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怪这人, 令她如此出丑!当真是罪无可赦!
司鹤霄却还是笑着,好像丝毫没意识到自己所犯过错, 司语舟却还是在那忧心忡忡地劝阻。
“父亲,母亲,有话便好好说,千万不可打架啊”司语舟绞尽脑汁, “家和万事兴”
“舟哥儿, 你放心, 我看在你的面子上也不会与他多作计较。”孟云禾瞪了司鹤霄一眼, 随即牵起司语舟的手, “事不宜迟,咱们去临华宫吧!”
这皇宫飞阁流丹, 碧瓦朱檐, 孟云禾原以为国公府就已经够是华美了, 今日见了这皇宫才知是小巫见大巫,整日生活在这金碧辉煌的桂殿兰宫之中,也难怪野心日渐膨大, 欲望丘壑难填, 九重宫阙之上, 应是雕栏玉砌、琼室瑶台。
到了司贵妃所住的临华宫, 几人在宫女的带领下进去, 宫女通传后, 便有一身穿流彩安华云锦宫装的女子自粉彩人物屏风后缓缓走出,孟云禾等人忙给司贵妃行礼, 司贵妃快走两步,亲手将孟云禾扶起,浅浅笑着说。
“不必拘礼,咱们都是自家人,用不着讲究这些虚礼。”
孟云禾抬起头来,只见眼前的司贵妃仙姿佚貌,般般入画,眉目间与司鹤霄有五分相似,司贵妃也正瞧着孟云禾,见她抬头便笑着说:“你便是云禾吧,凌云来信时常夸你,勾得我心痒难耐,一心想见见这是个何等的美人儿。你脸上妆容似乎有些乱,是不是凌云欺负你了?”
“咳咳咳”
孟云禾闹了个大红脸,司鹤霄也在一旁假意咳嗽了起来。
司贵妃倒是洒脱,叫人给他们几人赐了座,自己也在榆木红漆贴金藤面椅上坐下,身子前倾望向司鹤霄:“司鹤霄,你这榆木脑袋总算是开了窍,云禾你是不知,这小子以前就像是块石头一样,虽然我哥哥管束的严,但国公府还是有不少莺莺燕燕拼命往上贴,但司鹤霄可是半分情意都不讲,有一回还直接将一个给他下药的女子扔进水里了!当时我都心疼了,那可是如花似玉的一介娇滴滴美人儿”
“司桂银,你少来揭我的短!”
若不是司贵妃现在有一个贵妃的身份,司鹤霄简直想冲上前去捂住她的嘴。
“没大没小的。”司贵妃干脆盘起了腿,一点也不复方才的雍容端庄,“怎么说我也是你的亲姑母,你要对我放尊重些,不然你小时候的丑事,我可都要说给云禾听呢。”
孟云禾在一旁冷汗直冒,看来司鹤霄说的果真不假,他与司贵妃向来闹惯了,二人之间没什么忌惮。
“司贵妃,还是给夫君留些脸面。”孟云禾想着出门在外,自然还是要维护一下司鹤霄的体面的,毕竟也是她的面子工程,“舟哥儿还在这儿,小孩子听不得这些。”
“哦!我怎的忘了,舟哥儿也在,却是我口无遮拦了!”司贵妃有些不好意思,笑眯眯地转向司语舟,“舟哥儿,我是你姑祖母,过来让我抱抱!”
司语舟却似乎是不喜欢司贵妃,看了她一眼就将头别开了。
饶是司鹤霄和司贵妃关系极好,孟云禾还是觉得司语舟此举极其无礼,心想着回家定要好好教训他。
“司贵妃见谅,这孩子性子冷僻,再加上也没进过宫,想必是一时之间吓坏了。”孟云禾转向司语舟,已然换上了一副严肃面孔,“司语舟,我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莫说眼前的是贵妃娘娘,她还是你的亲姑祖母,对待自己血浓于水的亲人,你便是这般无礼的吗?你姑祖母许久未能见你,对你定是想的紧,你要去给她道歉。”
司语舟不情不愿地站起来,但还是听孟云禾的给司贵妃行了礼道歉。
“是小辈失礼了姑祖母。”
司贵妃极其惊讶,与司鹤霄飞快地对视了一眼,虽然她几年未曾见过司语舟了,但司语舟的消息一直都能传进她的耳朵里,再加上司鹤霄的描述,她早就知晓这孩子性子极倔,不易相处,尤其是对外人防备心重,她也早就做好了被他无视的准备,没想到他居然如此听孟云禾的。
“无妨,都是一家人,”司贵妃朝司语舟招招手,“舟哥儿,你说说,你为何不喜我呢?”
“你方才故意挑拨父亲母亲的关系。”司语舟一脸坦然,“明见我父母恩爱非常,还提及父亲的旧事,可见心术不正!”
孟云禾满头黑线,司语舟你出息了哈都敢说贵妃心术不正了。
司贵妃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用手轻轻拍打了一下自己的嘴:“都赖我!但舟哥儿你不能误会我,我和你爹一样,是个粗人,心里没这么多道弯弯绕绕,我只是想叫你爹丢丢人,真的没想这么多!”
“我爹才不是粗人。”司语舟骄傲地昂起头,“我爹文武双全,当年便是名满京城的探花郎!”
“是是是。”
司贵妃笑得更开心了,将司语舟拉过来,一把便将他抱了起来,让他与自己同坐一椅。司语舟顿时目瞪口呆,孟云禾也有些发愣,没想到这司贵妃如此大的气力。
“但我从小就只喜欢舞枪弄棒,你爹啊是能文能武,你别看他比我小上那么多岁,从小啊,你祖父就拿他这个好儿子来臊我,说我没有姑娘家的样子。但后来我进了宫,又受他人的影响,也是能读进去书了,但总归是比不上你父亲的。你父亲是才子,但今日来的还有一位才女,想必这位便是孟五姑娘了。”
孟云蕙忙起身行礼:“见过贵妃娘娘。”
“真是个标致人儿。”司贵妃看着孟云蕙,眼睛弯弯地点了点头,“孟五姑娘,你知道我今日为何将你也叫过来吗?”
“民女不知。”孟云蕙摇头,“但不论贵妃娘娘有何吩咐,民女定当竭尽所能。”
“我想叫你做女官。”司贵妃笑得温婉,“当然,我不会拘了你的自由,不会叫你拘于这宫廷之中,也不会耽误你的嫁娶,只是我觉得你适合做这个位置。”
孟云蕙不敢置信地看向司贵妃:“贵妃娘娘,您说什么?”
“我说。”
司贵妃慢慢起身,也松开了司语舟,司语舟正在她怀里一脸的不情愿,她一松开手司语舟立马撒腿就跑,跑到孟云禾身边,老老实实地坐着,好像唯恐司贵妃再逮了他去。
司贵妃走到孟云蕙身边,伸手握住了孟云蕙的手。
“孟五姑娘,你的事儿我听说了,你知道我身在宫廷,虽锦衣玉食却也被困在了这宫靡深深之中,你的《为女书》我反反复复读了好多遍,自己也亲手誊写了好几遍,我心中的激动久久不能平静。其实我与你的想法是一样的,只是我从小不爱读书,现在虽也通些文墨,但与你的才华却是无法相比的,但我也希望为这世间的女子做些事情。你一个闺阁女子尚且能为她们抗争至此,我身为贵妃,享万民供奉,更是要为他们做些什么才是。”
“贵妃娘娘”孟云蕙眼眶里涌出了湿意,她甚至不知该如何描述自己此时的感受,“贵妃娘娘,您需要我做些什么呢?”
“我们目之所及京城,已是满目疮痍,想来其他地方,有更多女子身不由己,甚至很多地方都有许多陋习,将女子的性命视若浮萍,毫不珍惜。就算她们为奴为婢,生来便身份低微,但她们依旧有捍卫自身的权利。我已经同陛下说过了,他同意授予你官职,我想请你编纂关于女子的书册,了解各处的风俗习惯,呼吁她们更好地保护自己。只有了解了她们,我们才能更好地帮助她们,才能助她们拔除陋习。你可愿意?”
“我愿意。”孟云蕙早已泪湿眼眶,“这正是我长久以来想做的,可我一人能力有限,没想到贵妃娘娘竟帮我做到了。”
“但此事也需历经风险,虽然可以收集史料,但有很多地方免不了你亲身前去。我请陛下授予你的官职,跟宫中的女官还不同,虽无法上朝议事,但也可持令牌令各地官府协助,就算这样,依然少不了危险,所以你要想清楚了再答应我,不要因了我的身份而顺应于我。”司贵妃缓缓说,“不能因为了帮助更多人,而就堂而皇之地将你置于险境。”
“不,娘娘,我愿意,这是我的志向。”孟云蕙骄傲地直起脖颈,“古有贤臣,为世间万民请愿,我及不上贤士能臣,但我也愿为这世间女子发声。”
“好。”司贵妃笑起来,“从此你便是宫廷之外,唯一一个有官身的女子。”
看着孟云蕙的模样,孟云禾也发自内心地为孟云蕙高兴,孟云禾一直清楚孟云蕙的理想,就如孟云蕙所言,这条路上也许布满荆棘,但心之所向,素履所往。她相信孟云蕙不惧困难。
“谢谢贵妃娘娘!”
这次孟云蕙拜得真心实意,她没想到宫廷贵妃能有如此见识,还能助她完成心愿。
“但我也有几句交代你,你可莫要嫌我唠叨。”司贵妃盈盈笑着,“我会派两个有身手的女子给你当随从,你看着文静,其实这行事也够莽撞的,当初我在宫里听你们状告那几个恶霸的故事,都为着你心惊胆战的!”
孟云蕙不好意思地笑笑:“劳贵妃娘娘挂心,当时我确也未想这么多,那几个泼皮无赖,他们狠,我便比他们更狠,总归我是不惧他们的”
“日后可不准这样了!”司贵妃打断她,“孟五姑娘,日后若是遇见什么困难,都不准将自己舍出去,这是本宫的命令!日后有任何困难,本宫都为你撑腰,这是永远的承诺。”
这姑侄俩,怎么都喜欢给旁人撑腰,孟云禾想起司鹤霄的承诺,不觉嘴角露出笑意,司鹤霄似是明白孟云禾此时在想些什么,将头凑过去,以手遮挡住嘴说道:“云禾,我可不轻易许诺,我们司家人从不轻易承诺,若是许了诺,那便是一生一世。”
孟云禾感觉脸颊发烫,此时在司贵妃宫里,又不能说些什么,只得轻轻瞪了司鹤霄一眼。
孟云蕙早已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司贵妃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也有点儿手足无措,不知该怎样安慰,恰好此时瞧见司鹤霄正跟孟云禾咬耳朵,便故意说话来分散孟云蕙的注意力。
“司鹤霄!你又跟云禾说什么呢,说大些声音,叫我这个做姑姑的也听听!”
“哪里都有你的事儿!”司鹤霄也没有客气,“姑姑,你年纪一大把了,就莫要打听我们小辈儿的事了!”
“你敢说我老!”司贵妃立马不干了,走上前去提起司鹤霄的耳朵,“本想在你媳妇面前为你留两分面子,没想到居然叫你得寸进尺了起来,你居然敢说我老,司振金都不敢这样说我!”
孟云禾知道,司振金是国公爷的名字,司家二兄妹这名字起的富贵,又是金又是银的。
“错了错了!”司鹤霄求饶,“好姑母,在我夫人面前为我留几分面子。”
其实司贵妃也根本没用力气,只是司鹤霄也有意逗她开心,所以配合的紧,这样一通闹下来,司贵妃果然眼里多了些生气,连孟云蕙被他们这一通闹下来,也将泪生生憋了回去,看着他们二人,只觉得极其温馨,与孟云禾相视一笑。
“云禾你有所不知。”司贵妃叉起腰,有些小得意,“司鹤霄在外头冷冷冰冰的,旁人都叫他冷面罗刹呢,也就我能收拾的了他。不过现在,要加一个你了。”
“我,很为他高兴。”
司贵妃在转身之时,突然伸手轻拍了拍孟云禾的手。
“芳馥,快带着云禾去整理整理仪容,春日宴马上就开始了,可莫要叫皇后捉住了错处!”
叫芳馥的宫女答了,孟云禾知晓他们姑侄俩许久未见,大抵有许多体己话儿要说,她自然是极识趣的,孟云蕙也瞧了出来,主动陪孟云禾前去。司语舟自然是一分一秒都不愿在这儿多待,牵着孟云禾的手就跟着走了出去。
他们走出去后,孟云禾才顾得上小声问司语舟:“贵妃娘娘如此和蔼可亲,你方才为何在她怀里如坐针毡一般?”
“她的指甲好长,”司语舟显然是心有余悸,“那指甲都快戳进我肉里了。”
孟云禾忍住笑,还是摆起脸色看向司语舟:“舟哥儿,但你日后断然不可这般无礼,尤其是对爱你的人,这样会伤了他们的心,知道吗?”
“知道了。”司语舟撇撇嘴,“我信你们,只要你们说好的人,我日后定然敬重。”
孟云禾笑着捋了一下司语舟头上的毛:“真是我的好儿子!”
司语舟忍着没发作。
他最讨厌旁人摸他的头了!
孟云禾几人走了之后,司贵妃屏退左右,看向司鹤霄,半是调笑半是认真地问:“从此就认定她了?”
“嗯。”司鹤霄点点头,毫不迟疑,“认定了。”
“但是总觉得你们虽然有情意,却始终隔着那么一层”司贵妃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拍大腿,“司鹤霄,你们不会还没圆房吧!”
司鹤霄顿时红了脸,也顾不得眼前的女人是贵妃,咬牙切齿地说:“司桂银,你给我住嘴!你好歹也是个女人家,怎能如此口无遮拦!”
第47章
牵挂
“嘿嘿嘿, ”司贵妃一点儿也不生气,“你又不是头一天认识我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娇滴滴大美人摆在眼前, 小霄子,你居然能忍得住, 你怕不是不行吧?”
司鹤霄就差将手上的茶碗抛向司贵妃了,他竭力忍着:“司桂银,注意你现在的身份!你再惹我,我可不管你是不是贵妃, 定要向你同小时候一样同我打一架!”
“嘁, 我又不是不知晓, 你与李昭的关系好。我虽说是他名义上的女人, 可若咱俩打起来啊, 你就算将我生死活剥了,李昭都要装作没瞧见。”司贵妃磕了一把子瓜子, “他向来最护着你, 你若是个女儿身, 怕是要独宠这后宫了,也没其他妃嫔什么事了!”
司鹤霄听到这儿,却没有像方才一样怪责司贵妃的语出惊人, 他几乎是霎时之间便红了眼眶。
“姑母, 昭哥他现在身子如何了?”
“不好。”司贵妃也沉静下了神色, “他怕是没两年活头了。”
司鹤霄别过脸, 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若是能够选择, 我宁愿他永不回来做这个皇帝, 我情愿他永远是我的哥哥,无条件地宠着我, 任我胡闹。为什么,为什么他不能永远只是我哥哥呢。”
司贵妃站起身,走到司鹤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凌云,有些事儿他无法选择,他永远只是被选择的那一个。但是李昭是个有责任心的人,他没有抛下他的责任,我们都是这样的人,你没抛下,我也没有。”
“姑母,是司家对不住你,若我真是个女儿身。”司鹤霄苦笑,“我倒真希望自己进宫保护他,不止保护他,也保护兰姐姐,叫他俩永远安宁和乐地生活在一起,那样,你也不必如此牺牲了。”
司贵妃闻言,毫不客气地踹了司鹤霄一脚:“怎么,你又明里暗里地损我,就你武艺高强是吧,我便保护不了他了。别以为你是个男子,我武艺可不比你差!”
司鹤霄又怎看不出她是故意避重就轻,怕自己太过难受,司鹤霄朝司贵妃露出一个笑容:“谢谢你姑母,你说的对,你是我最为敬重的女子。”
“怎么,不是你媳妇啊?”司贵妃故意问。
“我对她,不是敬重,是爱重。”想起孟云禾,司鹤霄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其实我很过意不去,因为我们将来走上的,是一条荆棘之路。若是我知晓我会这么喜欢她,我会等一切结束之后再迎娶她,如今的我,实在不配娶妻,都怪老头子!非让我这时候娶亲!”
“司振金迂腐的很,”司贵妃兀自摇摇头,“其实啊,他也有自己的考量,你也知道他那个人,大字不识几个,却是又忠又义的,他让你娶妻,也是怕旁人看出端倪,毕竟你年纪也到了,若是一直不娶个世家贵女为妻,太后那老婆娘又要猜忌了。”
“我听说,太后叫端王进京了。”司鹤霄神色凝重,“太后到底是怎么回事,这王爷堂而皇之地离开封地,她往日也不会这么冒失的。”
“老太婆不要脸呗!”司贵妃吐了一口瓜子皮,满脸不屑,“那皇后木的跟什么似的,可一点没遗传到她这个姑母。李昭这两年将她们王家夺权夺的也差不多了,但老太婆贼心不死,仗着这么多年在朝中的积累,越来越明目张胆地跟李昭对抗。端王和李昭是先帝留下的唯二子嗣了,先前太后以为李昭好拿捏,才扶持他做了皇帝,又哪里想得到李昭是个扮猪吃老虎的。不过当年端王的生母与太后可是水火不容,据说那太妃还是死于太后之手,若太后真能下定决心扶持端王,我也佩服这老太婆的勇气。”
“她定然是不会扶持端王的。”司鹤霄摇摇头,“只是想要陛下心里不舒服罢了,太子如今尚且年少,但却是流着王家血脉的正统继承人,她叫端王进京,应该只是想借此气气陛下,她向来不安什么好心。”
“老妖婆的心思你不要猜,反正也猜不中。”司贵妃神色也凝重起来,“但端王手上也有些权力,当年太子年幼,老妖婆有意叫端王与陛下抗衡,他手上实权不小,便是王家有太子在手,也要对他忌惮一二的。”
“太子现在如何?”
“依旧是那副样子,总归挑不出什么大错,但大概是被太后和皇后压榨惯了,整个人瞧着唯唯诺诺,一点儿精气神都没有。”司贵妃不屑地说,“太子各项都是平平,但唯今陛下也只有太子一个儿子,其他孩子早就被那两个妖婆害死了”
司贵妃捏紧拳头:“这宫里头不知有多少冤魂,后来李昭也刻意对后宫嫔妃疏远了些,应就是怕她们遭到毒手吧。头几年李昭没留下子嗣,这两年他身子不好,几乎不召见后宫嫔妃,太后皇后瞧在眼里,总归也是放心了些,这宫里头才少了些人命。”
“王家作恶多端。”司鹤霄深深叹口气,“不止昭哥,天下人又何尝不想拔之而后快,可惜王家根基甚深,若是昭哥身体康健,想要完全肃清也不是全无可能”
“王家对太子投注了诸般期望,太子如今也有十五了,身边却是一个形容不端的宫女都没有。”司贵妃摇摇头,“平常孩子有的玩乐,太子更是想都别想,你瞧着他身份尊贵,其实我瞧着连普通孩子竟也不如呢。”
“太子本就是王家的傀儡,何止太子,就连皇后也是的。”司鹤霄说,“姑母,你身在这宫廷漩涡之中,凡事还是需得小心为上。”
“你总算说了句人话 了,”司贵妃奚落说,“你也知道我在这宫里头不易啊。”
“我自然是知的。”司鹤霄翻了个白眼,“虽然你性子不怎么讨人喜欢,但你为司家所做的牺牲永远是毋庸置疑的。”
“你这话说的我可就不爱听了。”司贵妃故意说,“什么叫我为司家做的牺牲啊?难道我不是司家的女儿吗,司家何时只能男儿作主了?”
“我说不过你。”司鹤霄无奈地笑笑,“有你,是为司家之幸。”
“凌云,今日陛下便会在春日宴上册封我为皇贵妃。”司贵妃脸色沉重了些,“凌云,既然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要匡扶正统,锄奸除恶,那我便不在乎是什么结果。”
“姑母”
“将来的这段路,会很难走,但我不惧。”司贵妃轻轻闭上眼,“凌云,你也要记住眼前最为要紧之事,知道吗?”
“嗯。”司鹤霄点了点头,“我会记着的。”
“那凌云,他怎么样了?”
司贵妃的声音轻轻颤抖着。
“他很好,风骨不折,执守故人。”司鹤霄轻轻笑着,“司桂银,你没有看错人。”
“我倒宁愿我看错了人,就算我对他有恩,那也不过是年少时的一时意气,我既入了宫门,此生便不可能再踏出这宫廷一步。”司贵妃闭着眼睛,似是不敢面对,“当初,我刁蛮任性,不可一世,又何尝不是对他存了戏弄之意。他这样做,如何值得,凌云,你再帮我劝劝他,要他不要再等了,他本就应是那自由的鸟儿,没必要因我将自己主动关进这座囚笼里去。”
“司桂银,你有你的选择,他也有他的,我们谁人也不能替旁人做决定。”司鹤霄看着司贵妃说,“既然在意,那你便好好活下去,你现在大概是他在世上活着的唯一希望了。不论什么时候,不论前路多难,你都不要轻易放弃自己。”
“这是我最后一回问他的事情。”司贵妃睁开眼睛,“你我选择的这条路,不可有犹疑和退却,若我心中还有牵挂,那便会影响我做出的决定。”
司鹤霄叹了口气:“你总是这般执拗。”
“行了,时候也不早了!”司贵妃站起来,伸手轻轻拍了一下司鹤霄的脑袋,“虽说如此,但我是个惜命之人啊,你又不是不知,只要还有退路,我一定好好爱惜我这条命,司鹤霄,你也要如此,知道吗?”
“那自然是的,我有妻有儿,可比你牵挂多多了。”司鹤霄语调轻松,背后的含义却凝重,“司桂银,我们都好生活下去。”
孟云禾整理完仪容后,司贵妃身边的宫女芳馥念着他们初次进宫,便依照贵妃的吩咐带他们逛逛,一会儿就直接去宴席了,孟云禾明白这是司贵妃和司鹤霄有话要说,司贵妃怕他们无聊,便安排了宫女带他们长长见识。
芳馥带着他们三人来到御花园,这个时节好多花都盛放了,御花园中更是桃红梨白,蜂飞蝶舞。孟云禾明白,此处比不上自己家中,这皇宫之中可谓是步步玄机,她切莫行差踏错了才好,于是她紧紧牵着司语舟,紧随芳馥其后,生怕走错了地方。
芳馥瞧见孟云禾谨慎的样子,心想这司家大奶奶是个谨慎的,她在心中默默点了点头,笑着对孟云禾说:“大奶奶放心,今日各家女眷都会前来赴宴,也有不少趁此机会来御花园逛一逛的,咱们只需得注意别与旁人起冲突就好了。”
孟云禾点点头,低头一瞧自己似乎真将司语舟抓的太紧了些,司语舟今日穿的是一身新衣,她都给他抓出褶皱了。孟云禾心想自己过于杞人忧天了,便放开司语舟,但还是叮嘱他:“千万不能乱跑,要紧跟着我,知晓吗?”
“嗯,”司语舟也知此处非同小可,“我不会乱走的。”
孟云禾边走,边给司语舟介绍各种各样的花,她怕司语舟感到无趣,便灵机一动换了个法子。
“舟哥儿,我有一个想法,这春日里开的花儿数不胜数,你看这样好不好,我给你说每种花的颜色、形态,名字,却不一一指给你瞧,等咱们瞧见了那种花儿,你告诉我它是什么,行不行?”
司语舟嘴上自然是要抗争两句:“我一个男子汉,要了解这些花花草草的做什么,而且这也太幼稚了些,我如今都已经八岁了!”
“哪里幼稚了。”孟云禾循循善诱,“你可不要小瞧这些花草,古代文人墨客经常借物抒情,光这花中四君子,梅兰竹菊,自古以来便有述不尽的文篇,还有那莲花、梨花、桂花,各自代表不同的含义,舟哥儿,你也不想做个光会写大白话的孩子吧”
“好吧,我总也是说不过你的。”司语舟无奈,“你总是有千万种理由等着我。”
“那可是,我对你可是血脉压制。”孟云禾扬扬得意。
司语舟已经能够听懂孟云禾的胡言乱语,他没再反驳,认真听着孟云禾为他描述各种花儿的样子,母子二人并排,旁若无人地往前走,边走司语舟边辨认是哪种花儿。
“大奶奶与舟哥儿相处的倒是融洽。”芳馥有些惊讶,“大奶奶进门也还没两年,两人瞧起来就如同亲母子一般了。”
“谁说不是呢。”孟云蕙浅浅笑着,“他们两个相处的时候呐,便是谁人也插不进去的,咱们在后面远远跟着便好,可别扰了他们母子二人的兴致!”
司语舟极其聪明,孟云禾指给他的话,他都辨认出了是何等花卉,更莫要说一些他在家中本就见过的了。到底是小孩子,司语舟跟着孟云禾走了一路便心生得意:“这也太简单了些,只是你为何要我在这皇宫中辨认花草?”
“自然是因为,这皇宫之中花草种类齐全了,”孟云禾眨眨眼,“咱家那园子,疏于打理,就那干干巴巴的几棵花树,稀罕花木更是一棵都没有,咱们好不容易进宫一回,自然是要抓住这次好机遇了。”
“你现在身为当家主母,可不要将自家好好打理打理,不然岂不是叫人瞧了笑话。”司语舟抱起胳膊,故意调侃,“咱家的花园跟这里比起来的确丑陋。”
“我哪有那个时间?”孟云禾叉起腰,“你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整日日理万机,可没工夫去做那些。”
“你整日忙着睡觉还差不多。”司语舟突然想到了什么,“那你呢,你最喜欢什么花呢?”
“我喜欢玉兰花,”孟云禾说,“玉兰花有白玉兰、黄玉兰、紫玉兰,瞧起来高贵又美丽,但我方才没在这御花园中瞧见,玉兰花花期较早,想来是已经过了花期了。”
“哦”司语舟淡淡应着,“那倒是可惜,如此便见不着了。”
“没事儿,”孟云禾摸摸司语舟的脑袋,笑眯眯地说,“等我明年闲下来,在咱家也种上玉兰花,到时候叫你看个够。”
这时果然有贵妇带着孩童自另一边走过来,贵妇也身穿着诰命服,手中牵着一对大约五六岁的男女童,那双孩儿生得样貌有八分相似,看起来是一双龙凤胎。
“舟哥儿,那儿也来小孩子了,你去与他们玩儿啊。”
司语舟鲜少出门,更是没有朋友,好不容易出来一回,孟云禾便鼓励着他去交友。
“我才不去。”司语舟皱皱眉头,“我们走吧,不想与旁人多说话。”
“你这孩子!”孟云禾不满,“方才给你说了什么你又忘了,出门在外,要注意礼仪。”
母子俩说话间那妇人已走了过来,主动招呼他们说:“瞧着是国公府大奶奶吧,我在武信侯府见过您一回。”
孟云禾忙笑脸相迎:“夫人好眼力,我也瞧着夫人面熟,想来是去柳表姐家赴宴时曾见过,夫人叫我想想,若是我没记错,夫人是平阳侯夫人!”
“正是呐。”
平阳侯夫人生得慈眉善目,听孟云禾能叫出她感到很开心,孟云禾记得平阳侯是在兵马司里任职,想必平阳侯夫人觉得她们都是武将亲眷,因而便待孟云禾格外亲厚了些。
孟云禾与平阳侯夫人又闲谈了两句,平阳侯夫人牵着的一双儿女中的那个姐儿突然开口了:“母亲,方才那个长得好看的小哥哥去哪了?”
孟云禾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司语舟,她定睛一看,司语舟果真是不见了,孟云禾登时吓得魂飞魄散,生怕司语舟出了什么意外,她也顾不得和平阳侯夫人多说什么,当即就找起了司语舟。
“舟哥儿,舟哥儿?”
孟云蕙和芳馥一直在后面跟着,看孟云禾着急的模样,二人忙迎了上来。
第48章
羞辱
芳馥开口说:“大奶奶莫要急, 奴婢一直瞧着大奶奶跟小公子呢,方才小公子就往这边一拐,看着是在瞧什么东西, 这边地势开阔,他不会迷路的, 奴婢一直瞧着呢,他应是就在这呢”
孟云禾忙提起裙子要去找司语舟,还没等她过去,司语舟就从灌木丛中矮身钻了出来, 瞧见孟云禾满脸的慌乱, 司语舟极其惊讶:“母亲, 你怎么了?”
孟云禾顾不得答话, 忙上前将司语舟拉过:“你这孩子, 不是告诉了你不要乱跑吗,你吓死我了”
“母亲, 我没有乱跑。”司语舟也瞧出了孟云禾的慌乱, 语声温和地安慰孟云禾, “我一直记着你的话,在你能瞧见我的地方,我也一直能瞧见你, 只是那里有几株花树, 将我身形遮挡了罢了。”
芳馥瞧见孟云禾如此着急, 也暗怪自己不该没拦着点舟哥儿, 如此一瞧, 大奶奶对舟哥儿的感情果真是不假, 就算是亲生母亲,也不见得会紧张到这个份上吧。
“是啊, 大奶奶。”芳馥也安慰孟云禾说道,“许是小公子没怎么出过门,惹的大奶奶如此害怕。”
这里可是深宫啊,孟云禾唯恐司语舟撞见什么不该看的,再遭人暗算,如今瞧着司语舟全须全尾的她才终是放心了下来,替司语舟拨下头发上的一片落叶,却发现司语舟一直将手背在后头。
“你手怎么了?”孟云禾再次紧张起来,“是不是受伤了?”
“不是。”
司语舟有些不好意思地将手伸出来,只见他手里正握着两支紫玉兰。
“你不是喜欢玉兰吗,方才我瞧见了,便想摘来给你,给你个惊喜。”
司语舟最后一句话声音压得极低,若不是孟云禾离得近,怕是根本听不见。
孟云禾心中一暖,伸手接过了那玉兰花。
“谢谢舟哥儿我很喜欢。”
“不过也不多,你说过摘花不好,我便只摘了两朵,反正我不摘过两日也就枯败了。”司语舟振振有词,“你不要担心我,我晓得轻重。”
“你可真是出息了,居然敢薅皇家的花儿了。”孟云禾有些无奈,“这紫玉兰的花期确实是晚了些,所以现下还有。”
“司大奶奶,这便是你的儿子吧。”平阳侯夫人这时走了过来,“小公子生得可真是俊俏,大奶奶对这孩子也真是好,方才那么着急,叫我这个做娘的心都跟着疼起来了。”
孟云禾这才想起来方才被自己扔在一旁的平阳侯夫人,不好意思地说:“叫夫人见笑了,我我们头一回进宫,我生怕这孩子行差踏错了去。”
平阳侯夫人却没有一点责怪孟云禾的意思,反而眼含柔意,伸手轻拍了下孟云禾的肩膀:“怎么会见笑呢?大奶奶一片爱子之心,真情流露,当真叫我刮目相看!”
司语舟不是孟云禾亲生的这事儿人尽皆知,听平阳侯夫人的意思显然也是知晓的,也是她这一个继母对继子表现的如此在意大抵真是不大正常,本来她有些失态,没想到居然阴差阳错地得了平阳侯夫人的赞赏了。
“只是这孩子不大懂事,进宫一趟还折了皇宫里头的花儿。”孟云禾还是有些担心,“但这也不怪他,总归是我叮嘱不够,平阳侯夫人,若是有人借此说事,还请你做个见证,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教导不力,他也是一片爱母之心。”
平阳侯夫人眼中的惊讶之色更重:“大奶奶心思玲珑,思虑甚全,但你多虑了,这春日宴又叫赏花宴,开宴前很多人来御花园中闲逛的,若是看中了哪朵花儿带回去也自得无事,还会显得万岁圣恩浩荡,与民同乐呢!你道我为何带这两只猴儿来这儿逛,我家都是粗人,那花园一年到头也懒得拾掇,这两只猴儿,就想着来这御花园里薅花儿玩呢!”
如此交谈下来,可见平阳侯夫人性子极好,孟云禾也轻松下来,小声说:“我家的花园也是一样,都委屈我家哥儿了,这么大了没见过几种花!”
“你对你家哥儿可当真是好。”平阳侯夫人说,“句句不离你家哥儿!”
“母亲,我也要去摘这紫玉兰,这玉兰真是好看!”那小姑娘又脆生生地开口了。
“盈姐儿,你瞧着大奶奶的好看,便心里痒痒!”平阳侯夫人嗔道,“下回就该将你关在家里,治治你这毛病儿!”
“我这有两枝,便给姐儿一枝吧。”
孟云禾忙说,但话音刚落,衣角却被人扯住了,只见司语舟微蹙眉头,似是不大情愿。
“不成,这是我摘给母亲的。”
那盈姐儿撅起嘴,挣脱平阳侯夫人的手,自己去摘了。
孟云禾有些尴尬:“这”
“无妨,叫她自己去。”平阳侯夫人毫不在意,“你家哥儿有孝心,如此才对得起你的深情厚谊啊,我们在此等着她便是。”
孟云禾点点头,拉着司语舟走远两步,才对着司语舟眨眨眼:“行,母亲决计不将你给的东西送人,别皱着眉了,像个小老头!”
司语舟舒展开眉头,还用手心揉了揉,这时孟云蕙也走了过来:“三姐姐,想来时候也差不多了吧”
“可当真是巧啊,没想到在皇宫之中,竟也能遇上呢!”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尖酸女声响了起来。
孟云禾孟云蕙立马对视,二人都在彼此的眸子里望见了不可思议。
这声音,这语气
一女子拨开花丛而来,这女子身穿烟霞银罗花绡长衣和翠兰金枝绿叶百花拽地裙,满头珠翠乱晃,瞧着甚是华贵,那张脸似笑非笑,竟是一张跟孟云蕙一般无二的面容。
“孟云苓?”孟云禾几乎不敢相信,“你怎么会在这儿?”
“说的什么话啊,”孟云苓冷笑,“你们都能在,我为何不能?”
孟云苓后头还跟着两个丫鬟,也打扮的极其富贵,听见孟云苓这话立马高昂起头,得意道:“我们姑娘现在可是端王殿下的人,端王殿下是万岁的唯一亲兄,见了我们姑娘可不得要行礼。”
孟云禾虽然惊讶,但她这一会儿也冷静思考了,这孟云苓虽穿的富丽堂皇的,但她并没有穿命妇的衣服,那就算这丫鬟说的是真的,孟云苓现在也没有名分,可能只是端王的侍妾罢了,大概是一个比较得宠的侍妾,所以今日才能跟着来赴宴。而且不知是不是孟云禾的错觉,她总觉得孟云苓的衣饰瞧起来有些凌乱,但孟云苓惯是这个妖妖娆娆的模样,从来也跟端庄摸不着边,想来是她那轻佻的性子所致吧。
“行礼?”孟云禾冷冷地说,“孟云苓,等你做上侧妃再说吧,但我听说啊,端王已有王妃和两个侧妃,难不成你想僭越了去?”
“怎么说我都是端王的人,天潢贵胄,你们现在算是个什么东西?”孟云苓语气阴阴柔柔的,听着瘆人,“等日后我有了殿下的鳞儿,身份更是贵不可言,看在往日姐妹情分上,说不定我还肯赏你们一口饭吃。”
“那等你日后贵不可言了再说吧。”孟云禾轻笑,“孟云苓,我现在可是二品诰命夫人,国公府的大奶奶,若是我朝你行了礼,待会到了陛下那儿,我就这么一说,端王殿下的一个侍妾都如此张狂,侮辱朝廷命妇,你说端王殿下会怎么罚你,陛下又会怎么罚你?”
“你”
“你还是那么蠢,再说,你我现在已不再是姐妹。”孟云禾以袖掩唇嘲笑,“你莫不是不知晓,父亲已经将你从族谱中除名,你现如今连个姓氏都没了。”
“你这贱”想到孟云禾方才的话,孟云苓生生将话咽了回去,恨恨瞪着孟云禾,“我才不稀罕做那孟家女,你们孟家又有什么好了?真会给自己天上贴金,你们孟家日后别来求我才好!好,我动不得你,但是孟云蕙她可真是一介民女,孟云蕙,叫你朝我行礼不过分吧?”
“真是不凑巧。”孟云禾又笑了笑,“贵妃娘娘刚召见过我们姐妹,要授予五妹妹女官的身份,从此五妹妹便是宫外唯一的女官,身份也是高出你不少呢。”
芳馥点点头:“正是,想必这会儿旨意都已经下来了吧。”
“孟云蕙,女官?”孟云苓满眼嘲弄,“你当真觉得为那些不干不净的女人写写东西便了不得了?左右你毁了脸,就是个丑八怪!嫁不出去当个女官也好,以免日后过于绝望,再想不开了去。”
“你放心,我不会绝望的。”孟云蕙平静地笑着,“我现在好得很,也知晓自己要的是什么。倒是你,孟云苓,姨娘为你做到这般地步,你当真是如此狠心。”
听到温姨娘的名字,孟云苓的身子抖了一抖,但随即神色便狠厉下来。
“这是她欠我的!也是她心甘情愿的!若不是她出身这么低,没叫我托生在太太肚子里,我何至于如此委屈?”孟云苓后退一步,“你们一个个清高,不可一世,来日,我必定叫你们后悔!”
孟云苓说完便转身离去,平阳侯夫人上前来,神色凝重:“这便是孟家那个被逐出门去的四姑娘啊?居然如此自轻自贱,就这么当一个没有名分的侍妾端王妃那等子手段,又怎会叫她生下子嗣。”
“叫夫人见笑了。”
到底是自家的丑事,孟云禾还是感到脸上无光。
“我这妹妹一直以来便是如此,父亲母亲悉心劝导,却不见她回头。”
“唉,谁家没个难缠的兄弟姐妹。”平阳侯夫人劝孟云禾说,“你们孟家,倒是真的多灾多难的,真是家门不幸啊。大奶奶,孟五姑娘,算着时候也差不多了,咱们走吧。”
*
春日宴上琼浆玉露,觥筹交错,笙歌鼎沸,孟云禾欣赏着手中琉璃剔透的酒杯,心道自己今日总算是长了见识。
孟云蕙到底是未出嫁的姑娘家,便没跟着来这春日宴,孟云禾和司语舟按位次坐在司鹤霄身边。孟大老爷、孟二老爷也来了,身边自然也跟着孟大夫人和赵氏。
孟云禾清楚地看见当孟二老爷看到端王身后的孟云苓时,嘴巴张得简直能塞下一个兵乓球,而后他大概怕自己御前失仪,立马调整好了自己脸上的神色,但眼神还是恨恨地往端王那边瞅。
孟云苓站在端王身后,低眉顺眼的,为端王布菜倒酒,一点也不复方才在她们眼前的嚣张跋扈,往日里孟云苓在孟老太太面前就是这个样子,她这两幅面孔,孟云禾早已习以为常,见惯不惊。
端王大约三十五六岁的模样,生得眉眼倒是不错,但眉目间全是戾气,他不断看向上首,孟云禾心想他大概是在看皇帝吧。
皇帝李昭坐在上首,加勉着群臣,与群臣共饮。李昭生得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身形瘦弱,面容苍白,饶是孟云禾不懂医术,也看出了皇帝身子怕是极差,她也听说了一些传闻,说皇帝李昭这两年已经不能行房事,身子每况愈下,唯今膝下也只有太子一个儿子。司鹤霄一直关切地瞧着皇帝,皇帝也不时朝这边看过来,看见司鹤霄担忧的眼神,对着司鹤霄轻轻点头。
看来传言非虚,司鹤霄与皇帝关系极好,而且瞧着不止是上下级的关系,而真的像血脉相连的亲人一般。
太后和皇后就坐在皇帝身边,都是一身华服的模样,太后差不多有六十岁了,一张脸敷粉极厚,她鲜少露出笑脸,尤其是在皇帝宣布将司贵妃升为皇贵妃后,太后脸色明显一沉,目光在看向皇帝时流露出一丝狠色。
皇后神色倒是淡淡的,出乎意料的,皇后生得极为娟秀,虽配着锦衣华服,但那眉眼间依旧是小家碧玉的长相,听见司贵妃升为皇贵妃的旨意后也只是淡淡笑了笑,不见有什么过大反应。
孟云禾听说,皇后虽是太后亲侄女,但太后很是看不上皇后,觉得皇后小家子气,只因太后现在只有皇后这么一个健康长大的侄女,才不得已选择了她。太后性子厉害,生起气来甚至不够皇后和太子的体面,若是皇后和太子有哪里做的不够好,她都直接将他们叫去寝宫里斥责。
太子看起来十五六岁的样子,与皇后生得极其相似,都是眉目细弱秀丽,瞧着像是个读书人。孟云禾打量太子时,太子却正巧朝她这边看过来,目光还很是柔和,这倒是将孟云禾吓了一跳,忙低下了头。
她也没见过太子啊,被太子注意到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陛下倒真是慷慨。”端王却在此时开口了,他似是喝醉了,缓缓提着酒壶站起身,“这皇贵妃等同副后,陛下这是要分了皇后娘娘的权力啊?”
皇后神色一动,静静开口:“司家妹妹进宫多年,一直勤勤恳恳,帮本宫分担诸般事务,本宫心中感激不尽,如今成为皇贵妃也在情理之中,还望端王殿下莫要胡言乱语。”
“呵。”端王瞥了皇后一眼,随即若无其事地笑起来,“不愧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啊,本王也只是想替皇后说句公道话罢了,左右今日是陛下与群臣同乐,咱们都开心点,说些高兴的事儿吧。这说起来,本王身上最近倒是发生了一件趣事儿,大家想不想听啊?”
群臣都知晓端王性情无状,平日里就像是个疯子一般,自然没人敢接他的话。
端王也不在乎有没有人接话,提起酒壶对着自己的嘴一倒,随即将酒壶一扔,反手竟提起了孟云苓的衣裳,孟云苓立马被吓得花容失色:“殿下”
“本王最近新得了一个侍妾,听闻还是孟侍郎家的女儿呢,孟家前阵子好生出风头,有一个巾帼英雄般的女英雄,为天下女子请愿,本王都听说了呢。”端王哈哈大笑,状若癫狂,“就是我这侍妾的胞妹,可我这侍妾可不像她那姐姐一样,她在我面前摇尾乞怜,非要我收下她,我瞧着也是可怜,毕竟谁能拒绝倒贴的女人呢?”
原来端王带着孟云苓,就是前来羞辱的。
孟云禾神色平静,端王这么一个无所顾忌的疯子,方才为何要帮皇后说话?难不成是想帮太后和皇后这一脉,毕竟是太后将他召进京来的,他若有心感激倒也正常,但瞧起来却不像,罢了,待会还是问问司鹤霄吧。
但若端王站在皇后这一边,自然是对皇贵妃心生不满,皇贵妃是司家人,她孟云禾又是司家大奶奶,在这里羞辱孟云苓,的确也能和她扯上一两丝关系。
“端王殿下!此女毁自己妹妹容貌,弃自己姨娘逃离,孟家早已将她逐出族谱,再无任何干系。”孟二老爷脸色铁青,朝端王行礼道,“臣劝端王殿下也莫要留着这心术不正的女子,以免对自己名声有碍。”
“孟侍郎可真是公正!”端王哈哈大笑,随即眼色阴沉地看向孟云苓,“苓儿,你听见了吧,孟家都不要你了!”
端王力气极大,孟云苓在他的摆弄下衣裳早已被扯开,露出雪白的锁骨,孟云苓此时也被吓到了,满脸是泪地看向端王。
“左右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玩意,本王谢孟侍郎提醒,到底是礼仪世家,识得礼数。”端王笑着坐下来,提起酒壶就倒入孟云苓敞开的衣领里,“既然孟家不管她,本王更可肆无忌惮地玩弄了。”
孟二老爷脸简直憋成了猪肝色,虽说与孟云苓断绝了关系,但自己的女儿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羞辱,端王明摆着就是在打孟家的脸。
“端王,适可而止。”皇后在这时候开了口,“陛下还在这儿呢,你莫要太放肆了。”
“是啊端王。”皇帝脸上还挂着笑,但眼里却已经冷了下来,“这皇宫可不是你如此放肆的地方。”
“我这侍妾身份低微,根本配不上陛下和皇后为她说话。”端王还是笑得肆无忌惮,“虽然都是孟家的姑娘,但比不上那英雄般的孟五姑娘,更是比不上嫁入国公府的孟三姑娘啊!那孟三姑娘可当真是厉害,将小公爷不知从哪弄来的私生子视若己出,这京城中都传遍了呢!孟侍郎教导的好,孟三姑娘真是贤惠!”
果然,是冲着她来的。
而且,每回说国公府的事儿,都必定会扯上司语舟。
好像司语舟,永远是国公府的耻辱一般。
第49章
维护
孟云禾用眼角的余光瞥向司语舟, 司语舟依旧端坐着,脸上也是波澜不惊,好像早已习以为常了似的, 但孟云禾最是了解司语舟不过,又怎会瞧不见他悄然捏紧了垂在身侧的手。
她要帮司语舟永远摆脱心头的耻辱。
她要日后再也无人能拿此事羞辱于他, 便是皇室中人也不行。
孟云禾淡淡一笑,随即拉着司语舟起身出列,司语舟此时极其顺从,任由孟云禾拉着, 孟云禾带司语舟朝端王行了礼, 司语舟也乖顺照做了。
看见司语舟这副模样, 孟云禾心中更为心疼。
“这孩子被司大奶奶调教的好啊。”端王受用, 放声大笑, “本王听说,这以前可是个野孩子, 向来谁的也不听, 毕竟当时没爹没娘的嘛”
“端王殿下, ”孟云禾直接打断了端王,“妾身和夫君都健在,舟哥儿何至于称得上无父无母了, 就算殿下身份尊贵, 您也不好就这么堂而皇之地羞辱陛下的臣子吧。”
“你”端王眯起眼睛, “你这是在曲解本王的意思?”
“妾身哪里敢曲解端王殿下的意思, ”孟云禾笑得和善, “妾身虽比不上端王殿下天潢贵胄, 聪慧过人,但妾身也不是傻子, 这里这么多人都听着呢,若是妾身当众曲解您的意思,怕不是嫌自己命太长了不成?”
“呵,旁人不敢,你们司家可不好说。”端王冷笑,“司家手握兵权,还有一个皇贵妃在宫中,本王在司家面前怕是也算不得什么吧。”
“端王殿下,”孟云禾面上笑容消失,“今日春日宴,是陛下犒赏群臣的,本就是显着陛下恩泽的好日子,端王殿下如此污蔑臣子,话中有话,岂不是叫群臣寒心!”
“好一个巧舌如簧的妇人!”端王冷着脸说,“不过本王倒也佩服你,为了这么一个不是亲生的孩子,敢这样跟本王说话,这孩子的娘知道了,怕是也要对你感激涕零吧!”
“妾身便是舟哥儿的娘。”孟云禾也冷了神色,“端王殿下,方才舟哥儿朝你行礼,礼数周全,你可也瞧见了,如此可见,舟哥儿是知礼守礼的好孩子。而这世间没有任何一个做母亲的,能由着旁人这样辱骂自己的孩子,今日端王殿下也给妾身提了个醒,看来是我们国公府做的还不够好,所以舟哥儿的身份谁都可以来踩上一脚。”
孟云禾稍微一顿,而后转身面向群臣。
“我与小公爷早已开了祠堂,将舟哥儿记在了我的名下,自此舟哥儿便是我与小公爷的长子,日后国公府的爵位也是由舟哥儿来继承的。如此这个身份,可还是旁人能随意侮辱的?”
孟云禾此言一出,饶是在宫宴上,下面也传出轻微的窃窃私语。
爵位?这国公府大奶奶可当真是敢说,就算是做不到切实如此,便是为今日殿上袒护的这份勇气,可见也是真对这孩子好了。
坐在上首的皇帝一直是面无表情,但听见这话他的眉毛轻不可察地往上一挑。
端王听见这话,突然抚掌大笑,男子一直形容癫狂,此时眼角间居然透出一股子妖绮来,衬得他一张脸疯癫而昳丽。
“小公爷可当真是厉害,你是怎么做到叫女人如此听你话的啊?”
端王这话怨气极重,回荡在偌大的宫殿里,听起来如同鬼魅。
司鹤霄刚想说话,不料孟云禾就抢先答了出来:“端王殿下此言差矣,这跟小公爷没有任何关系,天下爱子之心,不分高低贵贱。若说起谁沾了谁的光,也是小公爷沾了舟哥儿的光,大家都知晓,我初嫁进国公府的时候,小公爷并不在家,当时我从一介闺阁女子嫁作人妇,若问我心中惶不惶恐,那自然也是惶恐的。所幸,我有舟哥儿陪伴,是我们母子俩携手走过了那段岁月,我是先识得舟哥儿,再识得小公爷,且不论这感情的亲疏,但先来后到这一条上,小公爷怕是永远及不上舟哥儿了。”
孟云禾半蹲下身子,平视着司语舟的眼睛:“舟哥儿,今日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这些话,也是希望能帮咱们做个见证。你记住,你是有父亲母亲的,无论何时,你都要挺直腰杆,昂首挺胸地活着,我不要你心中再有一点儿的卑怯和自视微贱,因为你日后不仅仅代表的是你自己,还有母亲的尊严,知道吗?”
司语舟愣了一下,随即重重点了点头。
孟云禾领着司语舟,朝坐在上首的皇帝拜下来:“陛下,妾身今日此举,不是为了出风头。而是关于妾身的儿子的身世,这些年一直都有非议,让舟哥儿遭受了各种各样的白眼,这对他自是不公正。我们大庆以孝道治天下,妾身一人身份低微,然妾身的爱子之心,舟哥儿对妾身的情谊,从来不分贵贱。妾身盼着陛下能为妾身做个见证,帮妾身堵住这悠悠众口,妾身不希望日后再听着一句对舟哥儿的贬低和轻贱。”
孟云禾说到此处,感觉似乎有人在看自己,她微微一瞥,居然是太子在望着她,神情若有所思,孟云禾自然不敢跟太子对视,依旧是望着皇上,神情恳切。
皇帝微微笑了一下,随即看向司鹤霄:“凌云,你这个媳妇娶的好啊,如今还知道讨朕的便宜来了。”
司鹤霄也出列,朝皇帝行礼,笑着说:“我家现在全然是我夫人当家,她对舟哥儿的好更是比对臣好上万分,臣有时候还吃醋呢。”
“国公府大奶奶说得对,我大庆是以孝道治天下。”皇帝看向群臣,脸上的笑容消失,“日后,若是再有谁人议论国公府小公子的身世,统统以故意伤人罪按律处置。”
皇帝金口玉言,此话一出,再无人敢应声,大家心里都明白,这是皇上在为国公府撑腰了。皇上向来跟小公爷关系好,如此为他撑腰倒也不稀罕。
“母后。”皇帝看向太后,微微笑着,“儿臣记得,您说是因想念亲人,才将端王召进宫来陪伴您的。可如今瞧起来,端王简直将礼法孝道视作惘然,如此轻贱国公府大奶奶与孩子的情意,当着朕的面就如此轻贱侮辱,老国公现在为了咱们大庆,一把年纪依旧戍守边疆,端王此举,也不怕寒了天下武将之心吗?”
群臣在下面偷偷交换眼神。
谁人不知太后当年与端王生母斗得你死我活,听说那位太妃最后也是太后出手害死的,太后如今为了叫陛下不舒服,居然连这种拙劣的理由都用出来了?可当真是老糊涂了。
“是啊。”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将突然站起来,他身披铠甲,在这身着常服的诸般臣子之间显得格格不入。
“穆老将军。”皇帝一点都没责怪这老将的失礼,反而很谦逊地称呼这老将。
“臣披了一辈子的铠甲,今日殿上依旧穿着这厚铠,或许有人会说臣狂妄。”穆老将军开口说,“但臣一辈子都这样,今日不脱下也是想提醒自己,永远不要忘了身为武将的使命和荣耀。今日是咱们大庆的大日子,臣一辈子都为沙场为伴,这铠甲也陪了臣一辈子,如今臣到这里来享好日子,喝酒吃肉,怎么就不能把它也带来了?”
穆老将军伸手摸着早已不簇新的铠甲,眼神爱怜:“臣以它为荣,臣以一辈子征战沙场为荣,国公爷可以说是臣的后辈,才能出众,更甚于臣。更莫要说小公爷了,小公爷是臣看着长大的,他少年英雄,文武全才,文能中探花,武能万人之中摘取敌首,但你们以为这一切都是容易的吗?身为武将,无时不刻将自身安危置之度外,随时随地做好了再也不能归家的准备。老臣想问问端王殿下,您享封地厚禄,美妾歌姬无数,您可为这大庆的百姓做过什么吗?”
端王眼神阴郁,不断转动着手上的扳指,显然是穆老将军叫他的心情不妙了。
“老臣听说,王爷在封地,日日笙歌,酒池肉林,自陛下登基以来,可就是以勤俭治国的,王爷难不成真觉得天高皇帝远,便可以无法无天了吗?本身封王就无诏不得入京,既然太后思念王爷,那自然是要全了太后一片慈母之心。”
穆老将军停顿了一下,在场的人自然在他这句话中若有所思。
“可王爷进京以来,便肆意羞辱武将家眷,还当着群臣百官之面,这样真的合适吗?”
“陛下,臣以为,应叫端王殿下回去封地,并且削减端王府用度开支,据臣所知,端王殿下的奢靡日子也不是凭空来的,端王所在封地的百姓可是苦不堪言啊。”
一中年男子神色凛然地站了出来,孟云禾观察他的样貌,心想这应是左都御史魏清风,魏清风人如其名,为官清正,直言不讳,群臣都要俱他三分。
“朕以为可。”皇帝点点头,“不过要端王进京是母后的意思,儿臣还是要问过母后的意见才是。”
太后皮笑肉不笑地笑了一下,脸上厚厚的敷粉立马挤出了褶子,瞧起来就如同从棺材里扒出的僵尸一般骇人。
“端王行事荒诞,倒真是白费了哀家一片慈母之心,皇上做决定就是。”
“好,那就依左都御史所言,端王三日后便回去封地吧。”皇帝缓缓说道,“而且既然左都御史提出异议,虽朕相信端王的清白,但也总得堵住天下悠悠众口才是。你们都察院也派着人跟端王一块走一遭吧。”
端王立马变了脸色,但还是不得不朝皇帝行礼谢恩。
太后依旧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轻飘飘地说:“端王,你可真是令母后失望啊,本想着将你召进京来,叫皇上给你授予个官职呢。如今皇上也就你一个兄长了,没想到你自己没握住机遇。”
“儿臣愧对母后期望。”端王咬牙切齿地说,看向太后的眼神中俱是狠色,“儿臣日后一定痛改前非,方能不付母后这一番好意啊。”
太后又岂会听不出端王这一番话意有所指,她与端谨太妃不合是众所周知的事,端谨太妃最后还死于她手,端王又不是傻子,又怎会不对她心怀恨意?不过也不打紧,她与端王本也是相互利用罢了,只是没想到端王这般没用,就这么落入了一介女子做的局中。
太后眼神凉凉地扫了一眼孟云禾。
孟云禾也牵着司语舟回了坐席,这个小插曲过后,群臣依旧照样宴饮作乐,司鹤霄在下头悄悄对孟云禾竖起了大拇指,靠近孟云禾耳语说。
“云禾,你可当真是厉害,既在天下人面前为舟哥儿证了清白,又帮着陛下撕开了一道口子,一个出尔反尔的‘孝’字压得他死死的,正好陛下不知怎么打发他呢,你这可为陛下解决了一大难题。”
“我为舟哥儿是主,那只是顺带着丢几句话的事儿。”孟云禾笑着说,在下面悄然握紧了司语舟的手。
司语舟心中一暖,虽是什么未说,但从小到大一直缺失的东西却是就此填满了。
终于。
他也有人不顾一切地出面维护了。
宴席结束后,已是晚间,孟云禾一家三口走出皇宫,今日闹了那么一遭子,她也实在是累了,出了宫门,她已经遥遥望见了自家马车,只想叫马车立马载着她回家好好睡上一觉。
就在这时,突然有箭矢破空而来,司鹤霄最先反应过来,但他手头上也没有武器,电光火石下扯下身上披风恪挡,箭矢纷纷落地。
国公府马车上的暗卫也瞧见了这一幕,立马朝他们飞身而来,饶是他身形极快,可终究是距离远,没法立马到达他们身边。
此时宫门口自然不止他们一家,看见有人行刺,那些文臣女眷顿时慌乱起来,但这场刺杀显然是冲着他们一家来的,其他人那儿并没有飞来箭矢,但他们锦衣玉食,何曾见过这等场面,也跟着这场刺杀而慌乱起来。箭矢一波又一波,此时已有反应快的宫中侍卫上前来保护他们,司鹤霄猛地抽出一个侍卫的佩剑,将箭矢纷纷打落在地。
孟云禾忙拉着司语舟躲在司鹤霄身后,争取在这段时间里保护好她自己和司语舟,就在这时,一位惊慌失措的胖夫人狠狠撞了孟云禾一下,孟云禾被她撞得转上了一转,随即就感觉她握住司语舟的手松开了。等到她视线再次清明起来,突然见到一柄利刃正破空而来,直直地刺向司语舟!
“舟哥儿!”
孟云禾来不及多想,忙冲过去,只来得及搂住司语舟。
可她却没感到刀剑刺入皮肉的疼痛,她转过身,只见司鹤霄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他们身边,那柄利刃正好刺入了司鹤霄身体里,而司鹤霄手中的佩剑也已插入那刺杀的侍卫心口,司鹤霄握住刺向他的刀,抬脚一踹,那侍卫便被踹翻在地。
“鹤霄!”
“父亲!”
孟云禾忙接住司鹤霄软倒的身子,她感觉自己的手在颤抖。
“还不快去传太医!”
第50章
云雨
临华宫。
孟云禾穿着一身湖蓝米珠竹叶衣裙, 手中端着白瓷药碗走进偏殿,此时已是夜晚,月上枝头, 四周都静悄悄的。只见一个容貌昳丽,轮廓分明的男子只着中衣, 正卧在床榻上,仰头看窗外的明月。
孟云禾几不可察地轻轻叹了口气。
转眼距离刺杀事件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所幸司鹤霄反应机敏,并未叫那乔装的侍卫伤及要害, 但这还是将皇上和皇贵妃吓得不轻, 皇上震怒, 要求彻查此事。皇上派出了所有太医给司鹤霄诊治, 珍贵药材更是不断往临华宫里送, 没几日司鹤霄就说自己好得差不多,可以回国公府了, 但皇上坚决不让, 依旧是让司鹤霄留在宫里, 就住在临华宫的偏殿,并且派了重兵把守。
司鹤霄到底是男子之身,就算是受了伤, 皇贵妃又是他的亲姑母, 照理说也不该在宫内住那么久, 但这回皇帝态度却出乎意料的坚决, 即使有臣子弹劾, 也坚持说一定要查出凶手再叫司鹤霄出宫。
孟云禾想起那日皇帝看见司鹤霄浑身是血的模样, 本就苍白的脸色更为煞白,他几欲站不稳, 在太监的搀扶下才能保持冷静。瞧起来竟比她、司语舟和皇贵妃还要着急,等太医确保司鹤霄无事了皇帝才肯离开。
这几日白天,皇帝也是一下了朝就来看司鹤霄,司鹤霄毕竟是为了救她和司语舟才受伤的,孟云禾唯恐皇帝迁怒,因此白日里几乎不去看望司鹤霄,依旧带着司语舟如往常一般读书习字,但她现在哪儿也不能去很是无趣,她也期盼着司鹤霄早日好起来,他们好回国公府。
白日里不敢来,便只能晚上来看司鹤霄了。
司鹤霄听见孟云禾的叹气声,缓缓转过头里,男子神清骨秀,身着白色清逸中衣,乌发散乱,身姿相貌衬着窗外的圆月,竟没由来的叫孟云禾瞧了脸红。
“云禾。”司鹤霄脸上立马绽开笑意,随即有些委屈,“你白日里也不来看我,整日只围着舟哥儿转,可当真是狠心。”
“你还真如殿上所说,连舟哥儿的醋都吃啊?”孟云禾用小勺舀起一勺药汁,坐到床边,“白日陛下都在,我唯恐陛下迁怒于我们,这不晚上来瞧你了么?你虽然伤口已然愈合的差不多,但太医说了,这晚上的补药还是不能停的。”
司鹤霄神色晦深,他突然伸手猛地搂过孟云禾的腰,轻轻松松地叫她坐到了自己腿上。
尽管他动作温柔,孟云禾还是被吓了一跳,轻轻瞪了司鹤霄一眼:“你做什么?你如今还受着伤,不可做这些动作。”
“这药太苦了。”司鹤霄用手摩挲着孟云禾的细腰,“我喝不下去,云禾,你瘦了。”
“这宫中的膳食不合我口味。”孟云禾避重就轻,“平日里也没见你是这般一个不能吃苦之人,今日怎么就做作上了呢?”
“我知是因为担心我才瘦了。”司鹤霄搂着她,两人几乎是脸贴着脸,“我没事,我从小到大在战场上受过的伤比这重的数不胜数,因为当时他离你太近了,我不能拿你犯险,便只能如此这伤口,真的不疼的。而且,昭哥他通情达理,他知晓当时的情形,是不会迁怒于你的。”
“你以前是个光棍汉,受伤便受伤了,现在你有我们母子了,怎可还如之前一样。”孟云禾嗔道,“再说这种话,可莫要怪我不理你。”
“好好好,是我的错。”司鹤霄拍了一下自己的嘴,“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不怕疼,但是怕苦,这药我喝不下。”
孟云禾看着他闹小孩脾气,但一想他毕竟是受了伤,还是为她而受的伤,她将药碗放下:“我去拿蜜饯儿。”
可男子却紧紧搂住她的腰,叫她没能起来。
“你又做什么?”
孟云禾无奈地问,她感觉自己像哄小孩一样,这人,怎么比司语舟都幼稚?
“不用蜜饯,我从不吃那种东西。”司鹤霄薄唇轻轻擦着孟云禾的耳朵,“你以口喂我,就不苦了。”
孟云禾登时耳根通红,这狗男人,居然在这儿等着她呢!
“我才不!”她作势要走,掰开他的胳膊,“你爱喝不喝。”
这时司鹤霄突然发出一声痛咛。
孟云禾立马慌了,扑上去查看:“可是又伤到哪儿了?”
司鹤霄却立马握住了她的手:“你喂我嘛。”
孟云禾在心里叹了口气,今日看起来是被他缠上了,若不给他甜头怕是不那么容易善了的,她迟疑了一下,还是端起药碗,自己慢吞吞地含上了一口。
看着他那滚烫灼热的眸子,孟云禾只感到面上臊红,她闭上眼睛,慢慢地贴上去,大抵是嫌她的动作太慢,男子一把搂住她的腰,主动凑过来,两人嘴唇相接,苦涩的药汁立时在唇齿间流转。
随后事态的发展便超出了孟云禾的控制,男子顺着她的脖颈吻了下去,等她反应过来,两人已是衣衫凌乱,她立时阻拦说:“不行,你的伤口”
“早就好了。”
他呼吸都加重了许多。
“云禾,将你自己,给我吧。”
只见男子手一抬,屋内的灯盏登时就灭了,随即被翻红浪,搓粉抟朱。
朱唇生暖,拨云撩雨,虽还是春日,孟云禾却觉得红鸾香色,汗光珠点。
二人握云携雨一番后将她浑身力气都抽空了去,孟云禾卧躺在司鹤霄怀中,于红藕香残中沉沉睡去。
不知迷迷糊糊地睡了多久,因为身子的不适她始终没睡安稳,这些时日她脑子里一直有些东西散乱排列着,却始终串不起来线,这时突然在梦中穿针引线,将这些东西都连了起来。
“司鹤霄!醒醒!”
司鹤霄二十多年初尝云雨,此时只觉得尝到了这人间的极乐,听见孟云禾的声音,他又想起了方才女子那宛若莺啼的娇吟,他模模糊糊地睁开眼,微微偏头看向孟云禾。
“怎么,你又想要了?”
“你脑子里整日在想些什么东西啊!”
孟云禾又羞又恼,想到他方才是如何折腾她的,她就来气,若不是他还有伤在身,她非得将他揍上一顿不可。
“那日刺杀之事,我一直觉得奇怪,直到今日咱们这般”孟云禾羞红了脸,幸好现在天黑看不见,“我才意识到哪儿不对,那伙子人显然是冲着舟哥儿来的,可舟哥儿一直与我在一起,我们唯独分开的一瞬,便是他去为我采花。我记得我跟你说过,便是在那里,我碰上了孟云苓,现在想来,她就是从舟哥儿摘花的那个方向过来的。”
司鹤霄也意识到事关重大,睁眼清醒了过来,可他瞧见孟云禾便想起方才那事,又不禁有了感觉,他唯恐吓到她,只得捂住自己的眼睛。
“这说明什么?”
“那时我见孟云苓打扮妖娆,却没意识到什么不对,但方才我突然想到,她不是打扮的妖娆,是衣襟有些散乱。她好端端地在花园里,又怎会乱了衣裳呢,这说明她在与人与人做我们方才那种事。”
“在皇家御花园?”司鹤霄心猿意马,“她胆子可真够大的。”
孟云禾见司鹤霄捂着眼,也不积极配合她推理,心里有些气恼,但还是耐着性子说:“所以,是她觉得舟哥儿瞧见了,要杀舟哥儿灭口。但若舟哥儿真瞧见了什么,绝不会隐瞒咱俩,所以要么是她以为舟哥儿瞧见了,要么是”
孟云禾眼中闪过冷光。
“她故意说舟哥儿瞧见了,想借他人之手铲除舟哥儿,叫我们伤心,她一向狠毒,这样也不是不无可能。”
“这等毒妇!”司鹤霄以手撑着坐起身来,神色也冷了下来,“可是端王在宫宴上如此羞辱她,就如同玩物一般轻贱,这被所有人瞧在了眼里,她若是和端王根本没必要犯这么大的风险,在宫门口刺杀舟哥儿。所以,她可能是和一个更了不得的人物。”
“正是。”孟云禾也想坐起来,但想到自己现在不着寸缕,便还是忍住了,“而且端王刚和我在宫宴上发生了口角,连陛下都怀疑端王,这段时日也没叫他回去封地。但此事怕真还和端王脱不得干系,这孟云苓才离了孟家多久,她怕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勾扯上这么多大人物,我觉得不论是她与谁,此事端王都是知晓的。”
“这样便好查了。”
司鹤霄背对着孟云禾,随手扯过衣裳来披在身上。
“此事事关重大,我这便去给姑母和陛下说。”
“哎!你还受着伤!”孟云禾忙伸手阻拦,“若不然还是我去吧。”
“不不不,”司鹤霄轻轻回了一下头,又很快地转回了头,“你还是歇着吧,都都都流血了。”
“嗯”孟云禾也涨红了脸,“倒也不差这两三个时辰了,若不然天亮了再去吧。”
“也快天亮了。”司鹤霄根本不敢回头瞧那副叫他血脉贲张的画面,“姑母向来起得早,她肯定起来了,我还是去找她吧。”
“那你自己注意。”孟云禾也不好意思再看他,“我再睡一会。”
“嗯,你累坏了。”
司鹤霄匆匆套上衣裳。
“好好休息。”
司鹤霄走后,孟云禾才敢抬头眺望。
她怎么觉得司鹤霄如此奇怪呢,慌慌张张,像是做贼一样,难道男人心想事成之后都这副模样?
*
震惊朝野的宫门刺杀事件,近日终于有了眉目。
大理寺办案迅疾,很快就查出了端王指使手下刺杀国公府小公子的证据,正巧皇上也一直怀疑端王,始终没叫他离京,端王被下狱,等待三司会审。
大理寺狱阴冷潮湿,端王一身青灰中衣,卧在牢狱墙角。皇帝大约是有意折辱,怎么说他都是一介皇亲国戚,要谋杀的也只不是是一个卑贱的臣子庶子,竟直接将他下了牢狱,重镣加身,而且连一床御寒的被褥都没给他。
端王身下只有潮湿冷硬的稻草,他自小锦衣玉食,何时受过这种委屈。
若当初是他登上皇位
这时,突然有轻盈的脚步声传来,一盏橙黄色的灯笼幽幽出现,牢房的大门被打开,一双女子的云纹缎环编绣鞋慢慢地踏进来,端王警惕地坐直身子,却见灯笼上方映出一张雪白娟秀的面容,女子身穿牡丹凤凰纹浣花锦衫,银灰撒花绸子马面裙,神情悲悯,站在牢狱门口遥遥注视着他。
“你怎么来了?是来嘲弄我的吧。”端王想起身,奈何手脚都被镣铐锁住,“王淑湘,你可尽情嘲笑我了,时至今日,终是证明你当初的选择没错。”
女子往前走了一步,那面容在灯笼的映照下更为清晰了,竟是皇后。
“端王,你恨我,便要毁掉我的儿子吗?”皇后声音平静,“你知不知道,源儿他是我唯一的期望了。”
“呵,是你的期望,又何尝不是那个老女人的希望。”端王背过身去,“若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早就杀了你那个儿子了,你瞧他那娘娘们们的样子,日后如何能成为一代帝王?王淑湘,我现在时常在想,是不是当初我们的遇见,也是你们王家设计好的,待我对你情根深种,我才知你竟是王家女!后来更是将我一脚踹开,转身去投了李昭那个病秧子的怀抱?怎么,李昭难道没发现你已经不是处子了吗,现在的李昭处处压我一头,但他始终不知晓,他娶的是我玩过的破鞋!”
听着端王这般羞辱,皇后已然面容悲悯平静:“你当真以为,李昭他不知道吗?李选,这些年他一直对我厌恶至极,有时甚至连表面上的体面都不愿维系了,我时常在想,若我嫁他时是清清白白之身,现在我与源儿的处境是不是会好上一些?当初王家叫我去笼络你,很多人都知晓这件事,当时他们都以为,先帝只有你这么一个存活的儿子,纵然姑母厌恶于你,憎恨你的母亲,可是她自以为能拿捏住你,更何况又多了我这么一个筹码。只可惜李昭在这时候出现了,他既无显赫的出身,身子又病弱不堪,姑母自然弃你选他,姑母虽看不上我,可她嫡亲的侄女儿只有我一个,她只能信任我,转而叫我嫁给李昭。”
“哼,你现在说这些,是想叫我对你愧疚吗?”端王转过身,眼神狠厉,“王淑湘,你相貌不过平平,床上的功夫也着实一般,我后来历经那么多天姿国色,你以为,我还对你有恩情吗?现在如此对你的儿子,不过小惩大诫,再说,这也怨不得我,谁叫他是个那样的东西呢?”
“你是何时发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