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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真相

孟老太太冷笑:“什么事, 你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我看你就是回来报复的!”

孟二老爷也于心不忍,出言道:“大哥, 不可对母亲不敬。”

“其实我早就知晓当年我娘是怎么死的了。”孟大老爷一脸悲怆,“当年她是重病缠身了不假, 可也不至于去的那么快,是你!”

孟大老爷猛地指向孟老太太,孟老太太此时脸上也变了色。

“你为了当上正头夫人,便买通了大夫故意将我娘的病情说重, 后来在我娘病榻前熬药伺候, 也故意少加一两味药材, 这样药效自然就大打折扣, 再加之我娘听了大夫的话没了生念, 没多久就撒手而去。之后你又制造谣言,说自己福运加身, 叫父亲将你抬了正妻。”孟大老爷悲愤交加, “其实我早就查出了这些事, 当年殿试之后,我本能留在翰林院,是我主动请求外放到羊县, 因为我不知如何面对你这毒妇!当时二弟和三弟还小, 若我揭发此事, 他们保不齐要失去母亲。我对你恨意入骨, 可我不忍他们年少便失去母亲的疼爱, 落得和我一样悲惨的幼时光阴!这么些年我一直能回京却始终没回来, 就是在逃避这件事,我为了孟家子弟, 已然对不起了母亲!如今陛下诏令我回京为官,我不能不从,我离京多年,只是想带着妻儿去京城最大的酒楼吃顿好的,没想到自家的闺女就遇上了这等子事!老太太,我当初留你一命,就是盼着你能照顾好二弟和三弟,没想到你还是只知宠溺,如今还想包庇着这孽畜!”

孟老太太脸色煞白,再也不复方才的盛气凌人,她放开了一直紧握着孟锦昱的手,孟锦昱大惊失色:“祖母,祖母!您不能不管我啊!”

孟二老爷听罢后,也震惊得久久不能回过神来,此时他才方知大哥为他做过什么,大哥本应有大好的前途,却因为逃避良心的谴责一直不得归京,当年明明有了官身,对付孟老太太轻而易举,却为了他们两个隐忍了下来,他竟还一昧地嫉妒大哥,此时才方知大哥的良苦用心

“母亲,您怎能如此啊!”孟二老爷发出一声悲鸣,“我本以为您只是护短了些,没想到居然害了大哥亲母的性命!”

“我若不如此,你和你三弟可能就只是个庶出!”孟老太太咬牙切齿,“我这么做,不都是为了你们吧,咱们才是一家人!”

“我宁愿只是庶出!”孟二老爷眼睛通红,眼眶欲裂,“就算是庶出的,我也能凭借着我自己出人头地!我根本不想大哥为我牺牲什么!今日,我必将孟锦昱扭送官府,大哥为了孟家表面的祥和牺牲了这么多,我不可叫孟锦昱毁了这一切!”

“你若要将昱哥儿送到官府,就将我一道送去好了!”孟老太太依旧振振有词,“我是决然不会叫你们动我的孙子的!”

双方正僵持着,突然一家丁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老爷老爷,不好了!”

赵氏平复了一下情绪,皱眉看向那家丁道:“此间正在议事,谁叫你闯进来的!”

“昱少爷他房中的冷香,方才竟偷偷溜出府去,现在敲响了顺天府门前的登闻鼓,现在全城百姓都上下围观!冷香状告状告昱少爷,奸污!”

“这贱丫头!”孟三太太猛地从地上爬起来,转身扇了身后的丫鬟一巴掌,“你们是怎么做事的,怎么能叫这贱婢这时候跑出去!”

孟老太太也身形一晃,瞬间感觉天都塌了,看着自己眼前满脸惊恐的孟锦昱,她感到灭顶的绝望。

司鹤霄讥嘲一笑:“这下也不用孟家主动交人了,府衙一会儿便要来拿人,只怕会判的更重。”

孟二老爷也两眼昏黑,但他是家里的顶梁柱,万不可此时倒下,他强自镇定着看向司鹤霄:“小公爷,此时我该如何是好?”

“赶紧绑了孟锦昱,主动书写孟锦昱的罪状交上去,然后将孟锦昱从孟家除名。”司鹤霄缓缓说,“如今京城怕是都知晓了这桩子事,你们便是打点也不能打点了,只有不包庇,主动配合,才能尽可能的脱去干系。孟二老爷,你是礼部侍郎,如今这事儿一出,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孟锦昱不顾礼法,伤天害理,你现在要立马准备起来,不然事情闹大怕是连你的官身都保不住。”

“谢小公爷提点。”孟二老爷此时却镇定了下来,“我现在就着手准备。”

“我也会为孟家周旋的。”司鹤霄点点头说。

孟二老爷感谢过后,匆匆离开,待经过孟老太太身边时,神情悲怆地看了孟老太太一眼:“母亲这下满意了?瞒着我包庇了昱哥儿这么多,如今儿子的官职都不一定能保得住了。做个平头百姓倒也好,若不是仗着孟家有权有势,昱哥儿也不会做下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

孟老太太脸色苍白,不作回应,孟大老爷也平复了下来,主动上前对孟二老爷说:“二弟,我来协助你,我之前处理过类似的事情。”

孟二老爷知道此时感激的话都是多余的,他只点点头,吩咐家丁将犹自哭闹的孟锦昱绑了,孟三老爷和孟三太太拼命阻拦,孟二老爷此时狠下了心,叫人将他们两个也绑了,命护院一块关押了起来。

赵氏叫人将孟老太太送走,这才招呼了自己身边的丫鬟紫英过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事发如此突然?”

紫英叹了口气:“奴婢方才去打听了,是今日昱少爷在外头受了气,心里头不顺,老太太命人为他松绑后,他回去换衣裳,正巧瞧见了冷香,便冲着冷香撒了气,踹了她几脚。冷香本就是被孟锦昱强占的,心中一直不甘,此时听到孟锦昱今日又做了这样的事,怕是想起了自己之前的遭遇,便在没人注意之时偷偷溜出府去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孟云禾与司鹤霄对视了一眼,都到这种情境下了,孟锦昱居然还在作死,真是神仙也救他不得。

“这姑娘也是有些心急了。”赵氏叹了口气,“老爷今日态度坚决,说不定能还她们一个公道,她这样主动状告,倒是将孟家推上了风口浪尖。”

“太太,冷香本也是寄存了希望的。”紫英压低了声音,“我听外院伺候的小丫鬟说,冷香本来是往这里来的,想必是想多告孟锦昱一笔,求老爷主持公道。但她正好瞧见孟老太太护着孟锦昱走进来,心想孟老太太对孟锦昱一向护的厉害,咱家老爷又听老太太的,这才绝了心思,竟朝那官府去了。旁人都说冷香平日里最是柔顺软弱不过,经常被孟锦昱其他妾室欺负,这样的女子竟有这般勇气,可见是被欺负的狠了。”

“也怪我,这三太太与我闹翻后,我便不再理三房之事。”赵氏也是满眼歉疚,“竟不知有这样的事发生!”

孟大太太上前执住赵氏的手:“弟妹,一个人的能力终有限,你便是再本事也不可能眼手通天的,还是莫要愧疚了。”

赵氏与孟大太太往日里就曾见过两回,孟大太太对她来说是实打实的陌生,此时瞧见孟大太太穿着朴实,面容悲悯,赵氏不由得心生亲切,歉疚地看向孟云茉。

“叫茉姐儿受委屈了。”

孟云茉摇摇头:“我坚持状告孟锦昱,也是不想再叫其他女子受害,像他这种人狗改不了吃屎,今日会这样对我,来日也会这般对其他女子。”

赵氏赞许地点点头,这时,又有一个家丁带着一个小丫鬟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太太,刚弄清楚怎么回事,快叫这丫鬟告诉您!”

赵氏知道此事事关重大,忙迎上去,那小丫鬟生得又黑又瘦,是在三房伺候着的,朝赵氏行了个礼就娓娓道来:“二太太,婢子叫翠环,与冷香是一同进府的,我们之间情同姐妹。冷香的事,婢子再清楚不过,昱少爷荒淫无度,一开始就强占了冷香,而且不给她名分,因为婢子生得丑陋,这才逃过了一劫。这倒也还罢了,冷香想着这辈子就忍气吞声地过了,不曾想,不曾想”

“你尽管说便是。”赵氏冷静地开口,“我会作主保下冷香的,本就是我赵家对她不起,就算叫孟锦昱赔了性命,我也会护冷香周全。”

“太太也知道昱少爷有一群同他一样不成器的好友,昱少爷有一日叫他们来家中,几人轮番侮辱了冷香”翠环说着便哭了出来,“冷香一身伤痕,几次要自尽,都是婢子拦了下来,后来冷香发现自己居然有孕了!尽管屈辱,冷香却不忍叫孩子跟着她一块走,她知道二太太您是个公道人,特意想求您垂怜,叫她带着孩子出府去。可没想到这事儿被三太太知晓了,三太太命人扣押了冷香,本想着是孟家的子嗣,左右叫冷香将孩子生下来,可是从昱少爷那里得知了事情真相,说这孩子也不知道是谁的,生下来只会叫几家蒙羞,便差人给冷香灌了烈性堕胎药!冷香半条命都搭了进去,本来三太太想连着冷香一块弄死的,但孟锦昱前些日子刚闹出人命,三太太有所顾忌,便将冷香关进柴房,不管不顾,任她自生自灭,还叫了好几个家丁看着冷香。我本以为冷香这次挺不过来了,她本来就不想活,可在我为冷香偷偷送吃食的时候,冷香却告诉我,她要报仇,便是要死,也是报了仇之后再死!今日孟锦昱出事,三房乱作一团,冷香这才寻了机会跑出来,她本来也想着找太太主持公道,可可见老太太出现,知道老太太无论如何都会护着孟锦昱,这才咬咬牙往官府去了。”

“她是个好女子。”赵氏听得攥紧了拳头,“孟锦昱这个畜生,竟叫人”

赵氏突然反应了过来,忙将一个机灵的家丁叫进来,急急吩咐:“冷香状告的不止孟锦昱一人,还有其他几家欺负冷香之人,叫老爷现在就主动将孟锦昱送出去!这样比较下来,我孟家至少能占个先机。还有告诉老爷,孟三太太也牵涉其中,也犯了人命官司,叫老爷做好准备!”

那家丁知晓此事重大,点点头连忙跑去找孟二老爷。

“你不要回三房了。”赵氏看向翠环,突然握住了翠环的手,“我暂且找地方叫你住下,等到冷香的事一了,我立马叫人将你们送出去,好好安顿。我叫人保护你,你可以去看冷香,告诉她,被人欺辱不是她的错,孟锦昱都没死,她更不准死!就算报了仇也不准死!给我好好活下去!”

翠环抹抹眼泪,重重地点了点头。

赵氏此时才有工夫看向孟云禾和司鹤霄:“禾姐儿,小公爷,孟家即将经历大风浪,我此时也要去帮忙了,多谢小公爷你们今日鼎力相助。”

“母亲,你放心前去。”孟云禾对赵氏点点头,“我们也该回去了,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赵氏点点头,便与孟云禾各自离开了,孟云禾听了冷香的遭遇,心里也唏嘘不已,司鹤霄见她情绪低落,主动揽过她安慰说:“你不必太过担心,我会帮孟家从中周旋的,那三房左右也不是个好东西,此时与他们切断干系也好。”

“我才不是在担心这个。”孟云禾叹口气,“我是感慨这世间女子命运不公,鹤霄,我想开一家织布坊,专门供女子谋生。虽然我能做的极其有限,但我也想在我力所能及之下,为她们提供一个容身之所。”

“好。”司鹤霄鼓励地看着孟云禾,“云禾,你心善,做什么我都会支持的,出力气出银子,绝无二话。”

孟云禾终于被他逗得开心了一点,刚要再说什么,突然在他们前方出现了一道窈窕的身影。

那道身影是突然出现的,就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显然是专门等着他们的。孟云禾不由得绷紧了身子,伸手扯了扯司鹤霄的衣角:“这是我五妹妹。”

孟云蕙恋着故去的探花郎这是孟家人尽皆知之事,可这探花郎如今居然没离世,还成了自己的姐夫,这剧情怎么听怎么狗血啊

司鹤霄却好似未想起来孟云禾的五妹妹是干什么的,瞧着一脸费解的模样。

孟云蕙朝他们走近了两步,她穿着天蓝色的印花褙子,脸上未施脂粉,头发上也只盘着一支素簪,瞧起来说不出的朴实无华,她脸上有淡淡的疤痕,虽然疤痕已经很淡了,但那印子却很长,在她脸上还是有些明显。

“三姐姐,三姐夫。”孟云蕙朝他们行了个礼,眼睛看向司鹤霄,“当年在街上瞧了一眼探花郎的风华,至今难忘,本以为天妒英才,叫这样风华绝代的人早早逝去,没想到还能再见着探花郎的面。”

司鹤霄却朝后退了一步,脸上神色淡淡的:“孟五姑娘谬赞。”

孟云蕙却笑了,孟云禾和这个五妹妹相处了这么久,这却是头一回看见她笑,她以前和孟云蕙接触并不多,从孟云蕙斥责孟云苓,可以瞧出她是个三观正的好姑娘。但孟云蕙始终有些自命清高,喜好诗书,将自己成日关在屋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孟云禾和她虽为姐妹,但实际上却是连话都没说过几句。

孟云禾始终觉得孟云蕙就像那画里头的人儿,只可远观不可亵玩,若不是知晓她心慕着那逝去的探花郎为她这个人增添了一缕绮思,孟云禾倒真觉得她这个五妹妹只住在诗画里了。

现在孟云蕙的面容已不像之前那般完美无瑕,虽然孟云禾并不清楚其中的经过,但想着孟云蕙脸上的这道伤疤应与那性子骄纵蛮横,心术不正的孟云苓脱不开干系。

但孟云禾却从孟云蕙这一笑中,看出了些许之前未曾有过的生动。

“小公爷,你将我想成什么人了,我并非戏文中所写的那些个痴男怨女,今日前来见你一面,也不过是还我这么些年的一个夙怨,我是羡慕三姐姐,但是三姐姐值得。”孟云蕙转头看向孟云禾,神色认真,“今日我其实是来找三姐姐的,三姐姐,我知晓今日咱们府中发生了大事,请你告知于我,我,想帮助那女子。”

孟云禾大为震惊,怎么也没想到这才是孟云蕙的目的。

“你怎么出手帮那女子,你不是太太,你若是帮了,可就将老太太得罪个透了,日后在府中难以容身。”孟云禾劝阻说,“五妹妹,我知晓你心地纯良,见不得那女子受如此大的苦,但太太保证了护那冷香周全,我也会尽自己所能帮助她的,我是出嫁女,与孟家牵扯不大,而你不一样,你身在孟府之中,还是要顾忌一二的。”

“谢谢三姐姐的好心。”孟云蕙笑得坦然,“三姐姐,你知晓我当年为何对探花郎念念不忘吗?”

孟云禾转头看了司鹤霄一眼,心里嘀咕,当着本人的面讨论这种问题真的好吗?

“并不是我贪慕他的风华,而是我羡慕他能骑在那高头大马上,日后能用自己所学,为这盛世而战。”孟云蕙淡淡笑着说,“三姐姐,往日里我自命清高,看起来从来瞧不上这浊世,其实都是我在假装,我自怨自艾,心想自己从小看了那么多书,见识学问都不输于男子,可是我却不能施展抱负,我只能去瞻仰旁人的风采。所以我记住了那年的探花郎,因为我以为他也同我一样,虽然满腹经纶却被无常的生死永远困在了薄棺之下,所以我拼命读他留存不多的诗,从他的文章里找寻他往日的影子但我现在瞧起来我自己,才知自个儿多么愚蠢。”

孟云禾嘴唇一动,她明白孟云蕙此时的感受,但瞧着孟云蕙眼中的平和,她还是没有出言打断孟云蕙。

“我有什么好清高的?我一边怨着命运的不公,说着自己不输于男子,可在我身边,我的堂兄如此欺凌女子,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畜生,我却充耳不闻,视而不见。”孟云蕙站直了身子,“我一直告诉自己,我是有抱负的,不同于那些困于家宅之中的庸脂俗粉,可如今的我还不如她们,她们只是被困在了家宅之中,我却是被困在了自个儿的棋局里。”

“五妹妹,你已经做的很好了,虽然不知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你知恩、知报,自己蒙受苦难却依旧心存怜悯。”孟云禾鼓励地看着孟云蕙,“你做的很好,比这世间大多数人都要好。”

“我可以做的更好,冷香要状告孟锦昱,但她不懂律文,说不定要吃亏。”孟云蕙笑着,“我熟读大盛律条,我可以帮她写状纸,与她并肩而斗。不光是为了冷香自己,我听说孟锦昱那一行人祸害了很多女子,冷香只是站出来的第一个。这世间的女子要遭受各种各样的不公目光,她们不敢站出来,但世间总有公理存在,她们终将会鼓起勇气。我要感谢我脸上的这道伤疤,它割开了我和姨娘,四姐姐的干系,让我再也不必顾忌她们而自己退缩,从今往后,我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无关乎我的女子身,也无关乎我出生在谁家,我要用我这么些年读过的书,肚腹中的笔墨,为她们杀出一条血路来。”

“五妹妹。”孟云禾心神激荡,上前一步,握住了孟云蕙的手,“想做什么便去做吧,孟家束缚不了你,你本就应是在天上自由翱翔的鹰,而不是被关于宅院之中的家雀。若是这孟府日后谁敢为难你,你就来国公府找我,我永远愿意收留你。”

孟云蕙也反握住孟云禾的手,姐妹俩这是第一次长谈,也在这一次中感受到了惺惺相惜、志同道合。

“你先去接舟哥儿。”孟云禾对司鹤霄说,“我与五妹妹好生说道说道这件事。”

虽说司鹤霄点点头应承了下来,但孟云禾始终觉得他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也不知是不是她看花了眼。

回去的路上,司语舟也不知在孟云杏和孟锦烨那里受了什么磋磨,居然在马车的颠簸之中靠在孟云禾怀中睡着了,孟云禾揽着司语舟,脑子里却还在想方才的事儿。

“云禾,你不必太担心,此事我会帮忙周旋的。”还是司鹤霄先开了口,“其实在京城这种事也屡见不鲜,并非没法子解决的。”

孟云禾转头看向司鹤霄,声音压得低低的:“你是不是不太开心?”

“我有什么不开心的。”司鹤霄否认,“你瞧错了。”

“方才遇见五妹妹后,你就不开心。”孟云禾说,“可是怪责她对你说那些话?我之前就告诉过你,她在不知晓你真实身份之时心悦于你,我还耿耿于怀,如今双方说开倒是好了,她是个好女子。”

“我自然知晓。”司鹤霄长舒了一口气,“可你方才说国公府永远收留她”

原来他是介意这个。

孟云禾忙有些歉疚地说:“对不起,未征得你的允许,我是觉得反正烨哥儿也曾来住过,这五妹妹也是我的亲妹妹,与烨哥儿应该无异,我下回问过你再许诺旁人。”

“你真是榆木脑袋!”

司鹤霄露出些咬牙切齿的神色,眼神里透着几分幽怨,对孟云禾颇有恨铁不成钢之意。

“你也说了,怎么说她都曾心悦于我,你倒是大方,就不怕她进府来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吗!”

第42章

《为女书》

孟云禾一愣, 看着司鹤霄认真的眼神,突然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司语舟被她的笑声吵醒,揉着眼睛坐直身子:“父亲, 母亲,怎么了?你们说什么趣事儿呢?”

“司鹤霄, 没想到你还这般”

孟云禾揉揉司语舟的头,主动朝司鹤霄坐过去,亲昵地揽住司鹤霄的胳膊。

“我自然是信重你的人品,你是我亲自选定的夫君, 又怎会做叫我不放心之事呢?”

司鹤霄看着主动抱上来的藕臂, 心跳可耻地加速了一拍, 他坐直身子, 有些无奈地说:“你啊, 何时才能不这么宽宏大量,知礼贤淑, 什么时候才能学着像其他女子些拈酸吃醋啊?”

孟云禾看向还一脸懵的司语舟, 突然神情严肃地说:“舟哥儿, 你看外头是什么?”

司语舟不明所以,但他还是个小孩子,自然会被好奇心驱使, 闻言立马转过了身子, 掀开马车帘子朝外看。

孟云禾突然伸长脖子, 快速地在司鹤霄唇上吻了一下。

“什么也没有啊”

司语舟已经放下了车帘, 转过身来抱怨, 他的话才出口了一半, 突然瞥见父亲脸上那可疑的潮红,他还是头一回在父亲脸上看到这种颜色, 司语舟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般。

“父亲,你怎么脸红了!”

孟云禾在一旁神色正经,拼命憋笑,帮腔道:“对啊夫君,你怎么脸红了啊。”

司鹤霄轻轻瞪了这对母子一眼,他骨子里属于青年人的血气方刚,已全然被方才的那个吻给激了出来,可她偏生拿捏准了他的心思,给他一点甜枣儿又不准他接着索要,也量着他在孩子面前不敢做什么。

他前半生都恣意纵横,潇洒随性,这还是生平头一回,被一个女子如此拿捏。

但这种被拿捏住的感觉,却又叫他心里隐隐而动,好像有什么一直以来埋藏的东西,在这一瞬间被深深唤醒。

孟云禾却还在一旁一脸严肃地对司语舟说:“我们不许笑话你父亲哦,我教过舟哥儿,不能在人不堪之时落井下石,落人脸面,咱们俩就当作没看到!”

“嗯。”司语舟也很配合,“我绝对没看到父亲脸红了!”

听着身旁温馨的喧嚷,司鹤霄轻轻一笑,慢慢抬起手来,摸上了自己的唇。

那里,仿佛还停留着方才的余温。

*

孟锦昱的事儿果真越闹越大。

在冷香敲响登闻鼓后没多时,孟家就立马扭送了孟锦昱去到官府,称绝不包庇这个不孝子弟。虽然孟家是官宦世家,但孟锦昱没有官身,因而这案子还是顺天府受理的,孟家摆出了一副铁面无私的架势,也不曾差人去这顺天府打点,还主动派人配合调查。

但毕竟这孟锦昱出自孟家,又素来名声极差,百姓们怨声载道,纷纷说孟二老爷做着礼部侍郎,德不配位,国家的礼乐掌握在这种人手里,叫人怎么能放心?虽然孟二老爷平日里素来圆滑,但还是有不少同僚厌恶他这投机取巧的性子,这几日上折子参他的也大有人在。

如此一来,倒衬出了刚被召回京的孟大老爷的好,孟大老爷在地方为官多年,为官清正廉洁,向来愿意为百姓主持公道,能升迁却因百姓挽留,甘愿在那偏远的同州那么些年。而且据称,当日孟锦昱的事东窗事发,正是因为他不识孟大老爷收养的女儿,出言调戏所致,幸好孟家三姑奶奶和三姑爷出手,惩治了恶徒,这才保住那姑娘的清白。

这孟锦昱真是罔顾人伦,恬不知耻,但孟家三姑奶奶能在未认出大伯之时出手相助,并且不包庇自己的堂弟,却叫民间一片叫好,而且这孟家三姑奶奶曾经出手惩治过巩家三兄弟,可真谓是真性情的奇女子一名。短短几日,这孟云禾的名声已经传遍京城,甚至在大盛其他地方也涌起不少关于她的传说。

还有那小公爷,明明是风度翩翩的少年英雄,却因被刁蛮公主看中,爱而不得,而被传为青面獠牙的怪物。可是小公爷丝毫不在乎这些误解,这么些年戍守边境,打退北蛮的骚扰,保卫边境的安定,虽然与孟家三姑娘情投意合,却不得相守,他能为大盛牺牲如此,大盛却对他如此误会。

幸好如今他回了京,而且居然还曾以其他身份考取过探花郎,他与孟家姑娘可真谓是天造地设的金童玉女。本来在换亲之时民间就曾传过他们二人的佳话,如今这事儿一出,二人更是成了那天降的神仙,救世的佛陀,简直成了民间百姓的信仰。

虽然有些人早就看不惯司鹤霄,想借着这回孟家的事趁机弹劾司鹤霄,但司鹤霄现在名望太高,此时弹劾故意滋生事端的意图太明显,只好作罢。而且万岁一心护着司鹤霄,上朝之时,若是有人说一句司鹤霄的不好,皇上就立马沉下来脸,丝毫不掩饰他对司鹤霄的信重。

但孟家的事儿影响过大,皇上还是叫孟二老爷暂时告假在家,等候这事儿有了结果再行论处。皇上在此时授予了孟大老爷左佥都御史的官职,本是新官上任,该避避锋芒的时候,孟大老爷却在朝堂之上为孟二老爷求情,希望陛下莫要因不孝子弟迁怒弟弟,此时小公爷也站出来为岳父求了情,这两人虽都是孟二老爷的亲戚,却素来名声清正,如此这般,倒是为孟二老爷的事回旋了回旋。

此时,却有另一位奇女子站了出来,这女子便是孟二老爷的五女儿孟云蕙,她主动帮苦主冷香写状纸,状告自己的堂兄。

这女子满腹经纶,还熟读大盛律法,巾帼不让须眉,竟是比男子还要出色几分,这民间也由此扭转了对孟二老爷的风评,说孟二老爷能养出这么两个好女儿,定然也是人品端正。那孟锦昱再不济,又不是孟二老爷所出,而且孟家三房时常惹事,人尽皆知,听闻孟二老爷并不知晓此事,都是被孟老太太疼爱孙子,包庇下来的。

而且冷香状告的不止孟锦昱一人,她状告一众与孟锦昱交好的狐朋狗友,轮番侮辱了她。冷香字字泣血,若不是一旁有孟云蕙扶着她,她怕是早已昏厥了过去。此事震惊京城,而那几个男子都是世家子弟,他们可就不像孟家这般认错态度良好,顺天府前去拿人,那些个世家百般推辞不说,有一户人家在衙役前去拿人时居然命家丁打伤了衙役,好巧不巧,那户人家正是孟三太太想将孟云禾胡乱打发出去的杨家,此时杨家包庇杨家三公子,激起了民愤。

如此一来,孟家便显得态度端正,是非分明了。

正所谓一根藤上好几个瓜,冷香状告他们几人没多久,越来越多的女子站了出来,声称都受过这几人的欺辱,其中不少家境贫寒,字也不识得几个的女子,孟云蕙在她们之中来回奔走,鼎力相助。只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就有十几个女子联名状告他们几人的淫行,其中还牵扯了好几桩人命案子,就说这孟锦昱和那杨三身上便被锁着人命,尤其是杨三,曾经因他而死的女子竟有三四个。有的苦主已成冤魂,便有她们的丈夫,她们的姐妹、兄弟替她们来朝着这几人索命。

而且调查下去,这孟家三太太,杨家太太都牵涉其中,顺天府这回也不管她们是不是女眷,直接锁了押去了大牢。好笑的是,孟三太太前脚刚被逮走,孟三老爷后脚便写了休书,誓要与孟三太太撇清干系。孟三太太在牢狱中听到这件事,直接就气晕了过去。

孟家却将孟家三房连根逐出,连据说一向备受宠爱的孟三老爷也被从孟家族谱中除了名,这事儿虽跟孟三老爷关系不大,但总归是他教养不力,致得儿子犯下大错。不束家宅,导致孟三太太犯下害人之事。听说此事一出,孟老太太又哭又闹,甚至以上吊相威胁,但孟二老爷还是狠下心将孟三老爷逐出了孟家。这孟三老爷也是个妙人儿,老太太为了他又哭又叫的,他自己倒好,带了一个怀孕的美妾倒走的潇洒,好似全然忘了自己的媳妇和儿子还在大牢里关着。

不过据说孟家只给了孟三老爷一笔不多的银两,声称日后孟三老爷如何与孟家无关,由着他自生自灭去。

此案牵连甚广,前前后后经历了好几个月的时间,孟家姐妹孟云蕙和孟云茉一直奔走其中,搜罗证据,以行义举。孟云禾毕竟是国公府大奶奶,不宜过于张罗此事,但她却也在背后帮了不少忙。

虽说罪证凿凿,但被告的这几人哪个不是世家子弟,背后有着千丝万缕的干系,想要扳倒他们并不容易。

而且尽管这些女子是为受害者,但还是有不少轻浮之人拿此事取笑,在公共场合大肆议论这些旖旎之事,好几个女子都因承受不了压力与他人言语上的轻薄想要放弃,孟云蕙每日陪着她们尽心安慰,并且撰写了文章《为女书》,态度坚决地表示身为女子并没有错,被人侮辱也非是己错,肮脏的是人心,而不是命若浮萍,身不由己的她们。

生而为女子,她很骄傲,她希望全天下的女子都可如此骄傲。

孟云蕙文采斐然,字字泣血,她的这篇《为女书》在民间得到了广泛的传颂,很多不识字的女子都会背诵《为女书》,也越来越多的女子敢于站起来反抗暴行,那些递状纸的女子终也坚强起来,誓要为自己讨得一个公道。

终于在仲冬之时,第一场白雪飘落之季,这案子有了裁决。

这几个世家子弟皆被判处杖刑、流放西北,终身不得赦。其中罪孽最深的杨三公子被判处了杖责五十,杨三常年累月的浸于酒色之中,早已被掏空了身子,这五十杖直接没撑下来,命丧当场,鲜血染红了落了一层薄雪的土地。

孟锦昱被判处杖刑三十,他倒是强忍着挺了下来,但也因此丢掉了半条命。孟家无人再管孟锦昱的事,还是孟老太太白发苍苍地带着大夫前来为孟锦昱治疗,但官府并没有给孟锦昱多少养伤的时间,第二日便要他出发西北,孟老太太为他准备了许多东西也不被允许带走,只穿了身上一件棉衣,孟老太太瞧见孟锦昱镣铐加身,浑身是伤的模样,哭倒在了雪地里,从此一病不起。

杨夫人和孟三太太因手中人命过多,也被贬奴流放,发配军中为将士们做些粗活儿,杨家那做着鸿胪寺卿的老爷眼见着大势已去,也休弃了杨夫人,但还是因受儿子和太太的牵连被降了官,杨家从此不复往日的光鲜。杨夫人见着自己被抛弃,儿子又惨死,当即在狱中吞针自尽。

孟三太太倒是活了下来,大概还有孟锦昱这么一个牵挂在世上,听说她娘家人觉得过于丢人,特意打点了狱卒为孟三太太送去了毒药要她自尽,保全最后的体面。但孟三太太没有服毒自尽,谁也不知晓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只知在孟锦昱出发后,这个曾经金尊玉贵,养尊处优的太太被套上粗麻衣衫,像牲口一样被拉去了军中。

孟家因出了这几个奇女子,孟二老爷被官复原职,孟二老爷对陛下感恩戴德,发誓日后约束家宅,尽好自己的本分。

而孟云禾的绣坊也开了起来,那些无处可去的女子都得以在此处容身,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

孟云禾为她的绣坊取名为“东升坊”,意寓着她们的人生如旭日东升,开启新的篇章。一开始这些女子还备受世人嘲弄鄙夷,不少市井流氓,登徒浪子都围在“东升坊”附近,或是故意进去不买东西,说些淫言浪语调笑这些女子,说反正是脏了身子的女子,不如再多上几个恩客,也能赚些银子,总好过这样没日没夜的辛劳着。

那些女子统统不为所动,只本分着做好自己手底下的活计,对那些浪荡之言充耳不闻。那些市井流氓没能得逞,说的便愈发的难听,直说反正也是破了身子的女人,如今便是状告赢了又如何,还不是在外抛头露面的,这和那些窑姐儿又有何不同?

这一日,这些游手好闲的地痞流氓又来大放厥词,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少女突然出现,直拿着棍子将这些流氓打了出去。这少女也就十三四岁,生得容貌明丽,可这手底下打起人来却是一点儿也不迟疑,那些地痞流氓又哪个有真本事了?直被少女一顿好生修理。

后来才知这少女是孟家七姐儿孟云杏,孟云杏性子活泼,这两年跟着司鹤霄派来孟家的武先生习武,已有了几分身手。孟云杏此后日日来这东升坊,在姑娘们累了之后便带着她们练武强体,如此过了一两个月,姑娘们身子都强健了起来,也都有了自保能力,只要一有人前来滋事,她们也再不心慈手软,直接在店里备了粗壮的木棒,毫不犹豫地将那些渣滓棒打出去。

姑娘们白日做工,下了工之后也像寻常女子一般去逛街游船,渐渐地她们摆脱了自卑,不再那么惧怕市井的眼光。而随着孟云蕙《为女书》越传越广,这些女子得到了越来越多的同情,她们踏实肯干,绣活精湛,而且肯琢磨巧思,不时在京城推出新花样儿,再加上东升坊里头自产自销,物美价廉,姑娘们也和声细语,认真耐心,叫人如沐春风,东升坊的生意眼见着越来越好,俨然已成了京城第一大绣坊。

生意好了起来,孟云禾给这些女子开出的钱银也越来越多,她们兜里有了钱,便有许多游手好闲的懒汉前来勾搭,觉得左右是不清白的女子,既有男人愿意要她们,她们还不是得感恩戴德。

但这些女子都曾吃过男人的亏,又受孟云蕙的影响颇深,一点儿都不想去做那帮扶懒汉的冤大种,还不如将钱揣在自己兜里吃喝来得自在。

春光作序,万物和鸣,转眼便到了春日,人们脱去厚重的冬衣,转而换上了轻薄的春衫。孟云禾身穿新做的乌金云绣衫,象牙色马面裙正坐在东升坊的一扇八福大窗前,舟哥儿坐在她身边,母子二人什么也没干,就坐着观察来来往往的人群。

“舟哥儿,你瞧见了什么?”孟云禾笑眯眯地问。

“人来人往的,却好像都很忙碌。”

司语舟又长大了不少,他的脸团褪去了些小时候的婴儿肥,变得愈发的眉目俊朗起来。孟云禾觉得司语舟长得和司鹤霄不太像,尽管两人都生得十分出众,但司语舟的眉目却和司鹤霄不太相似,大概是像他的娘亲吧。

不过,司语舟平时都冷着一张脸,不说话的时候与司鹤霄的气质倒是蛮像的。

“一年之计在于春嘛。”孟云禾眯起眼睛,似在感受这明媚春光,“春天是一年当中的好时节。”

司语舟趴在窗前,微微蹙起了眉头:“以前我待在府中,总也不明白为何那些外头的人如此忙碌,那时候想大概是他们愚蠢吧,为了一丁点微薄的银两如此奔波劳累。可现在瞧着这芸芸众生,他们有的没读过书,有的身子孱弱,有的辛酸悲苦,但他们却无不为着自己的一方天地而努力着,曾经我觉得愚不可及的东西,可能就是人家的全部。”

孟云禾赞赏地点点头,伸手摸了摸司语舟的脑袋:“我的舟哥儿长大了,懂得体恤民生了。”

尽管不喜欢别人摸他的头,但司语舟现在已经不再躲开孟云禾的触碰,他耐心地接受完孟云禾的“魔爪洗礼”,而后才出声问:“只是,你为何最近时常带我出来?”

“因为天儿暖和了啊。”孟云禾将手伸出窗外,“舟哥儿,如此大好春光,你整日龟缩在屋里头岂不可惜。书中的确埋藏着几千年的精华,便是穷尽我们一生也参悟不透,可这世间的众生百态同样也需要我们去参悟。我的舟哥儿这么聪慧,不论什么学问对你来说都是信手拈来,但你总也不能整日里待在屋里头,做那两耳不闻天下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之人啊。”

“你这话岂不就是说的孟锦烨。”司语舟撇撇嘴,“孟锦烨近日也不来国公府了,连你这个姐姐怕是也不要了。”

司语舟话音刚落,头上就吃了一个爆栗。

“你这孩子,还是这般没大没小的,烨哥儿怎么说也是你舅舅,你要放尊重些。”孟云禾手指敲击着桌面,“你瞧瞧你母亲,知书达理,秀外慧中,你要多学学我身上好的方面。”

司语舟翻了个白眼:“是孟小舅舅自己这般说的,要我不用将他当作是长辈,他自个儿也会觉得别扭的。母亲,你真是老迂腐了,还是一个爱给自己贴金的老迂腐。”

“嘁,你们二人之事,我才懒得管。”

孟云禾只觉得春光明媚,若是此时有酒就更好了,春风得意时,酒至酐畅处。

“烨哥儿秋闱在即,光阴紧迫,你也了解烨哥儿的性子,他表面上不声不响的,实际上很是要强,他还不是想一举中第,证明自己嘛。等他科考结束,自然就来寻你啦。”

“我又没有想他,”司语舟兀自嘴硬,“没人在我耳边假模假样地说教,我不知有多自在。”

孟云禾早已对司语舟这般口是心非的模样免疫了,她转了转眼珠:“谢先生最近的授课,你学的怎么样?”

“一切如常吧。”司语舟挑了一下眉,“谢先生近来教了我许多东西,什么兵法策略,治国之策之类的,这谢先生也当真是神奇,明明只是个教书先生,为何懂得这么多?”

孟云禾眸色一深,她也不是头一日觉得谢向明奇怪了,谢向明文采出众,胸有沟壑,实在不像一个不得入仕的失意落榜生。但孟云禾能感觉到,关于司语舟,司鹤霄是有事情瞒着她的。

这半年多的相处,也拉近了她与司鹤霄的关系,司鹤霄对她极好,大概已经是超出了这个时代男子所能给予女子的好,但孟云禾却总觉得两人之间依旧有隔阂,一直对司鹤霄有所抗拒,二人平日里虽也有一些亲密举动,但却迟迟没圆房。

孟云禾觉得这症结所在,大概就是在舟哥儿身上。

通过这将近两年的相处,孟云禾无疑已将司语舟当作是了自己的孩子,可关于舟哥儿的事儿,她总觉得司鹤霄还是对她有所隐瞒的,就比如这神秘的谢向明,司鹤霄对她就不是全盘托出。

尽管知道司鹤霄不会欺骗她,不知晓这事儿对她来说也不会有什么影响,但她有时候还是会觉得她在他们父子身边是个外人,这种隔阂叫她不舒服。

“可能谢先生无心仕途吧。”孟云禾故作轻松地说,“你跟着他,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咱们国公府是武将世家,日后说不定你也要上战场打仗,如今多学上一些东西,于你而言是好事情。”

司语舟看了孟云禾一眼,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便说,你何时变得这般扭扭捏捏了。”孟云禾笑着说,“在我面前还不好意思上了。”

“是不是因为我”司语舟深吸了一口气,“你和父亲才未要其他孩子?”

孟云禾被司语舟的语出惊人吓了一跳,她和司鹤霄连圆房都没圆,可能去哪弄出一个别的孩子去?

第43章

孩子

“我知道我孤僻、敏感、多疑。”司语舟看着孟云禾说, “但你不必为我牺牲如此,父亲也是,虽然我现在名义上也是国公府的嫡子, 但若是你一直没有属于自己的孩子,你一定也是会遗憾的吧。”

“舟哥儿, 难道,”孟云禾静静看着他,“你不是属于我的孩子吗?”

司语舟一愣,随即垂下眼睛, 他眼睫浓密, 相貌俊秀, 看起来像只温顺无害的小动物。

“我是”司语舟轻声说, “你知道吗母亲, 你来了之后,我还懂得了一个道理, 那便是若真心实意地想要一人好, 便要放下自己所有的私心, 全心全意地为那人考虑。你之于我而言就是如此,尽管如果你们再有了孩子,可能就会不若之前那般待我, 我心里也会不舒服。但我决计不能为着一己之私, 而耽误你的幸福, 再说你和父亲都老大不小了”

“你才老大不小了, 你娘我刚刚二十出头, 年轻的很。”孟云禾直接打断司语舟, “而且,你又怎知, 我想要别的孩子呢?”

“这世间女子,不都如此吗”司语舟一脸迷茫。

“哪都是如此了。”孟云禾转过身,看向忙碌着的绣坊,“舟哥儿,你看你五姨母,她是如此吗?这绣坊中的女子,又有哪个一心想着有丈夫和孩子傍身了?我爱你,是出自我的本心,也不是求你回报什么。而且我是个懂得知足之人,我觉得有你一人足矣,往后的事儿往后再说,反正我现在只想要舟哥儿。”

“当真?”司语舟语气存疑,“你和父亲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

“那就好好回报我!”孟云禾做出不讲理的架势,“用功读书,金榜题名,再将身子养好,康康健健的,日后等我老了你好侍奉左右!”

司语舟偏过头:“你想得美。”

可他的嘴角却悄悄溢出了一抹笑容。

“而且,我现在养你自个儿就够累了,我现在可是一点儿都不想再多一个娃,我想你父亲也是如此。”孟云禾打了个哈欠,“有了孩子便要对他负责,我现在可只有精力对你自个儿负责。”

“头一回听着有人将懒说的如此脱俗。”司语舟转过头来,“虽然谢先生教我学问,但母亲你其实也教会了我不少东西。”

“比如呢?”

“比如,看这芸芸众生,看这民生疾苦。”司语舟仰起头,看向窗外,“还有以前我瞧不明白的很多事,如今都瞧明白了。记得以前你没嫁进来时,段姨娘为我备的衣裳料子都很好,可总不怎么合身,大概只有自己的母亲才会事无巨细地注意到这些小事吧,旁人待你的好,都只是表面上做样子,甚至,巴不得我不好才是。”

孟云禾又记起了在她的洞房花烛夜,那是她头一回见着舟哥儿,他穿着精致却不合身的衣裳,紧抿着唇,对她一脸敌意。段姨娘做过的事,孟云禾和司鹤霄从未告知过司语舟,如今他也忘了那个伴随了他许久的魔障,但聪慧如他,又怎会一点儿都猜不着呢?

“这世上总有人是不希望你好的,但是不打紧啊。”孟云禾对着司语舟露出笑容,“只要有盼着你好的人,就足够了。”

“嗯,我晓得。”司语舟嘴角弯起,“我觉得现在就是极好。”

“舟哥儿你这般聪慧,日后定能有出息,你要记住我现在带你看的一草一木。”孟云禾对司语舟眨眨眼睛,“待日后你做了官,我希望你能做个为国为民的好官。虽然镇国公府是武将世家,但其实我私心里盼着你能成个文臣,战场上刀枪无眼的,到时我可放心不下但朝堂上也明争暗斗,我也是会日日担心”

“行了,你就莫要杞人忧天了。”司语舟感到好笑,这时他突然看到有人过来,便招呼那人,“五姨母。”

孟云禾转过头来,见孟云蕙朝自己走了过来,司语舟似是知道她们两个有话要说,便跳下椅子:“我去后院逛逛,正好与七姨母过上两招。”

“那你可要小心些,你七姨母性子野得很。”孟云禾笑着说,“娘整日嘟囔她,她便躲到这东升坊来耍她的红缨枪。”

“她可打不过我。”司语舟有些小小的傲娇,“那我待会再过来。”

孟云禾目送司语舟离去,再想到孟云杏那个跳脱模样,不觉自顾自地摇了摇头,看向孟云蕙道:“这七妹妹确实是越来越野了,将我娘那个愁啊”

孟云蕙坐到司语舟方才坐的位置,突然从背后摸出来一坛子青梅酒:“三姐,要不要来点?”

“你怎知我正想喝酒呢。”孟云禾又惊又喜,“方才我沐着这明媚春色,心里想着此等良辰美景,若是有酒作乐,该是多好,没想到此时你便拿了酒来,可真是太懂我了。”

孟云蕙也笑笑,爽朗地说:“我与三姐想的一般无二,咱们姐妹还是有点儿默契在的。”

孟云蕙为自己和孟云禾倒上酒,姐妹二人共饮一杯,孟云蕙说:“三姐姐不必为杏姐儿发愁,杏姐儿性子好得很,如今这儿的姑娘们可信重杏姐儿了,她小小年纪,可真是难得。”

孟云禾瞧着眼前这个性子直爽的孟云蕙,觉得她变化很大,又似乎从未变过,孟云禾也笑起来:“我才不担心她,我娘那性子迂腐的很,就算有母亲在旁劝阻,我娘依旧是想不开,光怕杏姐儿嫁不出去了!”

“许姨娘性子一向老实本分,许多事儿也不是一时间能想明白的。”孟云蕙笑着,神情却突然有些黯淡,“但许姨娘性子淳善,不像我姨娘”

孟云禾看着孟云蕙脸上那道淡淡的伤疤,轻轻拍了拍孟云蕙的肩膀:“五妹妹,你如今活得这么好,已经不必再去在意往日里那些不好的回忆了,因为你如今,已是足够强大,足以对抗那不好的一切。”

“自然是的。”孟云蕙笑着,“我听说四姐姐被关去庄子里后还逃跑了好几回,都是姨娘帮着她的。终此一生,有些事情姨娘怕是永远都瞧不清楚了。不过我虽失了孪生姐妹和亲娘,得到的却也更多,她们就如我脸上的这道疤一样,已经淡的再也不足以影响我了。”

“那便好,即便如此,你给你寻来的去疤痕的药你也要记得涂!”孟云禾故意嗔道,“你不知晓我这做姐姐的,寻来那药费了多大劲儿!”

“好,一定谨遵姐姐的话。”孟云蕙真心实意地笑起来,“姐姐寻来的药极好,现在这疤都快要瞧不见了,虽然不可能全然不见,但我觉得这样就是极好的。它不足以影响我,却能叫我永远记住一些事情。”

“当年你羡慕司鹤霄诗文名满天下。“孟云禾望着孟云蕙说,“但如此,你自己的文章也已名满天下,而且这是一篇振聋发聩的女书,是为天下女子所撰写,虽不能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绝对足以流芳百世。”

“那我还要感谢姐姐,当初鼓励我迈出这一步,那时我虽下定了决心,但你的话无疑是推了我一把。”孟云蕙喝了一口酒,望向外面的人来人往,“这还不够,我此生想做的事儿还有很多,只要我性命不止,我的前路便也不止!”

“好,姐姐永远支持你,多好啊,我们孟家姐妹最终都走上了自己想走的路,”孟云禾也饮了一口酒,“只可惜了孟云枝和孟云苓,终是走不出这红尘迷障。”

“大姐姐近来没那么闹腾了。”孟云蕙垂下眼,“母亲一直未曾放弃她,还经常去看她,尽管大姐姐叫母亲极其失望,但那母女之情却是永远割断不了的。原先大姐姐在府上状若疯妇,逢人便又抓又挠的,这老太太一病倒,大姐姐大抵是没了老太太这个倚靠,性子倒是安静了许多。只是她在赵家做下的孽委实可恨,母亲说大姐姐终是罪无可恕,她这辈子恐怕也只能闭门思过了。”

“母亲是个公道人。”孟云禾说,“老太太一不管事,如今孟家倒是风平浪静了不少,孟云枝也是被老太太养坏了的,光教她做个名门淑女,琴棋书画,却不教她为人为心,导致她只是看起来富贵端正,实则是个草包。如今大伯在父亲的劝阻下终是搬进了孟家,兄弟感情重修于好,父亲对母亲也比之前好了,一切都慢慢好转了起来。”

“但母亲却不怎么理会父亲,许是年轻时候被父亲伤透了心吧。母亲倒是时常叫许姨娘前去陪伴,如今府上也没旁人了,柳姨娘一向是个心思多的,母亲与她也合不来。我瞧着母亲也不孤独,这冬日刚过,不少人依旧生计艰难,前几日母亲还带着许姨娘去给城外的乞丐施粥呢,我瞧着许姨娘也在渐渐从那大宅院里迈出来了。”孟云蕙朝孟云禾眨眨眼睛,“父亲还谢我,说是我为他保住了官儿,我又哪是为他了,当初我抛头露面之时他还心有犹豫,那时我便没管他,后来他感激我,我差点就把这只是个意外的话说出来了!”

“现在咱们孟家的女子都是为自己开心。”孟云禾端起酒杯,双颊已染上了红晕,她浅笑嫣嫣地说,“正该如此,他们老爷们又有什么了不得了,叫咱们女人偏生围着他们转!这时代对女子不公,可我们要自个儿将腰杆儿挺直!而且说实在的,父亲虽保住了官职,可他这辈子怕是要止步于此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当初他对三老爷的行为不加约束,只想着怎么做好自己的官儿,终是会有一日尝到这苦果。”

“说到三老爷那个败家子,前几日倒是有一桩有意思的事儿,三老爷被逐出家后,过了一段潇洒日子。”孟云蕙冷笑,“可他向来奢靡惯了,又怎甘心去过苦日子,不出两个月,已经将钱银败光,哭着来求孟家。但父亲已下了死命令,说一个子儿都不许给他,三老爷在孟家门口哭嚎了一整日,父亲就是心硬如铁不给开门,最后还是老太太得了信儿,但她病的起不来身,便叫身边嬷嬷去给三老爷送了钱银,三老爷拿了钱银,一句都没提来看老太太,脚底抹油似的笑着跑了!”

“惯子如杀子。”孟云禾也跟着冷笑起来,“温姨娘对孟云苓,老太太对三老爷,不都是如此吗?”

“正是。”孟云蕙点点头,“现在孟家虽好吃好喝的供着老太太,也请了大夫在家常住着,但父亲却不允再给老太太银子了。以前父亲孝顺,老太太手里头从不曾短缺了银两,但这么多年她也没什么积蓄,那白花花的钱银都补贴了三房,都给了三房去祸害那些可怜女子。听说她这次送出去给三老爷的,除了银两便是她自个儿存了许多年的首饰,可见真没什么钱了,依照三老爷的性子,过不多久这银两又会被挥霍光的,老太太总也没本事供着他一辈子。一个大男人,有手有脚的,偏生是这副模样,三老爷虽没做过什么大恶,但他纵容着三太太和儿子作恶,只顾着自己享福,也委实可憎。”

“只要父亲下定了决心便好,老太太那里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总也不能看顾三老爷一辈子。”孟云禾又喝了一口酒,脑袋已有些发沉,“听说下月孟云苓就出嫁了,她虽可恶,但此次嫁的偏远,日后咱们也见不到她了,我还是备上一份厚礼给她送过去吧。”

“嗯,我也要备上一份礼,我现在和她已没了姐妹情谊。”孟云蕙也喝了一口酒,“希望日后她能改过自新,过好她的往日余生,从此前路茫茫,便要看自个儿的造化了。”

“她终是个大祸害,如此嫁出去了也好。”孟云禾叹了口气,脑袋愈发的发沉,“父亲为她选的这门亲事其实也妙,只要她日后本分着,的确不愁没好日子过。”

“三姐姐,你是不是醉了?”孟云蕙察觉出异样,感到好笑,“你怎的酒量如此差?我还一点儿事都没有呢!”

“那可不行。”孟云禾最醉醺醺地站起身子,“我确实一直,又菜又爱玩!你也要喝醉才成,做个酒仙,云游于九天之外,这样才能写出来好诗!”

“三姐姐又在说我听不懂的词儿了,有时候我觉得三姐姐好似来自于另一个地方,很多想法都是这时代女子所未有的,若不是三姐姐,我也成不了现在的我。”孟云蕙直接举起酒壶,豪爽饮尽,“我也想试试醉后写诗的感觉,可我酒量实在是太好了,总也不醉!”

“你就别凡尔赛了!”

孟云禾咯咯直笑,她想去拿桌上的酒杯,却在此时被自己的裙摆绊了一下,看着孟云蕙慌张来扶她的面容,她却跌进了一个染着松香味儿的怀抱。

孟云禾抬起头,正好对上司鹤霄那张昳丽却又不失英朗的面容,男子眼神温柔,抱她的动作也极其轻柔:“怎么白日里就喝起来了?你酒量这般差,现下岂不是丢脸了?”

“你管我啊。”孟云禾此时有些醉醺醺的,说话胆子也大了起来,“这时候你不在上班吗,怎么有空来寻我?”

司鹤霄眉头一皱,费解道:“何为上班?”

“没什么,你不懂。”孟云禾也搂住司鹤霄的脖子,有点儿贪婪地闻着他身上好闻的松香,“你不懂的事儿多了。”

孟云蕙在一旁瞧着尴尬,便笑笑说:“你们夫妻俩亲近着,我就先走了,三姐姐,你可得好好练练酒量,不求跟我棋逢对手,好歹也得弄个半斤八两吧!”

“孟五姑娘先莫要走,”司鹤霄低头瞧了孟云禾一眼,“云禾瞧着是醉了,但现下有一桩子事还是要你知晓的。就在方才,传来消息,说孟四姑娘从庄子里跑出去了。”

孟云禾登时酒醒了一大半,也顾不得嗅闻司鹤霄了,瞪大眼睛看向司鹤霄:“你说什么?孟云苓跑了?”

“正是。”司鹤霄点点头,“而且”

他瞧了孟云蕙一眼,似是有什么不好张口。

孟云蕙也意识到了大概发生了什么不好之事,她站直身子,以手扶着桌案:“小公爷,你说便是,我受得起。”

“温姨娘死了。”司鹤霄缓缓说。

孟云蕙身子一晃,幸而扶着桌案才稳住了身形。

第44章

芥蒂

“以前孟四姑娘也想着逃走, 但都被守卫发现了,此时孟四姑娘婚事在即,孟二老爷更是加派了人手好生看守着她。大概她也知晓, 此时若再不逃走,日后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于是她和温姨娘故意制造出骚乱,想要趁乱逃走,可还是被护院们发现了。温姨娘将孟四姑娘推出去,自己用身子拦着那些护院, 可护院们都身强体壮, 又怎是她能拦的了的?最终她自己撞上了其中一个护院的刀刃, 鲜血横流, 毕竟温姨娘也是个主子, 她的死叫那些人一时手足无措,便没顾得上管顾孟四姑娘, 叫她逃走了。”

“她终是”孟云蕙脸上慢慢浮起一丝惨笑, 这笑却比哭都难看, “为她这个最爱的女儿,付出了性命的代价。那孟云苓作何反应,她停留了吗?”

“没有。”司鹤霄摇摇头, “她应也听到了动静, 却根本没有回头, 后来不知窝藏去了哪里, 等到护院们搜寻的时候却怎么也找不着了。”

“五妹妹”孟云禾抬起手, 轻轻落在孟云蕙肩上, “你”

“三姐姐,我没事。”孟云蕙勉力挤出一个笑容, “当日我为何极力反对她们,以致于被孟云苓划伤了脸”

孟云蕙闭上眼睛,一行清泪顺着她的脸颊流淌而下:“因为我早知,任她们行事发展下去,终会有这么一日,但我阻拦不了。”

“孟云苓早已疯癫魔怔,又哪是你我这些常人能够阻拦的?”孟云禾叹了口气,看向司鹤霄,“父亲知晓此事了吗?”

司鹤霄点点头:“知晓了,下朝后我与孟二老爷一同出宫门,你家下人便慌张着来报告此事,孟二老爷现下已经赶回去处理了。他听闻此事极为震怒,说不必再找孟云苓,这便将她从孟家除名,日后她是死是活都跟孟家再无干系。”

“如此也好。”孟云蕙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她行事疯癫,连自己亲娘的死活都能不在乎,这世间的一切之于她而言不过都是垫脚石罢了。她这种性子,迟早惹出大祸,现在切断了干系也好。”

孟云禾点点头:“你说得对,五妹妹,你也赶紧回孟家吧”

“嗯。”孟云蕙点点头,“总归是我亲娘,我去送她最后一程。”

孟云蕙走后,孟云禾将司语舟叫出来,也跟司鹤霄一起回了家。回去后,孟云禾却一直还是心事重重的,司鹤霄看出来,在用过晚膳后叫司语舟先行去就寝,他自己却来了孟云禾这里。

孟云禾此时已经卸了妆,穿着领口绣柳叶纹的素白寝衣,一头乌发垂落下来,房中烛火摇曳,大抵是今日喝了酒的缘故,女子脸颊上还残留着淡淡的粉红。

司鹤霄突然就觉得心跳加快了一拍。

尽管二人已是夫妻,但司鹤霄却还是唯恐唐突了她,再离她还有几步远的时候就唤了一声:“云禾。”

孟云禾恍然一惊,回过头来,眸色在烛火摇曳下软成了一汪春水,配着双颊那桃花云雾般的柔粉,有了不大同于以往的别样风情。

“鹤霄,你怎么这时候来了?”孟云禾站起身,想到今日自己撒的酒疯,感到有些过意不去,“今日,我有些唐突了。”

“唐突了?”司鹤霄挑起眉,“唐突了谁?我?”

“罢了,就别再说这桩子事了。”孟云禾倒是坦然,“我不好意思。”

“嗯。”

司鹤霄想到今日怀中的软玉温香,不敢再回忆那种感觉,如今室内有些淡淡的芬香,不知是香炉的残香还是女子身上的香味。

“我这时候过来其实也没什么别样目的。”司鹤霄说 ,“云禾,我只是瞧着你今日心事重重的模样,当着舟哥儿的面又不好问你,所以现在过来问问你。”

“我只是有些唏嘘罢了,虽这温姨娘与我没什么关系,但以前未出阁的时候在孟家总也瞧见她,如今这好好的人说没就没了。”孟云禾叹了口气,“这世人的选择百般不同,不论选择何种,最后都是要承担相应后果的。”

“嗯。”司鹤霄坐下来,离得孟云禾有段子距离,“温姨娘并不值得同情,云禾,你是怕你那逃走的四妹妹惹出祸端吧?”

孟云禾诧异地看了司鹤霄一眼,见他也脱去了外衫,穿着一身家常绸缎薄衫,领口还敞开着,露出里头一片健美的胸膛,孟云禾忙低下头,若无其事地说:“还是你懂我,我了解孟云苓的性子,她一定会惹出事儿来的,现如今父亲也是不再管她了,但这并不是好事情,还不如想方设法将她抓回来,我有一种预感,她在外头定会惹是生非的。”

司鹤霄也似是瞧出了孟云禾的慌乱,不知为何,他心里头突然有了些小小的窃喜:“总归是各人有各人的命数,云禾,我一定会护好你和舟哥儿的,你且将心放回肚子里便是。”

“我又哪个不知晓你的本事了?”孟云禾叹口气,“但孟家的事已是麻烦了你不小,我不想给你添那么多麻烦,你虽看起来风光,但在这朝堂之上也身处不易。国公府家大业大的,有的是人盯着,若是家宅不宁势必会牵扯到朝堂之事,我不能给你帮忙也就罢了,若是还没休止地给你添麻烦”

“你我夫妻一体,本就谈不上什么麻烦。”司鹤霄说,心里刚升起的那点窃喜又落了下去,“云禾,我们成婚已经快两年了,可你言语之间依旧是和我这么生分,我”

孟云禾诧异地抬起头看向司鹤霄,她听出了男子声音里似乎有那么一点儿委屈。

“我有点儿伤心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孟云禾慌忙摆手否认 ,“你娶我时,孟家虽不显贵,勉强也算是清流之家,可是现在却成了你的拖累。正所谓祸起萧墙,我怕我家之祸牵连到你”

司鹤霄已是不想再听,他不明白为何她能永远这般冷静,还是她今日醉酒之时的模样憨直可爱些,其他时候她好像总是在分析其中的利害关系,他看不着她对他到底有没有真情。

司鹤霄突然有些惧怕,她无疑是一个好妻子,对舟哥儿也是全心全意,更是全心全意为国公府着想,但若是换一个人换成赵淮书,换成其他男子,他相信她也会这么对他们。

她是一个顶顶好的女子,只是这好并不是他所独有的。

司鹤霄站起身子,勉强笑着:“云禾,这些话不必再说了,我早就说过,我不怕你拖累,你也不会是我的拖累。不若你早些休息吧,皇宫里下了帖子,过几日还要去参加春日宴呢。”

孟云禾又不傻,岂会瞧不出他的情绪,看着男子转身离去的背影,她也不知哪儿生出了一股子劲。

“我知道你恼我不在意,但你便无事瞒着我吗?你为何前几年都不叫舟哥儿出门,为何处处都限制着他,你从来没给我解释过。”

孟云禾话出口后便后悔了,她本来已打定了主意,叫这事儿永远烂在肚子里的,这时候不知为何还是没控制住地冲动了。

司语舟本就是司鹤霄的儿子,虽然她与司语舟现在感情很好,但他们父子毕竟是有她所没有的血脉相连,便是司鹤霄真要瞒着她一些事儿,她也没道理去质问他。

她今日真是晕了脑袋,口无遮拦,虽说这件事确实一直横亘在她心头,但她委实是莽撞了。

司鹤霄回头,看了她一眼,张张口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强自忍下了。

“你歇息吧,我先走了。”

他匆忙离去的背影透着几多凌乱,孟云禾深吸了一口气,也还好他没再说什么,不然这事儿真不知怎么收场了。司语舟的身份肯定还有存疑之处,那大抵涉及到司语舟的亲娘,也是司鹤霄的一块心病吧。

他对她事无巨细地满足,她却还肆无忌惮地揭他旧日的伤疤。

往后,她再也不会提及这件事了,就算有事儿瞒着她又如何,总之她与司语舟之间的真情是真的。

没几日,就到了皇宫里举办的春日宴。

这春日宴是皇宫一年一度的宴会,一年当中也只有这一日,诸位臣子才会带着他们的亲眷入宫与皇家同乐。皇帝也不用上朝,与臣下一同赏花喝酒,也显示出对臣子的信重笼络。去年的春日宴司鹤霄还没回来,也没人给孟云禾发请帖,所以孟云禾没去,今年司鹤霄身为天子近臣,自然是要前去的,孟云禾正巧也很好奇,她还没见过那些传说中的大人物呢。

头两日,国公府捎来贵妃娘娘的口信,说贵妃娘娘要孟云禾带着五妹妹孟云蕙一同进宫,贵妃娘娘想见见孟云蕙。孟云禾虽不知这位贵妃想做什么,但她总归是司鹤霄的姑母,总也不能做出什么不利用孟云蕙的事情来,因而前一日,孟云禾就叫孟云蕙来了国公府住下,好在第二日叫着她一同赴宴。

一大早丫鬟们就为孟云禾、孟云蕙打扮开来,银屏和绣朱知晓自家主子要进宫面圣,表现的比孟云禾还要紧张,孟云禾鲜少起这般早,如人偶一般被她们摆弄着,却还有些迷迷瞪瞪的不太清醒,等打扮好了,她还是有些困倦。

“大奶奶,您抓紧打起精神来,一会儿可不要这副样子才好。”银屏极其紧张,“若是在万岁和皇后娘娘面前,您这副样子怕是要受到责罚了。”

孟云禾也知晓事情轻重,努力打起精神来,自打那日后,司鹤霄总也有意无意地回避着她,她也自觉尴尬,更不会主动去找司鹤霄,可今日两人一起进宫,有些事儿可注定是避不开的了。

孟云禾身为司鹤霄之妻,也是二品诰命夫人,今日穿的也是正规场合需得穿的命妇服,孟云禾头戴花钗彩冠,身穿绫罗大袖衫,披着金绣云霞帔,霞帔上坠着金玉坠子,脚踏金绣花纹履,这一大套下来可当真是繁赘,但远远望过去便觉得珠光宝气,雍容华贵。

反观孟云蕙就打扮的简单多了,孟云蕙平日里打扮的就极其素净,今日觉得要进宫见贵妃娘娘才穿的隆重了些,孟云蕙穿着古烟纹碧霞长衫和银灰撒花绸子马面裙,头上只簪了支玉兰点翠步摇,少女脸上的疤痕几乎是瞧不见了,那地方就宛若碧水上的一道涟漪般微微淡淡,反而为孟云蕙增添了一抹玉兰花般的清香柔软。

这时司鹤霄和司语舟也已收拾齐整,孟云蕙瞧着司鹤霄投向孟云禾的眼神,会心一笑,默契地自个儿单独乘了一辆马车。

第45章

在意

孟云禾还未来得及阻止, 孟云蕙便钻进了后面一辆马车里,孟云禾看了司鹤霄一眼,勉力笑着说:“五妹妹今日头一回进宫, 想必诸般都不熟悉,你与舟哥儿同乘, 我和五妹妹坐一辆车。”

孟云禾说着便要上后面那辆马车,却被司鹤霄在刹那间擒住了手腕,男子眼神晦暗不明,声音听起来带着丝喑哑:“云禾, 你是在刻意躲着我吗?”

“夫君想多了。”

孟云禾怯生生地望着他, 却瞧见他虽说身姿挺拔, 穿戴齐整, 可这神色却瞧起来有些憔悴, 孟云禾还未见过他这副模样,平日里凡是见他, 总是意气风发, 神采飞扬的, 又几时有过这种样子?

难道,是因为她?

孟云禾心里一软,声音也温柔了下来:“夫君, 我只是怕五妹妹一人惶恐, 你神色怎的这般憔悴, 是不是染病了?”

“可能近来太忙了。”

司鹤霄高大的身子倚靠在孟云禾身上, 宽厚的手掌在阔大的衣袖掩映下与孟云禾十指紧扣。

“总也歇息不好。”

司语舟瞧见这副场景, 似也懂了什么。

“我去与五姨母同坐!”

孟云禾想阻拦, 司语舟却像是脚底抹油了一般,已经钻进了后面那辆马车里。

“由他去吧, ”司鹤霄紧拉着孟云禾,看向护卫,“刘帜,保护好舟哥儿。”

刘帜点点头,孟云禾瞧见司鹤霄今日带的护卫可真是不少,而且都重甲重重,都不像是国公府出行,简直像是个王爷出行一般。但她现在也不好多问,便拉着难得孩子气的司鹤霄上了马车。

“不是说贵妃娘娘要见咱们吗,去得迟了可就不好了。”

“嗯。”司鹤霄一直没撒开手,半边身子也倚靠在了孟云禾身上,“走吧。”

孟云禾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鹤霄,你这带的护卫是不是有些多了,咱们毕竟是去往皇宫,若是被有心人知晓了,参你一道拥兵自重便不好了。”

“无妨。”司鹤霄勾起唇角,“这一路上怕是不大太平,多带着人手也好,这只是你瞧见的,我还派了许多私下里随行呢。反正他们是进不去皇宫的,总归是要在这路上将我们护好,我倒希望我的名声再凶煞一些,这样你是不是就更能放心地依靠我了?”

“你便是那阎罗殿里的罗刹,”孟云禾伸出手指点了一下他的脑门,“我也不能事事靠你啊,若我是那等子什么都靠男子的蒲苇,你还会喜欢我吗?”

“你也知晓我喜欢你。”他几乎是立即接口,“既然知晓,便对我好一些。”

“我觉得,我对你够好的了。”孟云禾故意不肯承认,“你还要我怎样待你好?”

男子微微低头,眸色突地变深,孟云禾瞧见他这模样没由来的就想着退缩,却被他攥紧了手腕,男子低下头,嘴唇轻轻地落在了她的唇上,刚开始他的吻还极其轻柔,浅尝辄止,可他像是兀地尝到了什么甜头一般越来越深入,孟云禾感到他的舌头探进了她的芳口中,她从未尝试过这种事情,慌乱着不知如何是好,她感到自己气息逐渐紊乱,不止她的,他的呼吸也越来越乱,方翠浅红,落霞无声,她尝试着笨拙地回应着他,却换来他更为迅疾如雨的入侵,孟云禾招架不住,只能由着他将她带进这似真似幻的梦境里。

果真是春日浓情,杂花生树,群莺乱飞,曼姿缱绻,她竟也似在这万紫千红当中醉了。

后来,还是孟云禾反应了过来,将司鹤霄一把推开。

“你疯了!”

刚经历了那种事,孟云禾连声音都压得低低的,唯恐叫旁人听着了什么动静。

“你为什么在这种时候?”她只觉得自己脸颊发烫,都不敢去看司鹤霄的眼睛,“一会还要进宫面圣,弄成这个样子,一会儿可该如何是好。”

“没事儿。”

司鹤霄却是蛮不在乎,他唇上染上了孟云禾的胭脂,两片薄唇瞧起来更为风流,这一会儿他心情极好,一只手依旧是紧紧握着孟云禾,另一只手却是托腮细细瞧着孟云禾。

“待会儿去司桂银那儿收拾收拾就成了。”

司鹤霄越瞧着孟云禾,就越是有一种想立马将她拆折入腹的念头。

“司桂银?”孟云禾微蹙秀眉,“这是?”

“我姑姑啊。”

司鹤霄越瞧孟云禾越是觉得可爱。

“就是司贵妃。”

“你真是愈发地张狂,且不说那是贵妃娘娘,便是论起亲缘来,那也是你亲姑姑。”孟云禾惊讶于司鹤霄的随意,“这些年贵妃往国公府赏赐的东西可是不少,可见待你亲厚。”

“无妨的,贵妃虽是我姑姑,但是我祖父祖母的老来女,只比我大上个八九岁,我们儿时整日打闹,从来也不以姑侄论处,向来是直呼其名的。”司鹤霄笑着说,“现在虽是她进了宫,但与我往来信件却依旧是无礼的很。你别看她现在做着贵妃,仅次于皇后之下,其实她就是个实打实的野丫头,儿时一点儿书都看不进去,整日跟随着父亲习武,整个人硬邦邦的,一丁点风花雪月都不懂。”

“但她还是为了你家进宫了。”孟云禾轻声说,“我听闻万岁就是在司家长大的,应与贵妃感情很好了。”

司鹤霄眼神蓦地也黯然了下来,他捏紧孟云禾的手,轻声说:“世人皆以为如此,其实他们两个之间并无半分情意,有的也只是姐弟之情。但当时群臣虎视眈眈,陛下是由太后扶持上位的,太后只道陛下身体病弱,又在外长大,从未学过什么策论谋略,便觉得陛下好拿捏。皇后与太后出自一族,当时外戚势力已到达极点,其实姑姑她另有爱人,当时祖父已到了生命尽头,他忠勇了一辈子,临终前将姑姑拉到床榻前,对她说桂银你进宫吧,护着陛下。”

孟云禾神色也变深了,虽然司鹤霄尽量说的语气轻松,但她还是听出了这背后的沉重之意。

“我,陛下,姑姑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极好,我也一直将陛下当作是自己的亲哥哥。”司鹤霄接着说,“其实陛下他也另有喜欢之人,姑姑还时常为他出谋划策,教他如何去追那女子。当时我和姑姑都不知晓他是皇子,只道是父亲和祖父收养提携的一个后辈,他在外也是以司姓为名,我和他情同兄弟。可他们最终都舍了自己的爱人,携手踏入这宫廷之中,我不知晓他们日后是如何相处的,我也不敢问其中的细节。只知姑姑每回来信都语调轻松,揭我儿时的短,我与她回信也从来不将她当作贵妃看待,语气中尽是奚落之意,就如同你现在跟舟哥儿一般无二。我知道,只有这样,才能叫她轻松一些,她本就该是那等子翱翔九天的自由女子,却一辈子都不得再踏出这深宫一步,她为何总提我们儿时的旧事,只有想起那些,才能叫她感到自己鲜活地活着。”

“鹤霄”孟云禾犹疑了一下,轻轻抱住了司鹤霄,“总有一日奸佞当除,拨开云雾见月明,到时贵妃与陛下不再那么艰难,总归也是能轻松些。”

司鹤霄点点头:“我和她都在努力,陛下也在努力。陛下也舍弃了许多”

司鹤霄停了一下,突然抬起两人紧握在一起的手:“这也是我当初为何不愿娶妻的原因,因我知晓,跟了我的女子对她来说并不公平,我倒盼着嫁我的是个不好的女子,那她跟着我担惊受怕,我还能没那么愧疚。只是我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便叫我娶到了此生挚爱。”

“你你惯会花言巧语。”孟云禾低下头,“我虽自私自利,凡事都为自个儿考虑,但我也不是那等子怕担风险之人,更不怕与你共患难,你若是这般说,倒是看轻我了。”

“我自然不敢看轻你。”司鹤霄额头轻轻抵着孟云禾的,“云禾,舟哥儿的事,我日后会告诉你的”

“那只是我无理取闹。”孟云禾忙打断他,不想再叫他提及那日的事,“你就莫要再提,忘了吧,是我不该揭你的伤疤,明知道你一直不愿意提及舟哥儿的娘亲,我还是这般斤斤计较,我才不愿做这般狭隘的女子,那样我自个儿都会瞧不起自己的。”

“娘亲?”司鹤霄一头雾水,“你以为我是因为舟哥儿的娘,所以才不愿意提及往日那些谜团的?”

“不然呢。”孟云禾偷瞅了司鹤霄一眼,“国公府上下无人知晓是谁生下了舟哥儿,你又将他从小保护的好,可见是心里留下了什么创伤所以才唯恐舟哥儿受到伤害,我不该触及你的伤心事儿的。”

“原来”司鹤霄缓缓勾起唇角,将孟云禾的手握的更紧了,视若珍宝般的捧在心口,“原来你是为着这个才同我生气”

“我没有生气!”孟云禾急急辩解,“你可莫要污蔑我。”

“云禾,我好高兴,原来”

司鹤霄笑起来,男子的笑容宛如徐徐铺开的锦绣春色,一时之间竟将孟云禾看的着迷了。

“原来,你心里也是有一丝在意我的。”

“我”孟云禾心里掠过一抹浅痛,她鼓起勇气抬起头看向司鹤霄,“我在意你,我承认,我是有那么一丝介意,你忘不掉她的但真的只有一点点”

“我向你保证,我一点儿也不喜欢舟哥儿的生母。”司鹤霄开心地笑了,“真的。”

孟云禾一愣,随即恼怒地捶了一下他的胸口:“那舟哥儿怎么来的?你不喜欢她还能与她生儿育女,司鹤霄,你竟是这样不负责任的人!”

“云禾,其实”

司鹤霄犹疑了一下,突然凑到孟云禾耳边,孟云禾被那突然的热气吓了一跳,随后便听到几个轻如羽毛的字落进她耳朵里。

“舟哥儿不是我的孩子。”

孟云禾蓦地睁大眼,还没反应过来这几个字的含义。

“各中详情,不便与你多说。”司鹤霄有些歉疚,“此事不宜声张,背后缘由比较复杂。”

“我”孟云禾也听出了此事怕是事关重大,若不是她闹脾气,司鹤霄怕是也不会告知于她,她低下头,“你这般说出来,没关系吗?”

“无妨的,你是我妻子,又不是外人。”司鹤霄笑着说,“但我们永远是一家人。”

“嗯。”孟云禾点点头,“舟哥儿就是我的孩子。”

“对了”

孟云禾突然又想起了另一个事儿,神色有些奇怪,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了便是,这马车隔音极好,外头不会听见任何动静,车夫也是我信得过的人,看起来是车夫,其实是我的贴身暗卫,他不会叫任何人靠近马车的。”

“就是那个惯会乔装的暗卫?”孟云禾来了精神,“他是不是无时不刻都在你身旁的,只是我瞧不出他是谁,我就上回瞧见过他一回,在你书房里,可真是够神秘的。”

“对,他叫宣汗青,是父亲收养的义子,从小与我一同长大的。”司鹤霄笑着,“他武艺高强,性子却沉闷,没事只喜欢研究奇门遁甲之术,对外界之事充耳不闻,他随我回京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才知道我娶妻了”

“好吧,你身边,怎的一个又一个的怪人儿。”孟云禾说道,“那个陆阳也是的,虽然过目不忘,算法如神,可总归是不开窍,这都多久了,还没将我家银屏追到手!”

“总归是他自己的造化,我是不会插手的。”司鹤霄还惦记着方才的事,“你刚刚想问我什么?”

“既然舟哥儿他”孟云禾顿时脸红了,“那你还是干净的吗?”

“嗯。”

司鹤霄也红着脸点了点头,孟云禾这句奇奇怪怪的话,他竟然听懂了。

“是父亲对我要求严格,从小我身边都是些男儿伺候我从未与女子行过云雨之事。”

“哦”孟云禾窃喜,却不敢在面上表露出来,“那挺好的。”

“挺好的什么意思?”司鹤霄心痒痒,不明白她是什么态度,“那我可以搬去你房里了吗?”

“你!”孟云禾没想到他如此性急,“这也太心急了些!”

“不急了。”司鹤霄表情有些委屈,“你我成婚马上就两年了,而且我都二十五了。”

“那我考虑考虑吧,但有一桩子事”

孟云禾偷瞅他,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事。

“我现在还不想生孩子,我本想着反正有舟哥儿了,现在他也是家中嫡长子,我们日后只需好好栽培他但现在,你是不是还是想趁着年轻,早日要一个孩子啊”

“不啊,说出来不怕你笑话,舟哥儿之于我而言极其重要。之前我不通晓情爱,心里就是想着不再有其他孩子了,以免对舟哥儿不利。我也理解父亲的想法,他一直后悔有了司鹤清,从而给了段姨娘争夺家业的筹码,这对司鹤清而言是不公平的。”司鹤霄看着孟云禾的眼睛,“我记得我同你说过,我拗不过父亲,娶了妻,便想着从别处好好补偿自己的妻子,因为我不打算再有其他孩子了。但现在我知你对舟哥儿如何,便是没了任何后顾之忧,这件事我完全听你的想法,你想要孩子我们便要,不想要便不要了。”

“我不瞒你,女子生产九死一生,我现在的确没做好这个准备,况且舟哥儿现在虽开朗了许多,但我能看出他还是极其没有安全感的,我现在只想一心一意地疼爱舟哥儿,”孟云禾又偷瞅了司鹤霄一眼,“可是国公爷他非要你娶妻,他会愿意听我们的吗?”

“我父亲倒也没那么迂腐。”司鹤霄想起了往事,“他曾经很后悔与母亲生下了我,我母亲本就身子不好,生下我后身子更是每况愈下,这其实是父亲最后悔的事儿,虽他未这般说过,但在母亲的灵位前与母亲说话,却叫我听见了。”

“国公爷定不是那个意思。”孟云禾忙说,“他只是遗憾罢了,也并没有将过错归咎于你啊。”

“我知晓。”司鹤霄拍拍孟云禾的手,“人无完人,更无圣人,父亲他虽对我严苛,却从未对不起过我。只是若能重来,他或许也会更自私一些,选择与母亲相伴更多年,而不是选择和她生下我,这是人之常情而已。现在我对你视若珍宝,便也更理解了父亲,论起私心,我也不想叫你受生子之苦,但我尊重你的想法,日后若是你想,我便乖乖配合,若是你不想,我们便潇洒一生,有舟哥儿一个便已足够难缠,我可不想着再来一个讨厌的小鬼了。”

孟云禾“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虽是在笑,心里却翻涌过滔天巨浪,在这个时代,司鹤霄的想法何其难得,没想到她居然在这里找到了知她懂她之人。

“你连舟哥儿的醋都要吃,可当真是小心眼儿。”

“实话嘛,你给予舟哥儿的目光,可比在我身上的多得多。”司鹤霄将脑袋搁在孟云禾肩上,摆出一副耍赖撒娇的架势,“至于那些所谓的传宗接代的大事,你想都不要想,你莫要忘了,我们家可不止我一个男儿,这重任,便交由司鹤清去吧!”

“你可真是个看重弟弟的好哥哥。”孟云禾故意阴阳怪气,心情却明朗起来,“好,日后不管什么事情,我们都一同相商,一同进退。”

“好。”司鹤霄想起了什么,眼睛滴溜溜地看向孟云禾,“既然如此,回头我要来一方于身子无害的避子药方,最好是男子便可用的,便是那苦药汁,我也是不想叫你受这个苦那接下来,我就可以与你一起住了吧?”

天啊,谁来管管这个如饥似渴的男人?

但孟云禾此时心思解开,再加之也对司鹤霄有了情愫,她犹豫了一下,随即双颊通红地点了点头。

司鹤霄眼睛立马就亮了起来,盯着孟云禾一副已是囊中之物的模样,那眼神看的孟云禾心惊胆战的,心想若是真叫他开了荤,她可还能招架的住?

司鹤霄常年习武,身高腿长的,看起来便是精力旺盛的模样

“那我去看画学一学”司鹤霄也难得的羞涩起来,“我听说,那样会叫女子更舒服的”

“你住嘴!”

孟云禾忙捂住司鹤霄的嘴,虽是外头听不着,可司鹤霄这也太童言无忌了些,难道她一点面子都不要的吗?当着她的面堂而皇之地说这种事,她也会不好意思的好吧

就在这时,马车停了下来,孟云禾忙说:“看来是到了,不宜迟疑,咱们快下去吧!”

司鹤霄却有些失望,他还没跟孟云禾独处够呢,他头一回觉得从国公府到皇宫的这条路是如此短!

孟云蕙也领着司语舟下了马车,瞧见孟云禾和司鹤霄后她立马瞪大了眼睛,张张口想询问,但她突然便想着了什么,立马噤了声,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

可司语舟是小孩儿心性,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孟云禾和司鹤霄,童言无忌地问出了口。

“父亲,母亲,你们打架了?”

第46章

司贵妃

孟云禾意识到什么, 忙整理了一下仪容,擦掉唇角晕染的口脂,顺便狠狠地瞪了司鹤霄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