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我的护卫够谨慎,发现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提前做了防御准备。商队并没有多少损失。”赵芫笑道,“我也想不到,敌烈大汗在此,居然还有马匪敢来突袭我们。这草原之上,还真是危机四伏啊。”
“少东家有所不知,那些马匪是从突吕不室韦部一路尾随你们过来的,他们假作乌古部的人前来劫掠,就是为了破坏我敌烈八部和乌古部的联盟关系。”兀都儿沉声表态,“此事敌烈八部不会善罢甘休。”
张俊一副同仇敌忾的愤怒神色,拍拍胸膛道,“大汗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提,毕竟我们之间不仅是合作伙伴,更是朋友!”
在场的,根本没有任何一人露出过恐惧害怕的神色,好似生死厮杀什么的只是家常便饭。
兀都儿的眼神在赵芫身后的殿前司诸班直身上转了一圈,到底没把心中的疑问说出口,毕竟他只是怀疑这群商队护卫并非普通人,而且贸然提出来也没有实质性的好处。
若赵芫等人的身份当真不简单,那对他来说并不是坏事。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从他们手里撷取好处便是。
作为工具被挑选出来的他,从小就懂得一个道理,这世上什么都是虚的,唯有利益才是实打实的。
这么一闹,商队是休息不好了,于是在张俊的命令下,众人重新启程,一路不再停歇,继续跋涉十几里路终于抵达了敌烈部落内。
翌日,部落中的人们围在车队外面,望着奴隶们从马车上搬下来一个又一个新奇贵重的中原货物,眼神里充满了好奇。
袋袋粮草从人们面前经过,一个方头方脑的小孩好奇地蹲在运货的那可儿后头,捡拾起来掉落的麦粒。
“喂,滚开!”一只蒲扇大的手掌忽然将小孩扫飞出去,是个那可儿里的小头领。
小孩在地上滚了两圈,正好滚到了赵芫脚边,她将小孩抱起来,拍拍小脑袋上的雪,温声道:“只是小孩子捡掉在地上的麦粒而已,何必动粗。”
“地上的麦粒是那颜老爷们的东西,谁都不许捡。”小头领恶声恶气地环伺周围的人群,而对赵芫时又是另一副亲切的表情,说道:“少东家不知他的身份,卑贱的奴隶,偷捡珍贵的麦粒等同在侮辱那颜老爷。真该狠狠给他个教训才对。”
赵芫还没说话,怀里的小孩忽然钻出去,跪到地上,方方的小脑袋使劲磕在雪地里。
周围的人群漠然地看着这一幕,早已习以为常。
见此情景,赵芫眉头蹙起,心里窜出股无名火。
吴俞低声提醒:“少东家,这里的生态向来如此。咱们帮得了这个孩子一时,帮不了他一世的。”而且,帮了他又怎样,草原上的奴隶数之不尽。
“这里发生了何事?”和张俊正聊得尽兴的兀都儿走过来不悦地质问。
小头领将话又说了一遍。
兀都儿挥挥手,“行了,让他下去吧。贵客在此,不要扫兴。”小头领于是低头应允,提起方头小孩离开。
察觉赵芫表情不算高兴,他嘿嘿一笑,邀请她来大毡屋前欣赏歌舞。
主毡外的空地上,已排坐了一圈人,张俊和只花蝴蝶似的推杯问盏连连应酬,已然与敌烈部的贵族们打成一片。
“少东家,请坐。”兀都儿给赵芫安排的位置就在他的下首,赵芫面无表情地坐下,还没等屁股坐实,身侧就依偎来了两名少女。
赵芫左右看看,“大汗,这是什么意思?”
“少东家也到了知人事的时候了吧,她们就当是我送你的礼物。”兀都儿大方地道,丝毫看不住来他送的是俩大活人的感觉,甚至有意朝下方指了指,“女奴而已,随你怎么用。”
赵芫瞬间头大,深深吸了口气,对身边两人说,“你们在这给我倒酒即可”
眼看着两个女人往赵官家胳膊上贴,吴俞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连忙凑上前:“少东家,还是我来吧?”他挥挥手将两个少女赶开,生怕对方又贴过来动手动脚。
一旁的兀都儿边喝酒,边打量着赵芫和吴俞两人,眼睛笑眯成一条缝,不知道在想什么。
场中燃烧着篝火,一群男男女女围着跳起舞蹈,又唱着歌,好不快活。部落的贵族们都知道这个冬天他们有了大批的粮草,还有来自中原的精美商品,个个高兴得手舞足蹈,和商队的人称兄道弟。
宴席直至下午,所有人都吃饱喝足精神抖擞了,兀都儿忽然站起来高声宣布要对突吕不室韦部落发动大规模突袭,“突吕不室韦的畜生们入侵到我们的草场来抢掠,还栽赃陷害给乌古部落,如果我被蒙蔽,决定和乌古部交恶,最终会两败俱伤。那他们就能趁机大举进攻,彻底抢走我们的湖泊,我们的草场和我们的女人孩子!”
“这种行为是赤裸裸的宣战,我们必须打回去!给予突吕不室韦部最残酷的报复!也为我们的朋友开辟出一条稳定的商路!”他豪迈地拍打着胸脯,斗志昂扬地说,“我已派人联络乌古部,他们会与我们一起突袭突吕不室韦部,今夜过后,东边的草场也属于我们!”马奶酒喝多了的部落贵族们激动地嚎叫起来,一个个派人召集手下清点武器和马匹。
“少东家,今日和我去见识一下真正的战争是什么样的!你的那些护卫也可以带上嘛。”兀都儿亲昵地拍着赵芫的肩膀爽朗大笑。
赵芫:微笑jpg.
第126章 报复
“大汗,派出去的勇士只有数十人逃回部落,看来敌烈八部的实力进一步提升了。我们要小心他们的反咬报复啊。”
突吕不室韦部落,酋长阿古拥着美人喝酒吃肉,高高兴兴欣赏歌舞,他的身边,部落的年迈老祭祀忧心忡忡地煞起风景。
“哎,我们已经将祸水引到了他的盟友乌古部的身上,就算阿剌兀思要展开报复,找到的只会是乌古部。”阿古大口品尝着美酒蓝桥风月,吃着撒了中原香料的烤羊羔肉,搂着美人柔软的腰肢,对所谓的报复浑然不在意,“嘿嘿嘿,而且我看阿剌兀思根本没有开战的心气,他像条被抛弃的野狼一样,四处寻找能投奔金国朝廷的关系,此事金国的勒鲁早就告诉了我。可金国已经有了我们突吕不室韦部和涅剌孥古部两大部落,勒鲁可和我承诺只要时机到来,会帮助我彻底占领呼伦湖。”
女真人真的可靠吗?老得不成样子的老祭祀脸上的褶子藏着忧虑,“怕就怕金国朝廷只把我们当做刀刃,刀刃豁口与否无人在意啊。”
“哈哈哈哈,那有怎样?只要吃掉了敌烈八部,我们会有更大的水源,更大的操场,更多的人口。为了发展壮大,总得作出一点点牺牲嘛。”醉醺醺的部落酋长摇摆着大手,似乎在描绘什么巨大的蓝图一样,“本汗的雄心壮志不是你等能揣摩得到的。”
见阿古已经喝醉,老祭祀摇摇头,唉声叹气,自从被金国殴打过数次,酋长就不愿意再脚踏实地发展部落了啊。
从张俊的商队那里交易来的商品被阿古拿出一部分用更高的价格运往北方的大室韦部,那里更加天寒地冻,对南方的商品粮食的需求更紧迫,只需要用一点点商品就能从大室韦的贵族手里捞到十倍甚至百倍的价值回报。想到此处,阿古便觉得可惜,没能成功把商队剩下的货物抢掠过来,下回一定要指定更加完美的抢劫计划。
周围的那颜们也嘻嘻哈哈的,没有人在意老祭祀的危言耸听。至于回不来的部落勇士,回不来便回不来,他们已经表示过心痛了啊,难道还得吃斋念佛为死人忏悔不成?
在突吕不室韦部的贵族们吃饱喝足沉沉睡去的时候,雪原里一队上百人的骑兵分成三部,悄然接近了他们扎营的地方。正是由兀都儿率领的敌烈八部和乌古部的援兵。
“少东家,等会儿打起来刀枪无眼,你最好靠后一些。”兀都儿把头凑过来,悄声说道。虽然他知道少东家的身手不错,但她纤瘦的外貌体型还是影响到了他的判断力。带她过来见识战场,可不能把人给弄伤了。
赵芫轻笑着点点头,身边依旧是吴俞等六名殿前司,几人默默地擦拭着各自的武器,倒是与周围一圈的难掩亢奋神情的部落勇士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回张俊也跟了过来,他的身形高大威猛,气势非凡,骑在马上像个指点江山的大将军多过像油滑商贾,兀都儿的欣赏之意藏都藏不住,笑道:“张兄弟之姿,草原上也难得一见!如果在我的部落,我一定任命你当大统领!”
张俊拱手自谦一下,心说我本就是一方大将军,哪用得着你任命。
南人被夸奖时的怪习惯,兀都儿失笑,不再招呼几人,暗自沉浸心神观察着远处陷入静谧当中的突吕不室韦部聚居点,盘算下令突袭的最佳时机。
负责守夜放哨的那可儿坐在篝火旁边百无聊赖地打盹儿,脑袋时不时抬起来又垂下去,就当他又一次垂下脑袋半晌没抬起来时,远处的陡坡上忽然亮起火把,疾乱的马蹄声轰然涌来。
守夜那可儿大惊失色地起身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慌忙向整个部落发出示警。但已经看到了骑兵,又怎么来得及防御。
战马冲锋的速度极快,眨眼间的功夫便从远处掠至近前,而突吕不室韦部的那可儿们才刚刚跑出毡帐爬上马背。冲在最前的兀都儿手起刀落,收割掉示警的那可儿的头颅,挥舞手中的弯刀怒喝“杀光所有人!”
敌人四处飞溅的鲜血深深刺激着敌烈部的每一名勇士,他们赤红双目,如恶魔降临,从四面八方厮杀进突吕不室韦部落,将他们的勇士斩杀,将他们的毡帐烧毁,除了女人和孩童,一律不留活口。
从美梦中惊醒的酋长阿古听到外头震耳欲聋的杀声哀嚎声,大惊失色,想不通敌烈部为什么敢来攻打自己。
“铁骊!快召唤部落的勇士来我的身边!”阿古敞着衣服冲到毡帐外,只见到部落的勇士们在厮杀中不断有人倒地,周围火光冲天,哀嚎逃命声四起,如同一片炼狱,他一边大喊着心腹铁骊的名字一边爬上马背准备逃跑。
“阿古老狗!哪里跑!”疯狂收割着敌人头颅的兀都儿大喝一声,扔开突吕不室韦部平民和奴隶,朝着马背上的大胖子冲了过去。
听到这声大喝的阿古扭头一看,妈呀一声差点吓得摔下马背,只见来人已经杀得浑身血红如同个血色恶鬼,那股冲天的恶念杀意几乎刺进他肥胖的四肢里,突突直跳的直觉告诉他被对方追上,自己的脑袋可能就要和其他人一样飞上半空。圆润的身躯此时变得异常灵活,拍打着坐骑左右穿梭,快速逃跑。
“铁骊,带上人马赶快和我走!”终于阿古在厮杀的人群里发现了心腹爱将,尖叫着大喊起来,一刀架开敌人武器的铁骊闻声,当即吹响口哨,召集出一批勇士追着大汗飞奔向草原深处。
至于部落里的其他人?如果能活下来,以后大汗阿古一声召唤,再将逃走的族人找回来就行了。如果死了也没关系,以后去抢女人和孩子回来便是。重点是他们自己得活下去。
“敢走?都给我追!”兀都儿脸色狰狞如同恶鬼,想也不想第一个追出聚居点。敌烈八部和乌古部的那可儿统领纷纷叫喊着追随上去。小头领们继续收割突吕不室韦部跑不掉的人。
乱糟糟的战场中,赵芫随手挡下不知道从哪飞过来的箭矢,举目四望,突吕不室韦部已经彻底丧失了战斗力,越来越多的勇士只想着冲出重围逃命,没有人留下来继续保卫部落,这场‘战争’开始的太快,结束的也太快了。原来草原上的速战速决是真的速战速决,几乎没有防御手段,被突袭到老家时连躲避的地形都没有,只能正面厮杀,输了就跑路,赢了另一方跑路。
人群中不少突吕不室韦部的勇士见赵芫是个矮小的白斩鸡,纷纷冲着她的方向突围,好似将她当做了突破口。吴俞几人在周围砍杀,混乱中终于有几人冲到了赵芫的近前,马匹速度不减,马背上的人哇啊啊的挥刀便砍,好似下一秒就能把面前挡路的小白脸斩成两半。
赵芫倒也不恼,身体微微后仰巧妙避开,手腕向上一撩,唐刀正面刺入敌人的脖子,又快速拔出,震开旁边围攻过来的两把弯刀。马匹交错碰撞之间,雪白的刀光在半空画了个美丽花朵的形状,几个突吕不室韦部的骑兵直冲出去好几米才顿住,无声歪身掉下马背。
留下反抗的人越来越少,战事接近了尾声。
妇孺和孩子们一个个被从躲藏的毡帐里拉扯出来,捆缚在一根绳子上头,像牲口一样牵在马匹后头坠成一排。
“少东家,想不到敌烈八部的战斗力挺高的,突吕不室韦部的人根本没做多久的抵抗。”吴俞打马过来,低声说道。
“兀都儿刚刚上位成功,不仅仅是他必须打出一场胜仗稳固地位,”赵芫淡然,“他手底下的那帮心腹,也等着挤掉原来的统领们上位,当然豁出去打今天的仗。”
“战场上只要不惧生死,弱势也能改为强势。”吴俞点头,转念间又想到金国与草原之间的微妙关系,有些担忧地说,“如果金国以利益诱惑,把这些茹毛饮血的草原人收编到自己的军队里,燕云边境可就危险了。”
“没那么简单,”赵芫幽幽地笑,“女真人已经把利益瓜分干净,再分些给立了功的契丹人和汉人,现在内部都为了利益分割互相对立,哪里舍得继续往外掏好处。相反,他们还会从弱势的草原部落身上搜刮油水。”
“习惯了通过简单抢掠就能得到大笔财富的人,是没法静下心来进行长久经营的。只要从我们这里讨不到好处,他们的屠刀就会斩向更弱势的其他势力,即便对方是已经臣服的盟友们。”
另外几个殿前司班直聚拢到赵芫身边,有人汇报道:“张相公与敌烈大汗一同追击敌人残部去了,我们可要等他?”
赵芫摇头,张俊的能力她有数,死不了,让他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结交兀都儿吧。
不一会儿,收拾战场的那可儿里,一名脸熟的青年打马到近前,小麦色的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正是牧民答鲁,他的马背上挂着粮食和布匹以及一些金银首饰,欣喜若狂地打招呼:“少东家你没事真好。战争结束了,我们赢了。多亏你们提供的消息,现在这里的东西都属于我们敌烈八部。我可以养更多的羊羔,说不定还能得到一两个奴隶呢!”
“原来是你?”赵芫认出他来,惊讶于答鲁居然没有死在阿剌兀思的大帐里,看来连最边缘的年轻牧民也是兀都儿的手下。否则兀都儿不会留他活口。
果然答鲁挠挠头,好似押宝押中了大奖一样骄傲:“这几年带我们一起喝酒吃肉打仗的是新大汗兀都儿,年轻人早就选择效忠了他。我们都觉得新大汗能带大家过更好的日子。事实证明我们真的没选错。”说着他昂起脑袋,十分高兴地叉起腰,大方地说,“这里有很多金银珠宝,作为大汗的朋友,你可以任意挑选一样带走。”
赵芫并不客气,从一堆金银里头挑出把匕首,“就这个吧。”
答鲁点点头,将剩下的一股脑装进袋子里挂到马背上。
天蒙蒙亮,就当敌烈八部的人一批接着一批往回运送战利品时,出去追击的兀都儿带着部下飞奔回来,他们没有抓到大汗阿古,反而带回来个坏消息,“涅剌孥古部的人拦在我们追击的路上,他们收留了突吕不室韦部的残兵败将,并且威胁向我们开战。”
没有彻底铲除突吕不室韦部,兀都儿昨夜的兴奋消失了一半,见赵芫挑眉盯着他受伤的地方,他咧嘴笑,“多亏了张俊兄弟舍命相救,否则我就陷入包围圈里生死难料了。说实话,我真想和你讨要张俊兄啊。”
赵芫斜眼看他,意思你在想屁吃。
兀都儿哈哈大笑,盘腿坐在兽皮垫子上,大喇喇地撕开衣服让女奴给自己包扎伤口,转而说道:“带来麻烦的倒不是涅剌孥古部,我并不惧怕他们。”
“只不过,草原各部都听说过一个传闻,涅剌孥古部里头有金国朝廷的人在。而我们敌烈八部还没有下定决心和金国打仗。只能让阿古老狗龟缩起来多活一段日子了。”
闻言赵芫眯起眼,敲了敲额头,说道:“你确定金国不会帮助阿古来攻打我们吗?”
她用的‘我们’,不管是否真心实意,听在兀都儿耳朵里都是舒心的,觉得赵芫和张俊都是他的好朋友,认真把敌烈部的事情当做自己的事在对待,他摇摇头说:“不清楚,或许他们会因此找我的麻烦吧。”
“可我绝不后悔消灭突吕不室韦部,因为草原本就是这般你死我活。不是我吃了别人,就是别人吃了我,胆小怕事的人只能属于羊羔被吃的一方。”
涅剌孥古部毗邻完颜部老家,伴随着完颜氏的做大,这里早已成了女真人的后花园,许多新生代涅剌孥古族人甚至自称女真人,对金国朝廷派来的女真士兵非但没有排斥心理,反而十分仰慕。
涅剌孥古部的这一代酋长名为移剌特烈,乃金国朝廷册封的部落大汗,其对女真的衷心可见一斑。
于是在大毡帐中,坐在最中央首位的不是大汗,而是个叫阿里喜的金国女真谋克就很正常了。
阿里喜:“好好的,敌烈八部为什么突然袭击你们?他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狼狈坐在下方的阿古面露委屈之色,颠倒黑白:“他们一向不受教化,野蛮残酷,成日想攻打别的部落壮大自己。我看敌烈八部是根本没把朝廷放在眼里啊,求大人为我讨回公道!”
“我此次过来是奉命搜查朝廷钦犯的下落来的,你的事等得空了再说。”阿里喜想也不想的拒绝。上面派发的任务内容,最紧要的便是搜查叛党康文菽和卞王子的下落,找不到所有人都吃不了兜着走。这个关头,手底下两个小部落之间的小打小闹,谁还会在意。
“说不定朝廷的钦犯就在敌烈八部呢?”阿古连忙接话,胡说八道起来,“敌烈八部和乌古部一直有联合对抗朝廷统治的意思,钦犯在边境失踪,必然有人接应他们。这样一来,他们突然攻打我突吕不室韦就说得通了。因为,他们想造朝廷的反啊。”
原本冷脸的女真谋克倏地拍案而起,“此话当真!?”
阿古小小的眼睛转得飞快,连忙点头,“当然是真的,肯定是他们收留了朝廷钦犯!”反正是与不是,还不只靠他一张嘴。不是也得是。
第127章 欢乐庆功
战争带来的巨大收获令整个敌烈八部陷入了没日没夜的狂欢当中,北方相邻的乌古部酋长率领亲信们特地过来祝贺兀都儿,对于敌烈部原本的大汗阿剌兀思的死因以及他留下的遗孀和孩子只字不问,只当现任大汗兀都儿是正常接任的汗位。
不止来的乌古部族人,连敌烈八部内部也没有了询问阿剌兀思遗孀和孩子去向的声音。这便是分割利益带来的好处,所以不论有没有偷袭商队的事发生,兀都儿都会想方设法通过一场战争稳固大汗的宝座。
“来,喝酒!如果不是侄儿你带头突袭突吕不室韦部,我们乌古部也拿不到北方的草场。而得到了新的草场,我们就能养活更多的羊和骏马,让部落势力大打增加。这都要归功于你的决策!这一碗酒,由叔叔我敬你!”和兀都儿并排坐在一起的乌古部落大汗端起酒碗,声音无比洪亮爽朗,用力和身旁的年轻敌烈大汗碰了一把,仰头一口喝尽,哈哈大笑,“日后我们两部更要多多往来,等我的小女儿长大成人,我就把她嫁给你。到时在草原上我俩跺一跺脚,都会有人害怕到无法酣眠,哈哈哈!”
“早该如此,只要敌烈八部和乌古部两个部落永远背靠着背,便谁都无法打败我们。”兀都儿站起身面向所有的部落勇士,豪情万丈,踌躇满志地对众人宣布,“今天大家人人都分到了粮食、羊羔和奴隶,但是!我兀都儿要给予大家的,远远不止这点东西,只要忠诚地追随我,就还会有更多的数之不尽的好处等着大家撷取!”
他高高地举起酒碗,等两个部落的勇士们都用崇敬的目光仰视着他,高声道:“愿,敌烈八部永远强盛!愿,我们与乌古部的友谊天长地久!”
瞬间,现场沸腾起来,好似两大部落的联盟已经所向披靡一般,在场的族人纷纷挥舞起拳头,嗷嗷怪叫。
“嘶,恐怕现在敌烈大汗让这群人跟他去打任何一个势力,在场的众人都会无脑追随。实在不简单。”吴俞在赵芫的身后俯身轻声说道,语气中有欣赏有警惕。
赵芫也端起碗一饮而尽,欣赏地望着这幅拼劲十足的热烈画面,嘴角微弯,以兀都儿的资质,值得她费功夫在这里投资打造一个桥头堡。至于警惕,一个几百人的小部落,还不至于令大宋官家心生警惕。反之,如果兀都儿能在她的手底下发展成反咬大宋的白眼狼,便只说明是她赵芫无用。到时候也别说来东三省种地,干脆学赵老九龟缩到南边算了。
养狗的人都知道,当狗胆敢反咬主人的时候,说明根本原因不在狗的身上,而是因为主人软弱无能。
牛嚼牡丹一样畅饮了好几大碗蓝桥风月的乌古部酋长终于发现了碗里的酒与他往日喝过的不同,小心翼翼地又抿了一口,细细闭上眼睛品味着,片刻后眼神变得异常火热起来,惊奇地问道:“这酒滋味好不一样啊,好似有股植物清香,却与葡萄酒的绵软截然不同。你从哪里弄到的它?”他曾喝过不少辽国花酒、果酒,可从没有见过这样的酒水,极柔、极烈、极香、混合出难以形容的奇妙感受。
兀都儿等着他问呢,被有面儿地矜持介绍道:“此酒名为蓝桥风月,乃我们敌烈八部合作的商队从中原运送过来的美酒,除了金国上京,现在整个草原上只我这里独一份。”
“除了美酒,还有大批的粮草、布匹。我们从突吕不室韦部运回来的战利品里就有这些。都由少东家和张俊兄弟千里迢迢带来的。”
“哦,这位就是商队的少东家吧,”乌古大汗的目光在众人面上转了一圈,最终停在坐在距离兀都儿最近一个位置上的少年身上,但看外貌,唇红齿白、细皮嫩肉,放在平日里他是绝不会多给一个眼神的,但今天不一样,已经从兀都儿口中得知敌烈部获取到了多少好东西,乌古大汗的态度顿时变得亲切和蔼起来,遥遥举起酒碗,尊敬地说,“敌烈八部的朋友也是我们乌古部的朋友,欢迎你们的商队下回来我们乌古部做交易。我们绝不会像突吕不室韦部一样背信弃义,对伙伴下黑手。商队可以大胆过来,放心回家!”
赵芫回敬他,大方地说:“好说,乌古部需要什么商品,需要多少商品,只要马车装得下,我们都能运送过来。我们商队欢迎任何想与我们进行友好贸易的合作伙伴!合作双赢,祝我们大家都能过上好日子!”
“好一个合作双赢,少东家的宏愿,我一定全力支持!”乌古大汗哈哈大笑。
不管他和兀都儿心里怎么想,现在草原的局势,赵芫提出的合作对他们两部来说都是最优解。也许未来哪一天,他们会产生自己一个人单赢的想法,但绝非现在。
张俊适时站了出来,花蝴蝶一样和众人一个接一个碰碗:“这里有五坛蓝桥风月,今日不喝的一滴不剩,谁都不许回毡帐啊!”
兀都儿乐了,大手一挥豪爽道:“五坛怎么够,去把运回来的蓝桥风月和其他酒水全部搬上来,我们不醉不归!”
宴席上的众人哈哈大笑,推杯换盏,喝到高兴时,底层的勇士们拉着商队的人们一起围到空地中央的篝火前跳起了舞,一时间气氛无比融洽。
似乎连老天爷都在关注这里,等这场隆重欢庆的庆功宴结束之后,天空才幽幽飘起了小雪。玩闹了一天一夜的人们各自回毡帐休息去了,部落里只剩下三三两两负责巡逻的护卫和整理杂物的奴隶还在走动。
兀都儿叉腰站在毡帐前,仰头望天,笑着对身边的张俊说:“这雪会越下越大,看来上天和我一样想邀请你们多住几日。正好你为救我受了伤,也能好好修养一下再回去。”
“求之不得,我正想和大汗你继续把酒言欢。”张俊闻言,洒脱得很,直接道,“既然今日要下大雪,我这就去安排车队的人不必着急收拾东西上路,在敌烈八部多呆几天也好。”
望着高大英俊的张俊兄弟的背影逐渐消失了,兀都儿笑容微微收敛,转身看了看守在毡帐外的两个商队护卫,他们的目光虽没有攻击性,却藏着不易察觉的警惕,毡帐内,正是方才他亲自送回来的商队少东家。
“告诉你们少东家,明日我再派人来邀请她赴宴,让你们少东家好好休息吧。”他朝门口盯着他的两人挥挥手,大摇大摆地走回自己的主帐,身后的亲信勇士乐呵呵地跟随离开。
等毡帐外没有其他敌烈族人了,外头的殿前司班直里小跑出一人,钻入毡帐,对闭目养神中的赵官家道:“官家,已经打听清楚乌古部落的聚居地方位,一并绘制入进了地形图当中。”说着他从怀里拿出只小拇指大小的金属筒,从中间部位拧开,里面是一张薄如蝉翼的绢。
吴俞接过绢呈给赵芫,赵芫打开一看,上面清清楚楚地绘制着从燕云边境开始,商队经过的所有城镇山川河流,最新图样便是位于敌烈八部北面,领土横*跨曷剌河与海勒水两条水线的乌古部。
那名殿前司班直轻声说:“据乌古部族人的话所说,他们生活的地点很接近一段旧长城。那段旧长城把他们以及敌烈八部,与另一个名为茶扎剌部的分割开来。不管北上还是南下,都必须越过这段长城。”
“既然如此,就先将探查的重点放到西北方向,”闻言,赵芫点点头,应是春秋时的古长城,有这种地标在,对草原上辨识方向来说难度便大大的降低了,“日后商队每经过新的地方,仍要增加新的地形图。详细记录当地的地形和人员势力的分布与变化,以备不时之需。”
实际上,商队一直是这样做的,只不过在赵芫要求的地图绘制更加细腻,力求使来到草原的人即使没有向导也可以辨别方位地点,还要结合季节特点分辨地形水源。有的地方一个季节,就是一副新地貌,譬如有的地方原本没有水系,等天气温暖了却会平白多出几条水系。这才是人迹罕至之地绘制地图的困难点。
多年来失去草原掌控力的中原王朝,对草原的记忆已太过模糊,若等两军对垒时再想着研究敌人,可就太晚了些。是以,赵芫对张俊下了死命令,必须在五年内绘制完成草原地形地貌和势力分布图。而且考虑到时局的瞬息万变,此事还不能当做一锤子买卖,得时时刻刻与草原势力保持密切联系,才能及时更正舆图信息。
由于商队的货物全部被敌烈八部购买下来,没有了继续向北行商的必要。商队在部落里休整了两日,便趁着雪停的时候,开始了返程的路途。
来的时候,商队为了经过东边的两个部落从黄龙府绕行一圈过来,走的时候打算直奔上京,然后一路南下回燕云。这样足足能缩短半个月的行程。
然而,就当商队南下离开后,张俊分散出去的探子却意外在敌烈八部的领地外围部分,发现了不同寻常的迹象。
哪里出现了一支数量庞大的骑兵,临时驻扎在了敌烈八部放哨用的牧民毡屋外,而原本的敌烈部牧民和羊群却不知去向。
“探子再三确认过,是金人的骑兵部队!”张俊沉声汇报。
赵芫精神一震,正色起来:“一共有多少人。”
张俊:“约有小一千人的规模。”
“这么多骑兵,恐怕是冲着剿灭敌烈八部和乌古部联盟去的。”赵芫不禁大感古怪,对金国朝廷来说,让草原部落互相征伐厮杀,正符合他们的目标。怎么会亲自下场蹚浑水。她思索着,食指微微摩挲下巴,沉吟道:“敌烈八部刚刚成为我们在草原的桥头堡,不能让它被女真人剿灭掉。得想个法子帮他们解决此事。”
张俊连忙主动请缨:“官家,这事交给我吧!女真人还未发现敌烈八部的聚居地在哪,只要提前转移,就能化解今日的危机。”
等张俊带人疾驰远去,赵芫站在陡坡前眺望着前方茫茫无垠的草原,手臂轻抬,吴俞上前来拱手询问:“官家?”
白茫茫的田地里,赵官家的脸颊冻得微红,眼睛却极亮,“朕交代给你个任务……”
当见到去而复返的张俊时,兀都儿愣了下,本以为他是丢了什么重要的物件,不想听到的竟是有关于敌烈八部的危机噩耗。
当听闻女真人的骑兵停留在牧民放哨的地点,兀都儿神色瞬间阴冷下来,沉声道:“多谢张俊兄弟冒着天大的危险回来通知我,看来他们正在寻找我们聚居地的位置,一旦确定方位,这里就危险了。”
“金国的骑兵人多势众,大汗还是早做打算。让部落族人们分散躲避起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张俊提出建议。他可不希望敌烈八部变成突吕不室韦部2.0一样名存实亡的流亡部落。
兀都儿点点头,当即安排手下去对族人进行分批疏散。
只是部落中的妇孺孩子众多,想要短时间内彻底疏散躲避起来,谈何容易。
第128章 血染呼伦湖
结冰的水面碎裂了一角,里面飘着人类和战马的尸首,起起伏伏,嫣红的血液凝结出大片的死亡之花,随着时间推移,所有的一切逐渐冰冻成一整块诡异的浑浊的琉璃平面。
原本散布在湖岸上的大大小小的毡帐要么坍塌,要么破损不堪,曾热火朝天举办庆功宴的地方,三三两两堆砌着死去的部落族人尸体。而就在尸体旁边,一群女真士兵整点燃篝火正在烧烤鲜美的羊羔。
羊羔肉鲜嫩多汁入口即化,几乎不用咀嚼,已吃到第三只的谋克阿里喜撕扯干净羊腿上细嫩的肉,将剩余的部分扔进篝火里,没好气地问道:“散出去的人,找到钦犯的踪迹没有?”
身后站着的下属望着篝火堆里的肉,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回答他:“三队人分别追踪雪地里的脚印朝三个方向离开,除了一队人抓回来几十个老弱妇孺,其他的还没有结果。”
“朝廷钦犯藏在部落里,这里的族人肯定有人见过他们。钦犯又不能隐身。”阿里喜恶声恶气,在野外潜伏搜寻这么久,好容易终于找到敌烈八部的聚居地,结果是什么结果都没有。他们来的再迟一点,部落里别说人,牲畜的影子都不见了。可不让他憋出一肚子邪火,想到这,阿里喜裂着森白的牙齿,冷笑道,“去把那群杂种拉过来,仔仔细细审问他们。”
被抓回来的敌烈族人们被人按着脑袋在女真谋克面前跪成一排,这波人的衣裳多少带着补丁,显然不是敌烈八部里的核心人物,也因为没有战马作为财产,他们才会第一个被女真士兵找到抓回来。不过阿里喜不在乎这种细枝末节,他只想立刻马上听到有关于朝廷钦犯的信息。
打量着所有人,目光放在中间一个瘸腿中年汉子身上,他微微招手,立马有女真士兵推了那中年汉子一把,将人拖拽到阿里喜的近前。阿里喜一手抚摸横在膝盖上的战利品弯刀,双目紧盯着汉子,期待地问道:“朝廷正在追捕两名要犯,一个是汉人模样的小白脸,一个是尚在襁褓里的孩子,你见过他们吗?听说过他们吗?”
瘸腿中年汉子满脸紧张,不断摇晃脑袋:“不认识,我不认识他们。”
“不认识啊,下一个。”阿里喜失望地抬了抬下巴。
瘸腿中年汉子刚露出庆幸的表情,辫子就被人提起来,他恐惧地哀求抓着他的女真士兵,可迎来的只有一柄血淋淋的弯刀。汉子的双手双脚被先后砍下,鲜血喷洒的遍地都是,动手的女真士兵毫无波澜地拽着汉子头上的辫子将人扔在尸堆里,任由其不断哀嚎。
而后被拖出来的几人唯有求饶,却仍旧说不出部落里什么时候来过一个小白脸和一个小孩的组合,于是女真士兵如法炮制将几人斩断手脚扔进尸堆里。尸堆里还活着的他们手脚不停挥舞,画面诡异而恐怖至极。
剩余的敌烈族人吓得差点尿裤子,再拉人出来审问时,他们纷纷更改了口风,都说见过一个像汉人的小白脸。不不,是很多小白脸,但是女真人只想听见一个小白脸,他们就只说最像小白脸的那个。
没错,敌烈族人口中的小白脸就是商队的少东家赵芫。
阿里喜继续追问:“除了他,那个襁褓里的孩子呢?”
孩子……商队里哪有孩子?被审问的人满头大汗,说不出所以然。
“会不会,被藏起来了?”阿里喜的手下轻声道。
也对,一大一小两个人同时活动,肯定容易被人注意到。康尚书没那么蠢。阿里喜被说服了,他精神大震,急忙问小白脸朝哪个方向逃走了。
被审问的敌烈族人发现说谎好像可以取悦面前的恶魔,连忙胡乱指了个方向,说见到人走的那头。
阿里喜狂喜,抓到朝廷钦犯,四太子一个高兴,他说不定会赏他个猛安当当。到时候真就实现走上人生巅峰。
活下来的敌烈部族人被驱赶着寻找‘钦犯’逃亡的路线,茫然的他们只能跟着撒谎的族人一样被绑在马背上朝着一个方向不停地前行,能多活一会儿是一会儿……
当翻过一个雪坡又一个雪坡,被头朝下绑缚在马背上的敌烈族人在阿里喜的问话下,再次伸手指了个方向时,阿里喜终于察觉到不对劲,怀疑这些人在耍他,“你到底知不知道钦犯的下落?”
马背上的人一个劲儿点头表示知道。
阿里喜骑着马烦躁地原地转了个圈,审视着每一个恐惧无助的敌烈族人,阴恻恻的:“敢耍老子,就把你们一个个全部五马分尸。”要不是真的全无线索,他早就干掉了这些低贱的牲畜。
女真人照旧驮着他们向前行进,寻找所谓的朝廷钦犯踪迹,马背上的敌烈族人们却是越来越惊恐,他们能感觉到死亡的逼近。因为根本没人见过女真人口中的朝廷钦犯,这么走下去迟早会被发现撒谎。
继续走了半个时辰,天空飘起了小雪,路上连野兽经过的痕迹都消失不见,女真人们终究察觉到这群敌烈部人根本是在胡乱指引方向,阿里喜疯狂暴怒地将指路的敌烈族人拉到雪地里砍掉脑袋,只砍脑袋犹觉得不解恨,让人连同尸体和其他活着的敌烈族人全部捆绑五马分尸。
随着女真骑兵怪叫着打马冲出去,被捆缚者的哀嚎声戛然而止,一只手臂飞到了跪在地上等待行刑的方头小孩面前,小孩吓得眼睛溜圆呼吸急促,等士兵前来拉扯剩余的人过去行刑时,方头小孩趁女真士兵不注意,猛的矮身一窜,泥鳅一样从对方**底下钻出去,头也不回地往雪坡下跑。
“该死的臭小子!”怒火中烧的女真谋克看到一个小孩从士兵手里逃脱,只觉得再次被狠狠戏耍了,下令所有人上马追击,一定要把胆敢戏耍他的杂种碎尸万段!
方头方脑的小孩一开始是跑,后来一头栽了下去连滚带滑,速度竟越来越快。
他跑啊,跑啊,直到双腿僵硬再也跑不动时,眼前的茫茫飞雪的重影里,忽然出现了几个黑点,马蹄踩雪的声音在他的前方响起。方头小孩努力扬起头,仇恨地瞪圆眼睛。
下一秒,视野里的黑影越来越近,终于浮现了真容,不是恶魔一样的女真骑兵。
是那个人——
一只手向他的方向伸来,提着他的衣领把他拉上了马背。冷冽的清香飘进了小孩的鼻子里,方头小孩呆呆地仰着头,眼睛依旧瞪得圆溜溜,紧紧盯着那人白皙红润的面容。
是他,族人口中的‘小白脸’。
赵芫还记得这个孩子,看他身上到处是飞溅状的血液,就知道他的敌烈部同伴已经遭遇不测,一个小孩居然能跑出来真算是命大。
“少东家,”吴俞示意赵芫看前方。前方陡坡上一队女真骑兵正与他们遥遥对峙着。
“敌人骑兵地处高点,于我方不利。”
“散开阵型,迎接敌人骑兵。”
小孩耳朵动了动,听着上方传来的清亮嗓音,虽然听不懂,可小孩却觉得很好听,很帅。
随着赵芫令下,殿前司的人马井然有序地前后散布开来,最终呈网兜状面朝着敌人方向。
底下的人已经做出迎敌的动作,说明不愿反向和己方对冲,等待着的阿里喜于是下令即刻冲锋,务必一击打散下面这群陌生骑兵的阵型。
在阿里喜看来,面前这些陌生骑兵肯定就是敌烈八部潜逃在外的那可儿,根本不可能是自己这群正规部队的对手,所以除了冲锋的命令以外,他根本没想过有什么后续的打法。一股脑冲杀就完事儿,草原部落根本不是他们女真人的对手!
然而就当女真骑兵如同下山猛虎般直扑进底下的陌生骑兵队伍当中时,那些人忽然灵活的像只兔狲一样变动走位,以空位迎接冲锋,他们好似重拳打进了棉花里,反倒使自己陷入了包围圈。
殿前司的战斗力可是凌驾于上四军之上,名副其实的大宋最巅峰,面对一群还没搞清楚敌人是谁的女真骑兵,消灭他们几乎如同砍瓜切菜般迅速。稍微有军事能力的谋克阿里喜察觉到大事不好时,殿前司都指挥使吴俞的枪尖已经捅入了他的胸膛。
阿里喜口喷鲜血,目眦欲裂:“你……你们是宋军!”
临死前的阿里喜终于想起来这种熟悉的花里胡哨的骑兵战术——是将他们从燕云赶走的宋军最爱使用的,宋军怎么能出现在草原上,这里可是金国的大后方。
而他的疑问注定没有人为他解答。
阿里喜一死,不敌殿前司的女真骑兵士气更是消失殆尽,余下的人马完全没有了战斗意志,赵芫向诸班直下令在西北方向留下空档,将剩余的女真骑兵赶向漠北深处,避免被敌人逃回金国。
就当赵芫率领殿前司像驱赶羊群似的驱赶着慌不择路逃命的一队女真骑兵越过几条水系,抵达敌烈八部在漠北最北端时,前方忽然出现另一波女真士兵,飞速奔驰而来。
两拨人马不期而遇的汇合在一起,双方互相疑惑怎么在这遇见了,被赵芫殿前司追杀的人大喊:“你们不是出去追击敌烈人了吗?”
新跑来的女真骑兵也喊:“追到了,他们就在后面!”
这头的女真士兵:“那你们跑什么?”
对面的骑兵疯狂摇头:“不跑就完了,他们的援军人数好多好多!”话落他看向狼狈的同僚,“你们又跑什么?”
“……”被殿前司追击的女真骑兵们,好巧,我们不跑也会玩完呢。
汇集在一起的女真骑兵们恍然察觉,自己现在是一根筋两头堵了。
后到的女真骑兵听到他们被百来人追杀,环顾我方两队骑兵数一数四五百人有了,顿时豪气冲天:“走,我们杀出一条生路!才一百个骑兵,怕他个鸟!我们屁股后头追着的可有上千人马!”
一听漠北方向有上千人马,这头顿时觉得确实该回头以多欺少。
赵官家微笑:好好好,一个都别走脱。
远方,兀都儿和张俊带着敌烈八部的勇士和援军疾驰而来,迎面却看到女真骑兵的队伍被杀得哭爹喊娘,又朝他们的方向逃来。
兀都儿:“???”
两人的身侧,一名不属于敌烈八部的勇猛壮汉远眺之下,惊讶地对另一人道:“康大人,原来敌烈八部还有其他强援,咱们还上不上?”
第129章 东京城变
女真骑兵们口中的援军正是他们寻找的朝廷钦犯,康文菽带着完颜卞去了漠北的达旦。没人知道他怎么做到的,总之现任的达旦九部大汗很愿意全力支持康文菽与金国朝廷分庭抗礼。当张俊通知敌烈八部疏散的时,殿前司派出的探子同时快马加鞭抵达漠北达旦九部,以康文菽在这里的影响力,很轻易就征得达旦大汗同意出兵援助敌烈八部。
达旦九部雄踞漠北,势力不是敌烈部和突吕不室韦部等部落可以相提并论的,又因为远离金庭,女真人的‘减丁’政策很难影响到这里,实力保存的最为完整。在原本的走向中,大兴安岭这一代的部落最后都因为金庭的政策压迫,或逐渐消失,或转移到了漠北,在漠北互相征伐最终融为蒙古。不过现在赵芫插了一脚过来,未来便说不准了。
康文菽仍是那副老样子,风度翩翩,文质彬彬,连骑个马都仿佛在骑鹤,远眺欣赏了一会儿赵官家作战的英姿,心里啧啧啧感叹老赵家歹竹出好笋了,然后慢悠悠地说道:“帮人帮到底,将这群女真骑兵围住,不许一人溜出去。毕竟日后敌烈部要成为我们达旦与金庭之间的缓冲地带,阻拦女真人的手臂深入到漠北。”
“是,我都听康大人的。”壮汉挠了挠脑门,朝康文菽憨憨一笑,等转过脸则露出凶神恶煞的表情,凶悍地命令身后的部落勇士全体上去围杀女真人。
大批达旦勇士吆喝着冲进战场,和女真骑兵厮杀到一起。
赵芫见状,带着殿前司退了出来。这么混乱的场面,万一伤到自己人就麻烦了。她们刚刚退出,身侧一人便直奔过来,正是敌烈大汗兀都儿,此时他的脸上写满了感动两个字,拱手道:“少东家,多谢你们前来相助。我实在没想过在这种情形下,你们还能不畏惧生死的帮助我们敌烈八部。还有张俊兄弟,没有他千里迢迢来示警,女真人偷袭之下,我们部落定会损失惨重。你们的恩情,我们敌烈八部会永远记在心里!”他伸手握拳锤在心口,立下誓言。
“兄弟,有你这句话,我冒险也值了。”张俊笑道。
兀都儿朝他点点头,目光从厮杀中的人群身上转移,又看向赵芫身后人马齐整的殿前司,神色郑重,“其实你们的身份,我已猜到了一些。能把金国骑兵完全压制的骑兵队伍,我想只有前段时间先后大败完颜宗望和完颜娄室的宋军能做到这一点,而你们又能搞到东京城最名贵的奢侈品,相比,少东家和张俊兄弟,其实是宋国朝廷的人吧。”
此话一出,赵芫不动声色,但是她身后的吴俞与殿前司班直们的神经却瞬间紧绷,官家的身份决不能透露出去,否则金国必定出动千军万马来捕杀赵宋官家,到时候可就不是眼前千余女真骑兵的场面了。
赵芫轻笑一声,却是丝毫不见慌张,反而肯定了他的猜想,“大汗见识过人,不错,我们商队和赵宋朝廷的关系匪浅,甚至我可以告诉你,商队在朝廷中的靠山是个你想象不到的人。”
“……你不担心我借此筹码向金国朝廷求和吗?”兀都儿没想到眼前的少东家居然一点不紧张,在他的猜想里,想赵芫这种细皮嫩肉小白脸的形象,自己一身不凡的本领,偏偏身边还围绕着众多实力强横的护卫,一切痕迹都在说明她真实的身份一定是某个位高权重的大人物家的衙内。而身份越尊贵的人,向来更加怕死。
赵芫满脸的真诚:“我相信大汗不会出卖朋友。”
真是光明磊落、赤心热诚!兀都儿心里感慨少东家和张俊一样都是世间难得的朋友,得此好友,夫复何求啊。这大概就是中原人口中传颂千年的伯牙与子期的故事吧,想到这他动情地说:“少东家放一百个心,我不但不会向金国透露出你的秘密,还会尽全力保护你们商队的安全。除非我死去,否则敌烈八部永远是你值得信任的朋友。我不是什么大丈夫,但许下的诺言,也决不反悔!”
人都这么掏心掏肺了,赵芫于是也感动得一塌糊涂,特地从腰带上取下装饰用的玉珏,送给了兀都儿,“就以这枚玉珏代表我们两方的友谊坚如磐石,时光亦无法磨灭它。”
兀都儿双手接过,珍视的收进怀里。
“少东家,女真人的骑兵在这里死去,一定会引起金国朝廷的重视,你们快快离开吧,不要引起他们的怀疑。往后的事,我来处理。”兀都儿关心地道。
“嗯,大汗多保重。”赵芫颔首,她知道兀都儿已经和达旦联系上,有乌古部和达旦九部在,金国想对草原大动干戈也得掂量掂量代价。
说到这,便到了真正离别的时候,张俊打马上前,目光放在赵芫马上驮着的方头小孩身上,拱手轻声道:“少东家,这个孩子是您搭救的敌烈族人吧,正好交给大汗,他是个属于草原孩子。”说罢,便摊开手等待赵芫同意他抱走方头小孩。
一个异族的奴隶小孩,坐在官家的马背上,像什么话。这是张俊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他眼里的官家神圣不可侵犯,简直就是当代圣人,连根鸟毛都不配落在她身上,更何况一名奴隶。
方头小孩紧紧盯着要抱他走的张俊,攥紧小拳头,等赵芫推了推他的背部,柔声对他说了声“去吧”。小孩终于眨巴眨巴眼睛,好像从雕塑状态活了过来,他看向赵芫身后的吴俞等面无表情的班直,又看向敌烈大汗兀都儿,默默地伸出胳膊,让张俊将他抱离了这个最让他安心的位置。
“真乖,”张俊拍了把小孩的脑袋,满脸慈爱的微笑,然后飞快地转交给了敌烈部的族人。
就当殿前司诸人簇拥着赵官家离开时,身边陪同者达旦勇士的康文菽遥遥朝这里拱手,无声地送别。
只当殿前司人马的影子消失在茫茫小雪中,康文菽略有些温度的眼神缓缓冷下来,微笑仍是微笑,只是与刚才再不一样了。他身侧的达旦勇士只觉得背后莫名有些发凉,不禁问道:“康大人,您在想什么?”
康文菽用和善的语气说道:“当然在想,如何为实现大汗的抱负布局天下。”
闻言,达旦勇士不疑有他:“康大人你人真好。”
时间进入到腊月,赵芫带着殿前司终于赶回了东京城。
现在大宋也入了冬,却是处处张灯结彩、热火朝天,百姓们高高兴兴地过年,家家户户置办新衣服新鞋子,再穷的人家这个月也得吃上几斤鼎味楼的羊肉,半点不似金国的风声鹤唳和草原的萧索。
“新鲜的羊四软,羊蹄笋,腊月超值大优惠喽——”
“卖报卖报,故事报大更新,柔福帝姬佳作新篇《资善堂趣事》更新啦!”
“还是咱们家里头好。”吴俞情不自禁地感慨道。赵芫笑眯眯的,不紧不慢的往回走,路上好奇地买了份故事报,看看赵多福的大作。
看多了小说之后,宅得无聊的赵多福终于拿起笔自己产粮,她鼓起勇气将皇子帝姬们在资善堂读书的故事编成了小短篇更新到新汇编的故事报上,想不到竟然一举成名,尽管赵多福视角的《资善堂趣事》没有什么波澜壮阔、阴谋诡谲的宫廷征伐内容,却仍旧卖得异常火爆,老百姓对皇家秘闻故事喜欢得不得了。
尤其在赵多福的视角里,当今赵官家那是天生神武伟大,从小就敢于反抗恶势力的霸凌,正义感爆表,用稚嫩的拳头还了皇宫一片郎朗晴空。结合赵官家十三岁收复燕云,十五岁阵前登基,十六岁大败金国的事迹,百姓们就更加兴奋了。民间同人本出的飞快。
毕竟赵官家小时候就是百姓们最爱看的同人本的主角,现在物料更丰富,作品更加五花八门起来。什么《大帝征西传》《少年武曲星君》《巾帼女将传》……有些人避讳当今,但只要稍作姓名修饰,就敢编个长篇大作出来,一时间以女子为主角的战争故事、职场故事、神话故事全都冒了出来。内容尤其爱写女子如何反抗父兄,如何拯救家国,简直是在明示灵感创作的来源。故事情节编写得越劲爆,越激烈,销量就越高。于是又反向刺激了创作者进行大量投稿。
到了这种火爆的境地,文人们再讨厌,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明里暗里、有事没事把大宋文人们早就批判烂的神话人物哪吒再拉出来批评一顿。反正他们批判的是哪吒,又不是当今。甚至有的文人自己也割裂了,今天写写批判,明天就暗搓搓读赵官家为原型的爽文。
倒也算大宋的新奇景了
赵芫一群人刚回来,皇城司便得了消息,皇城司得了消息,赵构当然就知晓了。
“哎呀,十娘终于赶回来了!”他拍手跺脚,高兴得一塌糊涂,连忙放下手里的公务带人前去迎接。他可是有一大波反贼情报着急呈给赵芫。
就在赵芫离开后的第二个月,太上皇赵佶便蠢蠢欲动地不断召见群臣,试图以太上皇的身份压制朝堂,重掌大权。
宰执等人对太上皇恭敬有加,但脑子不坏,当然不可能被太上皇拿捏住,可又不能违逆太上皇,两方斗智斗勇缠斗了不知多久。赵佶终是死心,知道通过常规手段是绝无掌控朝堂的可能。
果然必须通过政变,把十娘提拔出来的官员都抓起来,才能重回大宋一把手的宝座。
好在他的九郎手握皇城司,现在逆女又离京去了,只要安排妥当,九郎就能发兵把朝中重臣一网打尽。
腊八这晚群臣入宫赴宴,就算赵芫不在,有他这个太上皇坐镇,没有人敢不来。马上,本教主道君太上皇便手握乾坤,为大宋拨乱反正!到时候他命令九郎赵构发动大军陈兵边境,由不得小小金国继续挟持他老赵家的皇子龙孙,史书当记他一笔卧轮椅尝胆,名垂千古。赵佶即使躺在轮椅上,也挺直胸膛,自信满满地想!
[应该没有人忘记,赵佶其实是个武斗派皇帝吧。他很爱指挥打仗哈哈。]
第130章 瘫痪老头造反实录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这个时间点,十娘怎么突然回来了!?
赵芫出现在东京城里,并没有避讳旁人,于是过了些时候,赵佶也不得不知晓了此噩耗。他开始感到不安了,躺在轮椅上怎么都觉着不舒坦,紧张得好几次尿裤子。
哦,太上皇陛下的身子如今,偶尔、时而会有些失禁的现象。
服侍的宫人习以为常地走上来,手一伸扒掉赵太上皇的裤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新裤子套好。全程不到五秒钟,大功告成。赵佶全程失去灵魂一样瞪着眼睛,自欺欺人地想,朕是昊天上帝的亲儿子,即使尿裤子那也是神仙尿裤子。
更加这么一想,赵太上皇的自尊心顿时重新丰满起来,“箭在弦上哪有不发的道理,十娘就算回宫又如何,现在宫中都是朕的人。她只不过是一只飞入瓮中的鸟雀罢了。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要闯进来。”
前来商议谋反奸计的臣子连连点头,阴笑不已,“暴君篡权,连老天爷都站太上皇这头,让她走腊八这一遭。”
过来探查造反计划有没有新变动的赵九郎连忙给赵佶喂定心丸,道:“父亲请放心,宫中的侍卫禁军已经全数听从我的命令,只要一声令下,几千个侍卫禁军和皇城司士兵,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十娘淹死!”呸呸,十娘这可不是我真心话啊。
九郎居然把全部的侍卫禁军都收归麾下了,赵佶大惊,刚想细问。却又觉得过几天就到腊八节行动的时候了,问这些也没用,只得欣慰地夸夸儿子干得好有本事,并表示侍卫禁军交到自己手里把关就好,他当爹的不会害儿子巴拉巴拉。
“是,儿子都听您的,”赵构腼腆一笑,乖巧至极。
赵佶于是心满意足,间歇性尿裤子的毛病终于不药自愈
造反阴谋进行中
这头,刚回到宫中的赵芫召集各省相公汇报这段时间的工作进展,遇到的工作困难、问题以及商讨处理问题的办法。
赵官家不在的时候,诸位相公可以适宜解决,赵官家既然回来了,那么大事小事就都要讲给她听。
中书、门下、尚书三省与六部尚书的相公们轮流汇报工作,单只讲问题,便讲了数日的时间,连吃饭都为了节省时间三顿留在宫中用餐。
赵芫每天听完工作汇报做出总结,发现大致有几个大的问题方向。一,还是收税的问题,赵官家虽已杀了一波南地官员,可不到半年时间,警示的威力便明显下降,中枢布政司官员下基层巡查时发现南地除江宁省以外的诸多省份,依旧存在大量兼并之事、虚报税点之事。二,则是由税收牵扯出的农商协调问题*,由于当今进一步放宽了经商的限制,导致底层许多地方的大户为了经商赚钱,减少口粮种植,转而在正经的庄稼地里种上各种经济作物,例如桑树、果树等。如此引发的问题不仅使税收粮食比例下降,而且时间一长,市面上的粮食价格必定不稳,影响民生。三,问题依旧出在南地,中枢派按察使寻访沿海诸省时,发现各省汇缴给朝廷的各项商税皆有极大的不符合实际的情况存在。四,河北三镇流民查归,复业丁引之事。以及由流民引发的盗贼横行的问题。五,兵改引发的各项问题。
“南地的税收问题,需要安排各部有实干能力的人前往调查清算,此事不能声张,以免打草惊蛇。就不在大朝会上商议了。相公们回头递折子给朕,推选出合适的巡抚人选。”
“至于农商协调,交于统筹司,严查改庄稼用地为经济作物用地,以及大量向散户百姓收购的大户。重点处置大户收购。”大户才是诱导百姓改种经济作物的核心角色。等百姓大规模种植经济作物后,他们反而可以拉低收购价格行压榨之实,而百姓因为不种粮食失去口粮,只能选择购买粮食,粮商又会借此抬高粮价。最后因为收入少买不起全家口粮的百姓,就会选择向大户借高利贷。还不起,土地自然被大户合法合理地侵占。
“此事,一定要严办。”赵芫特别强调,看似只不过是农民经不住诱惑改种经济作物的小事,背后牵连的却是国家的根基。任何一个国家,当大部分百姓手里没有生存用的生产资料,吃不饱肚子,饱受阶级欺压的时候,就是它自我毁灭的时刻。作为领导者,面临的问题永远是如何保护好广大底层百姓拥有的生产资料。
看似简单、直接的问题,它的外部通常包裹着无数弯弯绕绕的糖衣炮弹作为障眼法,缠绕着无数自私他私的利益纠葛。人心天然自私,圣人亦无法改变这一点。所以斗争永远存在。赵芫已经做好了年年和这些人做斗争的心理准备。
至于河北三镇的战争遗留的社会问题,倒是按部就班办理即可。老幼孤寡无力归家的,由官府发放路条路费,遣送回家。该交给亲族赡养的交给亲族赡养,没有亲族在世的,收到养济院安置。狗党狐朋、违法乱纪的,严查严办,轻者驱逐回原籍,重者押解回原籍、查照处办。由当地基层官府资办复籍百姓的复业。
而因为兵改被解除军籍的不达标人员,在就业上,社会安定上引发的连锁反应,要慎重对待,监督各地官府耐心安排失业军户的再就业,也要严密控制禁止失业军户聚众形成违法犯罪组织。不能出现解决一个旧问题变成引发另一个新问题的情况。
登基以来,赵芫处理起国事来越来越有条不紊,中枢的相公们看在眼里,心中欣慰。从诸位相公的角度来看,赵官家的成长,是大家努力引导的好结果,众人若有似无之间竟感受到了难以言喻的快乐。千古以来,亲手养成一位明君,得是多少名人的毕生梦想啊。
瞧瞧,赵官家现在处理问题,都没有张口闭口抓起来砍头了耶,进步多大!未来可期!
这样才对嘛,杀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这么想着的欣慰着的诸位中枢相公,腊八当日,高高兴兴地联袂入宫参加宫宴,大家早就准备好夸夸诗词掏出来,准备在宫宴众人饮酒到高兴处时,拿出来深情朗读给进步超大的赵官家听。
宫宴上,灯火通明,一身朱红公服的赵官家赵芫坐在最上首的位置,而临近一侧放着太上皇的轮椅,康王赵构并坐,另一侧是唯一在京的柔福帝姬赵多福和驸马韩离素,往下便按照品级排坐诸位朱紫公服的官员们。随着一道道精致菜肴不断呈到席上,众人其乐融融地推杯换盏,将一整年的不快与矛盾通通抛开,只谈共事情谊。
就当深深欣慰于赵官家为人处世有巨大进步的相公们准备掏出怀里的夸夸帖子,开启宫宴新节目时,早就如坐针毡、如鲠在喉的太上皇终于看不下去了,他命令服侍在身边的康王推他到前台,不怒自威地环视周围:“趁着今日佳节,良辰吉日,朕要宣布一件大事!”
欢乐的氛围陡然沉滞一瞬,李纲观察赵佶的神色,心中产生不妙的预感,和张叔夜等人对了下眼色,纷纷站起来劝道:“太上皇,今日宫宴只为庆祝佳节,有什么大事不如等年后大朝会再说。”你一个太上皇,能有什么大事要赶在皇帝前头发言?赶紧回家洗洗睡,别捣乱了。
“哼哼,等不到年后了,”赵佶沉声说,“你们瞧瞧外头都是什么人吧!”
殿中众人哗然,朝外张望,原来不知什么时候从哪里来的两队禁卫军已经将整座宫殿团团包围,影影绰绰的人和武器的影子映在门框上不断逼近。
“砰!”大门被踹开,就见原本守在殿门前的殿前司诸班直已经被悉数押在一边,领头的侍卫禁军冲进殿中,将众臣子挟持在原地。
“外面的全都是本太上皇安排的禁军,已经将这里团团包围住!”见状,赵佶嚣张地大笑起来,转动脑袋恶毒地盯向还安然坐在皇帝宝座上的赵芫,道:“逆女,谋夺兄长皇位,颠倒乾坤,行暴君之事,实不堪为君、不堪为子女,还不立刻认罪伏法。”
说着,已经有侍卫禁军朝赵芫围拢过来。
“唉。”赵芫叹息一声,放下酒杯,满脸无奈之色,“父亲,朕哪里做的不够好吗?朕驱逐鞑虏,惩治奸佞,将您从金国迎回,自问没有做的不对的地方。”
赵芫不是做的不够好,而是做的太好太多了,把他这个老爹都衬托成了废物。赵佶老脸涨红,恼羞成怒,“女子德仪,你样样没有,还敢自夸?单单以帝姬之身份越位篡权,就是大错特错,没有狡辩的余地。今日朕要为老赵家清理门户,给列祖列宗一个交代,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
赵芫轻笑,“如果您这番话是在朕刚刚登基时说的,还能蛊惑到人心,毕竟大家都害怕未知的改变会影响自己的利益。可现在,您瞧,诸位相公们谁还会介怀?做人做事,该讲究个以事论事,只要足够有才能,坐在这里的又何妨是男是女?”
“反之,让一个没有才能的人坐在这个位置上,才会对不起列祖列宗,对不起天下百姓。将天下安危兴亡的责任,轻易托付给胆小怕事毫无能力的子嗣,父亲才是让人失望的那个人啊。”
哎呀,逆女胆敢当众指责当爹的?“胡说八道,全是歪理!”赵佶气的浑身打摆子,要不是处于瘫痪状态,他现在能跳起来,着急忙慌的用眼神示意他身边的赵九郎。
“父亲,您放心,有我在!”赵构心领神会,歪嘴一笑,挥手道,“来人,把官家抓起来!”
康王赵构一声令下,埋伏好的皇城司士兵顿时冲上来,而贴身护卫在赵芫身侧的殿前司指挥使吴俞瞬时跃出,和领头的六大皇城司勾当使战在一处。不久便败于敌众我寡,被勾当使们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一群皇城司挥舞起准备好的锁链,连番花哨走位,猝不及防将武艺高强的赵官家困在了铁索当中,眼看着已是动弹不得。
“官家小心!”文臣当众身怀武艺的也不在少数,此时奋不顾身地冲开捆缚他们的禁军,上前救驾。但众人赤手空拳,哪里是全副武装的禁军的对手,一个个重新被押解下去。
赵佶阴沉地盯着这一切,冷笑道:“今日冥顽不化的人,朕会不仅会下令罢黜他,而且连同他的族亲一起永不许录用。你们可得想清楚利弊。”
“臣,臣赞成太上皇!”官员里有人大喊起来。
慢慢的,陆续又有四五人出言符合。
“好!还有谁站太上皇这边的,都站出来,本王会一一记下你们的功劳。今天站出来反当今官家的,都记大功!”赵九郎见状,急忙催促道。
他这么一催促,隐藏在官员当中早就对赵芫不满的人于是硬着头皮,顶着同僚们鄙视的目光纷纷举手表态。
赵芫负手站在高处,身体被锁链围困,冷眼观看殿中乱象,“还有谁想弃暗投明?都站出来吧。”
三省相公中的御史中丞扯了扯身边礼部尚书的衣袖,礼部尚书眉头一皱甩开他,御史中丞于是只好自己站出来,“官家登基以来,不听劝诫,施行严刑峻法,弑杀无度,官员轻则罢黜,重则掉脑袋。虽有驱除鞑虏之功,却也行暴君之实。我等愿弃暗投明,请太上皇拨乱反正,挽救大宋朝堂!”
“谁跟你是我等?滚吧你!”头发花白的礼部尚书大怒,跳起来一脚踹在御史中丞的屁股上,老头悲愤之下身手竟超常灵活,“我虽对官家言行多有意见,可从无反叛之意。”
赵佶气的口水乱喷:“来人啊,现在就摘掉许相公的顶上幞头,等候下狱发落。本太上皇一言九鼎,许氏读书人,永不得在朝为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