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明月高悬, 满袖清辉,将何晏霆怀里的臧海清照的更加清丽,两人折腾了许久, 屋子里都是芙蓉香和白紫苏交织的味道, 臧海清头上都是细密的汗,他捂着肚子,皱着眉头。
小家伙在何晏霆怀里抖得厉害,何晏霆看着臧海清震颤的蝴蝶骨,他也太瘦了些,抱着硌手, 何晏霆问臧海清:“你怎么了?”
小家伙疼得脸色又白了一些, 何晏霆这才觉得他不对劲儿了:“疼了?”
臧海清乖巧的点头:“嗯。”
臧海清口角上还带着被人玩坏的痕迹, 眼泪吧嗒吧嗒的掉落, 捂着肚子, 何晏霆蹙眉:“怎么那么爱哭?”
也太不耐玩了些,罢了,以后再慢慢教他。
至少得耐得住他的折腾。
不然换一些花样他就哭哭啼啼的, 自己的兴致败了一大半不说,臧海清也疼得难忍。
臧海清摸了摸肚子:“肚子疼呢。”
何晏霆这才觉得刚才自己折腾狠了, 便有些紧张的走出帐营外:“军医,军医在哪?”
邹骆就在另一处清点流寇人头,听见何晏霆的声音就急忙跑来:“殿下,怎么了?”
何晏霆对邹骆说:“找大夫过来,那个胡大夫呢?”
邹骆不敢耽搁, 忙不迭的寻大夫去了。
不一会儿就把军营里医术最高明的胡大夫寻来了。
一把白胡子的胡大夫步履蹒跚,他立在门外,轻轻叩门:“殿下。”
何晏霆声音低沉如嗡鸣:“进来。”
胡大夫一进来就看见一个天坤小哥儿眼眶微微红, 瑟缩在被子里,肚腹处有着明显隆起,胡大夫太阳穴跟着突突的跳着,这…
他真没眼看…
胡大夫小心翼翼的问:“这是?”
何晏霆将臧海清扯了过来:“你给看看他怎么了?一直喊着肚子疼。”
胡大夫握着臧海清的手腕:“小公子得罪了。”
半晌没说话:“……”
然后在何晏霆炯炯的目光中不得不开口:“这是纵欲太过,伤着胎气了,属下开几副方子养养身体,兴许就能好转。”
心想着这是多大仇,对一个小孕夫行那么禽兽之事儿。
胡大夫看着小孕夫的目光都带着几分疼惜。
何晏霆突然不说话了:“……”
胡大夫语重心长地又嘱咐道:“切莫再折腾了。”
走之前还给何晏霆留下几瓶脂膏,那脂膏一看就是份量极其足,胡大夫依旧喋喋不休的告诫着:“实在忍不住才能用这瓶脂膏,一定一定要抹足量,才不会伤到他。”
何晏霆蓦地脸微微红:“……”
门外那几个兵痞子还在那聚着,长脸的汉子说:“啧啧啧你还说殿下不好这口,你瞅瞅把人折腾成啥样了?”
光头的汉子还流连的看着屋内:“那天坤小哥儿长的真标致,那小脸蛋儿俊着呢。”
黑黑壮壮的汉子说:“刚才那声音浪的,给我都臊红了脸。”
光头的汉子一脸意犹未尽:“殿下也是男人,谁不喜欢漂亮的天坤小哥儿呢?”
长脸的汉子对他俩说:“走着呗,去河边洗洗澡降降火,那声音勾的我心都酥了,也碰不到摸不着,难受死我了。”
又说:“别在这想了,殿下要了的人,肯定不会让咱玩了。”
胡大夫刚走,刚才兵痞子的声音又传进屋里,何晏霆和臧海清大眼瞪小眼,谁也不开口,都臊红了脸。
半晌何晏霆站起来,他躬身将臧海清抱起,臧海清猛地一离开床榻,便惊慌的搂着了何晏霆的脖颈,微微喘着气。
何晏霆对臧海清的靠近很受用,将臧海清抱的更紧了。
何晏霆将臧海清抱出房外,邹骆是何晏霆的参军知事,一直扈从着何晏霆,何晏霆大小事儿都他来安排。
邹骆问:“殿下,这…”
何晏霆将臧海清抱进他的马车内,转头就对邹骆说:“带回帐中,找人按着大夫的方子熬药。”
何晏霆说完就钻进马车里和那小哥儿一直在说着话,留着邹骆和吴泰大眼对小眼,之前五年中何晏霆可没对一个人那么上心过,除了连晟将军臧暨笙。
邹骆愣了一会儿,看向身旁的吴泰疑惑的问:“谁的帐中?”
吴泰用手肘抵着邹骆:“嗐,你这人咋那么没眼色呢?”
吴泰笑的眼睛都眯了一条缝:“当然是殿下的了。”
吴泰对着马车里的何晏霆喊着:“殿下,十殿下这个时辰应该已经来了,在关渡口。”
何晏霆掀开帘子走出来,一身清朗:“嗯,备马吧,迎迎老十。”
一双瘦极了的小手捏住了何晏霆的衣角,轻轻的拉住,声音猫叫一般:“殿下。”
何晏霆转身就看见了臧海清拨开一半的帘子,露出一只狗一样的讨人爱的眸子:“嗯?”
臧海清这才将帘子全部拨开,他眉眼弯弯如一蓬月亮船:“殿下,早点回来。”
何晏霆的心脏顿时觉得像是被小猫爪子挠了挠,真痒极了。
士兵一咂咂嘴:“我的天啊这小哥儿咋那么勾人呢?”
士兵二也跟着咂咂嘴说:“我赌个大的,咱殿下那么有定力的人肯定不会被勾跑了魂儿。”
何晏霆心心痒极了,他扳起臧海清的下巴,将一个吻落下来了:“嗯,乖。”
士兵一一脸看见狐狸精的样子:“妈呀,殿下也是色迷了心窍了,以前殿下都没这个样子呢。”
士兵二佩服的看着臧海清:“这小哥儿有点儿能耐啊,算不算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春宵一晚,殿下看那小哥儿的眼神都拉着丝呢,割不断似的。”
臧海清被吻的喘不了气,小猫一样的抓挠着何晏霆的手腕:“唔,喘不来气了。”
何晏霆看了臧海清好几眼,直到邹骆找人架着马车护送臧海清回大军阵营,何晏霆才移开了眼睛。
满心都是他的小金丝雀儿,但还是口是心非的看着越走越远的马车说:“麻烦精。”
“还是个小跟屁虫。”
边境不比京城,这里荒芜又苍凉,到处都是飞扬的风沙,迷蒙着人的双眼,何晏霆骑着黑色的骏马立在关渡口,披风猎猎,看起来俊朗如寒夜。
何宸惺穿着矜贵,身上不染尘埃,白衣被他穿出了谪仙一般的错觉。
何宸惺朝着何晏霆招手:“二哥。”
何晏霆骑着马赶过去,扬了扬手中的鞭子:“打那么远就瞧见你了,你比之前更加的俊俏了,身子练的也好,小时候见你总弱不禁风的,现在这身板都一个顶俩了。”
何宸惺长相和何晏霆有几分相似,但比何晏霆显得单纯天真多了:“嘿嘿,老想着跟着二哥来边境打仗,这不从小就练着的嘛,怎么样啊二哥,没让你失望吧?”
何晏霆笑了笑:“没有,老十长大了,跟小时候不一样了。”
何宸惺打开扇子轻轻的摇着,边走边看他身后的暗五:“走到半路上就遇到了流寇了,还好你派暗五去接应我,暗五身手看着比之前更好了,那些个流寇没一个能近的了我的身的。”
何晏霆眸子变深,看了一眼暗五,不悦的说:“是流寇不值得一提罢了。”
暗五把头低的更很了。
何宸惺将扇子收起:“你这也太苛刻了吧,我觉得你对暗七暗九都没那么严格。”
何晏霆勾唇,眸子却暗了又暗:“哪有。”
风沙渐渐变得更加的大了,何宸惺被风沙迷的睁不开眼睛,他不停的揉眼。
何宸惺问何晏霆:“帐营呢?”
何晏霆指着茫茫风沙裹挟的前方:“就在前面。”
前方被风沙包裹着,毛都看不到,何宸惺心大,就索性不再管了。
何宸惺说:“二哥,你大婚的时候我还正在江南查案子呢,没回来给你道喜,也没见嫂嫂一面。”
何宸惺眉毛一挑,颇八卦的说:“说说呗,嫂嫂什么样的人儿啊,都传着说你见了他就走不动道儿,大街小巷可都是你们的童谣。”
何晏霆敲他一个爆炒栗子:“瞎说。”
何宸惺撇嘴:“啧啧啧。”
越走到前面,风沙越小,峭壁之下是大军驻扎地,旁边还有一弯月湖,是难得的水源。
何宸惺垂下眸子,低头看着,突然大声说:“噫,小孕夫。”
远处就能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挺着肚腹在那边站着。
何宸惺疑惑的问:“营里怎么会有小孕夫呢?长的真标致。”
何宸惺又仔细瞧了瞧:“噫,怎么那么熟悉?”
突然何宸惺用扇子敲了敲脑袋,颇惊奇的说:“天啊,这不是十二三岁就是秀才的那个臧海清么?”
何晏霆也有了一点点儿笑意:“说对了,老十,这就是你的旧同窗,现在的新嫂嫂。”
何宸惺看着他二哥,满肚子问号:“他怎么来了?你出来打仗,带个小孕夫,二哥你这不厚道,这不得折腾死他,我从京城过来就颠簸的半条命都没了。”
小孕夫在峭壁之下,微微抬头,樱桃蜜一样的唇,软而厚实,何晏霆不禁摸了摸自己的唇瓣,似乎那上面还有臧海清的香气。
小孕夫抬头就听见何宸惺喊他:“臧海清!”
何宸惺和何晏霆抄着近道下了峭壁,走到臧海清面前。
何宸惺三步五步的就走到了臧海清的面前:“你还记得我吗?”
他激动的比划着:“以前在国子监,你年纪小,个头矮,我们都叫你小矮凳儿,你还有一次哭鼻子了,还是偷偷哭的。”
小孕夫摇摇头:“不…不记得了。”
何宸惺越说越激动:“怎么能不记得呢?”
何宸惺比划着:“就你写经纶的时候老不让我们抄,我们天天抽你小板凳,你没凳子坐就站着,但是站着了还没人一半高,所以我们都叫你小矮凳儿。”
何宸惺对着臧海清说:“就是你,小矮凳儿。”
小孕夫蹙眉看着何晏霆,又看了看何宸惺,矮凳????
自己明明不矮的,只是没那么高而已。
为什么叫他矮凳啊????
哼。
他有些委屈,便有些结巴的说:“你…你怎么这样说我…”
何宸惺看见臧海清这个红着眼眸的样子,也有点丈二摸不到头脑,他不好意思的看了看臧海清,又看了看何晏霆:“噫,小嫂嫂你怎么哭上了?二哥…我…你快劝劝啊…”
臧海清委屈巴巴的看着何晏霆:“殿下。”
呦呵,越来越知道怎么拿捏他了,何晏霆觉得这小金丝雀喊的那一声“殿下”,如莺啼一般勾着他的心。
何晏霆对何宸惺说:“老十别闹他了,他不记得了,五年前他出了一场意外。”
何宸惺才闭了嘴,心想自己是不是多嘴了。
风又起,何晏霆看了看还穿着他衣衫的臧海清:“风凉的很,你冷不冷,在外面站着干什么?”
臧海清声音小小的:“我在这里等你。”
何晏霆挑眉问臧海清:“等我做什么?”
臧海清认真的说:“我和宝宝都想在这里等你。”
何宸惺实在是觉得这俩人有点太腻歪了:“咳咳,这还有个大活人呢,没眼看了,我家那个也没小嫂嫂那么黏人。”
何宸惺说:“不过想来,黏人也有黏人的好处。”
他家里的那位简直是个活菩萨,恨不得他早点离开,永远不要归家。
这就叫包办婚姻里的另类畸形相处模式,谁都不喜欢谁,巴不得对方离得远远的。
所以圣旨一下,他就屁颠屁颠的跟来边境找他二哥了。
何宸惺咂咂嘴:“我家那个一点都不粘人。”
又继续咂咂嘴:“啧啧啧二哥你这个钢刀绕不过温柔乡了,再烈的刀都能给化了,还是甘之如饴的,心甘情愿的。”
何晏霆看向何宸惺:“老十。”
何宸惺挥挥手:“二哥别生气,我这就走。”
又朝臧海清摆摆手:“再见了小嫂嫂。”
何宸惺走的潇洒,又准备策马去月湖那边逛逛,暗五紧紧的跟着他,走之前暗五还看了一眼臧海清。
臧海清和何晏霆面面相觑,半晌没人说话,正待开口,两人又同时说了话。
“你…”
“他…”
两人对视。
何晏霆摸了摸臧海清的小肚子:“你还疼吗?我…我…不是故意的…”
“以后不会那么折腾你了。”
虽然这句话何晏霆自己都不信。
但臧海清还是乖巧的点点头:“好。”
何晏霆问臧海清:“你刚才想说什么?”
臧海清小心翼翼的抬起脸问何晏霆:“他认得以前的我,我以前是什么样子的?”
何晏霆认真的想了想,越想越觉得模糊:“小学究,走路趾高气昂的好像,我就见了你一面,还是离了好远,脸都看不清。”
臧海清攥着小拳头:“是不是…”
何晏霆挑眉:“嗯?”
臧海清眼睛大大的:“我真的很矮吗?”
何晏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矮。”
臧海清蹙眉看他。
何晏霆心想,原来这小家伙儿在这有着心结呢。
何晏霆伸手就把臧海清皱起的眉头给展开,越看越可爱。
臧海清撞进何晏霆怀里,紧紧的抱着何晏霆。
何晏霆说:“撞我怀里干嘛,坏种。”
小家伙一动不动,何晏霆挑眉:“装死?”
臧海清这才伸出手比划着自己的脑袋到何晏霆哪里。
比划到了何晏霆肩膀下方,臧海清抬起脸失望的说:“到你这里。”
何晏霆捏起臧海清的腮帮子,终于捏出来了一点点肉嘟嘟的样子:“唔。”
臧海清还是很失望:“比荷月姐姐高一点点儿。”
何晏霆鼻尖触碰臧海清的鼻尖:“哎呦,还难过上了?你这才多大啊,还得长个呢,至少得长好几年呢。”
何晏霆继续画着大饼:“说不定到时候你比你大哥都高。”
臧海清眼睛睁的大大的:“真的吗?”
何晏霆心想这个笨蛋真好骗:“我陪你试试?”
以后骗他岂不是轻而易举的?娶个笨蛋老婆好处简直太多了。
臧海清高兴极了:“好。”
风起了又起,边境比着京城凉了不知多少,臧海清冻的瑟缩一下,何晏霆握紧臧海清的小手。
臧海清疑惑的看着何晏霆:“嗯?”
何晏霆给他的手哈气:“给你暖暖。”
何晏霆问他:“暖和吗?”
臧海清诚实的点头:“暖和。”
风沙吹动了月湖的水,水泛滥成波,一层裹着一层,里面的杂草也跟着游动,不同于其他地方的湖泊,这里的月湖更粗犷,但也更具有生命力。
何晏霆问臧海清:“柳枝是不是你偷偷放的?”
被何晏霆戳破小心思的臧海清愣了一下:“嗯?”
脸一下子就烧了起来,红的如天边霞彩。
何晏霆觉得这个样子的臧海清简直可爱极了:“怎么脸红了?”
臧海清越害羞,何晏霆越想逗他:“为什么放?”
臧海清急切地挽尊:“我大哥去西北的时候,我也放了,又不是只给你…”
臧海清紧张的抓紧自己的衣袖。
何晏霆逗他:“原来我不是唯一的那个啊。”
说着就要去挠臧海清的胳肢窝,臧海清推着他:“别挠了,肚子疼呢。”
何晏霆问他:“天那么冷怎么还出来了?”
臧海清乖巧的说:“天冷,盼你早点回来。”
眸子亮亮的,如亮起的星子。
何晏霆笑了笑,被人惦记的感觉还挺好的。
臧海清小声地对何晏霆说:“给你看个东西。”
何晏霆挑眉:“嗯?”
臧海清说着就背过身子,神秘兮兮的。
何晏霆笑着问他:“干什么呢?”
他跟过去看了一眼,臧海清正解着裤腰带。
何晏霆眉心突突的跳着,准备制止臧海清:“这是帐中,怎么解起了裤腰带了?”
“而且你这刚动了胎气,不能那个的…”
臧海清这小心翼翼掏着东西呢,一听见何晏霆误解了便说:“你个大□□!”
“怎么想到那里去了?”
他把从偷偷藏在裤子里的荷包拿了出来,伸在何晏霆面前:“给。”
何晏霆看着那个绣着歪歪扭扭的芙蓉的荷包:“嗯?”
“荷包?”
臧海清像极了小孩儿讨大人夸赞那样:“你看看。”
何晏霆接过来掂了掂的确颇沉:“那么多银子?”
何晏霆笑着打量起臧海清:“你捡的?”
臧海清摇摇头反驳:“什么我捡的,明明是我省的。”
何晏霆好奇的问:“省的?怎么省的?”
臧海清说:“吃米饭,每天都见不到荤腥,睡驿站不睡旅店,渴了都不喝带茶叶的,只得喝清水,省了好多银子呢。”
何晏霆看了一眼臧海清瘦了脱了形,肚子大大的,便皱眉说:“为什么省?王府里的银子你随便支都行。”
何晏霆倒是知道为什么大人们总觉得孩子挑食不吃饭会伤脑筋了,他看着臧海清为了省钱不吃饭的时候,简直有被气到。
臧海清没有气到人要哄人的觉悟,他认真的说:“当王妃了,要持家了!我娘亲讲的,钱都是省出来的,我要当个好媳妇替你省钱。”
好媳妇攥紧拳头:“这个道理我懂!”
何晏霆看着臧海清憨憨的样子,心里想着,罢了,给他以后开个小灶,慢慢补回来吧。
何晏霆将臧海清揽进怀里,使劲的亲着他的脸蛋儿:“唔。”
何晏霆忍不住又抱紧了些:“你怎么那么乖。”
天边霞彩流光,风月无边,灯火如星子般零落,何晏霆拽着臧海清的手腕,臧海清捧着肚子跟着何晏霆的身后。
何晏霆说:“我也给你看个东西。”
何晏霆牵着臧海清的手:“来。”
他们沿着月湖走着近道绕到了峭壁之上,风沙在夜里逐渐消散,站在高处往外眺望,满眼的都是壮阔的无人之境和长长的围城。
围城外是空旷无边的断壁残垣,也能看到零星的人群,穿着和汉人完全不同,牛羊像无人驱赶那样肆意游荡着。
何晏霆指着远方:“看到了吗?”
臧海清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何晏霆,意气风发,雄心壮志,他天生应该是边境的将军,何晏霆说:“那就是边境之外的胡人百姓。”
臧海清看着何晏霆,他的心脏如小鹿般乱撞:“第一次见到胡人,之前只是听说过。”
月夜零落几点星子,胡人那处点起了火种,兴许是篝火,一处又一处。
何晏霆搂着臧海清:“每次胡人来犯,边城的胡人百姓就会遭殃,胡人小打小闹抢他们自己人的,也抢我们的,若是胡人打算长期据点,那些小城老百姓就得让出自己家的粮食和地皮供他们长期扎根。”
“早些年互市,也没那么多胡人来犯,也没那么多流寇流窜。”
臧海清扬起小脑袋:“后来为什么不开了?”
一处又一处的篝火燃起,照的远边如霞彩边绚烂,何晏霆披风猎猎,他本就比臧海清高出一大半,他对臧海清说:“群臣僭书,说互市有弊,长此以往,会有祸患。”
“我五年前来到这里的时候,这里一片荒凉,人吃都吃不饱饭,我在想人都吃不饱饭了,他们怎么会管国家存亡,他们想的是自己怎么才能有粮食吃,怎么能活下去。”
臧海清之前无法理解吃不饱饭的滋味到底是怎么样的,但是最近他因为怀孕而经常饿肚子,又因为在路上为了省银两,不沾荤腥,他可算彻底知道饿肚子的人真的不能惹,什么都会做出来的。
何晏霆看着远方,眸光微微闪:“我之后的几年里上书圣上,请求互市,直到前年才被批准。开通互市之后,两地人开始做起了生意,这里也没那么荒凉贫瘠,日子渐渐好过了些,而且这两年来边境从未有侵扰。”
臧海清点头,他的确觉得何晏霆说的很对:“互市是共赢之举,本来吃食是第一重要的问题,不解决这个,无法生存,其他的的的确确也没这个重要了。”
何晏霆惋惜的低头:“但是天命不可违。”
“百姓又没得吃了,胡人也穷的叮当响了,抢来抢去是个死循环,苦的还是贫苦百姓,权贵也没一个得利。”
“打死了这一波,还有下一波,鸟为食亡,人也如此。”
臧海清点点头:“的确如此。”
何晏霆笑了笑,拍拍臧海清点脑袋:“你个小傻子听懂了没有就点头?”
臧海清握紧小拳头,认真的说着:“懂了。”
“互市是正确的做法。”
空蒙的远处燃起了篝火,但篝火一处连着一处,属实不正常,直到狼烟滚滚若涛江而来,臧海清指着狼烟看着何晏霆:“那是什么?”
窸窸窣窣的攀爬声,火折子噼里啪啦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峭壁上看的比瞭台上还要远,那是一些胡人正暗中攀爬高高的围墙,狼烟四起顿时迷蒙了整个边城来扰乱视线。
边城离他们驻扎的阵营只有一个围墙之隔,胡人突然侵袭,将士们不得不起身对抗,血开始晕染,一个接一个倒下。
何晏霆捂着臧海清眼睛:“唔。”
号角响起,峭壁之下的大军们开始集结,狂风猎猎,消散的风沙又起,何晏霆眸光沉了又沉。
邹骆急忙前来,他看着何晏霆:“殿下,殿下,守备军在瞭台看到有胡人来犯。”
何晏霆蹙眉:“警备,开始点兵。”
胡人这次应该是有备而来,之前误以为的一处又一处的篝火,是连绵的火球,正作势待发。
何晏霆打量了峭壁之下:“老十呢?安顿好了没有,不要让他出去乱逛。”
臧海清的眼睛依然被何晏霆捂着,他看不见外面的局势,但听到何晏霆的声音,总觉得很危险。
邹骆如实禀告:“没找到十殿下,不过暗五跟着呢,有暗五在,殿下不用担心。”
侵扰如蚂蚁般袭来,胡人几乎集结了他们部落的大半精壮,将士们被打个出其不意,死伤不小。
何晏霆松开捂着臧海清眼睛的手,他看着邹骆:“管不了那么多了,你们疏散周围百姓,点出个两千人跟我去前方。”
臧海清一睁开眼就看见峭壁之下,围墙之上,有密密麻麻的胡人正翻越而上。
臧海清不安的看着何晏霆:“殿下…”
风又起,云再涌,沙子迷了眼睛,何晏霆立在峭壁之上,他杀伐果断的气势比着在京城中更加显现。
何晏霆准备策马抄近道去峭壁之下,他翻身上马,他侧过脸看着臧海清:“你…你回帐营里…等我回来…”
臧海清捧着肚子,无助的站在那里。
瞭台上的士兵被胡人一箭射穿了胸口,何晏霆在另一处的峭壁之上看得清楚,他不悦的看着围墙之上的胡人,攥紧了缰绳。
他看着邹骆:“邹骆,吴泰呢?”
邹骆刚才是急匆匆的赶来,气都没喘匀:“吴泰去点人去了。”
“邹骆,关渡口边的粮草通道一定要守好。”
邹骆作揖:“是,殿下。”
吴泰点完人就急忙报备:“殿下,点了两千人,又分了三百将士随邹骆去关渡口守粮草。”
何晏霆点头:“好。”
何晏霆策马朝着峭壁之下的军士们喊着:“其余的跟我走。”
“走。”
臧海清立在何晏霆身后,他看着何晏霆骑马远去的背影,捧着肚子无助的站在身后,不敢喊他。
肚子动了一下,有些微微疼:“唔。”
何晏霆骑马到峭壁连接小道的一处,他调转了马,他扬起马鞭,握紧缰绳,月色无边,给他镀了一层融色,他朝着臧海清大声喊着。
“臧海清。”
臧海清没想到何晏霆会调转头,他以为何晏霆会因为战事而忘记他,他也扬起小手,激动的说:“我在这儿。”
何晏霆喊着臧海清,他细长的眸子微微扬起:“等我回来。”
臧海清在这另一处也拼命的回答着:“好。”
峭壁之上,两人之间,回声荡起,何晏霆看着大着肚子的小孕夫,在那里捧着肚子热烈的回应着他。
心脏痒痒的,耳边嗡嗡作响,他看见臧海清眼底都是未染的清澈。
第22章
微风吹拂, 月色无边,胡地边境各处都是硝烟四起,营帐里留下的都是脚力和守备, 又因为军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小孕夫, 所以到了夜晚警备很严,谁也不敢放松。
荷月拿着一件披风走到臧海清身旁,轻轻的罩在臧海清身上,她说:“公子,外面风寒天凉,别在外面站着了, 咱们回营帐吧。”
臧海清愣了一下, 他转过身看着身旁的荷月:“荷月, 殿下走了几日了?”
荷月拧着眉毛想了想, 又看看峭壁之下的围墙上的月亮:“这样算来, 大概有三五日了。”
臧海清喃喃道:“怎么连一个消息都没有呢?”
近几天臧海清心神不宁的,他几乎是睡不着,也吃不下, 总是寻着机会来峭壁之上眺望远方。
荷月也不知道怎么劝慰臧海清,她便说:“别担心了公子, 殿下可是在沙场上摸爬滚打着长大的,不知道立了多少战功呢。”
荷月的话,臧海清终究也没听进去,沙场上变数太多了。
肚子逐渐隆起,圆润的弧度提醒他小小年纪已经要当一个孩子的爹爹了, 他轻轻的抚着自己的肚子。
肚子微微颤动,臧海清安抚似的说:“宝宝你也想父亲了吗?他会会来看你的。”
香津的缺失让他孕期变得极其的辛苦,双腿几乎全是浮肿的, 他在荷月的搀扶下才能稍微站立。
臧海清摸着肚子:“会的,别怕,爹爹陪着你等他回来了。”
他一想起何晏霆对肚子里孩子的态度,蓦地有些黯然,他一直都不喜欢宝宝。
臧海清便摸着肚皮,有些无奈的说:“你不要顽皮,他说不定会喜欢你。”
肚皮颤动,崽崽估计在不满他另一个父亲缺失的爱,臧海清疼得喊了一下:“唔。”
“乖啦。”
风吹动枝叶,哗然作响,寂静之地有了匆匆的脚步声,暗五蹙眉转过身,便看见一身清朗月色白衣的何宸惺,何宸惺朝着他走来。
何宸惺刚才找了暗五一大圈儿,刚刚才抬头看见暗五就在峭壁之上立着,何宸惺便着急的抄近道来到峭壁之上:“暗五,你怎么在这?找了你半天了。”
暗五对他恭敬的点头:“十殿下。”
何宸惺觉得脚下有些滑,有些站不住,他便朝暗五伸出手,暗五白色面纱之下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但还是伸出手握住了何宸惺的手,将他拽了上来。
何宸惺觉得暗五指腹都是茧子,他握紧了暗五滚烫的手,心里蓦地有些暗流流动,这些年不满的地方都开始倾诉出来:“暗五,这五年你哪去了?我记得小时候我去找你,二哥把我拦在门外,说你死了。”
暗五依然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他抽回自己的手:“他没骗你,当时确实差点死了。”
何宸惺眼睁睁的看着暗五朝后退了几步,丝毫不想靠近他的样子。
何宸惺撇撇嘴,没放在心上:“啧啧啧,一个两个的都神秘兮兮的,二哥也不说,你也不说。”
“不问了,浪费我情感。”
何宸惺暗暗记下了,暗五不禁逗,下次试试别的法子靠近他。
何宸惺抬起眼四处望着,看到了暗五前方的臧海清:“咦,小嫂子。”
原来刚才暗五在这处守着小嫂子。
臧海清听见何宸惺喊他,便转过身:“十…十殿下…”
他刚想向何宸惺走去,但双腿浮肿难以移步:“唔。”
看样子像是要摔倒,暗五立刻走上去扶着了臧海清的手肘:“小心。”
何宸惺也立刻上前,刚才吓的惊慌失措的:“小嫂嫂,你可当心点,小心我二哥回来知道你摔了,要我的命了。”
“唔。”
暗五身上白芨根的味道似隐似现,像极了何晏霆的白紫苏的味道,臧海清猛的闻起来觉得很舒服,暗五看见臧海清头上的细密的汗,便说:“还好吗?”
臧海清眼眸似水:“我好的。”
围城外是四起的狼烟,何晏霆那边已经很久没有消息了,臧海清等的焦急,他继续看着峭壁之下的边境交界,月色深沉,光也渐暗,几乎什么也看不清。
突然之间有着马蹄声涌近,那人声嘶力竭地大喊着:“驾,驾,来报来报,开门。”
守备的军士在营帐的大门后喊着:“何人?”
马背上的人继续声嘶力竭地喊着:“陆拾伍!”
副将廖罗英指挥着几个兵士:“去上瞭台看看,是不是老陆。”
那几个兵士便答应:“好。”
随即马不停蹄的跑上瞭台,看了半天,才认出满脸是血的人就是脚力陆拾伍:“的确是老陆,放人进来。”
廖罗英他们打开门,便看见陆拾伍浑身无力的爬在马背上,失血过多使得马上都是血渍:“老陆!!”
“胡大夫呢?军医!军医!”
陆拾伍口中喃喃:“殿下…殿…”
峭壁之上的何宸惺指着陆拾伍问暗五:“那是谁?”
风吹的臧海清浑身颤栗:“唔。”
暗五扫了一眼峭壁之下浑身失血的陆拾伍面纱之下的眉头紧蹙:“是前线的将士。”
何宸惺拉着暗五:“走,暗五,我们去看看。”
臧海清也小心翼翼的在荷月的搀扶下跟着走下去。
陆拾伍被其他将士抬下马背,放在担架上,陆拾伍还是神志不清,一直喊着:“殿下…他…”
何宸惺走下来便听见陆拾伍在喊着他二哥,他便急着走上前:“我二哥怎么了?你说。”
陆拾伍好像有了一些神智,他缓缓睁开肿胀的眼睛,似乎思考一般,缓缓的说:“青驹岭…遭了埋伏…全死那里了…”
臧海清听的不是很清楚,但是他听到陆拾伍说了什么埋伏,他便心下一紧,全是不好的预感,荷月拦不住臧海清:“公子慢些跑…”
臧海清跑到陆拾伍身旁,他发颤的问:“你说什么?”
何宸惺也愣了,随即便攥着陆拾伍的衣衫:“你再说一遍!”
廖罗英在一旁劝着:“殿下,他身负重伤,别再动他伤口了。”
臧海清满眼通红,不可置信的看着陆拾伍,他突然瘫软双腿,滑落在地上,何宸惺看见便喊了一声:“小嫂嫂。”
“唔。”
臧海清还是不可置信的问着:“你是说殿下死了吗?”
他茫然的问着荷月:“荷月,我听错了吗?”
荷月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公子…”
何宸惺看见臧海清这个样子,也难过起来:“小嫂嫂…”
臧海清爬起来,摇摇晃晃的走着:“不可能…不可能的…殿下那么厉害…”
荷月在后面跟上:“公子慢些…公子…”
营帐里的马匹所剩无几,几乎都随着那两千军马去了胡地,臧海清捧着肚子走到马场,零星看见几匹瘦小的矮马。
突然之间他的手腕被人拽着,他吓的一哆嗦:“唔。”
抬头便看见暗五着了黑色面纱,臧海清歪着脑袋:“暗五?”
暗五看见臧海清微红的眼眶便哑着嗓子说:“不许偷着哭。”
臧海清咬着牙:“我要去找他,他是我相公。”
暗五看着臧海清,臧海清看不清他的模样,但听到暗五坚定的说:“我陪你去找他。”
臧海清点点头:“嗯。”
不可以哭,他要死要见尸,活要见人,他现在有了孩子,他不是小孩儿了,他是个大人,所以他不能哭。
臧海清看着暗五:“他不可能死的。”
暗五回应他:“对,他不会死的。”
风起苍岚,山谷之间全是呼啸声,暗五声音微微哑着,但好听的出奇:“马车过于显眼,我们用拖板车好不好?”
“嗯。”
暗五找了一架拖板车,又擦去上面的尘埃,转身看着臧海清:“你身体的受的住吗?”
臧海清点点头:“我可以的。”
暗五想要扶着他,让他坐在拖板车上:“坐上来,我拉着你。”
臧海清摇摇头:“不要,我们一起走,路很长呢。”
暗五笑了笑:“好。”
只要是臧海清说的,暗五都会说好。
暗五在前面拉着拖板车,臧海清在后面小心翼翼的扶着,月色无边,风吹动衣衫,暗五不时的回头看臧海清,臧海清却捧着肚子走的专注。
突然之间臧海清哼哼几句:“唔。”
臧海清觉得这个拖板车越走越沉,便小声地说:“好沉。”
臧海清往后看着,看到了一个身影身着白衣:“咦,十殿下?”
何宸惺打开扇子扇着风,颇不满的说:“暗五,小嫂嫂,你们怎么背着我去青驹岭?”
暗五停下来了:“十殿下。”
何宸惺虽然看不到暗五面纱之下的模样,但一定知道暗五在蹙眉:“多一个人不多,暗五别皱眉了,我们一起拉着小嫂嫂好不好?”
何宸惺从拖板车上跳下来,对着臧海清说:“小嫂嫂坐上来,我们拉着你。”
暗五搀扶着臧海清,让他慢慢坐上去,等到臧海清坐稳,暗五便开始继续拉着车,何宸惺也搭了一把手,只不过他总是凑巧碰到了暗五的手背或者他的指尖,暗五蹙眉躲开,但是何宸惺心大的没边,丝毫不在意,反而耳尖红了又红。
同样心大的还有臧海清,坐在拖板车上困的打瞌睡:“唔。”
他心里念着何晏霆,但孕期让他嗜睡的没边,他便恰着自己的腿:“不可以困,不可以睡的,宝宝。”
“我们去找父亲,宝宝打起精神来。”
但有时候困这个东西可以打败所有,暗五再转身的时候看见臧海清乖巧的睡在拖板车上,只不过还挂着几颗泪珠,发出“唔。”的声音。
何宸惺咂咂嘴,他对着暗五说:“老陆是脚力,向来不骑马,这次他是骑着马回来的,身上没有一丝泥土,也就是他没从马上摔下来过,常人在山谷间骑马都艰难万分,更别说他这个常来不碰马又身负重伤的脚力了。”
“你是不是也觉得有问题?所以才来的?”
暗五摇摇头:“不算是。”
暗五是看见臧海清捧着肚子在那里挑马的时候,知道这个小家伙一定会偷跑出去找何晏霆,他便由着他的性子陪他来找。
何宸惺继续打开扇子扇着风:“知道二哥对你不好,要是这次二哥回来了,我给你要过来得了,等着我怎么着也比二哥强,不是么?”
暗五一身黑衣:“戴罪之身,要给二殿下赎一辈子罪。”
何宸惺气的想敲开暗五的榆木脑袋看看里面到底怎么长的:“你怎么算有罪呢?明明…”
随即意识到自己不该说,便叹了一口气:“算了,不该提。”
他们从营帐走到青驹岭大概花了一个时辰,一到地方,臧海清就睡醒了,何宸惺撇撇嘴,心里想着这个小矮凳心真大。
臧海清一睁眼就吓了一跳:“唔。”
满眼都是尸体,全都是血水,夜晚更加寂寥,也更加骇人。
何宸惺倒是蹲下身子仔细的看着这些个尸首,眉头紧紧的蹙着:“这一定有问题,这倒下的方向几乎朝着我们来时的方向,这说明他们当时是从青驹岭归来,他们已经将胡人赶回边境胡地了。”
何宸惺喊了一声:“暗五。”
暗五还在搀扶臧海清,暗五扫了一眼便说:“嗯,是遭了细作了,不像是胡人手笔。”
臧海清一处又一处的扒着,翻开一个又一个的尸首。
翻开一个看着:“不是。”
翻开另一个看着:“还不是。”
他不敢大声引起胡人的注意,便捧着肚子小声地呜咽:“殿下,你在哪?”
“殿下。”
何宸惺头都大了,他看见小孕夫翻着尸首找丈夫的场景,觉得又心酸又头疼,生怕臧海清生了:“小嫂嫂,慢些,慢些…”
暗五说:“任他去吧。”
“十殿下,我这里看顾他,你去旁处寻去吧。”
何宸惺点点头。
暗五就跟着臧海清身后,臧海清去哪里他就去哪里,不陪着臧海清一起找,就是跟在臧海清身后,只看着臧海清一个人。
臧海清继续翻找着:“不是。”
“又不是。”
山谷间下了一场细雨,细雨冲刷着尸首上的血水,整个地面变得更加的泥泞不堪。
暗五抬眼看着天:“下雨了。”
臧海清一个一个的找着:“怎么都找不到?”
暗五撩开自己的披风替臧海清挡着雨,臧海清蹲成小小的一团。
臧海清小声地说着:“暗五,为什么都找不到?”
暗五也蹲下身子,有些看不够似的盯着臧海清:“慢慢找,我陪你。”
何晏霆被压在最深处,他听见了雨水冲刷的声音,也听见了两人交谈的声音,他的耳膜,他的五感几乎都被封锁,他依稀记得自己是倒在了血泊之中,之后便再也没了意识。
只慢慢的头开始疼起来,脑海里零星有了一些旁的画面。
京郊清河狩猎场上好不热闹,几乎所有的权贵都集聚在一起了,臧海清路上耽搁了一些时辰,便来的有些迟了。
他坐在轿子里,突然马车一个颠簸,臧海清蹙眉:“怎么了?”
马夫知道小公子矜贵难惹便急忙说:“公子,前路拦了树干,老奴去给它搬开,公子稍等片刻。”
臧海清掀开帘子皱着眉:“赶紧些,今日是大哥及冠的日子,别耽误了时辰。”
马夫说:“是,公子。”
狩猎场上空旷无比,却飘来一只兔子风筝。
臧海清抬眼望去:“兔子风筝。”
他托着腮想了想:“晚些时候去找一下李溯,许久没见他了。”
臧海清正想着,突然听见“彭”的一声,有个人跌跌撞撞跑进他的轿子里,浑身是血,几乎右臂上没一块儿好肉。
臧海清吓的声音都变得尖利:“何人?”
何晏霆实在是没了力气倒在了轿子一侧,臧海清喊着:“你干什么?”
何晏霆无力的说:“公子得罪了,我在这避些时辰。”
臧海清向来讨厌脏污,他看见那人的血水不停的流出,还沾染到了他的鞋尖,便蹙眉沉声:“哪里来的匪徒?滚开。”
何晏霆疼得睁不开眼睛:“唔。”
臧海清撕开何晏霆的面纱,呆愣了片刻:“暗五?”
臧海清睁大眼睛:“暗五是你吗?”
何晏霆疼得已经视线模糊,他看着臧海清:“公子,得罪了,麻烦不要把我交出去。”
臧海清看着何晏霆浑身是血的样子,吓的面色惨白:“暗五醒醒。”
车外有官兵前来,围在马车前:“马车上何人?”
臧海清掀开帘子,恢复往常那个冷峻的样子:“何事?”
官兵头子冷冷的说:“例行检查。”
臧海清说:“我是清河臧家的三公子。”
官兵头子身旁的跟班小声的说:“宰辅家的小公子呢。”
官兵头子也露出了讨好的笑:“公子您可否见过有行迹可疑之人?”
臧海清睨了他一眼:“从未。”
臧海清嘴角微微勾起弧度:“军爷可否放行了吗?大哥今日狩猎场上陛下亲自及冠簪礼,我还得赶去。”
官兵头子一听就急忙说:“多有得罪了,公子。”
“放。”
官兵头子朝着臧海清摆手:“这边请,公子。”
臧海清朝他点点头,便又回了轿子,一进轿子就看见何晏霆微微睁开眼睛。
臧海清赶紧过去便扶起了何晏霆:“唔,暗五你醒了?”
何晏霆的双眼失神,已经疼得涣散,只能听见几声响,臧海清看了几眼何晏霆便有了主意,随即开始脱去了自己的外衫,又匆匆脱去自己的亵裤。
何晏霆感受到臧海清在为他换衣服,便握住臧海清的手:“公子,你干什么?”
臧海清还在给他换着衣服,将自己的衣服穿在何晏霆身上,又何晏霆那被血沾湿的衣服换在自己身上:“换上,让老陈送你去城门外给你寻大夫。”
何晏霆听得模模糊糊,只听见臧海清要给他寻大夫,便说:“多谢公子,我该怎么报答你?”
臧海清继续说着:“兔子风筝我折断了一只,本说要见你,没想到你来了。”
“下次再见,带只兔子风筝给我,当报答了。”
何晏霆头疼的厉害似乎要疼晕过去,他攥着臧海清的手:“公子…我看不到…可否请问公子姓名…”
臧海清叹了一口气:“暗五你糊涂了吗?”
臧海清给何晏霆慢慢系着扣子:“臧家公子。”
何晏霆意识昏沉只记得最后一句臧家公子,他知道救他的是臧家公子。
尸坑里的何晏霆渐渐有了一丝清明,他听见臧海清委屈的在说着:“找不到,哪里都找不到,暗五,我找不到他。”
暗五安慰他:“不急,慢慢找,公子,暗五陪着你。”
何晏霆头脑中又闪过其他画面,他行军打仗在峭壁之上喊着那个小孕夫的名字:“臧海清。”
他热烈的回应着他:“我在这儿。”
他说:“等我回来。”
何晏霆顿时睁开了眼睛,他想回去抱着他的小孕夫,血水继续冲刷他的伤痕,他挣扎着爬出尸坑。
他看到臧海清在不停的翻找着,便伸手拽上臧海清的裤腿,臧海清吓的大叫:“啊。”
随即捧着肚子看着暗五:“唔。”
他指着何晏霆露出尸坑的一双手:“一双手,暗五看,有人活着。”
暗五翻下尸坑,将何晏霆翻了过来,臧海清攀着尸坑的边缘喊着:“是…是殿下…”
何晏霆微微睁开眼睛,他朝臧海清伸出手:“臧海清…”
小孕夫也摸着肚子,小心翼翼的在暗五的搀扶下下了尸坑:“我在这儿,殿下。”
何晏霆还在喊着:“臧海清…”
臧海清走到何晏霆身边:“我在这儿…”
尸坑都是血水和腥甜的尸气。
“臧海清…”,何晏霆继续喊着 “抱紧我…”
臧海清挺着肚子抱紧了何晏霆:“殿下,我带你回去。”
何宸惺听见这边的动静也急忙赶来,一入眼就是尸坑里臧海清紧紧的抱着何晏霆,何宸惺便说:“二哥,二哥,吓死我了。”
何晏霆实在是没了力气,他喊了一句:“老十。”
随后便疼的嘶了几声:“唔。”
何宸惺和暗五在前面用拖板车拉着何晏霆,何宸惺时不时的打量起暗五。
“暗五我怎么觉得你不怎么高兴?”,何宸惺声音很小,“是不是觉得二哥又要折磨你了?”
何宸惺贱兮兮的怼了一下暗五的胳膊肘:“考虑一下跟着本王吧?”
打开扇子还给暗五扇着风:“本王待下可是很宽容的。”
暗五摇摇头:“属下没有不高兴。”
何宸惺收起扇子,垮起一张俊秀小脸撇撇嘴:“我信了。”
何宸惺和暗五加快了脚程,几乎不到半个小时就赶回了营帐,何宸惺累的快虚脱了:“大夫,大夫。”
何宸惺看着刚刚从瞭台下来的廖罗英:“胡大夫呢?”
廖罗英说:“刚从老陆那里出来,我喊他过来。”
廖罗英看见何宸惺和暗五拉着的何晏霆之后,愣了片刻:“殿下…”
胡大夫听闻何晏霆回来之后,急忙就跑来了,扒开何晏霆的衣衫,看见几乎捅进何晏霆心窝的剑便说:“怎么伤的那么狠?”
“这剑再深一寸,殿下的筋脉就断了个彻底了。”
小孕夫一整夜都没怎么合眼,现下脑子嗡嗡乱响,疼得脑仁都转不了了,可还是眼巴巴的看着胡大夫给何晏霆处理伤口,乖巧的很。
整个营帐的将士也都没有睡,守在胡大夫门外等着,胡大夫满头大汗的给何晏霆处理伤口,伤口伤的极其凶险,晚来一会儿,人肯定没了。
几乎所有人都守了一夜。
何晏霆刚刚有了意识到时候,臧海清挺着大肚子正可怜兮兮的看着何晏霆,臧海清见何晏霆眼皮微微一动,就急忙问:“疼么?要不要喝水?”
但何晏霆紧闭,臧海清又兴致缺缺的落坐:“等你醒了,再喂你一些。”
突然何晏霆微微睁开眼睛,他拉着臧海清的手,臧海清被拽的突然:“唔。”
何晏霆哑着嗓子:“现在就要。”
臧海清急忙跑去端一碗水来,想给何晏霆喂水,但何晏霆就是闭着不张开口,臧海清小嘴撅起:“但你不张嘴。”
“哼。”
何晏霆喉结滚动,他看着臧海清的唇瓣:“你…你想…办法…”
臧海清托着腮,想了半天,才想起来用唇渡给何晏霆,何晏霆喝的焦急,几乎咬伤了臧海清:“唔。”
臧海清的唇瓣红的跟蜜一般:“解渴了吗殿下。”
何晏霆喉结继续滚动:“唔。”
何晏霆摇摇头:“不够。”
臧海清眉头蹙起:“还来?”
有些委屈的说:“我都喝饱了。”
何晏霆舔舔他自己的唇角:“我还渴。”
臧海清拧着眉头看他,何晏霆便握紧了臧海清的手:“不逗你了,乖,我抱抱。”
臧海清小心翼翼的缩成一个球,他生怕碰到何晏霆伤口,便缩在一旁,乖巧的极了,何晏霆摸了摸臧海清的头发,终于沉沉的睡去。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何晏霆肋骨出奇的疼,几乎是疼醒的,他一睁开眼睛就看见臧海清歪七八钮的横了大半个床,还压到了他的伤口,何晏霆推着臧海清:“猪崽。”
何晏霆疼得抽气:“压到我伤口了。”
臧海清睡眼惺忪坐起来,揉了揉眼睛,脸上圆嘟嘟的,何晏霆越看越喜欢,捏了一下他的脸颊:“这几日倒是长了几两肉了。”
臧海清被捏的嘴嘟起:“唔。”
臧海清轻轻拍开何晏霆的手:“别捏呢。”
臧海清轻轻的躺在何晏霆的腿上,乖巧的眨巴眼睛盯着何晏霆看:“我怕你回不来,好怕的。”
何晏霆很想紧紧的抱着他的小孕夫。
但是他的身体不允许,他现在,想尿尿!!!很想!很想!
他有些尴尬的对着臧海清说:“我想去茅厕。”
臧海清眨巴眼睛:“大夫不让你下床。”
何晏霆瞪大眼睛:“那我怎么如厕?”
臧海清突然坐起来,何晏霆吓的一激灵,那么大的肚子,捧着都怕摔了,这位还跟带着球一样来回乱动,臧海清拍拍何晏霆的肩膀:“等着。”
半晌臧海清回来了,拿着些许布料伸在何晏霆面前:“给,这是荷月给宝宝做的尿布。”
何晏霆眼睛瞪的溜圆:“尿布?”
他盯着臧海清:“你让我一个大男人在床上尿尿?”
臧海清歪着脑袋疑惑的问:“不可以么?”
何晏霆握紧拳头:“当然不可以。”
小孕夫又有了主意:“那等等。”
还没等何晏霆开口,一溜烟跑没影了,何晏霆太阳穴都惊的突突的,这个宝宝无论是不是他的,他都得好好对待他,这孩子多不容易,有这么个心大的小笨蛋爹爹。
何晏霆憋的难受:“这小笨蛋又起什么幺蛾子?”
臧海清又半晌才来,何晏霆憋的已经无法动弹:“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呢?我真的很难忍受了。”
臧海清献宝似的递给何晏霆,何晏霆愣了愣:“尿壶?”
“给。”
何晏霆脸红红的,感觉自己像是瘫痪无法动弹似的,好丢人:“……”
他对臧海清说:“你背过身去。”
臧海清没这个觉悟依旧睁着大大的眼睛,紧紧的盯着,眼睛都亮了:“唔。”
何晏霆又羞又尴尬,想坐起身,但看见臧海清睁的溜圆的眼神,吓的尿壶都扔了出去。
臧海清攥紧小拳头:“我来帮你。”
作为好媳妇,帮助丈夫是天经地义的。
何晏霆忍无可忍,脸憋的通红:“你出去。”
他指着自己的小弟弟:“我自己可以。”
臧海清撅着嘴:“都老夫老妻的,怎么那么矫情,哼。”
何晏霆扶着墙壁站起来,勾起唇角:“都老夫老妻了吗?”
等一切都收拾好,何晏霆才把臧海清喊进来:“进来吧。”
臧海清探着脑袋瓜:“解决了吗?”
何晏霆撇撇嘴:“勉勉强强。”
臧海清作为好媳妇的意识觉醒,他很想帮助现在不能自理的丈夫做一些事情,他问:“勉勉强强?那还有什么事情没解决?”
何晏霆朝臧海清摆摆手:“过来。”
臧海清走过去的时候,就被何晏霆揽着了腰:“唔。”
何晏霆紧紧的抱着臧海清:“娘子,我想你了。”
“一直当笨蛋好不好?”
臧海清这样多可爱,他不想治好臧海清的病,他想让臧海清一直这样下去,这样臧海清就不知道他当初救的不是暗五而是他了,他也就不会记得他曾经认识过暗五了。
臧海清听清了何晏霆的话,小声反驳:“你才笨蛋嘞。”
何晏霆对臧海清说:“抱紧我,臧海清。”
第23章
天渐渐放晴, 云彩微薄透出一丝晨曦,几乎没了前几日细雨的寒凉,一扫而光了之前的阴翳。臧海清近些日子肚腹大了太多了, 像极了挺着一个沙包, 小身子笨重极了,一扭一扭的还不消停,总是这跑跑那转转,像个移动的小沙丘,旁人总是心惊胆颤的生怕他摔着碰着。
何晏霆身上的伤疤渐渐愈合,那愈合的滋味简直痒得要命, 他总想闹闹, 但是一挠就会裂开, 臧海清刚从小厨房出来, 一进入营帐就看见何晏霆在床上打滚, 蹭着伤口解痒。
臧海清的肚子越来越大,走路都需要手扶着腰身,他站在营帐门口叉着腰喊着:“你怎么又开始挠痒痒?胡大夫不让你碰伤口。”
何晏霆指着伤疤, 伤疤逐渐愈合:“你看看我这痒成什么样子了。再不挠,我能痒死在这里。”
臧海清刚从小厨房吃了一大碗的红油面皮, 嘴巴都辣的红红的,看起来更适合亲吻了,何晏霆看着他的唇瓣咽了咽口水,臧海清全然不知道何晏霆的那些念头,就挺着肚子娇娇的说:“那我吹吹?”
何晏霆又咽了咽口水, 妈的,要不是老子现在不能动弹,肯定要让臧海清知道勾引他的下场。
娘子真的很适合贴贴。
何晏霆移开了眼睛, 不自然的盯着床榻上的白纱:“笨蛋,吹吹就能解痒了吗?”
臧海清四肢并用的爬上床,躺在另一侧,小心翼翼的摸着肚子“那怎么办?”
何晏霆看见他的小孕夫乖巧的没边,心里美极了,想要逗弄他的笨蛋老婆,他清清嗓子然后认真的说:“亲亲就不痒了?”
臧海清一脸看傻子的表情看着何晏霆,眼睛睁的大大的:“屁嘞。”
何晏霆捏捏他的脸蛋:“呦呵,小笨蛋开始变聪明了。”
臧海清气哼哼的推开了他的手,心里想着,虽然他承认他笨笨的,但不代表他是傻子呀,哼。
臧海清还是看不了何晏霆难受的样子,就说:“我去拿凉水给你擦擦。”
何晏霆看着臧海清翻身下床,肚子大的要命,圆润的隆起几乎是比寻常的妇人还要再大一点:“你让下人去,你别乱跑了,都多大月份了?”
臧海清两手一撑,给何晏霆表演了一个轻松下床,何晏霆看的太阳穴都突突的跳着,臧海清小嘴微微抿起:“这有什么?”
说着就又双手扶着腰,一扭一扭的走出营帐,边走边说:“等我。”
何晏霆倚靠在床榻上,嘴角勾起了弧度,心里从来没有那么充实过,他的心脏那块儿是软绵绵的,戳一戳可能会化掉。
等了半天了,何晏霆才看见臧海清一扭一扭的掀开帘子走进屋里,何晏霆等一直在等臧海清回来,想看看他的笑眼,和他厚而软实的唇瓣,但是他丝毫不想告诉臧海清,才走了一会儿,他就想他了,便撇过脸沉声说:“你可真磨蹭。”
臧海清抱着肚子,像是被人捉了奸一样,低着头红着脸说:“肚子饿了就拐进小厨房,吃了两块绿豆糕。”
何晏霆这才满意的转过脸看着臧海清说:“也不知道给你男人带几块儿回来。”
臧海清把凉水放在何晏霆的床头,他从怀里掏出一块儿递给何晏霆:“我这还有一块儿,要不要?”
臧海清刚刚从小厨房出来的时候,还在想着要不要给何晏霆带一块儿回去,但总觉得何晏霆不会接受他的好意,所以他想了想还是不给他带糕点了,但刚走出小厨房,又变了想法,拐回去又带了一块儿出来。
好媳妇要宠夫,不可以叛逆。
何晏霆愣了一下,随即笑的大声,生怕外面的将士不知道他和他老婆在一起的时候,他有多令人羡慕,他说:“当然要了,要你喂我。”
臧海清看着何晏霆撒娇的样子,握紧了拳头,又蹙起了眉头,心里想着所以人都是会变的对吗?
他掏出怀里的绿豆糕伸在何晏霆的唇角处:“给。”
何晏霆张嘴就要咬上那块儿绿豆糕,臧海清眨眨眼睛给抽走了,何晏霆挑眉:“嗯?”
他看着眼前的臧海清说:“臧海清,你学坏了?”
臧海清吐了吐舌头,朝他眨眨眼睛,将手中的绿豆糕递给了何晏霆,何晏霆张嘴就咬上了臧海清的手,把臧海清吓了一跳。
何晏霆勾唇笑笑:“学坏了要打屁股!”
他看着臧海清小小一团,脖颈白的诱人,时隐时现的还散发出淡淡的芙蓉香气,他捏着臧海清的下巴:“爬过来,撅起来。”
臧海清的下颌被何晏霆捏着,何晏霆离了稍微近一些,他看到臧海清眼睫毛长长的,一绺一绺的,像极了燕子尾,漂亮极了。
臧海清眨着眼睛:“殿下,伤口不痒了吗?”
何晏霆笑笑将他翻过身,轻轻的打了几下:“痒也不耽误打。”
臧海清被打的气愤:“屁嘞,我看你分明是不痒。”
“顶撞我,那就再多打几下。”
何晏霆力道很小,基本上也就是和臧海清闹着玩,臧海清装作很疼的样子:“疼呢。”
何晏霆这才不和他逗弄,臧海清从床榻上坐起,他猛一下掀开何晏霆的衣衫,看到了那长的惊人的伤疤。
何晏霆摸摸臧海清的脑袋:“小色狼。”
臧海清继续眨着眼睛看着何晏霆:“殿下,我可不色,你这大病还没愈呢,就算是老虎也跟病猫一样。”
杏眼微闪,继续挑衅着何晏霆:“喵。”
何晏霆挑眉看着臧海清:“臧海清,越来越不听话了是吧?”
笨蛋老婆不管,就会上房揭瓦,等他病好了,一定要好好治治他。
乖乖的,多可爱。虽然现在也可爱,当换换口味了。
臧海清端起放在床头的面盆,小心翼翼的浸泡毛巾,又拧干,抬起眼睛看着何晏霆细长的眸子:“殿下,我给你擦擦。”
臧海清看何晏霆没说话,就又近了一步也学着何晏霆那样,摸着何晏霆的脑袋顶:“乖啦。”
何晏霆的心里异样的感觉升起,像极了被人爱抚的小狗,感觉很怪异,但感觉还不错。
何晏霆一个姿势坐久了,腿有些麻,何晏霆便想坐起来,臧海清看见之后就说:“别动。”
臧海清拿着毛巾轻轻的擦拭何晏霆的伤口,何晏霆握住了臧海清的手腕:“痒。”
臧海清也像哄宝宝那样:“擦擦就不痒了。”
何晏霆唇角勾了勾,这傻子还哄他呢。
午后时分,臧海清就出了营帐,许久都没过来看何晏霆,何晏霆便起了身,准备出去稍微动弹动弹。
刚一出去,就听见外面的将士喊着:“殿下。”
声音洪亮的吵得他脑袋瓜嗡嗡的,他摆摆手,问着一旁的廖罗英:“王妃呢?”
廖罗英将何晏霆领了过去,一入眼的就是臧海清在这田间拢了一个苗圃,里面三五不知名小白花,还有旺盛的杂草,臧海清那么重的身子还能蹲的下去给松土。
他脑袋瓜嗡嗡的。
他沉声看着臧海清:“你这摆弄的什么?”
臧海清正玩的不亦乐乎呢,听见何晏霆的声音,立刻抬起脑袋,脸颊上还有些泥土,鼻尖上好像也有灰尘,像极了脏猫。
臧海清声音清亮:“外面找的一些花种。”
臧海清献宝似的把手中的小白花摇起来:“你看,白紫苏。”
苗圃另一侧有一小道儿,一人头戴面纱朝这走来,他提着两桶水,走路也丝毫不见摇摆。
臧海清看见暗五来了,就站起身,何晏霆看着他那么重的身子就想过去扶着,但一动就牵动起了胸口的疤痕,疼得他皱眉。
何宸惺也紧跟着暗五身后:“暗五我说的事儿,你考虑的怎么样啊?”
何宸惺刚走过来就看见何晏霆,他便打了声招呼:“二哥。”
臧海清站起身给暗五显摆他的小白花:“暗五,白紫苏,漂亮吗?”
暗五面纱之下的嘴角勾了勾:“漂亮的。”
臧海清种的花被人夸了,简直开心极了,眼睛也跟着亮起:“那我们给它浇水吧。”
暗五弯腰就开始用葫芦瓢小心翼翼的舀着水浇着:“好,公子。”
何晏霆眉头紧紧拧起,他的小孕夫和暗五又在一处种着花浇着水,甚至他的小孕夫竟然对其他人笑着,关键是,还笑那么好看。
何宸惺挑挑眉,打开扇子,他看见何晏霆这个样子边笑边说:“二哥莫不是吃醋了?”
何晏霆转头看向何宸惺:“什么?吃醋?我怎么可能吃醋!”
何宸惺把扇子合起来,指着前面的臧海清和暗五,这两人一起来就开始玩什么种花游戏,本来何宸惺还没觉得有什么,但看到暗五几乎目不转睛的盯着臧海清,又几乎是臧海清有问必答,有求必应,何宸惺心里升起了一点点疑惑。
何宸惺怼着何晏霆手肘:“要不暗五给我吧,我带他离得远远的,也不在这影响你们夫妻感情。”
何晏霆揉了揉眉心:“不给,别惦记暗五。他是我的暗卫。”
第24章
苗圃近些日子被臧海清照顾的很好, 尤其是白紫苏开的极其的茂盛,闲来无事的时候臧海清就会喊上暗五和他一起修剪杂草,浇花松土。
臧海清的肚子又大了一些, 何晏霆给他找了好多当地产婆, 生怕他突然哪一天就开始生了。
但是这个小家伙生龙活虎的,精力不是一般的旺盛,何晏霆有时候都会觉得肚子里是不是揣崽了。
不过又想想,这身体那么倍儿棒,以后怎么着也得让他生个三个四个的。
臧海清指着其中一小块儿白紫苏看着暗五:“暗五,这边还没浇到呢。”
暗五正蹲下身子认真的浇水, 听见臧海清说话就站起身朝他走来:“那里浇过了。”
臧海清又蹲着身子看了看, 的确有被浇过的痕迹, 所以他就点点头, 准备走出苗圃。
暗五看了一眼便喊臧海清:“别从那里过, 太滑了。”
臧海清刚动一下,确实有些泥泞:“唔。”
臧海清朝着暗五点点头:“确实滑的。”
臧海清眼睛大大的,无辜极了, 像极了被人欺负的小狗,舍不得丢, 何晏霆离了好远都觉得这个样子的臧海清真惹人怜爱。
暗五扔下手中的农具便走过去:“别动,我去扶你。”
暗五走到臧海清身旁,小心翼翼的搀扶着臧海清,臧海清乖巧的说:“谢谢暗五。”
暗五嘴角勾了勾,上扬起来。
看见这一幕的何晏霆, 嘴角抽了抽,醋味上头。
同样的还有何宸惺,何宸惺已经在这里看着暗五和臧海清玩种花游戏玩了三五日了, 这扮家家酒的游戏什么时候到头啊。
啊啊啊啊啊,苍天。
何晏霆也不想扫了臧海清的兴致,索性随臧海清去了,他在这盯着一举一动,还稍稍放心一些。
何宸惺倒是一直盯着对面的暗五看着,扇子都快捏皱了,索性侧着脸看着何晏霆:“二哥,你这伤好的差不多了,怎么对青驹岭那处的事儿只字不提?”
天气渐渐热了,何晏霆伤口伤疤愈合的快,他便光着膀子,省的出汗粘腻的难受,他看着何宸惺:“有什么好提的?”
何晏霆抬起眼看看臧海清,臧海清还在那撅着屁股给花松土:“能怎么提,被阴了呗。”
何宸惺眸子沉了沉:“陆拾伍到现在都没醒。”
何晏霆愣了一下,便抬头看着何宸惺:“哦你之前怎么没跟我提过陆拾伍回来了?”
何宸惺指着刚刚从地上爬起来准备修剪枝叶的臧海清:“你这不是病刚好嘛,之前你病着的时候,小嫂嫂拦着门谁都不让进。”
何晏霆看着臧海清一扭一扭的走动,觉得像条毛毛虫,还怪可爱的:“这个笨蛋。”
“陆拾伍醒来给我说一声。”
何宸惺又抬眼看了看天,刚飞过几只大雁,大雁过,风又起。
半晌之后何宸惺才说话:“是不是京城的人?”
何晏霆捏了捏眉心:“别问太多,对你没好处。”
何宸惺眸子圆圆的,瞪起来也不显得难看,他对何晏霆说:“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二哥。”
何晏霆拍拍他的肩膀:“听哥的话,当个好弟弟。”
好弟弟?
何宸惺将扇子打开,扇着风:“你这意思是当个傻弟弟,哑弟弟才好,得亏小嫂嫂他出了点事儿变成这样,要是之前的臧海清,根本受不了你。”
何晏霆勾勾唇角,眸子暗了暗,紧紧的盯着远处玩种花游戏的臧海清:“嗯?”
“他之前到底什么样?”
何宸惺说:“高岭之花,不可亵玩焉。”
又咂咂嘴:“不过树大招风啊,喜欢臧海清的还挺多的。”
何晏霆看见臧海清白白嫩嫩的,手现在胖的跟藕一样,很难想象他之前的样子:“原来之前是浪荡子。”
何宸惺又咂咂嘴,心里跟明镜似的:“谁家的醋打翻了,那么大的酸味呢。”
何晏霆的伤口横贯了一个胸膛,他比着之前消瘦太多,这些日子才养回一点血色,比着之间更加俊秀了,他斜着眼睛睨着何宸惺:“阴阳怪气什么?”
何宸惺咂咂嘴:“臧海清可不是浪荡子,他那时候古板极了,二哥,别给人家乱扣帽子。”
何宸惺想了想,当时臧海清在国子监的时候,比着平常的学生小的不止一点,小小的人背着比他高一头的书箱,长的又是唇红齿白,颇漂亮,连何宸惺都忍不住多看几眼,更何况那些个素久了的国子监学生了。
远处的臧海清已经玩到了拔鸡毛菜准备搬去小厨房做菜的戏份了,暗五还在一旁给他扇着风。
何晏霆攥紧拳头,眼睛微微眯起:“招蜂引蝶的还不算是浪荡?”
臧海清搂着一大筐鸡毛菜,宝贝的跟什么似的,唇瓣湿润,眼眸清亮,肌肤又因为孕期更是娇嫩了不止一些,看起来想让人吞吃入腹,何晏霆说:“我看就得让他待在家里,他才消停。”
他心里全都是,他的娘子好可爱,他的娘子好娇嫩,他的娘子好惹人喜欢:“勾引男人倒很有本事。”
何宸惺走南闯北那么多年,虽然人不大,但是懂得不少,看见何晏霆这幅丢了心魄的样子,便撇撇嘴:“我看你就是喜欢小嫂嫂了,那么大的醋劲儿,三缸陈醋都没你酸。”
何晏霆理不直但气很壮:“我哪有。”
何晏霆咬着牙看着臧海清和暗五走在一起,眸子沉了又沉:“我才不喜欢他,只不过他嫁过来,也是我的人了,管管他是应该的。”
小孕夫现在脾气渐长,就喜欢玩些扮家家酒,要不是他现在还大病未愈,他倒是愿意勉为其难的陪着他娘子玩这些小玩意儿。
但是现在只能像个怨妇一样盯着他小孕夫和暗五,又不想打断臧海清,小孕夫千里迢迢来这边找他,种种菜这种爱好,他还是可以满足的。
何宸惺说:“那你可管不了。”
何晏霆越看越想把臧海清关进屋子里,只能他自己看着:“俩人玩的不亦乐乎,这扮家家酒很有趣吗?”
何宸惺揶揄他:“要不咱俩也试试?就在对面咱俩也开垦一片苗圃,跟他们对着养花?”
何晏霆瞥他一眼:“瞧瞧你多大出息。”
何宸惺眉眼落着清逸,本就是谪仙一般的人物,也在边境之地多了几分俊朗:“不过小嫂嫂也快生了,这胡地边境侵扰不断的,以后孩子落地,哪有宁静日子过,二哥你得找地方安顿小嫂嫂和孩子。”
何晏霆眼睛眯起:“我倒是想,你看他是个安分的人吗?能从京城追我追到这里。”
何晏霆现在还能想到那天他在村子里见到差点被人蹂躏的臧海清的时候,他是什么样的心情,就好像自己珍藏的瓷器被碰碎,生怕自己无法粘起。
他声音沉了沉:“跟在我身边我放心些。”
何宸惺一脸我就知道的样子:“啧啧啧你直说你舍不得小嫂嫂不就得了。”
何晏霆眼睛丝毫不离臧海清,嘴里却说:“哪有。”
口是心非的功力修炼又深了一重。
臧海清这些日子在营帐里没什么事儿干,就天天占着暗五,让他陪他浇水种花做饭,他捧着一筐子鸡毛菜正在洗着,突然觉得有一些异样,下意识的喊了一句:“暗五。”
暗五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嗯?”
臧海清满脸通红,尤其是腮那处红的惊人,他咬着下唇:“我想尿尿。”
暗五便站起身:“我带你去茅房。”
滚烫的水意蔓延。
臧海清双脚瘫软就要下滑到地上:“好像…不用了…”
暗五急忙上前抱住臧海清:“怎么了?”
臧海清疼得眼泪一颗一颗的掉:“尿出来了…”
暗五这才看到臧海清的衣衫都被血渍染红了,臧海清支撑不住的跪在地上:“暗五,我是不是,要生了?”
暗五几乎是扯着嗓子喊的:“产婆…产婆呢…”
暗五紧紧的握着臧海清的手,一点都不想放松,臧海清眉头皱的紧紧的,他眼睛也开始紧闭,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
何晏霆和何宸惺在外面一听到暗五扯着嗓子喊,何晏霆愣了一下,随即站起来,他猛一站起来的时候,扯到了伤口,渗出一些血渍。
何晏霆立刻就大喊着:“来人,来人,胡大夫呢?给我喊过来。”
廖罗英一听就急忙说:“是,殿下。”
说完就急匆匆的找胡大夫去了。
将士们一听到臧海清要生产了,都着急忙慌起来,毕竟都是一群大老爷们,大眼瞪着小眼,谁也不知道生孩子应该是个什么步骤,更何况还是个少有的小孕夫生产。
士兵一瞥了一眼屋里无力瘫软的臧海清:“哎呀我的妈呀,王妃竟然是个天坤。”
士兵二小声嘀咕:“你才知道啊?”
士兵一好奇的说:“这边境哪见过天坤啊,这咋生啊?”
士兵二说:“跟女人一样生呗。”
何晏霆听见了甚是心烦,对着那俩士兵喊着:“嘀咕什么呢?都滚。”
“是,殿下。”
何晏霆走路需要搀扶,他朝着屋里走着,何宸惺看见何晏霆这个样子便拦着:“慢点,二哥。”
何晏霆继续朝前走着,走到了臧海清身旁,臧海清疼得眉头紧紧的蹙着,他微微睁开眼睛就看见何晏霆。
何晏霆看着臧海清:“疼不疼啊,臧海清。我在这呢,别怕。”
暗五一直在另一侧紧握着臧海清的手骨,何晏霆将臧海清在暗五手中的腕子扯了过来,放在胸口。
臧海清说:“疼的。”
好像怕何晏霆不相信似的又说:“真疼的。”
何晏霆点头:“嗯,我知道,等孩子生出来就不疼了。”
廖罗英掀开帘子说:“殿下,胡大夫来了。”
胡大夫刚从陆拾伍那里出来就被着急忙慌,眼睛都快瞪出火的廖罗英拽走了,他那么一大把年纪刚刚站定,刚喘匀一口气:“来,我看一看。”
臧海清因为过于疼痛,不停的释放香津,但是并没有得到他的天乾的香津的回应,不够量的香津根本无法让生产顺利进行。
胡大夫抬起头紧紧的盯着何晏霆看:“这有些麻烦了,香津不够,小孕夫受不了的。”
何晏霆说:“我来。”
但是他身体大病都未愈,这对他来说根本就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事情,他会因为香津的过度释放而晕厥。
何宸惺也蹙着眉头:“二哥,别硬撑。”
何晏霆极其坚定:“可他是我的天坤,我是他的天乾,除了我,谁能够给他香津?”
胡大夫也犯起了难:“可是不足量的香津,根本没有办法让公子挨过这后面的分娩之痛啊。”
风吹来,暗五的面纱微微动,何宸惺抬眼就看见了暗五若隐若现的下巴,那里好像有一颗吻痣,小小的一颗,漂亮极了。
暗五声音微微低沉,他对胡大夫说:“我来。”
何宸惺愣了一下:“暗五?”
何晏霆抿唇,眸子彻底暗了下来:“你在胡闹什么?”
暗五微微拨开面纱,露出他的白净的下巴和红的如樱落的唇瓣:“相似的香津可以吗?”
胡大夫还在准备生产的东西,产婆也跟着赶来了,胡大夫抬头看了一眼暗五:“当然可以,孕夫在剧痛之中不能完全分辨出他的天乾的香津,这个时候使用相似香津会减轻疼痛、麻痹孕夫。”
何晏霆冷冷的睨着暗五:“不可以。”
他几乎是眼睛都快瞪出火了:“我不允许。”
这是他的小孕夫。
胡大夫为难的看着何晏霆,又看看暗五,目光又落在了那个几乎疼得面色苍白的臧海清身上。
要了他老命了。
暗五几乎瞬时就释放了浓烈的香津,白芨根的味道几乎和白紫苏的味道一模一样,何晏霆作为天乾,对同类的香津十分排斥。
何晏霆被这个挑衅彻底激怒,他站起来,双眸猩红,他狠狠地拽着暗五的衣领:“暗五,你要反了吗?”
胡大夫犹豫了很久,但还是对着何晏霆说:“殿下,属下还是认为当下还是让他来吧,王妃生产可不敢耽搁啊。”
何晏霆揉了揉太阳穴,看着难受的臧海清,也不再说什么,面色铁青的离开了屋子。
走到屋子外面,眼睛瞪的都快冒出火了。
屋子里的产婆出出进进的,忙的脚不沾地,暗五浓烈的香津让何晏霆时时刻刻都想冲进去,把暗五给赶出来,但只要一听到臧海清在里面的哭喊声,他就难受的要命。
就生这一个吧,以后别生了。
臧海清那边已经被放在了床榻上了,他拽着床榻上的白纱,肚腹不停的下坠,脚趾疼得蜷缩,面色惨白如墙灰,不停的冒出细密的汗珠。
臧海清疼得昏了又醒,醒了又昏:“我生了吗?”
产婆们不停的给臧海清擦着汗:“快了。”
最后臧海清疼得咬自己的唇瓣和舌头,小小的一张脸已经因为疼痛而变得逐渐狰狞。最后是给臧海清塞了一块儿毛巾,臧海清使劲的咬着,疼得一直一颗一颗的掉着泪珠。
疼得死去又活来的时候,臧海清头疼的要命,他微微睁开眼睛看见了暗五面纱下若隐若现的下半张脸,渐渐的又疼晕死过去。
脑海中的记忆开始浮现,他像极了做了一场梦。
刚刚进了国子监的臧海清作为最小的监生,可没少受欺负,他气冲冲的从栈院出来。
风吹动湖泊波澜,云卷又云舒,臧海清边走边说:“真可恶。”
走到一颗恣意舒展的桉树旁,树干伸展,枝头上的白花摇曳,他狠狠地踹向树干,于是树叶哗哗作响。
头顶有一道沉沉的声音传来:“光是在背后撒气可不顶用。”
臧海清立刻向上看去:“何人?”
上面只有横亘错节的枝干和繁盛的枝叶白花,丝毫不见人的踪影。
一片寂静之下,臧海清又继续喊着:“是谁在那偷听本公子说话?”
臧海清自己的回音回荡,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直到头顶的枝干上有些微的响声。
那人轻轻笑了笑,声音也带了些微的笑意,但还是如高山峻岭般难以靠近:“是公子的自言自语,他管不住的非要钻进我的耳朵。”
臧海清被惯坏的矜贵模样立刻展现出来,他支愣着脑袋,使劲向上瞅着:“哪有,你这个强词夺理、只会狡辩的人,躲在暗处干什么?出来。”
上面的些微的响声又开始一片寂静,臧海清声音稍微小了一点点:“怎么不敢出来了?”
突然之间枝叶哗然作响,那些个枝叶也簌簌掉落,落在臧海清的身上,臧海清退着后,不停的躲避着。
手腕被人陡然间一握,吓的臧海清一哆嗦:“唔。”
那人头戴着白色面纱,身穿青衫,如谪仙抵月一般,他对着吓的面色惨白的臧海清说:“出来了。”
臧海清稍稍缓过神,使劲的将那人的手腕甩开,心脏砰砰乱跳,溜溜圆的杏眼睁大:“神出鬼没的吓死人。”
那人声音依旧如峻岭般冷冽:“公子吓着了吗?”
臧海清捂着这颗砰砰乱跳如小鹿乱撞的小心脏说:“吓的心脏都掉出来了,你能不能下来的时候吱个声?”
那人轻轻抿唇笑了笑:“吱。”
臧海清翻了白眼:“……”
臧海清小声嘀咕:“白痴。”
那人缓缓朝臧海清走进一步,臧海清有些害怕的后退,那人盯着臧海清还未擦去的泪痕:“为什么偷偷哭?”
被国子监监生欺负哭了的臧海清被戳中了伤心事儿,便小猫炸毛一般扬着脑袋:“要你管啊。”
那人的衣衫被吹起,枝叶纷纷落下,白色的花瓣也开始簌簌扬着,他看着臧海清:“自己月下独酌,哭的梨花带雨,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怎么了。”
臧海清脸红透了,他最讨厌被人看到他哭的样子:“你谁啊你管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那人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洗耳恭听。”
臧海清头低低的:“臧家三少爷。”
那人继续抱着肩膀看着他,眼神里全是笑意,但是臧海清隔着面纱肯定看不到。
臧海清立刻抬起头颅:“识相的话就滚远点。”
那人点点头,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眼前这个脸颊红的如熟透的虾子的臧海清:“嗯,好厉害,厉害的哭鼻子。”
臧海清又被戳中伤心事,他狠狠地看着眼前的坏人:“讨厌死了。”
你推开离他只有一步之遥的怪人:“滚开。”
力气小的跟猫一样的臧海清,丝毫推不动眼前的人,内心更受挫了。
那人不但没退后反而离得更近了:“谁欺负你了?”
臧海清擦干眼泪:“你是谁啊你,我为什么告诉你?”
那人沉声说:“暗五。”
他看着呆愣的臧海清:“叫我暗五。”
臧海清心想怎么这人那么奇怪,他叫什么关他什么事儿?他只想赶紧离开。
但那人的觉悟丝毫没有,离臧海清离的很近,他看着臧海清:“谁欺负你了?”
臧海清内心敏感的像只被人抛弃的小猫一般看“怎么了?你要笑话我吗?”
他过的太不好了,个儿低一直被笑,天天被人说是小矮凳儿。
那人因为和臧海清离的很近,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臧海清的耳畔:“是那个给你书箱里放蟾蜍的礼部侍郎独子,还是换走你功课的大理寺小公子,或许还有旁人?”
臧海清睁大眼睛,气愤的看着那人:“你跟踪我?”
那人的面纱被吹开,露出了微微笑着的唇瓣,唇角勾起一个漂亮的弧度,他有些太俊秀了:“不算跟踪,算是迫不得已入了眼。”
声音如耳语般:“说,谁欺负你了,我欺负回去。”
臧海清心里难受的不得了,偏偏嘴硬的够呛:“怎么可能有人欺负的了我?我可是宰辅和华榕郡主之子。”
暗五盯着臧海清:“再给你一个机会,过了这村可没这个店了。”
臧海清没出声,他的眸子过分的好看,眼睛里有如亮起的星子那般,暗五又问了问:“真不说是谁?”
小家伙绷着嘴,一句话都不说,嘴硬的太狠,暗五笑了笑:“那我真走了。”
臧海清还是不说话,只是眼神略微有些黯淡,暗五不忍心逗他,就又问了问:“真走了。”
说着真朝着外侧走了出去,他真如峻岭一般蔚然,谪仙一般让人移不开眼睛。
臧海清捏着衣角:“哎。”
暗五勾着唇,仿佛意料到臧海清会喊住他,他顿住脚步看着臧海清:“嗯?”
臧海清声音稍微大了一点点儿:“站住。”
暗五看着臧海清:“说吧,我洗耳恭听。”
臧海清小声嘀咕:“平柳原刺史的那个脑子有病的儿子总是对我口出狂言,还总是…”
暗五挑眉:“嗯?”
臧海清脸红的彻底如鸽子血:“对着我自…”
“渎。”
说完这句话之后,臧海清的愤怒彻底被燃起。
他握紧拳头:“真是龌龊至极。”
暗五双手交叉抱肩,眉头紧紧蹙起:“就你那个国子监院的同间屋里的那个胖子?”
臧海清点点头:“嗯。”
暗五有些不悦的皱起眉,他对臧海清说:“等着。”
还没等臧海清说话,立刻就不见了踪影。
臧海清愣了一会儿:“哎!你干嘛去?”
臧海清咂咂嘴:“这人神出鬼没的。”
难道话本子里的那种世外高人被他遇上了?
臧海清一点都不想回国子监了,也不想回家,他这么垂头丧气的肯定会被娘亲问东问西的。
他索性将书箱里的书掏出来,一本一本的摆出来,开始做功课。
读着读着正看诗文入了迷着呢,远处开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臧海清抬起头颅,露出他的杏眼,微微闪烁。
暗五如仙人般踩着枝干来到臧海清身旁,将那个肥胖如熊的平柳原刺史儿儿扔在地上,发出“彭”的声音。
那人还因着惯性又翻滚了几圈。
臧海清呆愣的看着暗五,暗五将捆成粽子的胖子提溜起来,跟拎着小母鸡的一样,伸在臧海清面前:“给。”
臧海清眼睛睁的大大的,看着那个龌龊至极的大胖子,又眨巴眨巴的看着暗五:“你干什么啊?”
暗五大方的对着臧海清说:“任你处罚。”
他蹲下身子看着那个胖子,又抬头看着臧海清:“我觉得可以给他埋了,但是这些日子有雨,土壤松软很容易暴露痕迹,我不太建议。”
臧海清内心,嗯??????
暗五又给出了建议:“要是随便打几下,也不解气,但是稍微下死手,两三下这个人就没气了,更不解气。”
臧海清继续呆愣的看着暗五,他从小被教导着伦理纲常,不得逾矩,真的很少听到这样粗鄙的又直接的话了:“嗯???”
暗五又说:“我建议你,把他阉了。”
暗五狠狠地捏着那个昏的不省人事的胖子的下巴:“就算有龌龊至极的想法,也没东西用。”
臧海清歪着脑袋:“你是在教我怎么折磨一个人吗?”
暗五点点头,他很欣慰臧海清有了一点点的觉悟:“教你以牙还牙。”
臧海清盯着那个胖子,越想越气:“嗯,但那些太凶狠了。”
暗五看着臧海清:“你说怎么办?”
臧海清晃了晃小脑袋:“那就扒光衣服吊起来三天三夜如何?”
他好气,他明明确实天资聪颖,在这个国子监也是数一数二的功课好,但是他却在国子监里被那些丝毫不如他的人欺负。
还嘲笑他低的跟的凳子一样。
可他才多大啊,还没有发育呢。
暗五点点头:“也可以。”
“随便你。”
臧海清说干就干,握紧拳头:“来吧,干起来。”
他蹲下身子,戳了戳胖子的脑门:“他怎么睡那么死?”
胖子还是晕的醒不过来,暗五继续抱着肩膀,看着臧海清:“敲晕了。”
臧海清看着这个大胖子倒在地上,他又听见暗五声音渐渐低下去“”“斧锤敲的,功夫活,没见血,但估计脑子稀碎的可能比较大。”
臧海清脑门上全是细密的汗:“……”
他又戳戳胖子:“那他岂不是醒不过来了吗?”
一脸接受不了的看着暗五:“我把他害死了吗?”
暗五唇瓣湿润,嘴角勾起,他笑了笑:“逗你的小公子,下了迷药,晕个三四个时辰就好了。”
暗五小声说:“知道你胆小又怂。”
臧海清有些难产,生了快半夜了才生出来一个男孩儿,他悠悠醒转的时候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个梦一般。
暗五还在旁边一直用白芨根香津裹挟着他,他浑身上下都是这个味道,连带着刚出生的婴儿身上都是。
暗五一直在他身旁守着他,紧紧的握着他的手:“你醒了?”
臧海清难受的看着暗五,他说:“暗五,我生出来了吗?”
暗五点点头:“生出来了,是个男孩儿。”
臧海清微微眯起眼睛看着暗五:“暗五,我梦到你了。”
梦里那人和暗五一模一样的打扮,肯定他梦见的就是暗五。
暗五睁大眼睛:“嗯?”
臧海清刚刚醒来,想见宝宝想见的要命,他每天都迫不及待的要见自己的宝宝,这次一生出来,他想抱抱宝宝。
他问暗五:“孩子呢?我想看看。”
暗五给臧海清擦了擦脑门上汗。
门外的何晏霆一听见里面传来臧海清的声音,便急忙推门而入:“醒了吗?醒了吗?”
一侧的胡大夫立刻起身恭敬的对何晏霆说:“殿下,王妃刚醒。”
何晏霆心放下一半,他在门口守了大半夜,焦急的几乎合不了眼:“臧海清!”
臧海清小猫一般的声音传来:“殿下。”
抓挠一般的勾着何晏霆的心,何晏霆急忙就走过去握着臧海清的手腕。
何晏霆看着臧海清惨白的一张脸:“你现在疼不疼?想不想吃点什么?喝点什么?”
臧海清无力的摇摇头,他还是有些头晕:“不饿呢。”
何晏霆看到了一旁的暗五,他神色暗了暗:“暗五,你退下吧。”
暗五好像已经意料到了,到也没说什么。
何晏霆又说:“这些时日你跟着老十。”
“嗯。”
满屋子都是暗五白芨根的味道,他实在是厌恶极了,便暗戳戳的释放了一些自己的香津给臧海清。
臧海清的眼睛突然睁大,他有些担心的看着何晏霆:“孩子呢殿下?”
孩子刚生出来的时候,何晏霆在外面一听到孩子的声音,心里就放心了许多,胡大夫高兴的说是个男孩儿,还是天乾,何晏霆心里直念阿弥陀佛,他真的太太太期盼臧海清和肚子里的孩子平平安安了。
孩子一落地,何晏霆就去看了一眼,孩子黑瘦黑瘦的,脸皱巴的跟个猴子一样,何晏霆很难违心的夸一句好看。只说了一句,还挺健康的,怪喜庆。
何晏霆搂着没了力气的臧海清,臧海清脸色苍白如墙灰,何晏霆柔声:“在后院奶娘抱着,等你好一些了,再去见他。”
臧海清睁大眼睛,他真的很难不去想自己的宝宝,他迫不及待想看看自己生的宝宝。
何晏霆亲了亲臧海清的额头:“是个小天乾,一生下来就声音憨憨的,跟你一样可爱,长的跟个小幼猴一样,说不定长大了张开一点儿会好看一点。”
猴子?臧海清真的很难接受别人说自己的包包不好看。
所以这就是老母亲的心吗?
臧海清撅着嘴立刻反驳着何晏霆:“猴子?我怎么可能生出个猴子。”
他握紧拳头锤到何晏霆胸口:“肯定是殿下你夸张了。”
软绵绵的哪有力气,何晏霆张开五指就握住了他的拳头:“胡闹什么,别乱动,清儿好好休息,你身体元气大伤,别再使小性子了。”
臧海清继续撅着嘴:“哪有。”
何晏霆笑了笑,继续抱着怀里的臧海清:“明天你见见就知道我说的真假了。”
等到第二天见到孩子的时候,臧海清内心是拒绝的,孩子长的黑瘦干巴,看起来说是猴子都有些美化了。
那真的是丑啊,跟个小老头一样,臧海清内心很受挫,跟他预想的好不一样。
他有些幽怨的扭头看着何晏霆:“殿下,孩子好丑啊。”
何晏霆点点头,表示自己从不说谎,臧海清又看看小小一团的小黑人:“原来你没有骗我。”
何晏霆走上来安慰臧海清:“慢慢养养会好的。”
臧海清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何晏霆:“那么丑能养漂亮吗?”
何晏霆没养过孩子,觉得就算养不漂亮,好吃好喝的给宝宝养的白白嫩嫩的,他还是很有自信的。
何晏霆看着臧海清:“会吧。”
臧海清戳着宝宝的脸颊,宝宝伸手握住了臧海清的食指:“宝宝你怎么长的?一点都不好看。”
小孩的掌心的温度蔓延,臧海清心都快化了,这可是他生下来的宝宝啊。
他摸摸宝宝的脑袋瓜:“但是不哭,爹爹还是很喜欢你,你是爹爹的宝贝。”
何晏霆心里看到这画面也蓦地柔软他喊着:“臧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