在外该缝补的衣裳也不多了。

等农忙完,城里要举行个祭祀大典,以新谷,祭天地,祭农神,祭北府铁骑故去的亡魂。

这个传统自七年前他们迁居至此就一直保留了下来,怀念故人,慰藉生者,庆祝每年丰收。

是以他们这几日需要做的是到时候典礼上要用的纸银子。

黎清欢手指细细长长的,指甲修剪得齐整,上头泛着针扎的红,动作起来能清楚看到上面的骨节和血管,银箔泛着光一照莹润润的漂亮。

黎霁怀高高在上,闻辞也不会上赶着理会,只同黎清欢说话,与看见自家大少爷不敢抬头的喜鹊三人一组,不多时就置了大半个箱子。

姜淘过来看了看,还挺满意的。

之前他还觉得黎清欢这小公子样貌太过出挑,眼神也活泛,看着便是个不安分的,因此不是特别放心,总防备着怕他生出事端来。

如今想来以貌取人了,又听说他在家里受了不少罪,打心眼里接纳了他,还想着若是给他家将军当夫郎倒也般配。

但似乎他与一同来的那个姓萧的北狄商人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他们四方城虽与北狄人有血海深仇,然而无论汉人还是北狄人,战争之下总是百姓遭殃这件事他离得近也看得最清楚不过。

所以对萧沅并无什么特殊看法。

可新来的这个什么都不干不说,还满脸清高冷傲,姜淘最看不惯这种人,刚要发作,黎清欢便率先挡在黎霁怀身前道:“姜夫郎,我哥哥在家从未做过这些,一时接受不来,你也帮着体谅。这样他的那份我也赶着做完,最后让哥哥帮忙抱去仓库。可好,哥哥?”

他转头看向黎霁怀,一脸纯净清透,让人信服。

这东西轻,抱起来不吃力,且仓库就在不远处,单独辟开的一排屋子,最近多用来放些祭祀的杂物,算不得什么重要地方。

黎霁怀不敢在姜淘面前推脱,赶忙应了下来。

“哼,”姜淘从怀里掏出把钥匙给黎霁怀,“你负责管西城的仓库吧。有货物进来你帮忙开门锁门。东西丢了拿你试问。”

整个城里的事儿他都得负责,哪能计较太多细枝末节的东西。再说今儿大清早又来了一波人叫他安顿,麻烦得紧。

姜淘走了,几人依旧如常干活,黎清欢手里未停,吩咐道:“哥哥,这箱快好了,你帮忙送过去吧。”

既是应了人,黎霁怀再不情愿也弯身捧着箱子去了,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想不透。

至少管仓库如同管家,比做活好上不少。

闻辞见人走远,凑到黎清欢耳边偷笑道:“你使唤他呀?”

黎清欢失笑道:“我哪里敢使唤,不就是让他送个箱子。”

喜鹊不清楚他俩聊的是什么,挠头默默干自己活儿去了。

相处久了,闻辞也知晓黎清欢不是个任人随便欺负的人,就是在他嫡父手底下过得实在憋屈。

搁他早就忍不了了。

心中隐隐不安,闻辞提醒道:“那你悠着点儿,可别真闹出些什么事儿。”

“你放心好了,我心里有数。”黎清欢眼底泄出几分冷漠。

烈日上了头顶,他们去田地里送饭,左顾右盼却怎么都不见萧沅的踪影。

姜淘见黎清欢寻来寻去模样,心中了然几分,主动告知道:“萧女君和将军今早救了几个据说是遭了匪祸的男子,中午有空便到城里盘问情况去了。”

黎清欢不免有些失落,中了邪一般,一日不见思念就像炸了锅

四方城正中央的厅堂里,散布了三个女人,各立于一角。

萧沅手扣着茶碗,问道:“将军可信刚才那几个男人的话?”

“萧女君以为呢?”

萧沅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阿四道:“崤北地方这么大,真依他们所说是南边山谷,怎么会偏偏舍近求远来到咱们四方城,其心难测啊。”

韩兆珵瞥了阿四一眼,来了没两天,倒是把这地方当自己家了,补充道:“你别说,城里还真有从同个村落逃出来的。我已经唤人去寻了,到底是人是鬼等会儿就见分晓。”

阿四只是揉了揉手腕散漫道:“管他何人,作何打算,那个严卿长得是挺不错的。荒郊野岭难得见此等美人。”

萧沅一听就知道她老毛病又犯了,敛眸玩笑道:“若你是一军统帅,随便使出美人计就成了。”

阿四乐了,揶揄道:“那得是个顶顶的大美人才好,至少不能输了黎二公子。哎呀,这样一比,就严卿那长相还差了些!”

萧沅眸色幽幽,饮了口茶不语。

韩兆珵闭眼掩去复杂神色,突然狠捶桌面,面色狠厉道:“没想到褚尤这厮野心不小。我已一再退让,她竟变本加厉,真当我北府铁骑真是吃素的!”

当初北府铁骑的出现算是破了她苍耳军一家独大的局面,让苍耳军土皇帝梦碎。

这几年即便没有明面上起冲突,暗地里不知道使了多少绊子。

刚开始韩兆珵还怀着一腔抱负,立志将崤北治理得风调雨顺,不负陛下所托。

因此起初她时常带兵出门勘察,意图照顾收留那些因匪患而流离失所的百姓,再循迹看看贼匪的老巢究竟在哪儿。

谁知越查越震惊,贼匪竟是同僚,以军名辖制,以匪名作恶。

于大暄之不利,其心可诛。

然敌在暗她在明,虽敛尽锋芒,几趟下了折了不少人。

上次她也是听闻有峡谷西南侧一处村落还有几户百姓遗留,没成想等她到的时候已经人去楼空,还在半路给她设了埋伏。

如今给她透消息那人,早已被她手下埋进不知哪座山哪颗树下做肥。

萧沅沉吟片刻道:“既然对面派人来,定然是做了十足的把握。不若由我来催化一下?”

阿四站起身,抱臂看着萧沅道:“哦?萧掌柜的意思是要为了韩将军得罪礼亲王了?”

萧沅闻言嗤笑:“我是商人,做任何事求的都是利益最大化,谁能给我三分利谁就是我亲娘。如今我依托这四方城,自是四方城才与我休戚相关,而不是礼亲王。若非如此,管你北府铁骑还是苍耳军,谁能一举拿下崤北与我萧沅何干。”

“况且,”萧沅眸光冷然,“我给苍耳军押注,礼亲王不一定见我的情。可我帮了韩将军,这可是实打实摆在眼前的利,我怎能放过。”

她说得含糊,看向韩兆珵的目光里却不带含糊,毫不掩饰的贪心。

阿四笑眯眯瞧了她一眼,萧沅与罗郁的关系没有想象中的坚不可摧。

韩兆珵承诺道:“得萧女君相帮我求之不得,日后如有韩某能帮的上忙的尽管开口。”

不多时有手下来报,那几人遭匪后逃散路上走丢的,所描述的样貌、姓名均能对得上。

完全有备而来,先用男人当烟雾弹放松他们警惕。

韩兆珵忧心道:“如若此番真是想将我们赶尽杀绝,想必褚尤也会亲自前来,那时?”

将茶水一口饮尽,萧沅哼笑道:“将军做好部署就行,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记住咱们杀的是匪不是兵,这句话咬死不松口就成。过几日农忙就要结束了,可不能叫这群臭虫坏了咱们祭祀大典。”

说完她便负手出去了,去找严卿。

阿四目送她离开,用手肘怼了怼身边的韩兆珵道:“萧沅这厮还挺可怕的。做朋友行,做敌人得找个时机先灭了才安心。”

韩兆珵额角微抽,看她嘴里说得残忍,脸上却灿烂无比,跟萧沅的可怕程度也就大姐笑二姐罢了。

半夜狗吠,月明星稀。

四方城休息得早,路面上没什么人,偶有巡逻卫队。

黎清欢住的屋子后门离西城仓库不过隔条巷子,并不通向大路,来去左右上个茅厕的功夫也就够了,没人会发现。

他独自沿着小巷摸黑前行。

那仓库里面不仅有他们折的纸银子,还有棉絮布匹。

门口堆放着许多祭祀大典用来放的爆竹花火。

其实这些不该放在一处的。

但黎霁怀不懂,什么东西来了,他开门就

叫人放进去未曾多想,黎清欢看在眼里也未曾提醒。

若谁一不小心丢个火种进去

火折子的焰火照在黎清欢的脸上,几分报复的快感。

爆炸声轰鸣,炙热的火窜上了房梁屋顶,炸得稀碎。

“着火了!救火啊!”几乎全城人都听到声音过来救火。

另一边,严卿在屋子里看到不远处火光四起,心道那姓萧的果然动作利索。

原本褚尤派他进城,让他谨慎行事,拖几天也无妨。

但机不可失,如今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救火,他冒这把险,以后就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纵火过后,黎清欢逆着救火的人群向后退去,转身疯狂就跑,不小心撞到了巷子里胡乱摆放的杂物。

慌不择路间被人捂着唇拖进了暗处。

“唔!”黎清欢喉间发出一声呜咽,很快脱离了最初的紧张。

萧沅收回手拢在他腰间,凑到他耳边恶狠狠道:“瞧你干的好事。”

黎清欢呆在她的怀里小声道:“火不大,就是爆竹声炸得响吓人。”

草木味散开,头顶寂静无声,只闻得外面的嘈杂哭喊。

黎清欢意识到不对,赶紧推开萧沅急忙摆手解释道:“我都看过了,不会伤到人的。”

从前丢人丢分的事情太多了,两个人关系好不容易缓和些,他可不想再给萧沅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

西城仓库确是一个动手的好场所,动静大损失小。

萧沅刚来就看见黎清欢鬼鬼祟祟地干坏事,心里头五味杂陈,一口气差点没憋上来。

“不过也无妨,省了我不少事儿。”萧沅垂眸话语悠然,间或一声叹息。

黎清欢闷声抬头看向她,又觉得她没有真生气的意思。

思考片刻,他大着胆子张臂环住萧沅的腰,晃道:“我错了,下回再不敢了,你,你饶了我吧。”

第30章 祸乱反正她天生命硬,兜得住……

黎清欢抱着面前这个不为所动的女人胡乱磨蹭,未婚男女本不该有的亲密,他却觉得如常。

埋在萧沅怀里主动汲取皮革、草木混杂的气息,惹得自己浑身发软发麻,还有隐秘难言的羞耻和兴奋。

或许沈则说得没错,他是个天生下贱放荡的男人。

热烫的气流在他小腹里横冲直撞,窜得他胀痛难忍,再聚集向下。

双手开始绵软,止不住下滑。

萧沅这才施舍般托住他的小臂往怀里带了带,哑声恶劣道:“你现在就像头发情的公马。”

明晃晃羞辱的话,打得他个措手不及。

身与心的双重敏感下,黎清欢打了个冷颤,眼眶发酸。

天底下哪个情娘会对自己喜欢的男子说这种话。不若萧沅对黎霁怀那样成日百依百顺着讨好,也是甜言蜜语哄着。

只有对他,萧沅这张嘴才会说出刻薄难听的话来。

他懂,就是因着他主动送上门来,才如此不被珍惜。

委屈的一双杏眸含满碎银。

黎清欢抬头踮脚,奋力一攀,用认真虔诚的姿势,落在萧远面前两寸,娇声乞求:“你别这么说我”

眼尾、脸颊、嘴唇具是红的,不知是羞是怯,看得人心化作了水,满是潮热。

可萧沅实在太高了,黎清欢想,他够不到。

萧沅顺着他的意凑近一分,上下打量着问:“为何?”

黎清欢脖颈间换了条寻常人家常用的棕色布带,比起她拿走的别有一番风味。

两人静静对望了片刻,碎银一颤,萧沅弯身下来,配合他完成了这场献祭。

温情地碾磨过后,黎清欢学着萧沅生涩撬开她的唇,浅浅搅了搅,很快临阵退缩。

往常萧沅怎会轻易放过胡乱拱她火的男人,提起他的腰深吻了几记便很快放了手。

外头他造的孽,等会儿她还得去帮着善后。

当然,不止如此,若得了空她怎么会放过他。

萧沅抓着黎清欢的手蹂躏,看他低低喘着气,情欲渐从脸上褪去。

又从黎清欢身上闻到了那股奇异低廉的脂粉味道,萧沅心里明白了个大概,她不算讨厌就是。

“手怎么伤了?”萧沅问得随意。

黎清欢缩了缩手指,迟疑道:“做活的时候针刺的。”

最近受的伤不少,总归是小事,黎清欢并没放在心上。

一个吻轻叩上去,黎清欢被亲得指尖酥麻,心底疑惑。

这样的萧沅他第一次见,实则也不算温柔,但比从前不知好了多少倍。

虽轻浮,定然未曾对黎霁怀有过如此之举,他心满意足。

下一刻黎清欢就被打回了原型。

萧沅问他:“你今夜为何要纵火?”

“我”

自然是为了陷害黎霁怀,黎清欢怎好当她的面把真心话说出来。

“哼,”萧沅嘴角弯了弯,“不问也知道,栽赃嫁祸,妄图坑害你亲哥哥。”

黎清欢猛地抬起头,看不懂萧沅的脸色,一本正经的严肃,但实在算不得凶狠。

他紧张攥了攥手指,略带天真地询问道:“你可以不要告发我吗?”

毕竟他做了那么多铺垫,又给她占去不少便宜。

外头救火的动乱渐渐小了下去,萧沅实在懒得他回答他这种愚蠢问题,道了声:“走吧。”

黎清欢唇边轻轻漾起个笑,干净无暇,故意招人的模样。

乖顺的时候予给予求,又总是在意料之外给她当头一击,福薄些怕是都没命消受。

美人多有份蛇蝎心肠,黎清欢印证了这个道理。

又蠢又坏,还没什么道德感,被沈则教坏得彻底。

每每回想他干的那些糟心事儿都心有余悸,折她寿数,又无可奈何,生都不知道生哪门子气。

萧沅只觉得上辈子估摸着欠了黎清欢一条命,老天才让他这般折腾她。

黎清欢于她是这趟出行的节外生枝,还没想好要如何处置,权且先放身边宠着。

反正她天生命硬,兜得住。

往左边瞥了眼紧紧跟着她走的男人,刚想好声好气对黎清欢叮嘱两句,便听他在旁边犹豫了再犹豫才拈着酸问出口:“我下午原想去找你的,见你跟个男子一道谈笑便作罢了。”

“与你何干?”萧沅用不耐烦的语气将他堵了回去,嫌他得寸进尺。

黎清欢闭了嘴,心被她搅得酸软发胀,好似有只手在搓扁揉圆。

好在他知进退,不算不解风情。

到了院子后门,茅厕前,萧沅先扔给他一把匕首,月光下泛着彩华。

黎清欢认得,他见过一两次,甚至染过他的血。

刀身镶满了各色宝石,每一颗价值连城,但堆一块儿又觉得俗气至极。

当然,黎清欢很喜欢,谁能不喜欢银子。

若是钱财没了,随便剜来颗,也能安枕无忧过一辈子。

他小心翼翼捧着,不解看向萧沅。

“拿着。”萧沅顿了顿又道,“我这两日不在,若再闹出点什么事,可没人管你。”

黎清欢不敢再问她去向,只小声反驳:“不会的。”

他又不是惹祸精,简单的自己都能解决,不巧每回都被她抓住了尾巴。

萧沅又从怀里摸出袋油纸裹好的物件,道:“省着点吃。”

一小包桂花糖。

四方城里这些零嘴都是配好的,不知她是从哪里搞来的。

大概是看出他的疑惑,萧沅狞笑着碾过他的嘴唇、下巴:“这是给你的报酬,乖乖呆着,等我回来。”

黎清欢被她的手指摸得生疼,稍稍避让开,又觉得挺值的。

至少萧沅不排斥跟他亲热,因而舍他几分暖意。

他回去的时候屋子里的人早就行了,正和激动冲上门来找的姜淘碰了个面对面。

来人对着黎霁怀好一顿数落,各种犀利的言辞打在他从没受过侵袭的傲骨上,折辱了降落凡俗的谪仙。

当着所有人的面出丑,黎霁怀一时没能受住,当场哭了出来,泪

痕挂了满脸,那景象凄惨至极。

姜淘又岂会怜香惜玉,见他这副受了委屈的样子骂得更凶更狠,言行无忌,满口粗俗。

沈则一个大家主君,便是受过没钱的罪,哪里被这么多乡野村夫指着鼻子骂过。

被人随意推推搡搡也就罢了,各种从没安他身上得污言秽语差点没把他鼻子给气歪。

黎清欢畅快过后又平生出不少负罪感,将自己的开心建立在他人痛苦之上,实在不该。

但他忍不住享受这样变态的情绪,就如同和萧沅暗通款曲的放纵。

这种羞耻无人知晓,是毒药也是蜜糖,让他一再沉沦。

第二日,忙碌了一晚上的四方城,出奇地安静。

姜淘也派人来通知黎清欢,叫他歇一天不用去做活。

到了下午,便接连听说,城里有人出现恶疾。

刚开始黎清欢还担心是不是与自己放的那场火有关,或许里面掺杂了什么伤人的物质,一直心神不宁。

而后他总算明白了萧沅昨夜话里的意思。

姜淘安排他们藏进了城了早就挖好的地道里。

每家每户下头都是联通的,也都曾排演过,人人动作迅速利落。

撤退的动作齐整如军队,没一个人出幺蛾子。

黎清欢攥着怀里的匕首和糖,蜷缩在狭小的空间内。

虽不知晓会发生什么,倒也没那么害怕。

他隐约听到外面鼎沸的冲杀声,头顶的粉尘被来回匆忙的脚步震下。

深更半夜,土匪打扮的褚尤带队气势汹汹地冲进这四方城,心潮澎湃。

恍然入了这如同无人之境的城池里头,才发现中了计谋,急着想退出去。

刚刚轻易打开的门,如今轰隆被重重关上,来了一场瓮中捉鳖。

当然她们还有大部队在后头,便是一时中计,断了水的四方城也根本熬不了多久。

可后来接连的巷战,让她节节败退。

褚尤与韩兆珵明暗交手过不知多少次,早已习惯了对方的招数打法,可这回北府铁骑呈现出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气势,锐不可挡。

她认得出,那个曾经要过她一只眼睛的女人最为勇猛地冲在前头,引领着士气,势要报那一臂之仇。

四方城虽是个城镇,却全民皆兵,每一处建立之初便是为了抵御战争,最平平无奇处也暗藏不少玄机。

褚尤引以为傲的精兵很快溃散得不成样子,拼死最后一个副将才让她喘息了几口,独自藏匿起来。

韩兆珵一直未曾出面,带着大军突袭,围攻了褚尤留在后方的援军。

地道里的日子过得极为漫长,也不清楚过了多久。

其间黎清欢只能靠为数不多的干粮充饥,再偷偷含块糖保存体力。

因为不知道还要藏多久,他得计划着吃。

所幸萧沅这人守信,说两天就是两天。

重见光明的那一刻,即便鼻息里满是铁锈味,黎清欢还是头回感觉到阳光是暖的,活着真好。

任何一场战争,便是完胜也不可能毫发无伤。

耳边依旧有悲怆的哭声,而惨死敌方的人想必也会有远方的家人为她们流泪哭泣。

韩兆珵那边还未回城。

一城暂无主人,萧沅正帮着韩兆珵留下的副将处理后续。

她以前不过是个商人,也是头回赶鸭子上架做这种抚恤军民的事情,一时间忙得焦头烂额。

白若梅满身血迹脏污,在人群中快速寻到萧沅,跑到她身边眉头紧锁道:“死的那人不是褚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