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皇后
“我一直密切关注着你们的动静, 当年你们如此戏耍于我,我岂能叫你们好过。说来也好笑,那太子虽身份显赫, 却委实过得可怜,日日被你和太后那老妖婆逼着做这做那, 可惜啊他只是资质平平,你们心中气恼,便对他动辄打骂,果真是天底下最窝囊的太子啊。”端王仰天冷笑, “他自幼没得到过母爱, 就此恋慕上比他年长的女子也不奇怪, 东宫向来连个颜色出众的宫女都没有, 他却对他的奶娘难舍难分, 眷恋非常,倒像是那奶娘才是他亲母呢。”
皇后的面容几不可察地扭曲了一下。
“可是咱们皇后如此歹毒的心肠, 又怎会容忍太子认她人为母呢, 于是你便随意寻了个理由, 杖杀了那奶娘,诛杀了她九族,还叫自己的儿子亲眼观刑。”端王眼色晦暗, “从此太子愈加癫狂, 更贪恋比他年长的女人, 只可惜你管束的严, 于是你那可怜的儿子越来越憋得发疯。恰好我这个好心的皇伯此时进京, 便替他网罗了一些年长的女子聊以慰藉, 那贱货孟云苓也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她那日在御花园中与太子嬉闹,非说是被国公府那个庶子瞧见了, 现在想来,定是那贱人诓我!才令我匆忙之下,安排的人手露出了马脚。”
“你还是心疼源儿的对不对?”皇后轻声细语地说,“你怕事情败露,损了他的清誉,所以即使冒着危险,还是在宫门口刺杀那国公府小公子。”
“你想多了!”端王冷硬地转过身,“只是我不甘心就这么放过你们母子,若是太子现在就身败名裂,往后我怎么能有戏耍他的乐趣呢?又怎么借机报复你们母子和那个老女人呢?”
“李选,你莫要嘴硬了。”
端王听到后面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皇后的声音也便温柔了很多,端王刚想转头,一具温热的娇躯就已经贴上了他的身子。
“我又岂是好过的呢,我从未后悔过跟你,太后虽选了我,可这只是她迫不得已的选择,她一向瞧不上我,这些年太子资质平庸,李昭又接连从她手中夺权,她行事愈加癫狂,若不然她也不会将你召回京了。李昭对我至多只是冷漠,可太后一不顺心就对我又打又骂,还美其名曰要我记住这个教训”
端王惊骇异常,此时,透过灯笼裹着的光芒,他瞧见搂住自己的玉臂上居然伤痕交错,还透着血痕,显然是新伤。
端王一把捉过那玉臂,低吼道:“她罚你了?可是因为我的事?”
“终究是我欠你的。”皇后叹了口气,“她行事无常,这也只是冰山一角”
端王猛地回身,一把搂住皇后,随即衣衫纷纷散落,牢房里传出喑哑的响动,一番云雨过后,端王眼中的冷色已卸下了七八分,他抬起手想抚摸皇后散乱的鬓发,但随即看见自己手上的镣铐,眼神重新又冷了下来。
“你今日,是来可怜我的吗?”端王冷笑,“一国之后,竟如此不知廉耻,在牢房中都能做出这等子事,当年你跟我时至少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如今你人老珠黄,又已生产过孩儿,比起当年更是不如。”
皇后的眼中却尽是温柔:“若这样说能叫你好受些,你说便是。”
“哼。”端王心中更痛,说出的话也更是冷酸难听,“你若是能为李昭守贞,我还能敬重你两分,没想到你见到旧情人就如此把持不住,便是在这等地方也我听闻,李昭早就不行了,想必皇后娘娘这几年也是饥渴难耐啊。”
“我从未将自己当作过李昭的女人。”皇后缓缓靠在端王身上,微微闭上眼睛,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李选,源儿其实是你的孩子。”
端王愣了一下,随即不可置信地转过头来:“你说什么?你又骗我。”
“我以大庆皇后之名起誓,此事绝无虚言,不然就叫我母子反目,沦为罪奴,结果惨淡。”
看着皇后认真的神色,端王终于信了,他缓缓握住皇后的肩膀:“源儿源儿居然是我的孩子,是我和你的孩子。”
“李选,你差点毁掉你的亲生儿子。”皇后也慢慢握住端王的手,“你终还是赢了李昭,李昭没有其他子嗣,最后会是源儿登上帝位,坐拥一切。李选,我会想法子救你出去,到时我们齐心协力铲除太后,等李昭一死,我便是太后,你就是摄政王,到时我们也可长相厮守”
“不。”端王却缓缓摇头,神情严整地看向皇后,“淑湘,我们不能叫源儿做皇帝。”
皇后不敢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为什么,难道你还嫉妒自己的亲生儿子?你想自己做皇帝?”
“其实离开京城这么多年,我也想通了,我远离京城的漩涡,其实活得更为恣意潇洒,若不是对你和太后的恨意折磨着我,我根本不会回京。可现在我知晓了你为我生下了孩子,当年的事,我已经原谅你了,太后那老女人,我也不想跟她多计较了,反正母妃已活不过来了,瞧太后的样子怕是也没几年可活了。我这些年蓄养了一些私兵,虽不能和朝廷抗衡,却足以保护你我。我也没有其他孩子,如今”端王握住皇后的手,脸上露出笑容来,“如今我们一家三口远走高飞,逃得远远的,从此天高海阔,就算这朝堂再怎么乱,又关我们何事呢?”
皇后神色冷了下来,眸色发狠:“我这么多年尽心竭力,在太后手下忍辱负重,就是为了源儿,我本指望着你帮我对付太后,没想到你居然说出这些话来!你知晓我这些年过得有多辛苦吗。”
“可是淑湘,”端王一脸的不能理解,“源儿他不开心啊,他不想当太子,也不做皇帝。我只不过是稍加打听了一些关于他的消息,便已知晓了他心中所想,你这个做母后的怎会不知呢?”
“没有他想不想!”皇后咆哮着,一点也不复平常的温雅端淑,“我费心竭力这么多年,就是为了将他扶上帝位,他说不想当就不当,那我这么多年的付出算得了什么?”
“源儿和我一样,资质平庸,根本坐不稳帝位。”端王扶住皇后的肩膀,想帮她冷静下来,“淑湘,我嘴上不认,其实一直忘不掉你,即使我现在妻妾成群,可我始终没要她们生下孩子,因为在我心中,你才是我的妻!虽然不愿承认,但李昭确实比我有能力的多,若李昭身体康健,那这大庆将是一个太平盛世,你们王家也终会被铲平,可惜李昭恐怕没那么多时间了。但是源儿不一样啊,他性子懦弱,从小在你们的欺压之下,早已心里不正常,为今之计,我们只有把他带走,才能疗愈他心里的创伤啊。”
“呵。”皇后眸色深红,直直地看着端王,“李选,我只问你一句,你到底肯不肯帮我将源儿扶上帝位?”
“不,”端王坚决地摇摇头,“既然已经知晓了源儿是我的亲骨肉,我便不会再叫你和太后如此糟践他,我的儿子,我只要他过得平安和乐,王淑湘,我定然是要带源儿走的,不论付出什么”
端王突然感到心中一痛,他不可置信地低下头,只见一柄短刃正插在他胸口。
皇后一把推开他,站起身来,慢慢穿好自己的衣裳,将灯笼又拿回到了手里。
“李选,既然被我骗了一回,你居然还敢信我第二回 ,你说的对,你比之李昭,差得远了。”
端王捂住胸口,双目圆睁地看向皇后,皇后朝他走近两步,提着灯笼,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其实我有你枷锁的钥匙,可就算是方才欢好之时,我都未曾将你的镣铐解下,就是怕你脱离了我的控制。”皇后提着灯笼,声音悲悯,“而且你有没有发现,自己这镣铐极其粗大,这是我特意找人制的,其实里面还藏了夹层,正好可以将今日我刺你的短刃装进去。到时便是你自己买通了狱卒,用私藏的匕首畏罪自尽,到时我的源儿照旧清清白白,这事儿也再也不会有人知晓了,日后在他坐上帝位之前,我保证他身边老的少的,一个女人都不会有。”
皇后迈步欲走,衣摆却被端王猛地拽住,皇后低下头,只见自己的裙襦已尽是血污,她嫌恶地皱了皱眉头:“你还要做什么?”
“我想要知道,”端王口吐血沫,艰难地问,“源儿到底是不是我的孩子?”
“是你的。”皇后微微弯下身子,“我也不算对不起你,当时我知自己有了身孕,日日担惊受怕,不想生下这孩子,可是太后非叫我生下他,说只有有了太子我们才算有了倚仗。当时我生产时,暗地里处置了不少人,我自己也受了很大的罪但现在我不后悔,若是没有源儿,日后我怎能坐上太后的位置呢?我本想着,若你同意帮我,我们便齐心协力,叫李昭赶紧去阴间,再收拾了太后,日后我定然会给你好处。但没想到你那么没出息,如今这泼天的富贵摆在你面前,你居然都不肯迈上一步。还好我从也没信过你,你若是个中用的,当初我也不会嫁给李昭了,我早就做了两手准备,依照你的性情,告诉了你源儿的事你怕是不会善罢甘休,对不起李选,露水情缘一场,终是断送了你的性命,为了我的源儿,你只能死。”
“你根本不会为了源儿。”端王眼睛通红,“你是你是为了自己!”
“便是为了自己又如何,这是我应得的。”皇后轻蔑地看向端王,“自古以来成王败寇,你们只看到我被太后欺压,弱小可怜,又岂知那只是假象,太后磋磨我多年,她怕是也命不长了,到了阴曹地府,你尽可向她报复。也算是你送我一个孩子,我对你的感激吧。”
皇后稍稍使力踢开端王,提脚离去,端王此时已然意识不再清醒,但他还是凭着直觉用力捏住了皇后的一片衣角。
“时至今日,再做纠缠,还有何等意义?”
“我求你,我求你放过源儿。”端王费力地抬起头,“你莫要莫要毁了他一生。”
皇后微微俯身,干脆利落地将自己被端王握住的衣角撕下,随即怜悯地看向端王:“像你一般软弱无能,才是毁了他一生。”
说罢她也不再看端王,头也不回地离去。
皇后走出牢门,立马有她的心腹女官走上前来,皇后接过女官手中的绢帕,随意擦了擦手上的血迹,面色阴郁:“处理干净点,别叫人查到我身上。”
“是!”女官应道,随即问,“那个孟四姑娘如何处置?”
“这女人可当真是大胆,”皇后冷笑,“以为凭着她那一点微末伎俩,就可以将本宫、太子和端王玩弄于股掌之中了,殊不知有些人根本不是她这样的身份能招惹得起的。这样叫她死了未免有些太便宜她了,当日太子根本没有对她怎样,国公府的那个哥儿也根本什么都没瞧见。”
“这么说,她是故意的了,故意想叫端王去对付国公府。”
“是啊,端王容易冲动,竟是真着了她的道。她肯定自以为很聪明,连我们这等子身份之人都可叫她利用。”皇后幽幽地说,“她既然那么喜欢布局,就需得知晓任何东西都是要付出代价的,而且这代价嘛,要看她给不给的起了。”
“娘娘想如何处置她?”
“把她舌头割了,挑断手筋脚筋,丢去军营里,好好犒劳犒劳那些士兵吧。”皇后语调平静,好像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不过留着她终究是个祸害,派人盯紧她,若是一月后她还未死,就出手解决了她吧。”
“是。”
*
震惊朝野的宫门刺杀事件终于落下了帷幕,端王在被下狱后没多久,就用藏在镣铐里的短匕首畏罪自尽,许多人都觉得此事蹊跷,就算皇上爱重小公爷一家,可端王身为皇亲国戚,先帝之子,再怎么也断然没有为了臣子赔命的道理。
但木已成舟,皇上借此机会肃清了不少端王党羽,端王本就是先帝正统,这些年来虽在封地,也一直有不满李昭的朝臣支持端王继位,此时端王一死,各路人马有所异动,也恰恰是给了皇上铲除他们的机会。
朝中有人借机生事,暗指皇上度量狭小,容不下端王,所以才借机将端王铲除,对手足同胞下手者自然不配为帝。但皇上也寻了理由,说是心怀不轨者想劫狱,趁机带走端王,可端王为彰显皇家气节,这才以死明志,保全了皇室的体面。
此事牵连甚广,皇上借机揪出了很多太后党羽,太后瞧见了皇上的决心,终究也按捺不住,联合了执掌着都督府的王家想要发动政变,直接推太子上位,逼李昭为太上皇。可是王家却没有听从号令,太后这才知晓,王家现在早已任皇后王淑湘驱使,反正李昭身子不好,太子继位指日可待,王家没必要跟着太后去做这等子杀头的罪过事。
太后掌管权力多年,莫说一个王家,这朝堂之上有多少朝臣都属于她那一党,可如今这些人竟也都是投诚于皇后,不再听从她的号令。太后此时才知,一向温顺如绵羊,对她言听计从,俯首帖耳的王淑湘居然给她来了一招釜底抽薪。太后从未尝过这种权力尽失的滋味,心潮翻涌之下一病不起,皇上也趁此机会昭告天下太后作乱,但看在母子情分上不予追究,由此太后被皇上软禁。
只有皇后还每日去看太后,有时还带着太子。如今再也无人能压在皇后头上,但皇后还是低眉顺眼,温婉贤淑,即使被太后打骂也向来没有怨言,人人称赞皇后贤良,太子恭谦。
就这么过了大半年,太后于冬日病逝于启祥宫,宫中上下尽皆缟素,悲怮不已。
皇上趁机彻底肃清太后一党,但因为王家是皇后的亲族,又在此次动荡中坚守本心,不为太后所蛊惑,反而受了封赏。
这次动乱持续了很久,直到第二年才肃清根源,皇帝手中权力在握,但听闻身子却愈发的不好。
第二年开春,朝堂之上才终于恢复了些许朝气,这段时日各大世家都没举办什么宴饮集会,终于在天儿暖和之时,武信侯府举办了马球会。
第52章
击鞠
孟云禾带着司语舟出门参加武信侯府举办的马球会。
孟云禾近来骑术精进, 早就在家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而且近来为了安全起见, 她和司语舟都没怎么出门,可是将她给闷坏了。
“舟哥儿, 你说娘对你好不好,这大好春光的,光怕你被谢先生荼毒成一个只读圣贤书的小书呆,便急吼吼着带你出门来了。”
司语舟又是长高了不少, 如今小少年肤色明净, 眉目如画, 孟云禾越瞧自己儿子越觉得面上有光, 今日出门也好生给司语舟打扮了一下, 为他选了一身月白银细花纹锦袍,头上戴着同色玉冠, 瞧起来就是那朱门绣户里的翩翩小公子。
司语舟抬抬眼皮, 颇有些不屑。
“我瞧着是你自己想出去玩儿还差不多, 今日难得见你起的这般早,更是一大早便在那里描眉画眼,将自己拾掇的如同个妖精一般。我可说下了, 今日我不上场比赛, 你自个儿小心一些。”
孟云禾翻了个白眼, 直接揪起司语舟威胁说:“舟哥儿, 你可想清楚了再说话, 我这不是瞧着你整日闷在屋子里不好么, 所以才有心带你出去的。娘亲一会还指望着你为我好好抓抓面子呢,若你这时候便露了怯, 我可是会瞧你不起的。”
他都多大了,怎还能吃她这激将的老一套?
但看着她那充满期待的眼神,司语舟本来要拒绝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罢了,只要她开心便好。
见司语舟没再顶嘴,孟云枝知道这个小傲娇这是答应下来了,她开心地搂住司语舟:“还是舟哥儿最好了,你爹光嘴上说的好听,实际上根本没时间陪我,咱们俩才是国公府里头最亲的!”
司语舟转了转眼珠:“母亲既然这么说,那不若我日后也不科考了,若是不小心考中了,可是要离开母亲身边了,不如我就留在家中,每日陪着母亲吃喝玩乐如何?”
“这如果是你想过的日子,我自然是没有意见的。”孟云禾放开司语舟,正色看向他,神情难得的平静却郑重,“舟哥儿,这世上唯有你的开心最为重要。”
司语舟一愣,声音也小了下来:“你在说笑吗,平日里你不是最盼着我有出息了么?”
“我眼中的有出息啊。”孟云禾故意顿了顿,“那便是舟哥儿你快快乐乐,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这对于一个母亲而言,比之什么都要重要。如果舟哥儿真的想在家中为我尽孝,我自然是没意见啦!”
司语舟却没说话,眼中若有所思。
“身为一个母亲,最希望的就是自己的孩子快乐。”孟云禾突然握住了司语舟的手,“但是,我知道,这并不是舟哥儿想要的生活,舟哥儿方才实是在口是心非了。”
司语舟抬起来头,看向孟云禾。
“我的舟哥儿呀,长大了。”孟云禾感慨万千,“如今你还未满十岁,年纪还小,却已心有沟壑。其实我有时候私心地想,若我的舟哥儿不那么聪慧,不那么优秀便好了,因为,我怕舟哥儿日后会活得疲惫。”
“娘”
司语舟张张口,也反握住了孟云禾的手。
“但我的眷恋不是阻挡舟哥儿飞翔的理由。”孟云禾眼神坚定了起来,“我知道,你是个有抱负的孩子,这世上杰出的人物,从来就不会被年龄所限。日后不论你走的路多艰难,沿途有多少荆棘,母亲,都会陪着你的。”
“好。”
司语舟只答了一个字,他现在情绪激荡,他怕自己一开口声音就变了腔。
“当日在大殿,我可是亲口说了,你便是我的亲子,”孟云禾伸了个懒腰,“众目睽睽,悠悠众口,你我可是都抵赖不掉了,这辈子怕是永远要绑在一起喽。”
“那母亲,”司语舟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问出了口, “我和父亲,到底谁重要啊?”
“你这是在吃司鹤霄的醋吗?”孟云禾顿时来了精神。
司语舟抿紧唇,不答话。
孟云禾早已对司语舟的心思了如指掌,明白他这个反应便是默认的意思,孟云禾眼睛笑得弯弯的。
“自然是你重要,当日我金口玉言,句句肺腑。”
司语舟的唇果真松了一下,露出一个极力绷紧的笑意。
“但不要告诉你那小肚鸡肠的父亲。”孟云禾叹了口气,“他人年纪大了,心眼也愈发地小,整日便动辄吃一些飞醋,你母亲我啊,应付他真是累得紧。”
“知道了。”司语舟终于忍不住笑起来,“父亲原先可不这样,自从他恋慕上母亲之后,就变得奇奇怪怪了,有时候还不叫我在旁打扰。由此可见,就算是再伟岸精明的男子,一旦沾上情爱,就变得不再理智了,我日后可不能为情爱所困。”
“你现在倒是说的早,到时候就不作数了。”孟云禾拍了拍司语舟的脑袋,“一切等你长大再说。”
母子俩笑闹着,不多时便到了武信侯府。
柳绿娥穿着藤青色折枝窄袖衣裙,衣裳袖子早已用襻膊捆绑好了,她正站在门口等着孟云禾,见国公府的马车过来,立马就迎了上来。
“云禾!”
柳大美人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形象,露出的一截玉臂挥舞得虎虎生风。
“云禾我等你好久了,你们国公府马车脚程可真慢!看来是国公府不会调弄马匹,放心,赶明我送你两匹好马!”柳绿娥挽住孟云禾的胳膊,而后才看向站在孟云禾身边不发一言的司语舟,“哟,舟哥儿也来了,我听闻舟哥儿平常不大好动,还怕你不爱凑这个热闹呢。”
司语舟面上依旧是淡淡的,却记着孟云禾所教他的规矩,朝柳绿娥点了点头道:“柳姑姑,我本也是不想来的,但母亲叫我来,我身为人子,自不可不听。”
孟云禾满意地点点头,别的不说,出门在外,司语舟真是特给她面子!
柳绿娥惊讶地睁大眼睛,她甚至揉了揉眼,想瞧清楚眼前这个彬彬有礼,温润如玉的小公子到底是不是之前那个狂躁且目中无人的司语舟?
“舟哥儿,你这几年变化可真大啊。”柳绿娥感慨,“这身量也长高了,整个人这精气神儿瞧着就不一样,跟之前真是判若两人!”
“那自然是母亲的功劳。”
司语舟抬起头,朝孟云禾甜甜一笑,俨然就是一副乖巧娃娃的模样。
“母亲待我极好,什么都是耐心教导,我若再如之前一般野性,那便是对不住母亲了。”
“舟哥儿本就是个好孩子。”孟云禾却不愿再提司语舟以前,怕司语舟再想到什么不好的回忆,“柳姐姐,不瞒你说,多亏了有舟哥儿陪着我,不然我这日子过得可无趣了呢!”
“行了你们母子俩。”柳绿娥也是个爽快人,“就莫要互相吹捧了,要我说啊,你们真是命里注定的缘分,叫你们遇见彼此,虽舟哥儿并不是云禾你所出,但你们这处的可比这世间的任何一对母子都要好!你是不知,我家那个小冤家,镇日里就知气我,我恨不得将他丢出去,扔得远远的瞧不见才好!”
“柳姐姐可莫要动气,”孟云禾笑着宽慰柳绿娥,“杭哥儿不过是性子淘了些,根本无伤大雅,而且他从不做恶事,可见心里自有分寸,也可见你与姐夫教导的好,日后只要慢慢引导,定是会有出息的。”
“我才不指着他有出息,只要他别给我惹了麻烦便是!”柳绿娥叉腰,“宁冲山那个没脸皮的,还整日缠着我说再生一个,我是闲的皮痒痒吗,再生上一个像杭哥儿这般的混世魔王,整日里给自己找气受,我才不是那等子肯委屈自个儿的人。我是明确告诉了他,这辈子只要杭哥儿一个,光是一个杭哥儿我就够头疼了,他莫要想着再要其他孩子来缠我了!”
孟云禾掩嘴直笑,当初她与柳绿娥还不熟的时候,柳绿娥说话间还有所收敛,如今她们熟起来了,柳绿娥便只当她是自家姐妹,说话间也再没有了忌惮。
当初她以为柳绿娥是位沉默寡言的冷美人儿,可是对柳绿娥最大的误解!
柳绿娥生得极美,这武信侯宁冲山也是爱极了她,宁冲山年轻时并不是什么老实性子,虽不是那等子流连花街柳巷的浪荡之辈,但因生得俊朗,又年少有出息,房里头却也是有妾室通房在的。但自打娶了柳绿娥之后,宁冲山便再也没纳过一个妾室,如今两人除了嫡子宁逢杭之外,只有一姨娘所出之女。
柳绿娥性子坦荡,从不拈酸吃醋,当初嫁给宁冲山也不过是看在宁冲山是个武将,与她志趣相投罢了,当初她怀上杭哥儿,嫌宁冲山整日来缠着她叫她烦闷,便赶着宁冲山去妾室房中。但宁冲山自打娶了柳绿娥便不肯再碰其他女子,即使顺应着柳绿娥去别处歇息,也是不与其他女子同榻的。但那日恰好被那妾室使了些手段,用了些催情香,两人便一同睡了,因而那妾室怀了孕,生下了一女。
宁冲山第二日醒了之后便痛哭流涕,跑到柳绿娥门前说自己对不住她,要将那妾室立马发卖了出去。柳绿娥却嫌宁冲山小家子气,哭哭啼啼,倒是一副失了身的模样,当真是好不丢脸,她直接将那妾室抬了姨娘,却也知那妾室心术不正,叫她将院子搬得偏远了些,后来那妾室怀了孕,柳绿娥也是派人好生伺候着,从未亏待过那妾室。
柳绿娥的宽宏大量叫这京城所有男子羡慕,可唯独宁冲山自己对柳绿娥的宽厚气得牙痒痒,他多希望柳绿娥能多在意自己一些,但在柳绿娥眼里,跟那些武器招式都比跟他亲。
但宁冲山也无法,只得顺着柳绿娥的心意,多寻些她喜欢的东西给她,以讨她欢心,唯恐她突然有一日就不喜欢自己了。
所以这京城里一直都有“柳女无情,宁郎痴情”的说法,不过柳绿娥这性子,倒是叫孟云禾很是欣赏。
“我说了,想要孩子就叫其他人去生。”柳绿娥潇洒一摆手,“若是再缠我,我便与他和离!对了,去年春日宴我偶感风寒,这才没去,但当日的事儿我都听说了,宁冲山那个没出息的,白白生得五大三粗的,到这种时候却是一点用处不中了,既然闷声不吭,一点儿都不帮着你们骂回去!那端王当真以为自己是个东西了,若是我在那里,定要将他骂个狗血喷头!”
若是旁人这么说,孟云禾会觉得是那人马后炮。
但柳绿娥这么说,孟云禾百分百相信柳绿娥能做出这事儿。
“这不妹妹我也没吃亏么,”孟云禾好声安慰柳绿娥,“柳姐姐,你没有因这事儿跟武信侯吵架吧。”
“怎么可能不吵!”柳绿娥一脸的理所当然,“他像一只阴沟里的老鼠一般畏畏缩缩,居然能看着旁人欺负你们,我差点就要把他休了!还好妹妹你有本事,但这也不代表着我能原谅他!”
“那毕竟是在天子跟前,大殿之上”孟云禾笑得也有丝尴尬,“也不是想说什么便能说的毕竟也不是在市井之上嘛”
“妹妹,我知晓你心好,你不必为他说话。”柳绿娥柳眉倒竖,拍拍孟云禾的手,“总之你和舟哥儿是我罩着的,日后我见谁欺负你们,我撕烂他的嘴!那端王也算是咎由自取,竟欺负到我家里人头上来了!”
柳绿娥话音刚落,突然一辆装潢低调的马车停了下来,一男子从车上躬身走下,听闻柳绿娥的话挑了挑眉,显是将柳绿娥的话听了进去。
柳绿娥突地就变了脸色,孟云禾鲜少见天不怕地不怕的柳绿娥露出这样的神情,不禁顺着柳绿娥的视线好奇地转过头。
只见来者面容白皙,五官姣好,虽然只见过他一面,但孟云禾还是一眼就将他认了出来。
这不是太子又是谁?
“见过太子殿下。”
孟云禾和柳绿娥齐齐对太子行礼,太子模样倒是随和,朝二人招招手,好像一点儿也不计较她们方才议论皇室中人。
“不必多礼。”太子面容温和,“孤听闻武信侯夫人举办了击鞠会,也想凑个热闹,夫人不介意吧?”
柳绿娥有些诧异,但便是她胆子再大也不敢拒绝太子啊,她摇摇头:“妾身自然是不会介意的,只是妾身家这地方儿小,妾身怕委屈了太子殿下。”
“武信侯夫人哪里话。”太子摆摆手,笑得温和,“谁人不知,这武信侯府喜好蹴鞠,这府中场馆也是最大的。孤听闻武信侯府举行这击鞠会,便不请自来了,说到底是孤给你们添了麻烦才是。”
这太子言语之间如此客气,倒是叫孟云禾有些始料未及,但当日司鹤霄受刺之事孟云禾眼波流转,想起宫宴上太子对她莫名的笑意,她心头终是笼罩着一层阴云。
柳绿娥不敢迟疑,当即迎着太子走进去,孟云禾牵着司语舟,远远跟在后面,太子却主动放慢脚步,看向司语舟,眼中俱是慈怜。
“小公子又长高了不少。”
“多谢太子殿下夸赞,小孩子本就一天一个模样。”孟云禾笑着说。
“大奶奶,”太子似乎是迟疑了一下,“当日小公爷遇刺,终究是跟我皇室有关,孤在此代端王给你们致歉。”
孟云禾十分诧异,忙低头说:“这叫妾身如何受得起,再说端王是端王,殿下是殿下,如何能混为一谈?”
“大奶奶当真这样觉得吗?”太子神情试探,却有些不敢直视孟云禾的眼睛,“若是当日之事,与孤有关呢。”
孟云禾也正色望向太子:“那,太子殿下问心无愧吗?”
太子一愣,不知孟云禾为何要这样问。
“只要是殿下问心无愧,”孟云禾笑了笑,“那妾身便当真是这样觉得。”
太子又愣了愣,随后他微微俯身,轻轻摸了摸司语舟的头。
司语舟一向最讨厌旁人触及他的脑袋,但他现在已然聪明了许多,也收束起了往日里的张牙舞爪,他知晓眼前这人他根本惹不起,因而便老老实实地叫太子摸了头。
还好太子倒没得寸进尺,望着司语舟眼中流过怜爱,便跟着柳绿娥进了去。
孟云禾看司语舟绷紧的身子,不觉好笑:“辛苦你了语舟。”
“无妨。”司语舟也有些郁闷,“我现在也没那么傻了,知晓有些人是我开罪不起的。”
“一会娘给你奖励。”孟云禾牵紧司语舟的手,“走,我们去一展宏图!”
太子也来参加击鞠赛的事儿,令人始料未及,但不知怎的,这消息不胫而走,本来宾客稀少的武信侯府一时之间人满为患,各家各户都提着贺礼前来拜访,想一起参加击鞠比赛,其中更不乏一些世家贵女。
太子再过两年便到了娶妻的年纪,如今太子是继承大统的唯一人选,皇后又深得圣心,也难怪这些世家贵女如此时候就按捺不住了。
只是她们环佩叮当,珠环翠绕,又哪里像是要来打马球的模样?虽然这些人都不是空着手来的,但柳绿娥是个直爽性子,她本来就是邀请来的自己亲朋好友,想着大家伙在一块儿好好聚聚,尽心玩乐,如今倒都被她们给破坏了,柳绿娥的脸色可当真是臭的厉害。
但太子在这,她又不能说什么,只能将鞠杖挥得猎猎生风,那些花枝招展的女子为了在太子面前展示自己,但凡会些骑术的就光彩夺目地上场,但统统被柳绿娥打得形容惨烈。
孟云禾与柳绿娥一队,可当真是沾足了柳绿娥的光,她现在骑术精通,但这击鞠的技艺却是平平,还好柳绿娥厉害,一路宛如开了挂般,将其他人都逐个击败,一连比了好几场,他们每一场都是以绝对的高分遥遥领先。
柳绿娥额上香汗连连,豪爽地坐下擦了一把子汗,宁冲山立马拿着茶水上前,柳绿娥也没瞧宁冲山一眼,直接端碗豪爽饮尽。
孟云禾也当真是佩服柳绿娥,这般粗鲁的举动被柳绿娥做出来,却依旧赏心悦目,孟云禾也觉得热得紧,刚拿出巾帕擦了一把汗,便见一只水波游鱼碗到了她面前。孟云禾惊喜抬眸,果真见着司语舟一脸别扭,正端拿着那只碗。
“看你方才出了那么多汗,这么拼命做什么,随便应付应付就得了。”
“人生得意须尽欢,”孟云禾怪责司语舟不解风情,“凡事要尽兴了才有滋味。”
“我总也说不过你,但你注意一些。”司语舟无奈,“总要紧着自个儿的身子才是。”
“小小年纪,啰啰嗦嗦。”孟云禾笑了笑,“我知道了。”
柳绿娥将水碗一饮而尽,又瞧见场上那些莺莺燕燕觉得心烦,干脆举起碗大声道:“方才都是我们女子上场比的,如今也不能叫他们爷们儿这么闲着,躲在女子背后算是怎么回事,不如你们爷们儿也比比吧!”
宁冲山一向捧媳妇儿的场,当即站起来笑道:“好,那我就与我儿子一队,看谁能从我们爷儿俩手底下讨得好了去!”
“我才不要跟你一队。”宁逢杭却是个有自个儿想法的,“我要与司家弟弟一道!”
司语舟突然被指到了姓名,有些不知所措,孟云禾却在背后拍拍他,鼓励说:“去吧舟哥儿,我知晓你可以的。”
宁逢杭这孩子虽性子淘了些,但对司语舟却是真心爱护的,孟云禾将司语舟交给他也能放心些。
司语舟看着那青草茵茵的鞠场,心里没由来的也有些痒痒,他站起身来,面上却依旧是故作高冷。
“那我就姑且试上一试。”
孟云禾觉得好笑,却也不戳破他。
“成,你就去试试。”
宁逢杭见司语舟理了他,脸上是掩不住的兴奋,直上去牵住司语舟的手,将自己的胸膛拍得劈啪作响:“舟表弟你放心,我知晓你身子弱,我这做哥哥的一定能护好你!”
宁逢杭似乎没瞧见司语舟的一脸嫌弃,直拉着司语舟去做了准备,孟云禾掩嘴笑,他们这对儿也怪有意思,宁逢杭虽然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了点儿,平时还有点儿暴躁,却是一腔赤子之心,而且对司语舟委实是好。
宁冲山眼见着自己的宝贝儿子跑了,无法,只能另找他人组队,他还没想好选谁,突然一道身影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
“武信侯,孤与你一道吧。”
宁冲山不可置信地望着太子,太子却温和而笑,宁冲山只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击鞠赛很快就开始了,孟云禾望着马背上的司语舟,心里既骄傲又有些担忧,毕竟司语舟的年纪实在是小,孟云禾唯恐他有了什么闪失。还好宁逢杭倒是如他自己保证的一般,对司语舟护的紧。
如果有谁故意来挤司语舟,宁逢杭更是毫不客气地回骂过去,一副泼妇骂街的架势,那气概可丝毫不逊色于柳绿娥。
柳绿娥却大感丢脸,方才还威风凛凛的柳女侠,如今却用袖子挡着脸,唯恐旁人注意到她就是场上那个崽的母亲。
她的性子虽说也是泼辣了些,但她也从未像儿子这样泼妇骂街过啊,也不知这小子是随了谁了。
孟云枝紧盯着司语舟的一举一动,她又忆起了初见时那个如小病猫般的司语舟。
那孩子面容苍白,却一脸防备,从不肯向人敞开心扉。
如今,他却鲜衣怒马,在马球场上恣意飞扬。孟云禾瞧着瞧着眼底便泛出了湿意,这一路走来,司语舟的变化她都瞧在眼里,她真心实意地为司语舟高兴。
这时,她却感觉有人在看自己,她稍稍从司语舟身上转开眼,却见太子朝她瞥来,见她看过去,太子立马转开了眼,叫孟云禾疑心方才只是自己的错觉。
比赛没多时便结束了,宁冲山和太子位列榜首,宁逢杭和司语舟虽说年纪小,却也发挥出色,宁逢杭输给老爹,十分不服气,嘴里还嚷嚷着要重新再来。
叫孟云禾有些意外的,却是太子。
因方才太子那奇怪的一眼,孟云禾便多注意了太子些,太子平日里就是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可方才在那马球场上太子却杆杆干脆利落,挥洒自如,而且少年脸上的表情也朝气逢勃,仿佛这一刻他才真正地活了过来。
这太子,身上究竟埋藏着多少秘密?
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他?
孟云禾收起心思,微笑着朝司语舟张开了双臂,司语舟却有些不好意思,在距孟云禾几步之处停了下来。
“我打的并不好,你会不会对我失望啊。”
“怎么会呢。”孟云禾微笑,主动靠近司语舟耳语,“你只是年纪小,等你再大些,我相信你能碾压所有人!”
司语舟也被她逗笑了。
太子擦着额头上的汗,瞧见孟云禾与司语舟的模样,眸色不自觉地划过羡慕。
太子在外游玩了一整日,等回宫时已是傍晚近夜,宫殿里没有掌灯,一片昏黑,太子刚踏进去脚,就听见一道冷冽的女声幽幽响起。
“李其源你真是出息了,本宫的话都敢不听了。”
摇曳烛火映出一张惨白的女子面容,明明是温婉秀气的长相,但因不苟言笑,那张脸瞧着就如同刚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一般。
“母后”
“跪下。”
皇后直接打断太子,声音幽冷。
第53章
中秋
太子什么都没说, 直挺挺地跪了下来。
皇后端着那盏灯站起身来,走到太子跟前,声音依旧平静如死水。
“李其源, 你越来越不听本宫的话了,本宫对你付出那么多, 你又怎能忤逆本宫呢?”
皇后从袖子里缓缓掏出一根鞭子。
“看来,今日是要你长长教训了。”
太子什么都未说,仿佛习以为常般的,掏出一方帕子咬在了口中, 他知道, 如果发出动静, 只会换来更为严酷的惩罚。
一鞭子狠狠落在了他背上。
李其源咬紧帕子, 不发一言, 随着一鞭子重过一鞭子朝他袭来,他感到眼前更加昏黑, 在昏昏沉沉的疼痛中, 他耳边突然就浮现起了那女子温暖和煦的眸子。
“那, 太子殿下问心无愧吗?”
他当真问心无愧吗?
他此生,还能问心无愧吗?
转眼就到了中秋。
孟云禾一家三口此时正在进宫的路上,因为这两年是为多事之秋, 今年的春日宴也没举办。不举办也好, 去年闹出了那么大的事儿, 叫孟云禾心里多少留下了些心理阴影。
但今年中秋节, 皇贵妃邀他们进宫小聚, 因是家宴, 孟云禾也没穿正式的命妇服,选了云雁纹锦滚宽黛青领口对襟长衫和杏子黄软缎百褶罗裙。司鹤霄也穿的随意, 一身月白色银丝安稳团花圆领袍瞧起来倒像是个翩翩书生。
司语舟穿着蜜合色绸杭直裰,如今他已经快满十岁了,小少年神仪明秀,朗目疏眉,虽与司鹤霄眉目间生得不太相似,但父子二人不说话时,那股子疏冷之气可当真是一模一样。
司鹤霄自从与孟云禾圆房后就特别爱黏着她,他这一年诸事烦扰,几乎是没有一丝自个儿的时间,但他得了空子必定要去瞧孟云禾。孟云禾也已经习惯了有他存在,每日瞧着司语舟和司鹤霄,她觉得日子过得十分充足和惬意。
这一年多发生了许多事,虽说时局动荡,但科举还是在柳家马球会后如往常一般照常举行了。孟锦烨不负众望,高中探花,十七岁的孟锦烨姿容如玉地骑在高头大马上,虽并未引起当年司鹤霄假扮的谢灵玉那等风气英秀,神姿高彻的万人空巷场面,可也在京城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大盛向来有榜下捉婿的传统,不少世家老爷都瞧中了孟锦烨,纷纷向孟二老爷打听孟锦烨的事,透出想要与孟锦烨结亲的念头,倒是将孟二老爷吓得不轻,直说自己儿子还小,还想着多为大盛效力,婚姻大事就暂且放上一放。
赵氏的儿子孟锦煊也中了,虽然名次排于微末,但好歹有了功名在身。孟锦煊被授予了京城以外的官职,没几日便走马上任了。孟锦煊这两年来受孟大老爷影响很大,对孟大老爷极其佩服,也不嫌官职小,反而跃跃欲试,想要同孟大老爷一样到了地方为百姓们做好事。
如今孟二老爷的三个儿子,只有柳姨娘所出的二哥儿孟锦烁没甚出息,柳姨娘跑来孟二老爷这里求了好多回,想要孟二老爷为孟锦烁求个一官半职,但孟二老爷丝毫不为所动。孟二老爷经历了那么多,终于看清了谁才是为他好的人,想起早年间柳姨娘的挑拨离间,致得他与赵氏夫妻失和,他越想越后悔,也不去往柳姨娘那里了。但赵氏似乎也是想开了,不再耿耿于怀与孟二老爷的夫妻情分,反倒是和许姨娘相处的更多些。
好在孟锦烁虽不学无术,却不像孟锦昱那般是个奸邪之辈,他只是平日里喜欢斗斗鸡,去去赌场,与司鹤清还是玩的不错的狐朋狗友。但司鹤清这两年改过自新,已经不怎么去赌坊了,孟锦烁自己无趣,在赵氏的操持下娶了上林苑右监正之女朱氏,渐渐地也收起了以前顽劣的性子,现在朱氏怀孕,孟锦烁大多时候都在家陪伴朱氏。
孟家之前经历了孟锦昱、孟云苓之事,在京城中脸面尽失,如今孟家二兄弟高中,孟二老爷才觉得缓过来一口气,孟家也不再像前些日子一般大门紧闭,终于肯开门迎客了。
至于孟云枝,不知怎的,她突然变了念头,嫁去了之前孟二老爷为孟云苓选定的那绸缎庄子老板为妻,这还是孟云枝自个儿主动提出来的,谁也不知她为何突然就变了想法。
赵氏不想让她再嫁,但孟云枝这回却是铁了心思。孟二老爷便劝赵氏,说那绸缎庄子老板手段虽厉害,但人品绝对醇厚,孟云枝既愿意嫁就让她嫁过去吧。之前孟云枝和赵淮书和离,虽两家瞒的好,但还是弄出了不小的响动,这回孟云枝出嫁极其低调,那新郎倒是满满的诚意,虽然路途甚远,还是赶了一个多月的路前来接亲,孟云枝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被送走了。
孟云禾想着孟云枝一生心高气傲,最后却连婚事都是这般草草了结,想当初孟赵两家联姻,十里红妆,好不风光,如今却拆成两段离愁。
她记得是她带着司鹤霄,司语舟回家恭贺孟锦烨高中没两日,便传出了孟云枝要再嫁的消息,孟云禾心想难道这事儿跟她有关?但一想大抵是她想多了,左右她与孟云枝日后再无干系了。
司鹤霄见孟云禾似乎是在想心事,他遭受了忽略,心里头不爽利,便挽过孟云禾的手,不断摆弄她玉白葱长的手指,试图引起孟云禾的注意。
孟云禾见男人孩子气的模样,感觉好笑,现在这司鹤霄比司语舟都要幼稚多了,随着司语舟年纪变大,他从小时候的“爱爹狂魔”也变得越来越嫌弃他这个幼稚爹。
“鹤霄,这父亲这么三年了,一趟也没回来。”孟云禾有些忧心忡忡的,“这过年他也没回来一趟,你瞧这正值中秋佳节的,他一人在外,得多么孤独啊。”
“北蛮性格凶残,若不镇守,就会越过边关侵扰百姓。”司鹤霄神色也凝重了起来,“边塞离不开我父亲,过几年若是朝局能稳定了,一定要平了北蛮,永绝后患。”
司语舟听着这话,神情若有所思。
没多时,他们来到了皇宫,皇贵妃特意为他们准备了步辇。如今孟云禾与皇贵妃也有小半年没见,皇贵妃见着她就拉着她的手说亲热话,倒是将两个男子晾在一旁,好不尴尬。
没一会儿就到了夜晚,月落人间,金玉满盘,皇贵妃在院中摆了一张小石桌,桌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月团儿和佳酿,孟云禾几人落座后,只见一男子身穿杏黄团花锦衣缓缓走来,男子身体消瘦,面容苍白,孟云禾自然识得这男子,忙朝他行大礼。
“不必多礼,权当是家宴了。”皇上李昭笑容温和,看向司鹤霄,“凌云,你娶妻也有几年了,你这媳妇跟朕倒一直是客气。”
孟云禾谢恩起身,眼神也跟司鹤霄快速交流了一下。
谁也没告诉她,皇上也来啊!
司鹤霄笑得倒坦然:“云禾,昭哥虽为皇帝,但在我眼里就如我的亲生哥哥一般,你也唤他一声兄长即可。”
这她可不敢。
皇贵妃轻笑一声,调侃道:“陛下是司鹤霄的兄长,我是司鹤霄的姑母,如今我又是陛下的嫔妃,这关系是不是很乱。”
司鹤霄接口说:“你也就占个我姑母的名头,平常行事,又哪有一点儿有个姑母的样子了?”
“你这崽子,怕是又忘了你小时候我是怎么收拾你的了。”皇贵妃作势便撸袖子,“等我哥回来,你看我不叫他将你脱了裤子打上一顿!”
李昭哈哈大笑,似是很喜欢看着这姑侄二人斗嘴。
“今日云禾还说,父亲常年镇守边关,中秋过年的也不得回家一趟。”司鹤霄神色有些低落,“说起来,到底是我这个做儿子的不孝,应该让父亲回京颐养天年,我替他镇守边疆才是。”
“得了吧,你又不是不知,我哥他哪有你那么好用的脑壳儿,你在京中看似步步安稳,实则步步惊心啊。”皇贵妃捏了一个月团儿开口说,“我哥那个耿直的性子,若是换了他坐在你这个位置,怕是没几日老头就败下阵来了。你若真要做个孝顺儿子,就别拉我哥来这京城受罪了。”
孟云禾心中一暖,这姑侄俩虽看起来每日斗嘴,纷争不断,但皇贵妃显然能立马察觉到司鹤霄的心思,这几句话说得也看似调笑,实则安慰,显然是想宽了司鹤霄的心。
司鹤霄自然也懂了皇贵妃的用意,只看了皇贵妃一眼也没出声反驳,李昭一直笑着,此时却突然看向司语舟:“说起来,舟哥儿也有几年没见着国公爷了吧?”
司语舟没想到突然就问着了他,他看着李昭,点了点头:“我只见过祖父一面,而且年岁太久,已是记不清楚了。”
“北蛮侵扰不断,国公爷就是我大盛的定海神针。”李昭有些惭愧,暗自里捏紧了拳头,“待得时局稍安,朕一定要出兵北蛮,彻底为百姓平了这无休止的侵扰。”
皇贵妃朝李昭点点头:“陛下莫急,会有这么一日的。”
李昭笑笑,收束起方才的情绪:“来,中秋佳节,莫要说那些不开心的事儿,喝酒,喝酒!”
“陛下身子不好,还是莫要喝了。”皇贵妃说,“你瞧着我们喝便是了。”
“这可不成,瞧着你们喝,可是要将朕的馋虫彻底勾出来吗。”李昭笑着说,“朕少喝一些便是了。”
孟云禾瞧着,皇贵妃与皇上之间,看起来还真不像是夫妻,皇贵妃对皇上,更是一种家人一般的关心。
孟云禾与司鹤霄相视一笑,也举起了酒杯。
中秋佳节,良辰美景,几杯酒下肚,孟云禾脸颊发红,已有了飘飘醉意。司语舟瞪她:“你酒量这般差,还是莫要喝了!”
“难得今日高兴,你休要管我。”孟云禾放下酒杯,揉了揉司语舟的发顶,“小小年纪,就这般啰嗦,咱俩到底谁是长辈啊?”
“是啊。”李昭竟然帮着孟云禾劝司语舟,“舟哥儿,今日难得,就莫要管你母亲了!”
搁在平时,孟云禾对李昭还有几分惧意,可酒壮怂人胆,她也忘了尊卑,好似眼前这人真的就只是司鹤霄的哥哥一般。
“昭哥!”孟云禾也跟司鹤霄一般称呼李昭,“还是你懂我,我敬你一杯!”
李昭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好!弟妹豪爽!”
司鹤霄看着孟云禾,眼里满满的爱意:“她总是这么可爱。”
“是啊,”李昭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当年我的她也是”
李昭及时地止了口:“鹤霄,桂银,云禾,今日难得一聚,咱们干!”
孟云禾不知喝了多久,头脑昏昏发沉,她只知时候已经不早了,便强撑着唤来宫女,要宫女带司语舟前去睡觉。
“我不睡!”司语舟不情愿,“我要看着你,若我不在,谁知你一会儿又会折腾出怎样的乱子?”
“你父亲在这呢。”孟云禾以手托下巴,头脑发沉,“你父亲看着我还不够啊,你快去睡觉,小孩子要长身体的!”
“父亲跟你一样不靠谱。”司语舟白了司鹤霄一眼,“你上回也是喝了冷酒,肚子疼了许久,现下你自己竟是都忘了个干净。”
司鹤霄:
尽管司语舟不情愿,最后还是被无良父母亲逼迫着去睡觉了,李昭望着司语舟离去的身影,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轻轻沉浮。
“弟妹真是关心舟哥儿,自己都喝成这副模样了,还记着关心着舟哥儿。”
“他是个好孩子,他也关心我。”孟云禾抱着酒坛子,“我还可以再喝!来!”
李昭笑着摇摇头,方才他们几人酒到酣处,快意不止,若是可以,李昭真想将这一刻无限延续下去
可是他不能。
李昭收束起笑容:“凌云,桂银,我的寿命,怕是只剩下不到一年了。”
孟云禾手中的酒坛子“哐当”一声落了地。
“本不想今日告知你们的,可是。”李昭低下头,“身为帝王,我没法选择。”
“昭哥”司鹤霄立马就红了眼眶。
“凌云,不必难过。”李昭温和地笑着,“人生终有归途,虽然哥哥还想再陪着你们,可是我做不到了。”
孟云禾也酒醒了大半,她也轻拍着司鹤霄的肩膀安慰他。
此时只有皇贵妃最为清醒,她眼眶通红,但还是冷静地看着几人:“陛下,你有何打算?”
“我太子资质虽平,可这孩子本性淳善,毕竟咱们费心栽培了他这么些年,我现下已将朝堂整顿的差不多了,只要他无大过,至少这世间的祥和安定是可以保证的,但是王家不能留。王家若留,势必会搅乱朝堂,这世间也将不得清明。”
“看来免不了一场腥风血雨了。”司鹤霄红着眼说。
“是啊,不过已经比我预料的好多了。”李昭慢慢合上眼眸,微微笑着,“借着端王的事,至少这朝中的大多毒瘤已经被拔除了个干净,王家虽根深叶茂,在各地都有势力,但这已是对我们预料的要好得多了。”
“嗯,我们大都安排了自己的人手。”皇贵妃点点头,“如今只要肃清王家,为太子铺好路就行了。”
“如今我要以最后的余力,争取为百姓开创一个太平盛世。”李昭笑着,一手拉过司鹤霄,一手拉过皇贵妃,“凌云,桂银,只是,日后要辛苦你们多看顾着了。”
司鹤霄和皇贵妃早已泪湿眼眶,就连李昭自己,都红了眼睛。
孟云禾愣愣地瞧着这一幕,酒已醒了大半。
美梦易醒,人事易分。
孟云禾抬起头,只见一团乌云遮住了明月,但依旧有柔和的光从云层后透出来,微渺却坚定
要变天了啊。
第54章
终章
这一年来, 朝臣们都瞧了出来,皇上的身子每况愈下,有一次居然在朝堂之上就口吐鲜血, 太子即位已是大势所需,王家的权势如日中天, 不少人此时就急着朝王家投诚,好在太子即位后,为自己提早谋得前程。
王家行事也愈加的张狂,朝堂之上竟敢直接顶撞皇帝, 奈何皇帝病弱, 气急之下又吐出了鲜血。
王家子弟也越来越不将旁人放在眼里, 在京城之中横行霸道, 俨然就如太子已经登上了帝位一般, 而王家,俨然也成了这京中的霸王。
就在众人以为大局已定之时, 王家分散在各地为官, 掌握着军需和庶务的子弟突然都被抓了起来, 此时正在王家最张狂的时候,京城尚能如此,地方为官的王家子弟行事更是毫不收敛, 简直将自己当做了当地的土皇帝, 百姓们早已怨声载道, 民愤沸腾, 如今王家子弟被抓, 百姓们一片叫好。
王家子弟被抓后, 皇帝快速罗列了他们的罪名,将他们定了罪, 而且原本的官位都替换上了自己的人手。此时消息才传回京城,王家老爷,奉国公王雄才得了信儿,王雄如今做着左都督,气势极盛,他当即冲上大殿,骂皇帝过河拆桥,折辱功臣。
若是往日,王雄此举必然会受到斥责,但此时大家都心知肚明,太子即位在即,若是在此时得罪王雄,必然会遭受报复。但依旧有臣子忠义,当众斥责王雄,就在局面难解之时,太子居然走上了大殿。
太子捧着卷轴,大声宣言自己根本不是皇帝亲子,乃是皇后与端王私通所生,他不配为太子,更不配登上帝位。而王家,多行不义必自毙,他手中如今拿着的,便是这些年收集的王家累累罪证。
群臣皆震惊不已,不光是因为太子的身份,更是一向软弱温和的太子此时居然自毁前程,在即将得登大宝之时,亲手切断了自己所有的希望。皇后衣衫凌乱地奔上大殿,上来就给了太子一个耳光,太子却笑得形状癫狂,他看着皇后,眼中居然有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意。
“我被你们摆弄了一生,如今,终于轮着我自己做一回主了!”
李昭也被这接连变故弄得说不出话来,李昭想起身说话,此时却气血上涌,头脑发沉,浑身上下提不起一丝气力,这时他又口吐一大口鲜血,鲜血喷到龙椅之上,宛如一朵凄艳梅花,太子冷静地指挥着侍卫将王雄和皇后羁押,随后便奔向龙椅,握住了李昭的手。
李昭望着太子,眼中却没有震惊和厌弃,李昭温和地笑着,在太子耳边耳语了些什么。
太子眸中闪过惊色,而后立马指挥着将李昭送回寝宫,并召了太医前来会诊。
*
司鹤霄匆匆忙忙地回到国公府,却发觉孟云禾已经在等着他了。
“云禾”
“外头的事儿,我已经听说了。”孟云禾语气平静,却藏不住眼中的伤痛,“你是来领舟哥儿进宫的对吧。”
“云禾,”司鹤霄大为震惊,“你是如何知晓的?”
“先前不知,”孟云禾垂下头,“但中秋那一日便知晓了,那日我喝醉了,酒醒后才意识到不对劲。陛下他看舟哥儿的眼神,分明是看自己孩子的眼神,我也是一位母亲,我懂的。”
“云禾,本来昭哥他永远不想叫人知晓的。”司鹤霄痛苦地闭上眼睛,“他已决意叫舟哥儿一生安乐太平,他说,舟哥儿跟着我们很好。他也早知太子不是亲生的,但太子虽才能不出众,性子却不坏,他已决意要叫太子登基,只是太子居然得知了自己身份,并于群臣面前说出此事,如今太子已经当不了皇帝了。宗室中如今也没有优秀子弟,头两年倒是有一个淮安王品行纯良,可去年他因病亡故了,如今,如今,便只有”
“那便要夺走我的舟哥儿了。”孟云禾捂住心口,“其实,我没有资格这么说,旁人觉得这是天大的好事儿,无数人为此撑得头破血流可,你可曾问过舟哥儿是否愿意?”
“母亲,我愿意的。”
只听一少年语声响起,司语舟居然从里间走了出来,孟云禾极为震惊:“舟哥儿,你什么时候藏在里头的?”
“我听到外头的动乱,已经猜到了父亲会来找你。”司语舟朝孟云禾眨了眨眼,“母亲,我是不是越来越聪慧了?”
孟云禾只觉得心痛如绞:“舟哥儿”
“其实我早就知晓了。”司语舟看向司鹤霄,“谢先生教我的,可不止是科考该考的东西,虽然陛下说想要我只做个生活在民间的普通孩子,可是他身为帝王,又怎会不做两手准备呢?他总是先考虑天下,再考虑我的。他其实,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日了,只是我心中一直不愿相信而已。也是那日中秋宴,我瞧见陛下看我的眼神,满是慈爱和不舍,在那一刻,我笃定了想法。今日时局动荡,谢先生便教授我如何应对这朝局,而且这应对之策,可不是一个臣子所该做的,这时我便全然懂了,只是父亲,我还想问一句,这谢先生,到底是谁?”
司鹤霄苦笑:“谢先生,本名傅舞璎,早年间曾高中状元,后担任国子监司业,是陛下要他来教导你的。”
“傅先生是一个称职的老师。”司语舟点点头,“这几年,他将该教我的都教我了,但是,母亲教我的更多。”
司语舟看向孟云禾,孟云禾立马就流下泪来:“舟哥儿,若是你不愿”
“那母亲要如何。”司语舟又眨了眨眼,“难道母亲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带我逃走吗?”
孟云禾擦了一把眼泪:“若你真的不愿,我真的可以带你走,我带你回我的世界,那你就不用再面对这一切了”
司语舟握住孟云禾的手:“母亲,我是愿的,其实我一直向往着权力,只是我更看重父亲和母亲。曾经我猜到自己身份时,也曾想过当我手握权力时会是何种样子,但一想那我可能就要与父母分离,便想着还是算了,我对权力没有执念,但若要我必须接下它,我愿意承担自己应有的责任,开创一个太平盛世。”
司鹤霄拍拍司语舟的肩膀,却是什么也没说。
“我不愿承认自己是李家的子弟,但我愿尽李家子弟应尽的责任。当初跟着母亲回孟家,那个女人出言侮辱母亲,可我却那么弱小,在一旁什么都不能做,当时我就觉得若我有一日手握权力,就能更好地保护父亲母亲了。”司语舟微微笑着,“但这只是一开始的念头,后来我的格局越来越大,谢先生教我如何为苍生谋福祉,母亲教我看这人生百态,感受百姓的疾苦,我已不再着眼于一草一木,一花一树。当年母亲费心叫我振作起来,叫我强身健体,后来在宫宴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维护我,我就决意,我此生绝不做一个无用之人,不管我身处什么位置,我都要像母亲当日所说,不负此生。”
“好孩子。”孟云禾擦干眼睛,挤出一个笑容来,“当年我也决计想不到,你会登至这世间的绝高之处,但不管你走到何处,我都会陪着你。”
“那就好,只要不失去娘,那我便无后顾之忧了。”
司语舟看着孟云禾,又看向司鹤霄,牵起了司鹤霄的手。
“爹,娘,我们进宫吧。”
*
宣德殿中充斥着一股浓厚的药味,穿着厚甲的侍卫将宣德殿重重把守,但孟云禾一家子却一路畅行无阻。
他们进去时,瞧见太子此时正陪伴在李昭身边,皇帝面如金纸,嘴唇苍白,看见他们进来,强撑着坐了起来,司鹤霄忙上前去将李昭扶起来。
“凌云,云禾,你们来了。”
李昭的目光越过他们,看向站在最后的司语舟。
“舟哥儿”
“陛下,你现在可以告诉我,我的真名是什么了。”
司语舟表现得极其镇定。
“你叫李其溯,字语舟,你的名字和表字,都是朕当初为你取的。”李昭缓缓说,“泛水游舟,不语风流,最终却还是要溯流而上,担此重任。你过来,让朕瞧瞧你。”
司语舟走上前去,任李昭握住了他的手。
“这些年朕将你的身份掩藏的极好,没有任何人知晓你是朕的孩子。”李昭轻轻闭上眼睛,似是回忆起了什么痛苦往事,“因为朕曾答应过你娘,说要叫你做一个世间的平凡孩童,快乐无忧。她说反正我日后还会有很多后妃,还会有很多孩子,便放过你吧,可是最终,朕却还是终究要对她食言了,到了下面,朕不知该以何脸面面对她啊。”
司语舟没有说话,前太子李其源却满脸惭色地开了口:“父皇,对不起,都是王家的过错”
“源儿,朕憎恨王家,却从未怪责过你。”李昭温和笑着,“朕知晓你从小到大遭受过些什么,太后和皇后为了自己的欲望,叫你命不由己,你虽是太子,看起来风光无限,但其实她们两个心里扭曲,对你非打即骂,叫你感受不到一丁点来自家人的慈怜但朕又有什么资格说她们呢,朕也是一样,明知你不想登上帝位,却还是装作不知,就这么想要将这重担丢给你。”
“不,您永远是孩儿的父皇。”李其源扑到李昭身上痛哭,“从小到大,只有在您这儿,孩儿才能得到一丝怜爱,明明您自己也处境艰难,却还是尽力维护着孩儿。父皇!孩儿不想做皇帝,并非因为自私,也不纯是为了报复王家。而是孩儿知晓,我并没有那个能力,若孩儿登基,王家便如这朝堂之上的蛀虫,百死不僵。我知晓父皇为了如今的大盛付出了一切,掏空了身子,我不能辜负了父皇的心血,叫大盛在我手中衰落下去。”
“罢了,总归是朕强迫你的。”李昭轻轻闭了一下眼睛,“其实朕有愧于你,更有愧于舟哥儿,可如今却是要将这飘摇江山交到舟哥儿手上了。若是他平庸无能也就罢了,可傅舞璎告诉朕,舟哥儿才能出众,精通谋略,生性淳善,正是天生帝王之命。”
这个“天生帝王之命”一出,周围鸦雀无声,连李其源都不敢再抽泣了,只觉得这几个字极其沉重。
李昭拉过李其源的手,又拉过司语舟的手:“源儿,日后溯儿登基,你要尽力辅佐于他。朕已留下遗旨,说朕与你有一场父子的缘分,封你为宁王,朕知你素来喜爱武学,但你母后却从来不肯叫你摆弄这些,只一心想叫你学习帝王权术,如今你也才十七岁,日后,你可实现你的抱负了。”
“父皇”李其源流下泪来,“父皇,你可不可以不要走,儿臣舍不得你你走了之后,再也没人心疼儿子了。”
“别哭。”李昭虚弱地抬起手,“凌云,云禾,我有事相托你们。”
“昭哥,你我之间,自是不必多说。”司鹤霄心里难受,但还是努力挤出笑容,“你直说便是。”
“我已经将你封为摄政王,日后,你在背后辅佐舟哥儿,与他一同做决策”
“昭哥,这如何使得!”司鹤霄忙出声拒绝,“你不用如此,我也一样会”
“因为我信你。”李昭虚弱地打断司鹤霄,拉住司鹤霄的衣袖,“凌云,我时间不多了,你叫我说完。你还记得儿时,我住在你家中,有一日咱俩因做错事情被国公爷打了一顿,你我心中不服,便坐在房顶饮酒戏言,说若有一日你我权力在握,定要平分天下。”
司鹤霄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泪意:“我自然记得,后来因为偷喝酒,你我又被老头子揍了一顿,那只是儿时戏言罢了”
“但我从未有一日忘过。”李昭笑着说,“当初我登基,若不是有你,有国公爷,有桂银,我根本活不到现在,我从来都愿意与你共享这天下。当初你化名参加科考,我为了锉你锐气,故意只点了你探花,其实我也有私心,自古以来皆有传言,说这探花郎是最俊俏最风流的,我身子病弱,亦是走不出这皇城,但我想看着我的少年,我的弟弟,他意气风发地骑在高头大马上,成为流芳千古的佳话。”
“昭哥,你真是糊涂了。”司鹤霄又哭又笑,“当着你弟妹的面,说什么风流。”
“弟妹。”李昭又虚弱地看向孟云禾。
孟云禾走上前去:“昭哥”
“我很庆幸,凌云娶了你,溯儿有了你这个母亲。早年我帝位没坐稳,又必须要凌云为我在外奔波谋划,因此我们两个大男人只知道一昧地保护溯儿,将他圈禁在国公府,若不是你及时出现”李昭眼含热泪,“我知道,傅舞璎只教了他文治武功,权势谋略,是你教会他如何过好这一生,教他睁眼看这世间。”
“昭哥,你不必感激我。”孟云禾揽住司语舟的肩膀,“舟哥儿也给予了我很多,日后,我也不会离开他。”
“我很佩服你,但我还有一事想麻烦你。”李昭突然看向李其源,“我除了溯儿之外,还有一子,我想将我这个儿子,也托付于你,他虽贵为太子,但早年间受尽苛待,所有人都将他当作是争权夺势的器具,无人在意过他的感受,今日他终于为自己活上了一回,日后,请你们帮我看顾着他。”
孟云禾愣了一下,正好看见李其源朝她看过来,以前李其源就曾在宫宴上用这种眼神看她,那时她还不明所以。
“司大奶奶,不,现在应该称呼您为摄政王妃了。”李其源朝孟云禾轻轻一笑,“我自幼受母后和太后虐待,长此以往,便特别贪恋年长于我的女子,恰好叫端王发现了这个秘密。那日在御花园,端王故意找来您妹妹孟四姑娘,想要她服侍于我,但那时你和溯儿走来,我一直听着您与他说话,竟是听得入迷了我当时想,若我也有这样的母亲该多好。其实我根本就没有碰孟四姑娘,但她扯乱了自己的衣裳勾引于我,后来大抵是为了报复,故意说叫溯儿瞧见了我们,才惹得端王情急之下下手,伤了摄政王,这到底还是同我有关,是我对不住摄政王。”
原来如此,难怪当时太子会以那种眼神看她。
她也曾怀疑过此事牵扯到太子,但后来端王一死,此事断了线索,之后在马球会上遇见太子,从太子的眼神中,她便自主地撇清了太子的嫌疑。
他本性不坏,只是身不由己。
“昭哥,你放心,既是你的孩子,我和鹤霄一定尽力看顾,”孟云禾承诺,“祝他完成此生所想。”
“那便好,”李昭似是放下了心事,看向李其源,“你母后我也不会赐死她,我叫人将她送去行宫,在那里颐养天年。”
“谢父皇。”李其源闭上眼睛,“她操纵了我的一生,如今,我终是摆脱她了。到底是我的生母,父皇愿全了她的性命,孩儿感激不尽。”
“凌云,我走后,你不要难过。”李昭握住司鹤霄的手,轻声说,“哥哥舍不得你难受,你过来,我有一句话想要说与你听。”
孟云禾牵着司语舟退后,李其源也自觉地退后了几步。
李昭握着司鹤霄的手,此生种种走马灯似的回荡在眼前,看着司鹤霄通红的眼睛,他终是又拥住了这个他一直视作亲生的弟弟。
“凌云,别难过,这些年我一直过得很累,现在我终于可以去找你兰姐姐了。好在这障碍已经铲平得差不多了,所以我才要你帮着溯儿,不要叫他像我一样辛苦,我相信,他一定会做的比我出色。”李昭拥紧司鹤霄,轻声说,“待我走后,寻个理由叫桂银假死吧,这些年我们一直如亲人般相处,我也从未碰过她,如今,该还给她自个儿的幸福了。”
“好。”司鹤霄已是泣不成声。
李昭松开司鹤霄,神情看起来更是虚弱疲惫了:“你们都先出去吧,我这一生,还从未与自己的儿子独处过,我想跟溯儿独处一会儿。”
孟云禾拍了拍司语舟的肩膀,和司鹤霄,李其源一同走了出去。
司语舟坐在李昭的床前,眼神里还带着些别扭。
“溯儿,你母妃芳名陶韵兰,是我此生所爱,当我还不是皇子时,便笃定了这辈子就是她了,她心性善良,平生最喜好玉兰花,她这个人啊,也如玉兰一般清净高洁,不染尘埃。后来我做了皇帝,她委屈自己跟我进宫,在生你的时候着了太后的道,断送了性命。”
司语舟却有些出神。
他骤然想到,孟云禾也是喜爱兰花的,冥冥之中,孟云禾居然与他的生母喜好一样,难不成这真是上天注定好的吗?
他的亲母,死于非命,上天怜悯他,这才又给了他一位母亲。
李昭顿了一下,已然是气若游丝:“我知晓那时的我护不住你,便对外宣称她生下一个死婴,将你送去给了凌云照料,她不愿叫你参与这宫廷纷争,当时便要我保证,永远不将你牵扯进这些事由中来,可我听傅舞璎提及你如此出众我还是敌不过自己的私心。我已然负了她,当初许诺一生一世一双人,我却没有做到,现在,我终还是要负了你了。”
“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陛下,我很感激你,为我挑选了这么一对好的父母。”司语舟笑得坦然,“如今,我刚满十一岁,心里也有了建功立业的畅想,你便将这世间最高的位置给予我,让我尽情施展自己的愿景和抱负,当年你护不住我,错也不在于你,我这些年过得很快乐,你又有何对不起我的呢?”
“好,好”李昭笑了起来,可笑着笑着嘴里便喷吐出了鲜血,他拦住想要去喊太医的司语舟,“你是非分明,心怀苍生,文治武功,皆是不凡,我相信你会是一个好皇帝。只是”
李昭突然握住了司语舟的手,司语舟直觉里想甩开,但还是忍住了。
“你可不可以,叫我一声父亲?”
李昭眼中满是祈求和渴望,这是司语舟第一回 在他眼中看到这种神情。
“父亲。”
李昭嘴角滑过一丝笑容,他定定看着司语舟,最终还是慢慢合上了眼,紧握住司语舟的手也缓缓松开了。
司语舟愣了一下,他站起身来,看向神色安详的李昭。
“陛下,您安然去吧,我没有骗您,您从未亏欠过我什么。只是”司语舟眸色转深,脸上神情风雨莫测,“我此生的父亲与母亲,俱都只有一位。”
司语舟转过身朝外走去,少年身若朗竹,面色沉冷,手稳稳地推开宣德殿的大门,只见外头朝臣已然跪了一地。司鹤霄和孟云禾站在一旁,此时孟云禾正担忧地看着他。
司语舟眼中流过一丝暖意,他对着孟云禾轻轻点点头。
“先帝驾崩,朕乃新帝!”
世人皆未想到,当年的惠妃居然还留下了一子,居然就是那个生母不详的国公府小公子,这镇国公府真是卧虎藏龙,先前藏了先帝,如今又出了一个新帝。
先帝传位于此子李其溯,先太子虽不是先帝亲生,但先帝感念于与太子间的父子情分,将先太子封为宁王,将镇国公府小公爷封为异姓摄政王。
自然有臣子对先帝此等决议不满,但此时王家已除,新帝李其溯和摄政王已将天下兵马大权牢牢握于手中。
眼见着掀不起大风浪,便有臣子瞧着新帝年幼,故意在朝堂上为难新帝,没想到新帝虽然才十一岁,却是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反倒噎得那臣子说不出话来。
而且新帝年纪虽小,脾气却是不好,并不如先帝那般手段温和,只不过短短一年时间,新帝就在摄政王的帮助下将朝中有异心之人尽皆揪出,而且减免赋税,广开言路,大惩贪官污吏,令百姓和乐,国家兴盛。
引得民间纷纷称赞新帝仁德,说新帝乃是天命所归。
至此,再也无人敢轻视这位小皇帝。
先皇后作恶多端,但先帝仁厚,还是放了她一条生路,命人将她幽禁行宫之中,终身不得出,但先皇后却不甘于此,竟在途中收买侍卫,联合了王家最后的残余势力意图作乱,但摄政王对此早有防备,安排的人手将先皇后包围,先皇后眼见希望散尽,最后关头举刀自戕。
只有宁王一人敢为先皇后披麻戴孝,又过了半年,宁王主动前往军中历练。
在李其溯登基的第三年,他突然做出了出兵北蛮的决策,李其溯御驾亲征,鼓舞士气,而打头阵的,俨然就是当初被嘲弄为废物的宁王。在摄政王司鹤霄和镇国公的合力征讨下,北蛮被灭,但李其溯下令善待百姓,将北蛮化为州县,成为大盛的一部分,以大盛法度治之,以大盛之礼教化,北蛮百姓与大盛的百姓待遇也一般无二。
一直以来与大盛关系平和的南离见此情形,主动朝大盛称臣,归为大盛州县,从此一并管理。
自此,天下统一,四海升平,大盛终于迎来了太平盛世。
第55章
国公府日常番外一
李其溯登基后, 边境和顺,诸事太平, 刚一登基时的动荡也在摄政王的帮助下渐渐扫平。摄政王虽大权在握,却与新帝有着父子的情分。摄政王尽心辅佐新帝,帮助新帝在登基后没多久便做出一番建树,渐渐朝堂上质疑摄政王的声音也越来越少。
李其溯如今也才十二岁,却是才思敏捷,心思深沉,一开始还有不少朝臣看着他年纪小对他心存轻视, 可随着他登基后一系列铁血手腕的实行, 却是再也没人敢小觑他了。
不过这可是苦了司鹤霄, 这一年来, 他几乎是天天住在宫中, 都没有时间和孟云禾风花雪月了。
孟云禾一有时间便会来宫里陪伴司鹤霄和李其溯, 但这一年来她也实在是太忙太忙了。
首先便是在她和孟云蕙的共同操持下, 她们的女子学堂终于开办了起来,因为是摄政王妃一手操办,倒是革除了不少往日里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封建眼光, 不少女孩儿和孟云蕙一般, 都可读书习字, 踏出家门。
除此之外, 她们还创办了招收孤儿的慈善堂, 将那些小孩儿收进来, 根据他们的兴趣爱好和特长, 教授他们手艺, 以期日后能够养活自己。还有不少贫苦人家看这慈善堂里能吃饱饭,孩子也穿着整洁, 主动将孩子抛弃在慈善堂门口,想着叫孩子日后不必跟着自己再过苦日子。
孟云禾每日瞧着这世间百态,唯有独自叹气,这个世上命不由己的贫苦人还是太多了,想要改变又谈何容易。只希望司语舟能做一个好皇帝,日后慢慢为这些贫苦百姓踏出一条平顺大道来,虽然如今的情境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换的,但这世道好一点,他们的生计就会好上一些。
孟云禾也想念住在宫里的司鹤霄和李其溯,但是她自己要做的事情也很多,尤其是那些小孩子,她希翼着试图从小改变他们的思想,叫他们为自己而活。因为他们都忙,一家三口总是聚少离多,有时候孟云禾抬头望着月亮,心里对那一大一小两个男人也是思念的紧。
这段时间前太子李其源一直跟在孟云禾身侧,一开始孟云禾还有些别扭,一是因为李其源先前尊贵的身份,二是因为李其源毕竟是个男子。但后来她发现李其源是真心实意帮着她做事的,一点也没有太子尊贵的架子,而且这个少年的眼里时常流露着哀伤,慢慢地孟云禾也有些同情李其源了。
李其源毕竟是舟哥儿的堂兄,左右也算不得外人,她将他看作和舟哥儿一般的孩子对待便是了。
李其源平常就住在国公府里,跟着国公府的侍卫长学习武艺,白日里就跟着孟云禾一块奔波,日子虽辛苦,却是不知比在皇宫之时痛快了多少倍。
但他还是时常梦见做太子时的日子。
冬日寒冻,城外来了不少逃难而来的难民,这日李其源跟着孟云禾前来施粥,劳累了一整日,已是傍晚时分,这时候突然下起了大雪,再加上夜路难行,孟云禾决定休整休整,第二日再回去。
此处简陋,客栈也是那等子临时歇脚的,四处漏风,孟云禾倒也不嫌弃,就这样住了下来,她主动将最好的房间留给李其源,但李其源拒绝了。他现在早就不将自己当做是当初那个养尊处优的太子了,还没等孟云禾开口拒绝,李其源就一溜烟地跑了。
这一整日下来李其源也累了,没多时便合衣沉沉睡去。
他梦见了从小与他一起长大的小太监小庆子,十岁那年,小庆子出宫探亲,回来之后将他神神秘秘地叫过去,他跟过去,见小庆子献宝似的对他打开一个锦盒:“殿下,你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好东西?”
那是一对大蟋蟀。
李其源从来没见过这等新鲜玩意,打小他生活里的每一处小细节都是被精心计算好的,他也从未摆弄过寻常孩子经常玩的小玩意,他迷恋上了这两只蟋蟀,看着它们斗来斗去,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被悄然拉开了一个角
可是
白玉长阶上,满是鲜血,小庆子被活活打死在刑凳上。其他对此事知情的宫人也被一并处死,太后叫他亲眼目睹了那个画面,他目之所及,都是血红血红的
太后那张敷了厚粉的面容惨白,嫣红的嘴唇一张一合:“教唆太子玩物丧志,合该被处死。”
他的母后,依旧是那副在太后面前唯唯诺诺的模样,母后一脸温和,却拉过他的手,将装在笼子里的蟋蟀放在他手上,语调也如往常一般平静温柔,却带着让他不敢拒绝的胆寒。
“来,源儿,你亲手将它们丢进火盆里,向太后表明你的态度,她就不会再怪你了。”
他颤抖着手,不想接过那小竹笼里的蟋蟀,母后却不容拒绝地将那小竹笼塞进他手里。
“源儿,听话,不要让太后对你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