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请太上皇升天
在太上皇的强势命令下,殿中除了弃明投暗的大臣以外,所有人都被侍卫禁军一股脑捆缚起来。看架势,太上皇赵佶这回真的要反的彻彻底底,连世家勋贵们也不放过。
如此魄力,不由叫人仿佛见到了当年挥斥方遒指导军队联金灭辽时的赵佶,想不到躺在轮椅里头被大孝子康王推着走的他身残志坚,竟是当年意气风发、雄心万丈的赵佶竟又回来了。何矯几人三步并作两步从群臣末端跑上来,与有荣焉地围在太上皇身侧兴奋地恭维起来。
何矯:“武德帝姬无河图而承天命,继国却不守文,以阴乘阳之上,德寡于天地,遗祸子孙,传祚至亡。幸而太上皇您拨乱反正,挽我大宋之倾危,可称仁君啊。”
梅执礼:“岂止?如今寰宇内外,我大宋甲兵强锐,风行万里,四方皆来交好,百年失地尽复,如此功绩,理应称为中兴之君。”
“对对对,太上皇圣哲乘机,救国朝于危溺,八柱倾而复正,思维驰而更张。功绩可比汉之光武、唐之宪宗。中兴之治必留名青史。”
几人口若悬河将赵佶夸得魂飞天外,胖乎乎的脑袋靠在轮椅里不住点啊点,对对,朕就是这样一位有才能的中兴君主,说的全是事实,一点水分都没掺!
他们一顿君臣配合是舒服了,却把冷眼旁观的众人恶心得不轻,李纲自从跟了赵芫这么个暴脾气君主,便自我反省,改掉了嘴毒暴躁的习惯,此时此刻却是怒从心中起恶从胆中来,忍不住讥讽道:“八柱倾而复正,思维驰而更张”,既然知道借用魏徵之言,何不全数借来?太上皇在位时,志趣骄逸,百姓欲静而徭役不休,百姓凋残而侈务不息,国之衰弊直至二圣北狩,半壁江山沦于战火。如此功绩竟不感到羞耻,反而巧言如簧,颜之厚矣。真叫我等大开眼界。“你一个辣鸡当皇帝的时候骄奢淫逸剥削百姓、出卖家国,还有脸谈中兴,面皮比城墙还厚!
周围被捆缚的其他大臣纷纷向他投来崇拜的目光,不愧是殿中御史出身的宰执,太会骂人了,骂的真脏啊!快再多骂点!
李纲的战力远不止这些,在把赵佶骂的目瞪口呆浑身颤抖之际,他仍在继续输出:“太上皇尚为端王时轻佻,不可君天下,为圣人时任用群小,盘游无度,土木之功穷极奢侈,连金人都盛赞宣和君主素无君德,骄奢亡国。
而武德帝姬临危受命、阵前登基,退敌于国门外,以弓矢定四方,收百年之失地,施仁德复民心。以我看,当今可堪顺天革命,隆兴百年,贻厥子孙,没有半点可以挑剔的地方。
即使这样,却依旧受到您的鞭笞,为一己私欲乱大宋社稷,您的行径叫臣总结下来,便是一错再错、错上加错,错得有始无终。
若不及时醒悟,痛改前非,明日必定大祸临头,臣良言止于此。”
这波输出简直在指着赵佶的鼻子骂他是彻彻底底的大废物大垃圾,唯一的优点就是生了天命之主武德帝姬,现在还敢乱来,当心明天就死到临头。
赵佶听到前几句便整个人抖成筛糠子,白嫩的脸皮涨得紫红紫红,胸口剧烈起伏,一副喘不上来气的模样,话都说不出来,“你?……你敢……”
“臣赞同李相公所言,若非当今官家承天景命,扶我危亡,恐怕在座的诸位如今已成茫茫无根之萍,流亡于江南,望大宋百年基业悔不当初。”同样被捆缚起来的驸马兼吏部尚书韩离素正色说道,“须知不论小人如何巧言令色,这段历史终将记录在册。”
彻底叫赵佶破防的就是韩离素最后这句记录在册,他像乌龟王八一样缩着躲着,又想尽办法颠倒十娘的合法政权,正是为了强行改变记录在册的内容。好晚年挽尊一下。
现在被人戳破了幻想,顿时一口老血喷出,差点气厥过去。
“父亲?”赵构大惊失色,连忙去掐赵佶人中。
“太上皇陛下!”何矯几人本被骂的魂飞天外,此时连忙回神,“太上皇陛下您可不能有事啊,您还要传旨令康王复位呢!”先把反造完再死好吗?
“太医,快传太医——”虽然假造反,但老爹还是老爹啊,赵构吓得小脸面无人色,扭头向赵芫发出求救的目光,“官家不好了,父亲他吐血啦,您快来看看,令太医来诊治。”
“???”一样着急忙慌做急救的何矯几人呆住,看向身侧焦急万分的造反主力军康王殿下,满脑门问号,“康王殿下,武德帝姬已伏法,咱们自己宣太医吧。太上皇陛下应当只是一时急火攻心,对大局没有影响。”
咱们现在造反呢,你认真点。
大殿中央乱成一团,周围被捆起来的朝臣们投来的视线也逐渐诡异:咦?咦咦?康王赵构的姿态
身处于锁链中间‘无可奈何’‘无力反抗’的赵芫叹了声,演不下去了,沉声:“罢了,闹剧到此为止。”
赵官家声音刚落,大殿里瞬时迫不及待般响起绳索哗啦落地的响声,却是皇城司和禁军们纷纷收回了武器绳索,井然有序地退至大殿两边。
没有任何一名造反的士兵阻拦赵官家走向中央的几人,等赵芫到了近前,见到太上皇赵佶果真吐了一大滩黑血,难以掩饰地露出几分关切的神情:“宣太医来。”
康王赵构愤慨地说:“官家,何矯等奸佞害了太上皇,就把他们交到我皇城司吧!”说着,在何矯等人瞠目结舌的表情里,他嗖的掏出一本小册子,“皇城司早已摸清他们的来历和党羽,详细名单就在这里,您看是不是全部抓进来。”
啊?
啊!!
这下子,谁还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造反不过是一场引蛇出洞的剧本杀,从一开始造反的核心康王,他就是来卧底的啊!
大难临头,何矯等人只觉得天塌了,突然不认识这个世界了。怎么会有造反的亲王和被造反的皇帝联合起来诈骗奸臣的事发生?这世界,还存在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吗?还有天理吗?
而群臣混乱了片刻后,心道剧本杀就剧本杀吧,好歹免了一场祸事。
嗨呀,赵官家虽年少,手段却不简单,瞅瞅康王赵构多听话。
众人颇有种官家如此阴险,我终于放心了的奇怪安心感。
某些‘弃暗投明’的大臣,此时已然站立不稳,有的甚至直接狼狈跌坐在地。哀嚎他们的仕途彻底完蛋了。家族也完蛋了。造反不比平常的罪名,一个家族出了反贼,日后族中子弟再想通过科举当官,基本此生无望
宣武二年十二月初八,宫中会宴,徽宗挟机制造混乱,被武宗平定,康王居首功。此为史书明文记载的首例太上皇造反案。
初八之后,整整一个月,皇城司抓捕在京官员人数总共两百一十七人,抓捕京外官员总共五百五十人。其中一百余人交由大理寺与刑部审查,判流放者居多。其余六百余人尽数为皇城司主审后,即刻问斩。
一时间皇城司康王屠刀人尽皆知,之后风波并未平息,皇城司隐匿于暗中持续追查反贼同党。
而造反的主谋太上皇究竟如何了?
当然——还活着。
汉人以孝治天下,赵官家当然不能砍了亲爹的脑袋,还要好声好气地派太医给他治病。
窝囊是窝囊了点,不过好处是实打实的,又在读书人和百姓当中赚了一波口碑。
“太上皇陛下急火攻心,火毒已经蔓延到了脑部,堵塞了筋脉,药石罔效。现在只能用珍稀药材吊命。”太医对前来探望的赵官家如此说道。
赵芫抹抹眼角,“都怪奸人迷惑太上皇,朕甚是心痛。”一同前来的赵多福和韩离素连忙轻声劝慰,一时间宫殿之内充满了悲伤逆流成河的氛围,好像躺着的赵佶已经GG一样。:
待大孝女赵官家表示‘不忍’再看老父亲的惨状掩面而去,韩离素悲伤的嘴角缓缓拉平,冷眼看着被宫人悉心照料的瘫痪岳父。思忖着,应该让太上皇在哪个恰当的时间领盒饭。
官家做不得的事,作为臣子,理应帮一把手。如今情形,朝中重臣是个人都明白,作死的太上皇的已经活到头了,允他最后多活些时日不过权当弥补他对官家的亏欠。给官家营造个好名声。
赵多福接过宫人手中的药材,亲自为老爹熬药,韩离素伸手拦住,温柔地劝说:“娘子,此处腌臜病气又重,别冲撞了你,这些事交给为夫来吧。”
赵多福年后刚刚把出喜脉,正是小心保胎的时候,闻言悄悄看了看周围的宫人,见他们没听见韩离素嫌弃太上皇病气重的话,稍稍安心。说实话,她也不想来,宫宴时太上皇一点没顾念亲情,连她都捆缚住准备下牢狱。她为十娘不平,为自己不平,为大家不平。
如今那点子孺慕之情已是她很努力才伪装出来的。
韩离素顺理成章地接手了服侍老丈人的工作,但他粗手粗脚的,煎药什么的,时而便一不小心丢失几味药材,导致太上皇赵佶三天两头病危。
外人都听说,太上皇的身体是真不中用了,只不过是官家强令太医抢救过来,现在天天病危,随时会病逝。据说坊间黑市里都有人开盘打赌太上皇究竟哪天会GG。
哦,你说孝道啊?对,官家必须讲孝道,我们不用讲啊。太上皇又不是我爹。我只知道他很坏很毒,还想造反。造这来之不易的安宁的反。
不少百姓甚至官员在家设坛烧香祈福,希望太上皇早点升天。
某日,风清气爽,阳光明媚,热闹的东京城街头,时事报的报童挥舞着手中的报纸兴奋地从接头跑到街尾:号外!号外!太上皇驾崩!太上皇这回真的驾崩!
听到的人皆顺手买下一份报纸,看清新闻内容后露出‘沉痛’的微笑:太好了终于驾崩了。
祸害了大宋百姓几十年的太上皇,终于升了天。以后就在天上呆着吧,千万别下来祸害苍生。
宣武三年二月,太上皇赵佶殡天,谥号体神合道骏烈逊功圣文仁德宪慈显孝皇帝。同月,祭祀明堂、圜丘,大赦天下。
第132章 西夏求亲
东京城的这场动荡,随着各国前来庆贺新年的使者归国,消息也随之传递开来。
太上皇造反本是一件丑闻,按照朝堂里诸位相公的想法来,理应全面封锁消息避免外泄,使皇室沦为笑柄,也避免大宋的朝堂局势被敌国刺探。
奈何当今的赵官家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竟未派出任何势力封锁消息传播,殿前司、侍卫禁军乃至皇城司抓人的行动正大光明,理由充分、证据充足,丝毫不避讳百姓的眼光。
不仅民间对太上皇失败的造反案件津津乐道,连诸国亦有幸灾乐祸的意思,别的国家没那个实力笑话就不谈了,隔壁金国听闻此事,其摄政王叔完颜兀术居然舔着脸写了封祝贺信,大张旗鼓地交由使者蔡松年送来东京城。只要听过完颜兀术信上所写内容的人,都能想到他写这封信的用意。
信中所谓祝贺,全在阴阳赵芫的手段果决狠辣,如何效仿唐太宗断绝亲缘,如何利用瘫痪老父造反案排除朝堂异己,
说白了,完颜兀术自认为看穿了赵芫,写这么一封信根本目的在于破坏赵宋皇帝与朝廷、民间的互信。瞧瞧,你们官家既无父女之情,又无君臣之义,她根本不是什么好人,私底下阴谋手段样样都来的。
他觉得自己这封信的一定能在宋庭掀起风浪,即使没有达到挑拨离间的目的,惹得赵芫恼羞成怒也是件好事。只要留下动荡的种子,总有一天它能发挥出相应的作用。但他完全想不到,赵芫是一点儿都不在乎啊。
蔡松年当众朗读完祝贺信,当场就被赵芫批复‘谣言’俩字,殿前司将人拉下去揍了一顿,然后赵芫根本没再管这件事。后续舆论处理交给了大宋军事报、时事报,文人学子们激情分析金国摄政王叔的思想意图,将完颜兀术从小到大的事迹扒了个底朝天。并针对金国此次皇位更替进行了长篇分析报道,推理金国变故的内情。
完颜兀术一个人的恶意揣测,哪里比得上一群笔杆子痒痒的文人学子的恶意揣测。后来收到十几份连载报刊的完颜兀术,差点念头堵塞,道心受损。
他不怕宋国官员、学士对他口诛笔伐,也不怕他们憎恨大金。宋国文人没这么做,反而一本正经地解刨他的行为和心理,对他,对金国进行全方位的抽丝剥茧地解构。其中揣测推理竟多数符合现实。
这样的文章,被印刷了无数份,散布在无数大宋官民的手里。这才是完颜兀术心塞的点。继军事上战败之后,心理战、舆论战又输了啊可恶!赵芫啊赵芫,难道就当真是他完颜兀术跨不过去的大山?!
完颜兀术:不,我还年轻,还有漫长的时间可以努力!我还会回来的,赵宋的官家!
另一头,西夏使者带着赵宋东京之变的消息回到兴庆府,国主李乾顺接见他时事无巨细地询问他在东京城所见。
金国三太子完颜宗辅带着大军发疯似的在他们边境烧杀抢掠,李乾顺一方面要与金国进行周旋,质询他们无故攻打西夏的原因,要求金军退兵,另一方面则不得不关注起赵宋的朝堂,如果事到临头了,他西夏说不得要向大宋低头,求一份庇护。
使者一一复述,并奉上过年期间在东京城购买的报纸,上面记述了太上皇谋反案的侦办过程。外人足以从中窥见大宋朝堂激烈动荡的一角。李乾顺不由叹息,“宋国朝堂动荡,抽不出手来。我们要独自面对疯狂的金国了。”
国相梁乙逋提醒他说:“就算宋国有余力出手,我们能拿出什么报酬呢。”
西夏和宋国之间多年来的边境纷争,一直都在于战略要地河西走廊,若说大宋丢了河西走廊如同失去一臂,西夏丢了河西走廊便是失去一腿。这样的重地,李乾顺无法拿它来当做筹码。
“或许我们还可以再试试与金国交好。”李乾顺幽幽地说道,“对我们来说,最好能同时与金国和宋国交好,他们两国有血海深仇,应该都需要一个忠诚的盟友才对。”
“国主如果能求娶一位金国公主,困难或许可以不攻自破。”过去西夏被赵宋打得嗷嗷叫,内忧外患的时候,正是李乾顺向辽国求娶宗室公主解了他的燃眉之急,借公主之力剿灭了太后余党,又借辽国亲家震慑了赵宋。一举两得。
如今西夏无后无储君,若以王后、储君之位许给金国,或许能继续绝处逢生。
李乾顺君臣们商议许久,终究是抵挡不住金军越来越疯狂的攻势,一面加紧支援边境,一面急急派出求和的使臣-
“和亲?”
金国。新帝完颜亶接过摄政王叔完颜兀术递给他的国书,看清里面字字诚挚的内容,诧异道:“夏国正在和我们的军队作战,怎么大战当前,他反而来求亲?”求娶敌人的公主,这操作也太……
“他想是要和咱们议和。”完颜兀术负手站在龙椅旁,指点年少的新帝,“这封国书恰恰说明,夏国在我们的大军面前不堪一击,夏国国主已经露怯了。如此,我们更不可放过夏国这块鲜美的羊肉。”
“那,朕现在回绝他。”闻言,完颜亶从善如流的准备拒绝掉和亲请求。
“陛下不可,”完颜亶刚刚拿起朱笔,被身边的完颜兀术伸手按住,他抽出完颜亶手中的笔,轻声讥笑着说,“不要着急拒绝一只走投无路的肥羊,您应该学会如何控制草原上的羊群。”
青年讥讽西夏如绵羊的话语低沉而充满蛊惑力,年少的金国新帝露出侧耳倾听的神态,姿态十分恭顺,“依王叔所见,朕应该怎么对待夏国呢?”
完颜兀术毫无芥蒂地俯身,用从完颜亶手中拿过来的朱笔在空白折子上写道:夏国主之言辞恳切,朕亦有心结秦晋之好,但大金公主身份尊贵,不可轻许。
“如此回复,便等着李乾顺实实在在吐出好处来双手奉给我们。”完颜兀术笑道。
完颜亶有些犹疑:“那么边境那里的战事……”
“乖孩子,战事与谈判可以同时进行。”另一边听政的晋王完颜宗干提示他,“你年少时身边教导的老师皆为汉臣,读的都是圣贤之书,倒对本族的主张钻研的不够深刻。今日教你一个道理,咱们女真人打天下,战是战,和亦是战。以和辅战,以战养战,方能百战不殆。”
“议和什么的,从来只是打败敌人的手段,而非打仗的目的。彻底吃掉敌人,让追随我们打仗的部族勇士人人有钱拿,人人有女人睡,人人有肉吃才是道理,”完颜兀术接话,唇角的笑意放肆而嗜血,“在占尽优势的时候,与敌人谈和平,怎能对得起抛头颅洒热血的各部勇士?战,就要敌人死!”
“陛下谨记,异国于我们而言,尽如猪狗牛羊,尽可猎杀之。”
或许两位摄政王叔的发言太过振奋,完颜亶目光闪烁起来,似有火苗在其中摇曳,“亶儿明白了,我们是虎狼,异族皆为牛羊。与猪狗牛羊,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见完颜亶的血性提了上来,完颜兀术满意地点头,“现在陛下应该懂得如何对待夏国国主的求和了。”
“多谢两位王叔的指教,亶儿必定将道理铭记于心。”完颜亶起身拱手,非常恭敬地感谢两人,“朕明白了两位王叔的心意,对待敌人唯有一条路,就是赐予他死亡。”
吾与敌手,没有和平可言,和是为战,战即要人命。
过去康老师教导他成大事者要学会忍耐,要学会韬光养晦,要学会以和为贵。完颜亶觉得很有道理。但当了皇帝,他开始觉得,女真人的道理才更有道理。
忍耐,忍耐太过于艰难了,康老师。
金国的回复,在西夏人看来,无疑是同意了他们国主求娶金国公主,言语之间暧昧不清无非是在谈条件,希望夏国能拿出示好的诚意来。
一边是边境战事接连失利,一边是金国的暗示索取,李乾顺权衡利弊,还是觉得给金国好处,先叫他们退兵为妙。
只要提条件,就说明有和谈的余地,战事上毫无还手之力的李乾顺欣慰地想-
“夏国国书,两国结秦晋之好,愿以君臣相称,以事辽国而事金。奉结亲白银十万两,绢五千匹,以示诚意。”
金国的朝堂上,使者奉上西夏*国书,侍从呈给站在皇帝身边的摄政王叔完颜兀术看,兀术随意扫视完毕,随手收起,表情很不满意,向皇帝完颜亶进言说:“陛下,夏国国主言语中以事辽国而事我大金,却只送来白银十万两,绢五千匹,十分吝啬。且夏国事奉宋国如父,事旧辽如舅,何等恭敬,待我大金远远不如他们。我认为夏国诚意不足,不可下嫁宗室公主。”
使者大惊,连忙辩解:“陛下明鉴,君臣之义比之甥舅更甚,何况我们从没有向辽国赔过钱,连宋国也是多以赏赐名义赠我大夏财礼。此番主动奉上金银布匹,当真是我国主真心求娶公主。”真心求和啊大人们!
然而,在使者期盼的目光中,年少的金国新帝只知点头一般,他甚至没有要求看一眼摄政王叔手里攥着的夏国国书,像个应声虫一样重复道:“朕也觉得夏国诚意不足以尚公主。使者回去吧,此事作罢。”-
还要什么样的诚意?边境又失一寨,金国却仍不同意和亲,西夏君臣在家急的转圈圈,讨论女真人的胃口到底有多大。十万白银,五千绢已是西夏能提出的极大诚意,他又不是隔壁富的流油的宋国,随随便便几十上百万白银的赔偿随便给。
国相梁乙逋哀叹:“不如,割地吧。”
李乾顺咬牙忍痛下达割肉自保的决定:“那就将边境三寨割让给金人……反正已经被他们实际占去,不如为了议和,干脆送给他们。”
西夏君臣默然地想,这回金人应当满足了吧-
“区区三寨之地,可笑至极。”完颜兀术嗤笑。
完颜宗干:“不过看来这一回,他们只能给这点肉了。”
深谙和战艺术的完颜女真们虽嫌弃西夏给的肉少,却也知晓第一次探底,已经触到了底线。“对待西夏尚且需要谨慎些,免得逼急了李乾顺,转身投奔宋国。”完颜氏们谁也不知道宋国会不会傻到出兵保护西夏这个没血缘的逆反儿子,但宋夏之间,好赖还有一层名义上的父子关系。
月余之后,在西夏边境杀烧抢掠发泄一通的金军终于停歇了脚步,拿着西夏送来的金银财宝退守到残破的三寨后头。至于割让给他们的三寨,早就被他们打烂了,里头一个活人都没有。
金国皇帝也遵守约定册封了一位公主,大张旗鼓地送嫁于西夏国主。
不论金国册封的公主到底是不是公主,好歹边境确实消停下来,李乾顺终于大大松了一口气,觉得西夏又一次度过难关,他和心腹说道:“只要日后,我们如过去对待辽宋一样,对待宋金,国家就可以继续长久。”
他太小瞧女真人的胃口了。
对西夏人数月的蹂躏,不过是开胃小菜。经历过鲸吞辽国和宋国半壁江山的女真人,享受过掠夺的极致快乐,又乍然遭受打击,忍痛吐出从宋国身上咬下来的肉,此时此刻的他们正如肚腹空空的虎狼,其中的饥饿空虚绝非西夏送出区区三寨之地、十万白银能够填饱。
第133章 志在亡夏
西夏,兴庆府。
年节刚过,国主便向臣民宣布迎娶金国公主的‘喜讯’,百姓如何看待此事并没有人在意,他们的意见从来不影响国策。重要的是诸多大臣与勋贵、士绅们的看法。
西夏的中上层势力百年来一直分为亲宋派和亲辽派,独独没有亲金派,因为金国一直不存在嘛。如今辽国覆灭,金国在北方虎视眈眈,原本的亲辽人士愤慨的同时也不得不考虑未来自己人的去留。
亲辽人士无非三种选择,一、继续忠诚大辽,主张与金国死战不退。二、倒戈向亲宋派,联宋抗金。三、改换门庭,和国主李乾顺一样忍下血泪仇恨,认贼作父。
不过理论虽说如此,但实际上,耶律南仙带来的辽国政治影响力如今已经退到了权利边缘地带,还在缅怀辽国的只剩下其带来的契丹将领与大臣,故国难舍的情谊使他们无论如何都对金国弯不下膝盖。
这无疑给兴庆府的亲宋派提供了绝佳的拉拢时机,既然大家有一致的敌人,不如统一下战线。
盛大的婚庆仪式过后,余下寂然无声,王宫西侧宫里,美貌的妇人怀抱着年幼婴孩,坐在窗边,忧虑地望着东面的天空。
“原以为,辽国覆灭,耶律王后和太子双双死去,是上天在给我们母子铺路。谁知紧接着又来了个女真王后,我们母子的命当真这么苦吗。”美貌妇人正是贤妃曹氏,怀中的婴孩名为仁孝,乃西夏如今唯一的王子。如果没有意外,未来储君之位非这个孩子莫属。
现在,意外却出现了。
一个来自金国的王后,不会只满足于王后的宝座。曹贤妃必须开始考虑自己和孩子的未来。她十四岁入宫,在耶律南仙独大的后宫,能顺利诞下王子,一是因为她有令李乾顺爱慕的容貌,二则她有脑子也有背景。耶律南仙有辽国当靠山,她曹鸢亦有汉人归义军做支撑。
她转回身来,看向坐在下首的任太尉,“现在情势容不得我们坐以待毙,可有什么办法应对金人的威胁?”
任得敬和曹贤妃一样,是辽国势力在西夏朝廷衰退后,得益的势力一员,两人是天然的同盟。任太尉一副儒雅文士的打扮,眼眸里却尽是老谋深算,他道:“金国势大,新王后必定会以势压人,您和二王子在后宫确实会面临重重危机。不过,新王后与耶律王后又有所不同,您进宫时,耶律王后已在前朝后宫耕耘多年,和国主感情深厚。新王后却不一样,如今您是主,她是客,而且国主不一定会完全站新王后那边。”
“毕竟,金国与我们始终是敌人。”
“始终是敌人,”曹贤妃琢磨着这句话,眸光微微闪烁。
“太子之仇,岂能安然揭过。金国与我们从无恩情,只有仇怨。只要拉拢住朝中的亲辽派,何愁不能稳住您和二王子的地位呢?”任太尉微笑抚摸着胡须,“我已与宋使交涉过,大家都是汉人,宋使可以在关键时候站在我们这边。”
金国的威胁很可怕,但宋国的存在也不容忽视。作为一个小国家,立国之本就在于依附强者、攫取实利。
为了不被金国吃掉,西夏要和宋国打好关系,为了不被宋国吃掉,西夏也要和金国打好关系。只要墙头草当的好,小国的精英阶层,就能两头拿好处。
“我明白了,宋国不希望大夏被金国控制。这是我的筹码。”曹贤妃点点头,有了底气。尽管她一旦投靠大宋,未来就定会被掣肘,可这点委屈她忍得了。当年国主李乾顺投靠辽国,还不是被辽国掣肘朝堂几十年,国主还挺乐在其中,她一节女流又有什么不能忍的呢。
自此,曹贤妃所代表的亲宋派和亲辽派势力开始暗中来往,西夏朝堂表面上维持‘为国为民’的氛围,接受金国的压迫,实际上早已到了反弹的边缘,随时可能爆发。
不论哪个派别,都以为从今往后,西夏面临问题的又是两国势力的角逐罢了。
然而很快,金国就给了西夏君臣当头一棒子,告诉他们如今时局早就变了,不再像过去一样逢迎就能求得生路了。
金国公主抵达西夏的两个月后,金国便以西夏贤妃曹氏和二王子夏仁孝阴谋加害王后完颜氏为由,要求国主李乾顺交出曹贤妃母子抵罪。
李乾顺就剩这么个儿子,万万不可能把他交给金人。而且二王子今年才四岁,说他阴谋加害完颜王后,纯属无稽之谈。
不答应?太好了,金国二话不说立刻发兵攻打西夏边境。因为没有防备,边境山威福军司死伤惨重,金军骑兵长驱南下,直奔兴庆府而来。
此时的西夏上上下下几乎处于猝不及防的状态,和金国的联姻使君臣们生出许多幻想,失去了一开始与金国死战的斗志,许多城池并没有做出多少抵抗,便向金军投降。
连西夏人自己都以为,金军只是为了出气,都怪国主的后宫不稳,只要国主好声好气和岳家商量,给足他们道歉的诚意,金军就会退回去,秋毫不犯。
实际上,一切只不过是金国上层针对敌人做的局,用议和瓦解敌人死战的意志,使敌人从内部产生分歧。连送到西夏的公主,真正身份也不过是他们的探子。
当金军连破多镇军司,直逼兴庆府外时,李乾顺还是不敢相信,金国的目的是要覆灭他的国家。他派出使臣给在城外安营扎寨的金军将领送去金银珠宝,希望能够网开一面。
此次攻夏的金国大军都元帅完颜宗翰,副元帅完颜宗辅,都是曾经南下攻宋的老油条了,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西夏使臣送来的财宝,但是退兵?不不,西夏必须交出曹贤妃和二王子,否则退兵是不可能退的。
交出曹贤妃和二王子李仁孝,金国真的能退兵吗?
面对兵临城下的局面,慌乱无度的西夏群臣不由地思考起这个问题。
身处乱局当中的曹贤妃深深感受到了来自内部威胁,她深知自己没有蠢到去谋害女真王后,金人不过是找个借口攻打西夏罢了,但现在的她百口莫辩,而且金军就在兴庆府外,哪容得她辨得清白。金人要的不是真相。
她抱着儿子跪在李乾顺面前哭诉,“国主不可轻信金人,金人无义,倘若我与仁孝遭到他们的加害,大夏根基动摇,日后金人或以其他理由来攻打大夏,大夏还有什么能够交给他们的呢?唯有国主您自己啊。”
“宋国前车之鉴,不可不察啊。”
看着面前柔弱无依的爱妃和唯一的儿子,李乾顺也哭成了泪人,内心十分动摇。
在贤妃来找他哭诉之前,大臣们商议的结果是令贤妃自尽,以平息金人怒焰。现在心爱的妃子抱着儿子跪在面前,辩论亦有道理,他哪里还能狠心。
可若不狠心,金人岂会善罢甘休?
“爱妃,你说的有道理……”李乾顺犹豫许久,扶起了曹贤妃,曹贤妃以为他被自己说动了,忍不住扑进他的怀中。李乾顺也用力环抱住他心爱的女子,两人哽咽哭泣了好大一场。
就当曹贤妃以为自己和孩子安全了,哭够了的国主李乾顺从她怀里温柔地抱走儿子,她欣慰地看丈夫亲吻着儿子的脸颊,心中稍稍安定下来的时候,却听见李乾顺温柔地对她说:“爱妃,今夜我叫察哥率兵送你从东门离开,你先去宋国躲避一段时日吧。金人必要一个结果,仁孝是大夏的根基,不可以送入虎口。到时候我会对金人说已经处死了贤妃。”
“殿下……”曹贤妃哑然失语。果然还是要她来顶罪吗。
面前国主李乾顺抱着儿子不肯与她对视,殿中诸多侍从亦低垂着头颅,不肯与她对视。再往外,则是全副武装看不清面目的王宫守卫们。
巨大的恍惚感重重击在曹贤妃心头,已然明白她无路可选,只能露出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难看神情,含泪为自己最后博些情面,“但愿金人志不在亡我大夏,若我一人足以使金人退兵,鸢理当献身一试。日后当母亲的不在了,请国主务必保护好仁孝,不要让人暗害了他,令我大夏后继无君。那样,即使我身在九泉,也不能安息。”
“爱妃……有察哥送你离开,你不会死的。”李乾顺有气无力地辩解。
“……是。”曹贤妃应了声,旁的终究无话可说。
究竟是送曹贤妃去宋国,还是送到金人手中?从宫中接出一顶小轿的晋王李察哥遵循着国主李乾顺的意思,从东面出了城门。
但他不打算送曹贤妃到宋国,因为一旦消息走漏,大夏就会遭到来自金国的灭顶之灾。从东门走,不过是国主最后给曹贤妃一点慰藉罢了。曹贤妃如果要怨恨,就怨恨他晋王李察哥吧。是他违背国主的意愿,出卖了她。
当李察哥的人调头,将轿辇送到金军大营前,当着金军的面掀开帘子时见到的竟是妃嫔打扮的女子已经服毒身亡的尸体。
见到是一具尸体,原本很有些期待的金军将领们纷纷失望极了,金军都元帅完颜宗翰更是愤怒不已,表示虽然曹贤妃畏罪自尽,但二王子李仁孝还没有伏法,金军绝不退兵。
西夏君臣大惊,国主李乾顺更是痛心悔恨,可此时悔恨还有什么用?金人在兴庆府周边大肆烧杀掳掠,抢掠战马和武器充实军队,将兴庆府围了个水泄不通。此时他们除了坚持守城,等待四方军司来勤王之外,竟毫无其他办法。
“如果我早做决断,以河套换取宋军援助,事情就不会变成如今这样不可收拾。”李乾顺悔恨不已,唯一的儿子与河套相比,当然是儿子更重要。
“谁又能知晓金国反复无常,两国已经联姻,竟仍不留情面。”国相梁乙逋也后悔看错了形式,将金国当成了辽国,“为今之计,要么按照金人的要求交出二太子,要么……”
“殊死决战!”李乾顺咬牙道,“金人志在亡我夏国,决不能把仁孝交给金人!”
当日,国主李乾顺仿照当年宋钦宗发布檄文,痛斥金人无义,召令西夏各军司全力勤王。
眼看西夏的态度强硬,看似反应了过来,完颜宗翰也不装了,正式发起灭夏之战。
完颜宗翰与完颜宗辅兵分两路,一路全力攻打兴庆府,一路在东西两面设置屏障阻拦各路军司兵马来援。
此时此刻,一个乞丐打扮的瘦弱身影正混在逃亡的流民当中,朝着宋夏边境艰难前行。
乞丐蓬头垢面之下,是两只充满绝望而有拥有无限求生欲的眼眸,竟是已经死去的西夏曹贤妃,她使婢女代替自己被送往金营,自己则乔装混在流民中趁着金军没有围城事,逃离兴庆府。
我要活着,决不可以死。
宋军会为我出兵!曹鸢坚定地告诉自己,因为我还有归义军做筹码,还有我自己做筹码。
第134章 道义之上还有道义
退无可退
西北边军早就得到了金人大举入侵西夏的消息,刘琦和种师道各部分别在太原府、延安府、兰州等地调兵协防,避免金人从西夏攻宋。
朝廷对此亦有讨论,是否应该出兵援夏,还是趁火打劫,与金军一起瓜分西夏?从利益的角度来说,当然是趁机占回河套地区,对大宋来说是最简单直接的优解。但从道义的角度来说,这是个坏主意。朝堂上免不了因此升起了新一轮的辩论。
“西夏与我们素来有怨,河套本是中原之重地,被西夏占据多年,合盖还给我们。臣认为应当借此机会收复河套。”有人如此说道。
持反对意见的人说:“若趁金人入侵西夏落井下石,岂不与金人亢壑一气,失去了道义?臣以为取天下者,当占大义。否则遗患无穷。”
“当年太上皇为收复燕云十六州,弃澶渊之盟而寻求金国相助,放弃道义寻求而来的金人亦不遵循道义,这才有了后来的祸事。如果我们看清谁才是真正无道的人,支援辽国而对抗金人,或许可以使辽国成为大宋的屏障,互利互惠。”
“哼,按你这么说,那祖宗留下的燕云十六州就永远不要了?现在西夏自顾不暇,正是出兵的大好时机,错过了此回,几时才能收复河套?”
“无论如何,金人残暴无道不可为谋。”
“当年金人南下时,西夏亦趁我大宋不备,入侵我西北边境,如今咱们只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西夏乃边陲小国,只知圣人之言的皮毛,胸怀狭隘,格局不足是理所当然的事,大宋乃天朝上国,岂能自甘堕落,学小国之狭隘。”
“迂腐!拿回河套,西夏覆灭,还有什么可狭隘的?天下谁人会为一个灭亡的小国书写道义?”
“唯利是图的狭隘风气不可开,一旦开此先河,后人有样学样,便会彻底带坏人心,遗祸子孙后代。”
“……你迂腐!”
“……你狭隘!”
“你迂腐!”
“你狭隘!”
……
眼看着朝堂中的辩论逐渐走向人身攻击,赵芫无奈地扶额,制止他们继续下去:“诸位相公,先暂停一下。”
吵架的众臣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看向赵官家。
“诸位,就没有既有道义又得实利的办法吗?”赵芫温和地说道。
李纲拱手:“官家,若西夏主动求援,以利相邀大宋出兵,自然不必落下口实。”
问题是西夏没有进行求援,而且金人侵夏亦有正当理由,虽然理由一听就很扯蛋,但好歹也是可以扯的。说到底两国现在是姻亲关系,其中一方不出声,外人怎好插手。
“西夏受我朝册封,可否依据此理出兵?”赵芫问道。
李纲:“可以,但依此理出兵,我国朝难得实利。”
大哥帮小弟出头,天经地义。但如果小弟不识相,事后不懂献上孝敬,大哥和白出力有什么分别。
大宋的国力亦是万万百姓供养出来的,岂能平白为他人消耗?
一时间众人皆陷入了为难当中,好处肯定得要的,兵也得出的,怎样两全其美呢?
人群里站在户部末尾不起眼位置的张俊眼见会议陷入僵局,终于忍耐不住蠢蠢欲动的心思,出列拱手道:“官家,依臣所见,金人的胃口在于整个西夏。如今我国朝尚在议论是否出兵,金人说不定已经打入兴庆府,活捉西夏国主。”
御史中丞徐斯朗斜眼看向张俊,“西夏御守之道从于中原,不至于短时间被金人攻破吧。”
“御史中丞的推测有道理,但没有必要。”张俊微微一笑,“臣认为,只需我大宋觉得兴庆府被金人攻破了,就可以出兵相援。这难道不是道义吗?”
“这……”徐斯朗愣了下,再问,“那河套之地又该如何?”
闻言,张俊更加胸有成竹:“这有何难,将金人赶出河套走廊后,我大宋直接驻兵在河套,保护西夏不再受金人侵扰。道义之上还有道义,很合理。”
众人:“……”可以是可以,但是好像有点无耻。
张俊:我还有更无耻的没提出来呢。
“事急从权,先按照张相公的方法来。”赵芫拍板。要道义有道义,要实际利益有实际利益,还犹豫什么呢?犹豫容易败北,说不定西夏真的会一不小心被金国吃干抹净,到时候那边内乱四起,自立的自立,降金的降金,再出兵难以得到本地人的支持。
“先礼后兵,先派个使者过去讲和,金军如果坚持不退,咱们就发兵!”兵部尚书沉声道。
“臣愿使夏。”韩离素拱手道。
赵芫颔首,认为韩离素是很好的人选,“朕派杨沂中陪同你前往。”
底下提出建设性意见的张俊眼巴巴地望着,见赵芫没有继续加派人手的意思,连忙拱手请命:“官家,臣亦愿前往,臣在西夏布置的线人遍布大小城镇,说实在的,杨总管恐怕不如臣。”
为了立功,他可谓削尖脑袋使出了浑身解数。上回错过了官家抗金,已是悔得肠子都青了。这回西夏之乱,说不得就要开疆拓土,他怎能继续错过。
收复燕云十六州错过了,若河套走廊再错过,此生他张俊还有什么指望?收复失地可以封王,在户部可以?
张俊说的也有道理,官方经办商行,赚钱之外,为的不就是战时能发挥情报作用,赵官家于是应允。张俊顿时大喜过望,连连拱手称是,又向韩离素拱手,“韩相公放心,有小臣在,此行您的安全无虞。”
韩离素颔首接了他的示好,对能把无耻粉饰得如此清新脱俗,此人是个人才。
朝堂之上思维敏捷的人多的是,但谁愿意让自己成为当众提出无耻建议的那个人呢?一旦在官家心中留下此印象,以后想纠正过来,便难上加难。假如日后再有需要无耻的场合,大家都指望你一个人出来展示无耻,你当如何?是继续无耻呢,还是不无耻呢?
要知道政治形象和政治生命,亦息息相关。
五月,韩离素、杨沂中、张俊出使西夏。
第135章 汉使既至,动刀试试?
金军大营的门前矗着一排木刺,每根的顶端都悬挂着四五颗头颅,无神地注目金军大营周围的一切事物,和不远处的兴庆府城楼遥遥对望。
这些都是被攻破各个城寨里负隅顽抗、宁死不降的西夏官员和将领的头颅,完颜宗翰令人挂在此处,纯粹是用来震慑恐吓其他西夏人。
而见识过女真骑兵无可匹敌的强悍残忍嗜杀,躲藏在城中的西夏臣民们确实胆怯了。
西夏境内兵民平日亦称得上骁勇善战,可面对女真骑兵,却没有一战之力。这与生活方式习性和思维的改变有着紧密的关联,耽于安逸的人和穷凶极恶的悍匪,平均战力水准根本不可能在一个水平线上。
兴庆府周边的城寨,如今逃的逃,杀的杀,几乎被屠出了一圈无人的地带,烧毁的城寨外的土地因为浸染鲜血而赤红一片。如果不是因为天气渐渐升温,完颜宗翰担心发生瘟疫,祸害金军,下令把杀死的百姓尸体或焚烧、或掩埋起来,此时这一带早就横尸遍野,形同人间炼狱。
城中欲死战欲投降的分歧泾渭分明,害怕的人主张继续赠送金银财宝和女人以满足金军的欲求,愤怒的人主张与金人死战到底、不共戴天。大体来说,投降的主张大于死战的主张。若非李乾顺只有一个儿子,实在舍不得牺牲,他也想向金人下跪求一条生路。
能被赵佶手底下的宋军压着打的西夏军,面对金军来袭,更加如同被砍瓜切菜,败局顺利得不可思议。
刀悬于颈,李乾顺他能怎么办?他只好不断派出使者,前往金营乞和。
对待来使的西夏使臣,完颜宗翰和完颜宗辅像猫逗耗子一样,先做戏表达金国本意不想攻打西夏,现在军队站在西夏的土地上纯属被逼无奈,都怪西夏国主保护不好金国公主。而后表示如果想让他们在大金国的陛下面前为西夏说好话,就得拿出实实在在的诚意来。
多大的诚意算实在的?使臣迷迷糊糊地问。
宗翰笑着说道:“当年金宋于东京城下议和时,重昏候赠黄金五百万两、白银五千万两作为我大军开拔之资。今夏国只需拿出其中二分之一给大金的将士们当来回路费,本帅便上呈陛下,求陛下网开一面。”
好家伙,黄金五百万两、白银五千万两,就算把我国库掘地三尺,也挖不出这么多钱财啊。西夏使臣目瞪口呆,结结巴巴地问:“元帅,宋国富庶,我夏国贫瘠,宋国能拿出来的,我夏国实在拿不出来啊。能不能看在王后的情分上,网开一面……?”
宗翰当即脸一沉,“正因为有金国公主的情分在,本帅已免去一半。你们还想得寸进尺?”
说话间,营帐内的女真人纷纷拔出武器,大有使臣不同意,便将其乱刀砍死的架势。
西夏使臣吓得妈呀一声瘫坐在地,连声应允,回城的时候几乎三步跌一个跟头,路都不会走了。他深知国家拿不出金人要求的‘诚意’,灭亡的日子恐怕近在咫尺。
果然回到兴庆府把完颜宗翰的话复述一遍,西夏朝堂上上下下皆陷入了沉默。
半晌才有官员颤抖地问出一句:“宋国当真给金军如此多的赔款吗?”
没有人回应他。
宋国给了金军多少赔款此时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金人要求他们西夏给出这个数字的一半。而西夏就算举全国之力,恐怕也拿不出来。
“若遍集民间之财富,可有机会?”李乾顺无力地问询臣子们。
“民间亦无财宝,唯有牧民们培养的马匹足以换钱。”梁乙逋哀声,“可是马匹如今卖给谁?就算抵给金人,又能值几个钱?”资源在平等的交易中才值钱。现在这种情况,人家就算定价十匹马一枚铜钱,西夏也无可奈何。
“即使如此,我们也不能毫无作为啊。”李乾顺无奈地说,“下令向民间征收新税,以金银铜钱和良马抵税。能搜集多少钱财便搜集多少。”
西夏朝廷在金军的施压下,开始向各地城镇富商百姓征收高额税款,令本就遭受战火摧残民不聊生的地方百姓越发难以生存,很多人为了逃避税务,拖家带口赶着牛羊马匹逃进草原深处流浪。
收上来的钱财连同国库中的储蓄一起,一批接着一批运入金军的大营。
金军元帅完颜宗翰毫不吝啬,把得到的金银财宝依照战功逐级下发给军队的将领勇士们,而眼见金银财宝如同流水般进入自己的口袋,金军上下的士气则越发高涨,大宋赵官家带给他们的阴霾,似乎已不知不觉地蒸发不见。他们金军又站起来了,依旧是过去战无不胜,所向披靡,灭辽侵宋的杀神。
直到兴庆府再也没有金银送出来时,宗翰又一次在城外擂起了战鼓,催促李乾顺把赔款补齐。
这回李乾顺连王宫里的金银制品都搬出来送到了城外,才又得了宽限的时间。
等大宋的使臣到来时,见到的便是被搜刮得惨不忍睹的西夏诸镇与首府兴庆府。家家户户徒留四壁,穷人卖儿卖女,富绅结队潜逃,入目之处皆是荒凉凄惨。
已经提前得知消息的张俊向韩离素和杨沂中解释道:“金军围困兴庆府数月,虽未攻破,城中君臣却已予取予求,国主李乾顺肆意征税民脂民膏用来满足金人的勒索条件。”
韩离素冷眼观看周遭的衰败景象,“不费吹灰之力就榨干西夏国力,手段之狡猾一如当年。只怕兴庆府上下也和当年道君皇帝君臣一般,尚且以为此战足以赔钱了事吧。”
“殊不知向金军赔偿金银财宝,只会更激起他们的贪婪,使内外一心求战喜战。”曾经率领水军支援赵官家的杨沂中,如今已经晋升为秦凤路总管,眼光愈发犀利,“而金军所得每一枚铜钱,来年皆为射向他的敌人们的箭矢。”
“是啊,若叫金人在西夏得偿所愿,下一个遭殃的很可能会变成我大宋边疆的军民。”张俊用沉重的语气附声道。
闻言,韩离素倏然侧目看过来。
张俊疑惑:“韩相公?”
“没什么,”韩离素缓缓摇头,“只是你所言提醒了我一件事。”
杨沂中的目光也转了过来,他向来善于察言观色,对官家信重的韩相公更是小心谨慎地对待,见他如此,当下便皱眉思索张俊刚才具体说了什么话。